第001章 .魂兽之子(一) 滴答! 滴答—— 倒在血泊中的俊美青年蓦地睁开双眼,如星辰般的亮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又迅速归于沉寂。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刺痛了鼓膜,发出令人瑟缩的声响,益发显得周遭万籁俱寂,只有血液滴落的声音,夹杂在呼吸中,猛地清晰起来。 随着青年翻身坐起,面前那自他睁开双眼便隐隐浮现出犹如游鱼一般闪烁着灿灿金光的流动光影,随即也黯淡了下来,只留下一枚八卦形状灰扑扑的物事,全然没有方才灵动的模样。 洛连笙尝试用心神呼唤了一下器灵。 就像此前进行过的每一次一样。 未果。 天海宗的先天灵宝“恨海情天”静悄悄地躺在他面前,一丝一毫器灵的气息也找不到。 洛连笙暗自叹了口气,重新将这灵宝收入识海,又掐动五指,试图打出一个疗伤的法诀。 再次未果。 洛连笙便明白过来,这一处被“恨海情天”架构出的空间,其天地之间法理规则与天海宗所在的五方世界截然不同,这也是之前洛连笙便经历过的情形。只是再一次遇到,加之他此刻明显身受重伤,还是让洛连笙有点说不出的郁郁。 “恨海情天”正是方才那八卦状灵宝正儿八经的名字,也是洛连笙所在宗门“天海宗”镇宗宝物。乃是开天辟地便天然生成的先天灵宝,其珍贵之处自不必提。 天海宗弟子,无论何种身份,何种地位,提及恨海情天都必然心生崇敬,仿佛只要想到它,就要焚香净身,顶礼膜拜——不然便是亵渎了这件灵宝。 然而作为恨海情天目前的主人,洛连笙只觉得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冤大头。 因为当日他不过才拜入此宗,甚至入宗目的也并不如何纯净,完全不知怎么竟会被恨海情天认了主! 这也就罢了,天上掉下偌大一样宝物,还是先天灵宝,就算是用不了,至少也是身份象征。 可当洛连笙真正持有灵宝在手,才知宗门这灵宝已没了器灵。而正因为器灵不在其中,恨海情天内日积月累的“贪嗔怨憎痴”等诸多执念始终得不到化解。长期以来,这些执念由天海宗宗主、长老乃至老祖耗费修为进行压制。时长日久那众多执念让诸人叫苦连天,毕竟他们并非恨海情天之主,便是大乘强者都须得凭借修为强行压制,吃力不讨好。 洛连笙从五方世界的北沧妖界逃至中元海界,并意外拜入天海宗时,正逢在压制执念中居功至伟的一位老祖渡劫将要飞升。 因牵连些许劫波,眼看着恨海情天就要因无人压制爆发,给天海宗带来一场莫大的灾难! 谁也没有想到,恨海情天无声无息地飞出去认了主。 对宗门上至几位老祖下至宗主长老而言,这个消息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念及此处,洛连笙眉心便不由微微跳动。 从那时至今,数十载光阴转瞬即过,他已从刚入宗的炼气期小卒成为在偌大宗门内也称得上修为不差的秘传金丹,若不是其中泰半助力都来自恨海情天,洛连笙还真恨不得摔了这先天灵宝,嚷出一句“恕不奉陪”来! 洛连笙将魂识在周遭一探,便发现自己目前应是在一处密室之内,凭感觉推断应是位于地底。 然后他就瞧见了不远处那团乌黑如漆的雾气。 虽然从琵琶骨上穿过的锁链有些烦人,身体上的痛楚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目前处境堪忧,但洛连笙还是毫不犹豫走了过去,伸手按住那团雾气。 隐隐便有银色丝线一般的光将那黑雾与洛连笙的手掌相连,不多时,随着识海中多了一点形状相似的雾团,对于眼下的情况,洛连笙已是了如指掌。 他轻哼一声,盘腿在地上坐下,单手支着下颌,脑中心思却已飞快地转动起来。 身为“恨海情天”的主人,洛连笙每隔十数日便必须进入其中解决那贪嗔怨憎痴等种种执念,也即是进入由恨海情天所构筑出的各色空间内,化身为生出执念的那一个个不同角色,再化解掉这些角色的执念之基。 当然,这些空间说是由恨海情天架构而成,但因执念乃是这先天灵宝从三千世界里不断收纳而来,故而这些空间中的种种法理规则都是真实存在的。 比如此地不能使用体内灵元,就是因为这一空间的修炼规则与五方世界不同的缘故。 好在每每化解完毕,那些执念就会被恨海情天转化为极为浑厚的灵气供洛连笙以秘法修炼,不然凭他的灵根资质,在短短数十年修至金丹四重天恐是痴人说梦。 眼下洛连笙所在之地,据那黑雾传来的讯息,叫做苍青魂界。而洛连笙此刻的身份,则是苍青魂界西南一角一个叫做泽国的国度内一处郡县的三大家族之一颜家三公子颜信铭。 颜信铭虽是颜家家主之子,但因生母不详,一直为颜家其他人等排斥。好在颜信铭的异母兄长颜信臻从小便颇关照他,才让他总还是府里的三公子。也正因如此,颜信铭对颜信臻言听计从,甚至于内心中生出了一丝极为隐秘的绮思。 洛连笙的眉心忍不住又微微跳动了一下。 然而这世上从来便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到了前不久,颜信铭年满十八岁之际,一直以来他内心景仰爱慕的大哥却图穷匕见! 苍青魂界中人类并不像五方世界内修炼灵元识海以壮自身,而是锤炼身体与魂念,并驯养魂兽与之契结魂约来作战——从这点上看倒颇有些像是洛连笙曾经去过的天元世界。这些魂师本人魂念愈是强大,便愈能契结高等阶的魂兽,而愈是有高阶魂兽契约,得来的反哺也愈是惊人,战力也愈是强大。 而谁都不知道的是,颜信铭的母亲,竟是一只修为臻至化境、可化作人形的魂兽! 她之所以不知所踪,就是因为发现了颜信铭的父亲颜智远怀有将她收作魂宠的想法,在生下颜信铭后便一走了之。而她之所以留下颜信铭,只因在她看来,颜信铭到底是颜俊远的亲生儿子,哪怕母亲乃是魂兽。 但她到底是魂兽,心思再灵巧,也单纯许多,不知人类内心有时候能何等复杂又恶毒。 颜信臻早在数年前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便生出一个念头,要将自己的异母弟弟颜信铭,收作魂宠! 第002章 .魂兽之子(二) 在颜信臻看来,异母弟弟的母亲既然是那样强大的魂兽,具备其血脉的颜信铭,必然颇为不凡,契结这样一只魂兽,可想而知对自身战力有多么大的增益。 接下来,颜信铭被颜信臻囚禁在密室内,为的不过是与其契结魂约。 在这时候,颜信铭其实是有机会逃离颜家的。只是因他内心深处那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奇妙绮念,又或是对颜信臻存在着那么一丝幻想,在颜信臻表现出几缕温情的时候,天真单纯的颜信铭不仅相信了颜信臻,放弃了离开的念头,更是低下头,心甘情愿成为了颜信臻的魂宠。 颜信臻勃勃的野心,乃至于其残忍狠毒的性情,才一一展示在了颜信铭的面前。 身为契约的魂兽,是不该有自己的想法的,主人让它如何做,魂兽便如何做——全部的考量纠结,在契结魂约之前便已足够。 但那自然是寻常魂兽,而颜信铭却不是那些不懂思考、智力欠缺的魂兽,他从小是作为人类生存的,知道何为善恶,何为对错。在颜信臻的要求下,颜信铭几乎每一次的战斗,每一次凭借自身血脉做出的事情,都令他矛盾痛苦,渐趋麻木。 就在这个时候,在颜信铭身上留下过血脉标记的强大魂兽,感知到了自己孩子内心的痛苦,竟是去而复返,回到了颜家! 颜信铭的遭遇令她勃然大怒,本欲在颜家大开杀戒,却又碍于颜信臻手中的颜信铭,不得不投鼠忌器。 最后颜信铭眼睁睁看着为了救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颜信铭想要反噬颜信臻,却在颜信臻的手段和魂约控制下,彻底失去灵智,成为毫无思想不知善恶只有战力的魂兽。 在失去灵智以前,颜信铭满心都是不甘。 他不甘自己竟会相信颜信臻的花言巧语,不甘才见数面的温柔母亲死于非命,更不甘本质残忍狠毒的颜信臻在世人面前却是众所周知温柔体贴人品优秀的天才魂师! 他希望能让世人看清颜信臻的本质,希望母亲不要再因为自己这个儿子死于非命,希望颜信臻能尝一尝自己所遭受的痛苦! 洛连笙揉了揉眉心。 这个颜信铭,谁对他好,他就掏心挖肺地对谁好,即便招致如此对待,却也不曾生出什么将整个颜家除掉甚至是杀尽世人的想法,可见他心地何等柔软善良。 可惜的是,这般柔软善良之人,若是将他毫不设防的一面对错了人,下场往往都令人唏嘘。 洛连笙眸底闪过一丝暗色,稍纵即逝。 不过也正因如此,要化解他的执念,倒是不那么艰难。 洛连笙抬起手,咬破指尖,逼出一点心血,略一感知。 青年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笑意。 现在正是颜信铭年满十八岁后不久,颜信臻露出毒牙,将他击伤并囚禁,却又耍着花招试图蒙蔽他的时候。 幸运的是,这个时候,母亲在颜信铭身上留下的血脉传承,还不曾被颜信铭放弃。 将颜信铭的记忆稍微梳理一遍,对苍青魂界的信息洛连笙便已基本掌握。 这一方世界中,固然魂兽要被人类契约控制,可实际上魂兽与人类却相当于光暗一般的两面,天地规则对魂师也并非全无限制。魂兽一旦遭到强行契约,且不说魂师来自魂兽的战力就会大打折扣,光是未来有可能的魂兽反噬就难以面对。这大概就是颜信臻用那虚假温情,蒙蔽颜信铭的目的所在。 只不过颜信臻恐怕也不知道,颜信铭体内化境魂兽的血脉,其真正强大之处在于哪里。 那就是魂约其实约束不了颜信铭身上的魂兽血脉。 洛连笙心下暗暗叹息,从颜信铭的表现来看,他也并非全然是被颜信臻迷惑才放弃如此有利的手段,硬生生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选择的道路,违背了母亲追求自由的血脉。 可颜信铭又怎么料得到一名母亲的爱子之心? 因为爱着自己的孩子,所以在感知到他的矛盾痛苦以后,母亲才会冒着巨大风险露面。 既然颜信铭希望他的母亲不要再因为他死于非命,那首先他就不能被颜信臻控制,其次便是他具备强大实力,能活得很好。只要达成了这些,那位母亲想必便不会露面,自然不会有来自颜家的危险。 而要想不被颜信臻控制,当务之急便是接受体内血脉的传承。 唔…… 那他便得与颜信臻虚与委蛇一番才是。 从颜信铭的记忆中看,最仓促的血脉传承虽然眼下就能进行,但结果远远不如完整传承,只是完整传承需要一些材料来进行辅助。 事急从权,就算是不借助任何辅助材料进行血脉传承,最终应该也能化解颜信铭的执念,但那样一来,从恨海情天处得到的修炼助力就会稀薄许多。 换句话说,就是接了恨海情天给的任务,完成度不够完美,任务奖励自然就会大失水准。 啧,若此处空间天地规则与五方世界一致,又何须如此麻烦! 洛连笙思忖片刻,耳朵忽地一动。 隐隐似有足音传来,来人八成便是颜信臻。 洛连笙默默闭上眼睛,只等颜信臻到来。 他并不担心颜信臻现在做出什么伤害到颜信铭的事情,因为颜信臻的目的是为了契结颜信铭为魂兽,而不是要毁了这难得一见的魂兽血脉,闹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过多久,洛连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锁匙被打开的咔哒声,然后足音越来越近。 不一会儿,洛连笙耳畔便传入一个醇厚悦耳的声音:“铭弟。” 在此前经历过的那些恨海情天所构筑出的空间内,洛连笙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这世上口蜜腹剑之人何其多也,甜言蜜语的背后往往都是暗藏杀机。 因此在听到这一声后,心念电转间,洛连笙已经想好了对策,他缓缓睁眼,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大哥——” 在颜信铭给予的记忆里,洛连笙一眼便看出这孩子心地柔软善良,性情也留有几分魂兽的天真单纯,对颜信臻十分依赖,到这个时候,颜信铭不相信大哥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还以为被囚禁是出于家族长老的授意。 所以洛连笙的表现合乎情理。 只是他才生出哭一哭的念头,就有些惊诧地发现一股悲伤的情绪仿佛要在体内形成旋风,泪珠几乎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这颜信铭也太爱哭了些。 洛连笙:…… 第003章 .魂兽之子(三) 想他莫名其妙穿越到了五方世界,至今不知遇到过多少艰难险阻,何曾为此流过一滴泪?有哭的功夫却不去逃命,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北沧妖界?有哭的功夫不去拼命,他又何谈进入中元海界,乃至成为天海宗堂堂金丹秘传! 说起来,大约也正是执念主人们在性情上往往走了极端,才容易遭人或是利用或是背叛或是迷惑或是蒙蔽,最终生出贪嗔怨憎痴这一干执念。 这些倒也罢了,洛连笙郁闷的是这孩子如此爱哭,岂不是在他与颜信臻彻底撕破脸以前,都得多哭哭了? 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洛连笙心内思绪万千之际,颜信臻正向前一步步走来。 忽然间,洛连笙感到头顶被轻轻抚触。 其温暖关怀之意一览无余,难怪颜信铭会被蒙蔽。 “铭弟,我替你解开——家中那些长老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你身具魂兽血脉,却也有一半血脉来自于父亲,怎么可能轻易伤及无辜!” 颜信臻一边替颜信铭解开锁链,一边柔声慢语,字里行间将前因后果说了个一清二楚,也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推了个一干二净,“你可是我弟弟,是三公子,是家主的儿子,绝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可长老们非说,除非你能成为谁的魂兽才能相信你……唉!” 他又强调了自己的立场,“长老们还不许我来看你,他们怎么不想想,你可是我看着长成现在这样的,又时时跟着我,哪里就有什么血脉内留下的凶性!他们也不许我给你解开锁,说是怕你暴起伤人……铭弟,都是我不好,倘若不是我实力不够,你根本不必暴露自身血脉……而我现在就算想要解开你全部的锁也做不到——我只弄到了这一把钥匙。” 在颜信铭的记忆里,这里颜信铭自然是相信了颜信臻的。 因为颜信臻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若不是知晓颜信臻的目的和后来的所作所为,任谁也想不到此人早在数年前就处心积虑想要契约异母弟弟! 洛连笙垂眸,一滴滴眼泪缓缓顺着眼角流下:“大哥,我不怪你。” 那就还是怪了,颜信臻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将颜信铭伤得不轻,看到弟弟这个样子,他心中一动,忽地生出了一丝不舍来。 便是小猫小狗,养的时间长了也有感情,何况是像颜信铭这般模样着实好看的孩子,一点点大就被他别有目的地照看着,再是存了旁的心思,一天天见到他从丁点大到现在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眉眼也越长越好……颜信臻有时候都觉得心里生出几分遗憾。 假如不是魂兽血脉,他倒是真想将这孩子用做别的目的。 只可惜,他早就打算好了,像这等魂兽血脉,论起等阶来,足够让他在泽国脱颖而出!又何至于屈居在一方郡县的家族内,跟父亲一般为家族费心劳力,修为却驻足不前,骗只魂兽都骗不彻底! 所以便是再不忍心,颜信臻也得先把颜信铭那股气给磨没了,再对他示一示好,叫他心甘情愿被自己契约。 想到这里,颜信臻就低低叹了口气:“铭弟,这上面的锁我给你解开,你也舒服些。我还给你带了饭菜和灵药来,虽然长老们不许你疗伤,但你别怕,你有我呢!你……你且在这里再等些日子,只要我……只要我说服了长老们,定能让你重见天日!” 他说完就起身要走,谁知袖子却被一股力道给拉住了。 颜信臻回过头去,就见颜信铭抬着一双眼睛眼巴巴瞧着自己。 密室中光线黯淡,但青年的黑眸仿佛被水洗净了一般澄澈,写满了不舍和委屈。 颜信臻道:“铭弟?” “可我……”洛连笙做委屈状,“我不想在这里。” 颜信臻只得又安抚了他一番,但最终也没有做出任何应承就断然离开。 洛连笙并不意外,他拿起颜信臻留下的饭菜和灵药,不假思索地吃了下去。 他可是颜信臻实现抱负的踏板,颜信臻绝不至于在这里面玩什么花样,早点让身体痊愈,也好早点与体内血脉融合,接受完整的血脉传承。 在此之后颜信臻又来了数次,每次都是变着方的让洛连笙相信他,可惜颜信臻压根不知现在的颜信铭表面上还是异母弟弟,实则却是被恨海情天送来此地的洛连笙!任他再是舌灿莲花,洛连笙也不可能信他。 几次三番之后,颜信臻再一次前来,坐在洛连笙身边,欲言又止。 演啊,继续演!洛连笙很想丢出这么一句话给颜信臻,看他能欲言又止到什么时候,奈何形势比人强,他还是开口问道:“大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也没忘记露出一副什么噩耗我都承受得住故作坚强的模样。 颜信臻果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铭弟,长老们在我多次的说服之下,已经有些动摇了。你从小就生活在我们颜家,对颜家的感情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要说你会按捺不住凶性去伤人,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现在可算是好了,许多长老也相信了我说的话。我也向他们做出了保证,你就算是被放出去,也绝不会伤人的。铭弟,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说到此处,颜信臻眉头蹙起,“可惜即便有我的保证,长老们还是顽固得很,不肯放了你!我就说了,家族的这些长老,尸位素餐许久,还动不动对我们指手画脚,最是可恶。不过长老们却提出了一个法子,就是……就是……” 又来? 洛连笙这次决定憋住不问,只放一颗泪珠在眼眶里转过来转过去。 也姑且算作锤炼魂识了。 别看只是让一滴水在固定的位置来回,可水至柔无形,要操控起来对魂识的要求可以说细致入微! 颜信臻果然只好自己说了:“就是要你成为我的魂兽,他们才肯放过你。” 啪嗒。 洛连笙眼眶里那颗晶莹的泪珠就落到了青年撑住地面的手背上。 第004章 .魂兽之子(四) 有那么一瞬间,洛连笙感到投注于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更加灼热。 抬起眼时,对上的目光却满是关切惆怅,若非洛连笙经历过恨海情天构建出的许多空间,不然恐怕也无法从中辨别出那一丝令他有些恶心的欲念。 想到颜信铭记忆里对颜信臻的绮思,洛连笙暗自叹息一声。以颜信臻的城府,怎么可能对颜信铭藏在心中的爱慕毫无所觉?但他却从未将之当一回事,相反多有利用。 ……真是个傻孩子。 “大哥……可、可是……”顶着颜信铭的面皮,洛连笙毫无压力地做出委屈、犹豫、柔弱之色,泪珠儿直打转,“可我——我不是魂兽。” 颜信臻沉默片刻方道:“但在长老们眼中,你身具魂兽血脉,自然便是魂兽。我知道你是我弟弟,我不会对你心生戒备,长老们却说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没有!”照着颜信铭的记忆,洛连笙打断了颜信臻的话,矢口否认。 颜信臻道:“我知你没有,但长老们不放心,铭弟,都怪我……” 叮,演技派上线! 洛连笙默默配音。 “都怪我保护不了你,都怪我不能及时掩盖住当时的异样,都怪我实力不够,无法与长老们抗争……”这字字句句从颜信臻口中说出俨然发自肺腑。 颜信铭这时候是冲上前抱住了颜信臻的,洛连笙极为隐蔽地嫌弃看了眼颜信臻,还是上前一步,抱住颜信臻:“大哥,不怪你,这些都不怪你!好,我……我愿意!” 颜信臻眸底闪过一丝得意:“铭弟,你……” 洛连笙一边再次锤炼魂识对泪珠的操控,一边道:“我愿意成为你的魂兽。”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洛连笙被放出密室,换到了颜信铭原先的居所继续被软禁。 当然,若是颜信铭,他本就不爱出门,大约是看不出自己是被软禁了的。但洛连笙只稍微试探了一下,就知道整个颜家从自己目前所在位置,仿佛被围成了一个铁桶般,哪怕传承了血脉,他也不可能轻易出得了颜家大门。 防守如此严密,可见颜信臻对他还不曾全然放心,也可见颜家跟颜信臻不过一丘之貉。 好在他也没打算现在就离开颜家,要化解颜信铭的执念,目前来说也没必要离开颜家。只要事情在自己掌握之中,暂时无法脱困真不是个事儿。 几天下来,洛连笙时不时地去颜信臻那里刷一刷存在感,叫他感受一下自己的纠结犹豫,以及又因为对颜信臻的爱慕而奋不顾身的情绪。 有之前十数年颜信铭打下的基础,颜信臻自认已经彻底掌握了颜信铭,洛连笙敏锐地察觉到,软禁都稍稍放松了几分。 不过洛连笙自是不会轻举妄动,不管有没有试探之意,他眼下都用不着出门。收集血脉传承所需材料,从颜信臻下手即可。 因为对苍青魂界的魂师而言,他传承血脉所需要的材料,也正是魂师与魂兽契结魂约时所需之物。 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就能到手,洛连笙都不禁觉得这次恨海情天给自己的任务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怕就怕后面还有坑! 趁着颜信臻为契约异母弟弟做准备之际,洛连笙按部就班地锤炼着魂识。 苍青魂界的法理规则虽然与五方世界截然不同,因此洛连笙无法动用灵元、法诀等物来相助自己,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尝试,他确认了被削弱的魂识在细微之处却更加灵敏,掌控力进一步提高,应是能帮上不小的忙。 转眼间,契结魂约之日到了。 因为这只魂兽不同寻常,颜信臻为此颇下了一番功夫,做了不少准备。 洛连笙过来时,就发现放置在侧的材料十分富余,看来颜信臻对自己能否第一次就成功契约不那么有信心。 在苍青魂界之内,天赋极高的魂师往往能一击即中,但许多魂师却需要三番两次才能契结魂约。如今虽然“颜信铭”心甘情愿,但强大的魂兽血脉不容小觑,颜信臻做出一次不成再来一次的准备,情有可原。 颜信臻沐浴更衣完毕,在室内焚上安神香——这是为了安抚因契约而烦躁的魂兽。 “铭弟,可以开始了吗?”他看向背对自己的青年,青年正站在契约所用的材料前面,低着头,露出一截后颈,似是在看桌上那些材料,颜信臻柔声唤道。 然后他看到青年缓缓转过身来,比常人俊美许多的侧脸先落在眼中,紧接着是对方的正面,跟以往毫无二致的面容,带了点怯弱的意思,眼中似有水光波动。 刚才那一瞬间的狐疑当即被颜信臻压入心底,铭弟依然是从小就由自己照拂并为此对自己心生眷念的铭弟。 洛连笙微微一笑:“大哥,来吧。” 颜信臻将备好的材料按照不同的顺序投入旁边的一只药炉内,边做此事,他边见到旁边青年露出好奇神色,颜信臻心中不知怎么的忽然一软,柔声道:“铭弟,待会你喝下这药汤时不要害怕,你越是不抗拒,契约的过程就越是轻松,越是没有任何痛苦。” “哦。”洛连笙并不相信他这番话。 因为契结魂约的过程,在颜信铭的记忆里非常模糊,可见是他极其不愿意回想的经历,恐怕绝非颜信臻所说毫无痛苦。 他现下不过是因颜信臻投入材料的顺序而生出一丝好奇,因为他乃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且与血脉传承时使用材料的顺序大不相同。 不过片刻,药炉内的药汤看上去已是黑乎乎的一团,颜信臻松了口气,将药汤倒出示意洛连笙喝下。 洛连笙暗暗一笑,将其喝入嘴里。 他有魂识控制入微,因此当材料们在药炉中鼎沸起伏之际,它们其实并未溶解,在他入口后再做一番手脚,下肚材料便已是血脉传承所需。 待颜信臻契结魂约成功之时,已是第二轮药汤后了。他看了看脚边显得尤为虚弱的“颜信铭”,到底还是伸手扶起他:“铭弟,可还妥当?” 洛连笙一边细细体察体内状况,果然感知到这身体与颜信臻之间若有似无的连系,大概这便是魂约的约束,另外他还感知到自己能化作魂兽形态,一边摇头轻声道:“不妨事的,大哥,我很好……” 看在颜信臻眼中,他是强颜欢笑,但洛连笙对疼痛的忍耐力从来便超人一等,些许痛楚真不至于让他动容,眼下状况不过是照着颜信铭记忆内对契结魂约时的恐惧特意而为。 没说几句话,洛连笙就被颜信臻送了回去。 而等颜信臻一出房间,洛连笙就听到此人发出一阵志得意满的畅快低笑。 洛连笙感知了一下血脉和魂约,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第005章 .魂兽之子(五) 草长莺飞,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 包括泽国在内,苍青魂界中的每一寸土地,都仿佛随着一桩盛事的临近,变得犹如即将烧开的水一般,渐趋沸腾。 百子演武,乃是苍青魂界为了选拔出最优秀最具天分的年轻魂师而绵延数百年的较技大会。当此之时,不论大国小国,实力如何,但凡有人在百子演武中脱颖而出,都将成为此方世界的骄傲! 当然这较技演武也要经过层层选拔,从郡县到国家,再到一方世界。 今日,便正是泽国下属嘉定郡的百子初演。 此次初演,为众人所看好的颇有几人。这些青年男女都在二十多岁,尚未长到而立之年,已或多或少打下一番名声。譬如嘉定郡西何家的四子何琼,譬如郡县长唐瑶之女唐溪,譬如郡北魏家的长子魏思南……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眼看着初演时间将至,演武场正对的那座高台上,香柱将要燃至终点,全郡看客正翘首以盼,第一场参加较技的魂师却只有一人立于其中,另一人迟迟未见。 别看只是百子初演,各国却十分重视,哪怕苍青魂界中势力覆盖有大半陆地的云国亦是如此,泽国自然也不例外。尽管目前才是泽国一隅郡县中的小小初演,泽国国君也从王都派遣使者前来主持。此时这名使者正立于高台上,看也未看那一根冉冉燃烧的香柱,双手施施然背负在后,颌下胡须轻晃,面上看不出丁点表情。 但在场众人却都知晓这位奉王命而来的使者江子莫,恐怕已是不悦至极。 不知不觉中,原本安静的演武场四周仿佛被蚊群侵袭,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让人有几分心神不宁。而看台一角的一名锦袍中年,眼中满是焦急,时不时看向远处路口,不时抬手擦汗,衣袖都湿了一大片,他却浑然不觉。 眼看着香柱燃至最后一息,变成魂兽形态,如同虎豹额上却长出一只螺旋状尖角的洛连笙抬眸看了香柱一眼。收回视线时,颜信臻暗藏得意的唇角落入眼中。 但洛连笙丝毫也不意外,因为这参战魂师之所以久候不至,根本就是由颜信臻一手造成。 “来了来了!” 恰在此时,道路上似有烟尘滚滚,一人骑着魂兽飞奔而至,神色装扮透着几分狼狈。 眼看着他将要冲入演武场内,在场众人却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一场,魏思南未到,祁连获胜。” “等等!”那一直盼望魏思南赶到的中年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叫道,又用目光示意江子莫身侧的郡县长和其他几位名宿耆老。 唐瑶稍一犹豫,还是上前一步道:“王使,此子乃是我嘉定年轻有为、天赋出众的魂师,他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经实力不凡。我看那香柱才刚燃尽,他也已经赶到,不如就让他与祁连开始比试?” 江子莫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魏思南道:“骄傲自大,不堪造就。” 此话一出,全场霎时间鸦雀无声。 洛连笙不动声色瞥了眼颜信臻,发现这人神色不变,仿佛之前的得意只是自己眼花。 魏思南脸色一白,欲要再行分说,江子莫却看也不再看他,只淡淡道:“下一场。” 此时那名中年脸色亦是铁青,见唐瑶冲他摇了摇头,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他狠狠咬牙,不敢瞪视王都来使,却恼怒地看了眼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第一场的魂师祁连。 然后他转身带着魏思南就走。 魏思南道:“爹,今日难道就这么算了?” 魏永继哼道:“算了?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那祁家小儿好不识相!若他能提出退出,那你与他自然算作平局,会有下一场机会,何至于你第一场就遭淘汰!哼,祁家算得了什么——我定要让祁家好看!” 另一边祁连有些犹豫地向家中长辈道:“叔祖,为何您不让我退出这一场,那我就能同魏思南再战一次。” 他长辈呵呵一笑:“你这孩子,今次你不用上场就赢下一局,岂不是占了不少便宜,其他人的情况,你可以仔仔细细查看,他们却毫不知晓你的底细。再说,这可是魏家思南自己送到你手里的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怪只怪他骄傲自大,不堪造就!” 然而局面到了次日却显得不大分明起来,祁家势力在嘉定要弱于魏家,但魏家咄咄逼人,祁家自然也不会让步。不知不觉间,嘉定郡以往安定祥和的气氛被打破了,不时有纷争出现。除开魏思南开局不利,之后又有几名被看好的魂师因各种意外止步于八强之外。 待到百子初演尘埃落定,在其中最耀眼的,不是别人,正是颜信臻。 不仅如此,洛连笙还知道颜家趁着乱局,也吞下了不少好处。当然,最大的好处要数颜信臻借助着将强劲对手剔除在外后所表现出的出众实力,成功引起了江子莫的留意,甚至在演武结束后还得到了一句“此子不凡”的称赞。 就这样,从郡县到泽国,颜信臻一路可谓是长驱直入,得到了国君的召见,也得到了国君赐下的宝物。 “铭弟,你一定也为我而感到骄傲。” 颜信臻轻抚魂兽头顶尖角,眼中闪动着丝毫未加掩饰的勃勃野心,“如今我已经成功让国君对我刮目相看,即将代表泽国出战,国君还赐给我好些宝物,相信之后我的实力将要再上层楼。到最后演武之时,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你也不必再压制自己的实力,因为必然有高人在侧观瞧,你表现再神异,寻常人等也不敢觊觎。其他手段也不必再用,我相信以你我的实力,要争最后的鳌头,也是不在话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上了洛连笙魂兽形态的双眼。 不知怎么的,颜信臻心里忽地一惊,那对黑眸仿佛极为幽深,望不见底,但定睛看时,眼前仍是那对自己信任依赖的异母弟弟,眼波微动,犹如水洗,倒叫他想起一直以来这个弟弟对自己怀有的隐秘情绪。 他心头又是一热,心想方才大约只是错觉,便道:“铭弟,若是此番诸事顺利,我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惊喜。” 见到魂兽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又暗怀期待的样子,颜信臻做高深状一笑,转身离开。 对着他的背影,洛连笙眯了眯眼:希望再过数日,你还能这么得意…… 第006章 .魂兽之子(六) 夜色笼罩的城中,明明时辰已晚,却仿佛并不宁静。 第二天便是百子演武开战之日,此次百子演武的地点定在了临国临国海边的一座大港夏郢,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番盛会千里迢迢前来。是以眼看开战在即,不管是参赛者、主办方、承办方还是观众都为之心潮起伏、难以入眠。 就在其中一座院落,忽有门扇开启的声音响起,坐在桌前的俊美青年抬起眼,眼神顷刻间已从冰冷漠然转为灼热期盼。 因为进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应该对其怀有情思”的颜信臻。 “铭弟。”颜信臻手中端了一只托盘,上面小巧玲珑的玉壶和酒杯足以说明他的来意,“明日便是我们出人头地的日子,到时定会有宗门前来收我入门,只不知会是元魂宗还是天魂宗。铭弟,你说,我是选元魂宗好还是天魂宗好?元魂宗离泽国更近,宗内高人众多,一向走的是精益求精的路线,但凡收了弟子,定会着力培养,大把资源倾囊而授,只是规矩较为严格,十年内不得随意出宗。天魂宗要松散一些,对弟子们又向来护短,走出去面上也极是有光,且并不排斥弟子之间你争我夺,只是在资源上肯定不如元魂宗予以得多,就得自己想法子了。” 洛连笙在得到了颜信铭的记忆后,对元魂宗和天魂宗也多有了解。因为曾经颜信臻便是在百子演武中大放异彩,最终被这两宗争夺试图收为门下,最后是天魂宗稍胜一筹。这两座宗门乃是苍青魂界最顶端的大宗,各自范围涵盖有数个国家,这些国家多有供奉,换来宗门庇护,同时各国又对宗门输出了不少人才,可谓双赢。 闻言洛连笙心道“你真以为如此大宗就少了你一个弟子啊”,但实际上洛连笙也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颜信臻便会同颜信铭记忆中的一样,顺利拜入大宗,青云直上。 可惜,他就是这个意外。 洛连笙轻声道:“大哥,不如就让两宗相争,谁对你更好,你就选谁。” 此话正中颜信臻下怀,他得意一笑:“铭弟果然深知我心。” 颜信臻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斟酒,递过来一杯后,又举起自己那杯:“铭弟,干了此杯,权当今日提前恭祝你我皆大欢喜。” 洛连笙鼻尖微动,酒气氤氲中那不同寻常的味道又怎么会被他错过,但他未动声色,反而露出含羞带怯的笑意:“都听大哥的。”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对魂识的锤炼,洛连笙早已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杯中酒水处理掉,因此几杯之后,他其实分毫未喝,却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果然对面那人就朝他伸出不安分的手来。 “铭弟。” 一点烛火摇曳,颜信臻目光闪烁。 他看着颜信铭一点点长大,从幼时粉雕玉琢长成现在这般俊美面容,他早就知晓颜信铭心中不敢说出口的隐秘,从前却只想利用这个秘密控制住颜信铭,但不知从何时起,也或许是觉醒了魂兽血脉,他只觉这个弟弟变得越来越勾人。 有好几次,光是看着颜信铭,他就觉得体内血脉翻腾,恨不得将其置于身下共赴鱼水之欢。 眼看着他的手将要落到颜信铭肩头,颜信臻忽然对上了青年的双眼。 颜信臻不由自主恍惚了一下,意识仿佛变得模糊起来。 待次日清晨一缕微光穿窗而入,颜信臻倏然醒来,低头便瞧见床榻之间凌乱的模样,他呼吸一紧,脑中仿佛又出现了昨日夜深时分旖旎激荡的画面。 “铭弟?”只是颜信铭并不在身边,颜信臻迅速起身,颇有几分志得意满,“铭弟?” 想来颜信铭的心思既然被满足,以后定会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才是。 然后颜信臻就看到了不远处以魂兽形态趴在地面的青年,他只当颜信铭害羞,嘿嘿一笑揶揄道:“铭弟,莫非是还想叫哥哥疼爱一番这副模样的你?” 洛连笙:……好想直接把这个人杀了算了! 不过等对着镜子,颜信臻倒是微微吃了一惊,因为他现在面色惨白,眼下青紫,看这样子好像昨日战况极为激烈。他当然不介意自己这副模样,但想到今日演武开始定有大宗长老前来观看,他势必得给人留下好的印象,颜信臻就下了一番功夫,遮去了不好的脸色。 夏郢为了此次演武而特意修建在海面上的演武场,此时已是人声鼎沸。 淡淡水汽缭绕,演武场周遭如同化身仙境,直叫已入座的观众大声叫好,承办今次演武的临国官员也是脸上有光,个个喜形于色,只盼宗门人士给他们一句嘉奖,那不啻于是给他们的未来先划出一道坦途。 果然,有元魂宗长老摸着胡子,含笑道:“这演武场修得不差。” 官员们互相看着,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笑容。 主持百子演武,向来由各大宗门轮流进行,这一次轮到的是海魂阁。待百位参加演武的参赛者来齐,海魂阁的主持长老顾心薇明艳一笑,宣布道:“百子演武,开始!” 百子演武的第一轮,乃是让百位参赛者同时与级别不低的百头魂兽进行对战,取战胜魂兽时间最短的前十六人再进行对决。因为百场较技分作上下两轮,同时有五十场进行,偌大的演武场也会被化作五十个空间,只看得观众们眼花缭乱,这里也精彩,那处也好看,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将全部战况都收入眼底。 “快看那边,那来自荣国的鹿公子与他的魂兽配合默契,真是大开大合!英武不凡!” “那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那来自云国的赫连公子吧,他契约的魂兽可是不凡,身具避水金晶兽一点血脉,从参加演武以来,从未输过!” “要我说,不如看同时云国出身的公子贾,他本身实力就不下于魂兽,又有那速度极快,擅长暗杀的魂兽相助,此次用时肯定极短!” “哼,你们说的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我看好那位来自泽国的颜公子!” “泽国区区一个小国,还能出什么令人惊艳的天才不成?” “你还别说,我也觉得那位颜公子可能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颜公子……颜公子……你们说的莫非是那位颜公子,让天魂宗太上都对其颇为关注的那位?” “就是他!我跟你们说啊,别看颜公子出身弹丸小国,本事却不容小觑!” …… 就在这时,第一轮比赛结束,颜信臻晋升前十六位,叫那几个提及他的人仿佛与有荣焉般眉开眼笑。 洛连笙瞥了眼远处——他的魂识经过锤炼,不仅在细致入微上造诣渐深,在覆盖范围上也有所加强。 来了。 谁也没有发现,额顶尖角的魂兽唇边似有若无浮起了一丝冷淡的笑意。 第007章 .魂兽之子(七) 第二轮演武较技,是由抽签决定顺序。颜信臻运气不差,排得不前不后,遇上的对手不高不低。 顺理成章地赢了这一局后,颜信臻环顾四周,那一道道崇敬仰慕的目光让他暗自得意。只他城府惯来颇深,尽管心中雀跃,面上却是未露分毫,反而显得很是沉稳,以至于他带着魂兽从演武场中一掠而下时,四周不时有欢呼声入耳。 百子演武目前只剩下八人,休息片刻再进行下一轮争斗。 颜信臻走回去的时候,忽然感到仿佛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他不动声色悄悄打量,就对上了一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睛。 他顿时喜出望外,下一刻,他便恰到好处地在面上流露出几分喜形于色——不然看在这些太上长老眼中,或许会觉得他心机太过深沉。 因为颜信臻很清楚,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另一座大宗门元魂宗的太上,与之前曾夸过他的那位天魂宗太上平起平坐的人物。 他相信此时对方将自己的反应尽收眼底,且对方的目光在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颜信臻故意漏出几分激动到浑身颤抖的模样来。 在他看来,定是自己被又一个大宗太上属意,只怕等百子演武结束,自己就会顺利地一步登天,成为苍青魂界最大宗门的弟子。 而等颜信臻继续往前走时,洛连笙却也悄无声息地睨了眼元魂宗太上。 他在心里呵呵:也只有颜信臻此时才认为元魂宗太上是对他青眼有加。 深知内情且魂识已经探知到端倪的洛连笙很清楚,元魂宗太上恐怕是想看看,这被许多人不约而同上门来揭发指责的“颜信臻”,会是何许人也。 之所以选择元魂宗太上而非天魂宗太上,自然也是从这二人的性情来着手的。 在颜信铭的记忆里,天魂宗太上孔极,最终收颜信臻为弟子,先为内门,继而成就亲传,师徒二人十分相得。可见孔极自身就不是什么纯然正派之人,对颜信臻的手段恐怕未必排斥。倘若是孔极,洛连笙敢肯定他不仅不会为这些苦主来主持公道,反而很可能会替自己欣赏的颜信臻收尾。那他自与颜信臻契约以来安排的后手,也就失去了效用。 而元魂宗太上长老何俊杰却不同,在颜信铭的记忆里,曾经何俊杰虽然想要将颜信臻收入门下,却也对颜信臻在百子演武中痛下杀手的行为有些微词。尽管颜信臻的解释是自己控制不住,做得也几乎没留下丁点痕迹,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他不过是反击,但实际上以何俊杰的眼力,又怎么看不出颜信臻根本是步步紧逼、存心算计? 当然,除此之外,洛连笙还考虑到了其他,因此才让这些人在百子演武举行期间前来,让一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发出来,免得有人暗藏私心。 从目前何俊杰的反应来看,他的安排收到了效果。 就是不知道何俊杰打算什么时候发作,看那样子,似乎还想要判断一二。 那下一场对决——洛连笙眯了眯眼,就至关重要了。 对何俊杰这等人物而言,别人怎么说其实并不重要,就算看上去证据再确凿,也未尝不可能是有人诬陷,尤其当事人是此次百子演武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洛连笙可以肯定,何俊杰最相信的是他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所谓的证据。 要怎样让何俊杰认定颜信臻乃是会做出那些事情的人呢?其实用不着洛连笙动什么手脚,相信在接下来的这一场较技中,何俊杰就会一目了然。 因为这一场,正是曾经颜信臻差点失手将对手杀死的那一场! 对决的两位魂师都带着魂兽上了演武场,周遭水汽仍然缭绕氤氲,有风扑面而来,清爽之意悄然蔓延。 洛连笙暂时没打算轻举妄动,而是一五一十按照着曾经的轨迹去做,免得闹出什么意外来。除此之外,他的魂识一直在留意着高台之上的元魂宗太上何俊杰,好以此来判断在何俊杰眼中,颜信臻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此前的演武中,颜信臻发挥得极为出色,一路大出风头,但今次他的这一名对手却并不简单。 此人同样风头正劲,且还是云国一个大世家中的嫡系子弟,从小接受了最好的培养不说,本身也心志坚定,颇具手段。洛连笙看得出来,这位赫连长河也经过了一些历练,并不会被颜信臻一方并不复杂的障眼法所欺瞒。综合来说,他实力确实高强,那头具备避水金晶兽血脉的魂兽也与其主心神相连,一魂师一魂兽之间颇有灵犀。 因此才开局不久,颜信臻的处境就岌岌可危起来。 “铭弟!”颜信臻尝试了好几次想要转危为安,但一开始就落入下风,想要翻身却不容易。 为今之计,也只有使出些手段了!颜信臻向来果决,见势不妙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策略。他开始有的放矢地设置陷阱,示敌以弱,尽心竭力,一步一步地将赫连长河引到了自己的目的中。 赫连长河此时仿佛若有所觉,他盯着颜信臻的眼神露出了杀气。 “铭弟!就是现在!” 洛连笙曾经设想过倘若自己不配合颜信臻结果会如何,他是否会被赫连长河反杀? 但答案是……恐怕不会。 就洛连笙所知,颜信臻此人也是非常怕死的,在泽国国君赏赐的时候,他选择的便有几样保命的宝物。 而只要一招不能将他弄死,洛连笙知道颜信臻的反击也不容小觑。 心念电转间,洛连笙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任务,觉得此刻还是按照旧有的轨迹发展下去更符合颜信铭的期待。 他微微低头,角尖霎时便有紫色电弧闪烁。 演武场外一片哗然。 “雷系魂兽!变异魂兽!三系魂兽!” “他的魂兽此前只用金火双系,我还以为两系魂兽已是顶了天了,万万没想到……” “是啊,这颜公子藏得可真深,若不是赫连公子实力惊人,他恐怕到了最后才会将此杀手锏使出!” 但颜信臻却反而皱了皱眉,他分明只是叫颜信铭在此时使用杀伤力足够的攻击,却并未让其用出自己的底牌! 第008章 .魂兽之子(八) 狐疑的情绪在颜信臻心头一闪而过,但在看到魂兽护在自己身前不顾一切的模样后,他想这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 从来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心甘情愿与自己契结魂约的铭弟心肠一向软弱简单,要他能在这方面长进点那也太强人所难,何况还有了昨晚的春风一度……想到那*蚀骨的滋味,颜信臻心头又是一热,差点没能及时攻向赫连长河。 好在他马上就克制住了内心翻滚的情绪,挥动手中兵器往前。 赫连长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发现演武场中形势急转直下,原本明明是占据上风的他,竟不知不觉中落到了对方的节奏里! 他也算是经历过多场搏杀,见状索性豁了出去! 眼看着演武场中赫连长河的魂兽骤然暴起,直叫外面观众纷纷喝彩。 “精彩!这一场实在是太精彩了!” “这才叫势均力敌——不过我是真没太看出来那位颜公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颜公子有三系魂兽,还怕战胜不了赫连公子?” “那可未必!颜公子的魂兽固然厉害,但你们没看出赫连公子家学渊源,招式秘技层出不穷吗!” “所以颜公子又是怎么把赫连公子逼到现在这般地步?”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仿佛听到了观众的议论,高台之上忽而有语声传下。 “从颜信臻示敌以弱时起,赫连长河就中了计。” 观众们不约而同往上看去,又齐齐恭敬低头,因为讲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天魂宗太上孔极。他此时背着双手,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演武场内颜信臻的一举一动,慢条斯理解答着众人的疑惑。 “赫连长河趁势追击之时,却是彻底落到了颜信臻的计划中,之后赫连长河的每一次举动,都没有超出颜信臻的预料——好!好!很好!” 到了此时,是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大宗太上,的确是对颜信臻青睐不已。 另一边的何俊杰却是眉头微皱,盯着演武场的眼底闪过些微冷光。 “原来如此!” 观众们恍然大悟,有人讷讷道:“原来颜公子如此了得!” “那倒不是。” 也不知因为何故,孔极今日显得格外和蔼可亲,“论实力,其实是赫连更胜一筹。” 观众们顿时大吃一惊。 “只不过他陷入颜信臻的路数中,反而保不住自己的节奏,若赫连长河从一开始便稳扎稳打,最后要战胜颜信臻,也不无可能。” 但谁都听得出孔极话里的意思,尽管实力上颜信臻稍有逊色,但对决的结果,孔极却并不看好赫连长河。 就像是眼下演武场内的发展一样,尽管赫连长河全力出击,但颜信臻反而抓住机会,与他的魂兽一道使出了一次显然颇为厉害的招数。 这一下,便是孔极都瞳孔微缩,对此仿佛有些意外。 赫连长河在感知到迎面而来那汹涌的力量后,浑身便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躲? 没法躲! 他也极为果断,既然无法躲开,那就索性横下一条心来,以攻对攻! 在犹如烟花炸开的缤纷光景里,赫连长河觉得自己是活不下来了,他正要闭目待死,却感到身上一轻。 等赫连长河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只背身双翼的魂兽给抓出了演武场。 颜信臻有些惊讶,又有些遗憾。 赫连长河实力强横,在剩下这八人里也算数一数二,虽然比过一场且输给了自己,但以后入了宗门,有这么个高手总要分润去自己的光彩。倒不如趁此机会了断了他,可惜大宗太上插手,颜信臻自然不能表现出斩尽杀绝的想法。 “颜信臻,你过来。” 但战局已定,结果一目了然,颜信臻傲然站在演武场内,听到元魂宗太上何俊杰的话,登时心花怒放。 他却没留意到孔极闻言露出的古怪神情,以及身边洛连笙垂着的双目中闪过的一缕笑意。 “见过太上!”颜信臻毕恭毕敬。 何俊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脑中回想起方才演武场上的一点一滴,眼底神情渐渐变得愈发冰冷。 “你就是颜信臻。” 颜信臻本来想着,莫非两大宗门现在就想要尘埃落定,将自己纳入门中?他还畅想着到底进哪座宗门,谁给的条件会更好! 但何俊杰的这一句话闯入耳中,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叫颜信臻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情况? 似乎同自己的预料有些不一致? 不过何俊杰发话,颜信臻不敢不答,他连忙微微躬下身体:“正是在下。” “你。”何俊杰稍一错步,让出身后的人来,“认识他们吗?” 颜信臻看过去,瞳孔顿时一缩。 尽管这一瞬间只不过是稍纵即逝,快得俨然不曾发生过,且他立刻就做出一副浑然不知的嘴脸:“回禀太上,在下认识其中几位,却不完全认识。” 但何俊杰又怎么会错过颜信臻眼底情绪?到了现在,他已经再确定不过,这些人所说的情况,便是有三两分夸大其词,恐怕也有七八成乃是实情。 也就是说,面前这看似纯良的青年,其实有一肚子的坏水。 何俊杰向来反感这样不择手段之人,若说此前他还对收颜信臻进元魂宗颇有意向,到了现在,他却是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的。不仅如此……何俊杰看一眼那些找上门来的苦主,倒是有些唏嘘——今日颜信臻恐怕得从云端之上跌落下来了,这么些苦主,又是在百子演武这般盛大的场面里,就算谁想要庇护他,也很难做到。 “认识就好。”虽然何俊杰想了很多,但其实也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情,他闻言颔首道,“那你可知罪。” 此话一出,关注这边的不管是其他宗门还是观众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交头接耳起来。 “罪?颜公子不是才战胜了赫连公子,都已经是本次百子演武排名前列的天纵之才,怎么又说起他犯了什么罪来?” “是啊,颜公子能犯什么罪?莫不是何太上在危言耸听?” “嘘,你不要命啦,敢这么说一位太上!不过我倒是听了几分不大真切的情况——你看到了那些人吗?就是在何太上身边的那些。” “看是看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前好像没有见过。” “就是这一轮演武开始前,这些人好像约好了似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是颜公子害了他们!” “竟有此事?我认为绝无可能!颜公子何等人品,用得着害他们?只怕是有人意图陷害,从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事情。” 第009章 .魂兽之子(九) 别说这些观战的普通人不信,便是其他几座宗门的长老也不大相信。虽然何俊杰说颜信臻犯了什么事只怕真是确有其事,不会冤枉此人,但他们却也认为何俊杰极有可能是夸大其词。 这位元魂宗太上的为人,大家都略知一二,一贯是嫉恶如仇,正直到近乎于有些刻板。在众人想来,颜信臻就算用了些手段,恐怕也无伤大雅,算不得什么罪过。真要扪心自问,大家都是修炼中人,杀几条立场不同的人命、巧取豪夺些他人的宝物、庇护纵容门下不争气的弟子……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做过。 洛连笙不动声色地看向颜信臻:面对这番情形,此人又会如何应对? 颜信臻的心思转得果真极为迅疾,顷刻之间,他面色微变,隐隐透出一丝倔强,仿佛并不服气,倒显得好像是何俊杰正在以势压人一般:“太上发话,在下身为晚辈,焉敢不从?但——” 他接下来一番话说来是掷地有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我做的,我绝不推脱!但不是我做的,便是宗主亲至,我也绝不违心承认!”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齐往这边看来,落到了颜信臻的身上。 洛连笙知道他这是笃定了这些人仅有一面之词并无确切证据,咬定了何俊杰就算看出端倪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凭借他目前所显露的天赋实力,何俊杰能做的事情极为有限,才敢摆出如此坦荡姿态。 颜信臻的聪明之处便在于,他很清楚自己一旦在露出神态上的疏漏,就难免被旁人察觉几分迹象,因此自始至终都不曾与那些人正面相对。 他更清楚自己说得越多反而越易出错,倒不如我自巍然不动,不管何俊杰怎么想,其他人看了他的一番表演,总归是会偏向他的。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响起,果然如颜信臻所料,相信他的占了大多数。 洛连笙在心底给颜信臻鼓掌。 别看只是轻飘飘几句话,放在穿越以前,颜信臻这番态度,不就是典型的“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 但他还是忽略了一点,要达成他的目的,得建立在真的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 而颜信臻又怎会知晓,为了这一刻,洛连笙暗中所做的谋划和准备? 于是就在颜信臻再次道:“太上,我问心无愧!”的时候,忽然有一道语声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起。 “我有证据!” 接着是第二声:“我有证据!” 第三声:“我也有证据!” 渐渐的,这些语声仿佛汇合而成一道洪流,声势夺人,朝颜信臻冲击而至! 霎时间,便是方才信誓旦旦替他说话的人,都变得迟疑起来,不约而同看向那些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穿着打扮,出身也有所不同,但唯一相似之处,就是盯着颜信臻的目光充满了愤恨。 颜信臻心里一惊,表情差点裂出一条缝来。 但马上他就保持住了镇定,在心底告诉自己放松些,告诉自己这帮人只不过是想要诈自己罢了——怎么可能有证据呢?他冷笑着想到:从始至终,他何曾出过几次面? 从百子演武初演开始到如今,与其说颜信臻做了什么,倒不如说他只是暗中挑起了其他人的矛盾和争端,那些人失去了百子演武的机会,怪得了他?颜信臻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无非是手段高下不同罢了。当然,其中自然也有几个废了甚至是丧命之人,那也只能说他们运道不好!何苦为了百子演武那般拼命?为此赔上前途和性命,可怪不了他! 何俊杰道:“一个一个来。” 那第一个出声之人当先跪下,声泪俱下:“我本是泽国澧城何家长房大公子的仆人,我家大公子天赋出众,尽人皆知,本可在泽国演武之时夺取前来百子演武的名额,谁知就在演武开始前数日,大公子却在赶路时遭了毒手!”他说着伸手指向颜信臻,“是他!是他主导了这一切!” 此话一出,颜信臻反倒愈加放松。 便是周遭围观众人,也不禁有些好笑:“这人家中公子遇祸,便要怪在演武的胜者身上么?”“是不是也太想当然了些!那我是不是能说若非赫连公子暗中使坏,我定能进入百子演武?” 何俊杰也没阻止他们议论纷纷,只道:“第二个。” 第二人则道:“我家姐姐败在颜信臻手下,当时我只当姐姐是技不如人,事后姐姐却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原来是此人前一晚暗中使了手段,才导致姐姐惨败而归!都是因为他!家姐如今整日以泪洗面生不如死!” 颜信臻唇边漏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笑。 人们的议论从未停歇:“这个就更可笑了,颜公子击败了她,就说是颜公子使了手段!”“对啊,我看啊,像颜公子这般翩翩公子,是那女子动了什么心思也未见得!”“不说这个,输了较技在家竟以泪洗面,这种人就算当时胜了,又能在修炼之道上走出多远来?” 洛连笙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却也并不着急。 第三人道:“我那侄子本有大好前途……” 第四人道:“我有个邻居……” …… 何俊杰道:“颜信臻,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颜信臻道:“太上,我只想请问,在您看来,以我的实力,用得着这样做吗?” “没错!颜公子此言有理呀!” “凭颜公子那只三系魂兽,凭颜公子连赫连公子等人都能击败的实力,这些人有什么自信倘若不出意外,就一定能代替颜公子站在这里?” 何俊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些人:“证据何在?”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一个人上前展示。 “我看这些人真是信口开河!” “我看当真是有人别有用心!”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站在了颜信臻一方。 颜信臻这次唇边真正露出了一丝笑意,朗声道:“太上,还请您明鉴。” 何俊杰尚未出声,方才迟迟不曾回答的人却先一步道:“太上大人,我手中有一份当时我家大公子遇袭时留下的标记,可证明这东西出自泽国嘉定郡颜家!” 紧接着,其他人才纷纷拿出证据。 这个说“太上大人,我家根据家姐描述,当日就逮住了那为非作歹之人,这人现下已被我带来此地,这是他招认的供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当日他的所作所为,全是出自颜信臻的授意!”那个讲“太上大人,我家侄子随身常跟随了一名小厮,是他亲眼所见,当日他无意中避开了危机,却目睹了一切!”……其中最关键的一份,是有人呈上了能够留影的异宝,上面的情形再分明不过,那额生尖角的魂兽一辨即出,根本不容认错! 颜信臻的手心终于渗出汗来。 第010章 .魂兽之子(十) 随着这些证据一一罗列,不光是周遭替颜信臻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何俊杰盯着他的眼神也渐趋冷酷。 “颜信臻,你可知罪?”何俊杰又一次说道,“作为魂师,为了在百子演武中崭露头角,用些手段固然无可厚非,但从你参加演武以来,竟无一场是没有做过手脚的,你为了自己的前途,将他人性命将公道正义至于何地?像你这般心性很毒无所顾忌之人,我元魂宗,可不敢要!”他说到这里环顾四周,竟又道,“我相信其他宗门,也会避而远之!” 何俊杰的话可谓盖章定论,分明对颜信臻厌恶至极,不仅要断绝他拜入元魂宗的路,还要断了他进入其他宗门的可能! 颜信臻脸色登时难看几分,他好像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如刀剑般戳在自己身上。 但他不打算就此放弃。 下一刻,不曾抬头的洛连笙隐隐感知到来自颜信臻的视线。 如他所料,颜信臻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眸中精光闪动,显是有了主意。 至于是什么主意…… 谁也看不见洛连笙眼底的冰冷。 无非就是将罪名往颜信铭身上推。 毕竟那一桩桩一件件,大体上就如曾经颜信铭经历过的那般,都得算在颜信铭的头上,同颜信臻本人,实实在在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这个人就是这么聪明又无耻,仿佛预想到了可能会有的控诉,早早儿便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何况这也是一石二鸟。 紧接着,洛连笙就听颜信臻道:“太上,我承认自己为了要在本次百子演武中脱颖而出,使过一些手段。”然后他就朝着前来控诉自己的那群人中无足轻重的某几个行了大礼,“这几件事我认下,是我对不住各位,是我让诸位家中英才失去百子演武的机会,但我并不后悔!” 洛连笙在心里又给他点了若干个赞。 这般避重就轻半真半假,定然又能糊弄住观众了,叫人觉得此人就算有些不择手段,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伤及无辜之事,我却是万万不曾做过。”颜信臻大义凛然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台下却忽有人道:“那就怪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别人不曾出事,只有同你参加一场演武的人才出意外?” 这话像是提醒了众人,让颜信臻的嫌疑益发重了几分。 洛连笙边想着倒是有明眼人边往那人瞥去一眼,就见此人身边站着赫连长河,似乎与其是旧识。再看其他参赛者周围,也有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至少也达成了一半。 曾经的颜信臻站在高处,并无黑点,但如今的颜信臻,就算这一次还有进入宗门的机会,身上可供指责的地方也比比皆是。 可惜这不可能是终点,尽管颜信铭的执念里只是想要叫世人看清颜信臻的真面目,但这种人倘若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是更大快人心? “对啊,虽然这世上有的是巧合,但巧合成这样,的确叫人怀疑。” “我希望颜公子不要真是这种人,用一些手段还可以接受,但手段太毒辣了,未免有些叫人心寒啊。” “颜公子年纪不大,一直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要都是假的,那真是太可怕啦!” “哼!我就说嘛,这人出身不显,凭什么一路顺遂,果然有猫腻!” 颜信臻心中暗恨,面上却渐渐露出几分惆怅唏嘘的情绪:“只是……”他仿佛失望地回头看向身后魂兽,语焉不详道,“罢了,总归是要算在我头上的——太上要问罪,我接下就是!” “咦?这又是何意?” “他是想要把罪过推给别人?” “他分明是要认罪,哪里推脱了!” “且看看再说!” 不过虽然这些人持有不同意见,但洛连笙却心知肚明颜信臻是要甩锅了。 因为别看颜信臻好像是要认罪,但以何俊杰的为人,当然不会容许这事草草收场,而是肯定会追问:“你是说有人暗中助你?” 颜信臻道:“并无此事!” 不远处天魂宗太上孔极一直关注着他,却是身形闪动,疏忽间便到了近前。 何俊杰皱眉:“孔极你……” 孔极没有应声,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洛连笙:“魂兽……” 何俊杰也望了过来:“魂兽?” 良久,两位大宗太上长老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色。 颜信臻仍在表演着欲言又止。 孔极哪里看不出他的目的,似笑非笑道:“想说,你就直说,不要遮遮掩掩。” 颜信臻原本只对何俊杰有些怀恨在心,这时对孔极也不例外,但他哪敢表露半分,只道:“我这魂兽,有些与众不同。” 何俊杰点头道:“三系魂兽,的确与众不同。” “不仅如此。”颜信臻暗自催动法诀。 下一刻,众人就看到那额生尖角的魂兽浑身上下忽而有彩色华光泛出,随着光华灿灿如同云霞一般笼罩浮沉,然后出现在原地的便不再是兽,而是……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便是何俊杰和孔极也不禁吃了一惊。 容貌俊美的青年睁大了一双黑眸,有些惶恐地贴近了颜信臻几分。 “化形魂兽!” 颜信臻摸了摸青年的头发,神情温柔:“铭弟,别怕,两位太上要问你一些事情,你照直说便是,凡事有我。” 洛连笙心头冷笑,面上却毫无压力地露出依赖神色,怯怯看向孔极和何俊杰:“你们……要问什么?” 孔极道:“虽可化形,却非修为登峰造极,可见他天赋异禀、血脉特异。” 何俊杰颔首:“不错。”他转而又道,“颜信臻,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颜信臻故意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的态度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洛连笙心道。 这也正是颜信臻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方面他把最为严重的罪名推到颜信铭头上,堂而皇之用“魂兽不懂事”来混淆是非;另一方面他能借此展露自己的潜力,有这样一只非同凡响的魂兽,就算何俊杰有心处置,就算孔极看不上他,自然也有不甘居于人下的其他宗门看中他。 而天赋异禀的三系魂兽,叫何俊杰的态度都有了些微变化。 魂兽与魂师契约之后,就好像互相绑定,再难分割彼此,因此魂兽的潜力和不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意味着魂师的潜力和不凡——除非是有极为高阶的魂师愿意出手解除这份契约,那也是需要花费极大代价甚至损伤魂兽潜力的! 因此眼前这一幕,是洛连笙早就预料到的,包括何俊杰的动摇。 然而下一刻,何俊杰的脸色却变得铁青,孔极也暗暗摇头,暗道一声“荒唐”。 第011章 .魂兽之子(十一) 原来在何俊杰与孔极都朝那俊美青年看去之时,对方眼中就染上了几点惶恐。 在那一双澄净得仿佛一眼见底的眼中,随着时间推移,惶恐渐趋浓重,混杂着几点晶莹水光,倒像是一张白纸上忽而被泼了墨迹。 然后他惶恐着、惶恐着……离颜信臻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一把抓住了颜信臻的手。 若是换做别的男性,做出这种动作还真叫人有些心生抗拒,但不知是否因为知道他是魂兽的缘故,又或者这青年长得实在好看,围观众人反倒并不觉得他的举动有多突兀,恰恰相反,每个人心底似乎都被勾起了一丝怜惜的情绪,觉得这魂兽真是单纯得可怜。 然后就有人瞧见了青年脖颈上的痕迹。 何俊杰面色丕变自然也源于此。 当然,荒唐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孔极虽然暗骂一声,却还是存了打圆场的心思。毕竟颜信臻这小子虽然心黑手辣,却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哪知就在这时,何俊杰开口道:“那我问了。” 他话音方落,那本就惶恐至极的青年,又倏地一下变作魂兽! 于是叫孔极也不由自主想多了的是魂兽更贴近了颜信臻几分,挨挨蹭蹭之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发现颜信臻此时竟露出一番纵欲过度的模样! 要说男子与男子之间共赴极乐,在魂师里面也不算太稀奇,但魂师与魂兽产生这样子的感情,就不是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了。更重要的是,洛连笙的一番举动,让每个人都生出了这样一种念头:颜信臻似乎是与魂兽形态的魂兽翻云覆雨! 这可超出了众人的接受限度,一时间所有人盯着颜信臻的目光都变得暧昧而古怪起来。 颜信臻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自己的魂兽有什么异状,只是这意外的变故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等到气氛变得古怪时,他就知道自己似乎要糟糕了。 何俊杰倒没有纠结在魂师与魂兽的畸形关系上,而是冷冷道:“就算你的魂兽能化形,能像人一般思考行动,也不能表示他的行为是他自主,而非出自你的授意。” 这一次,几乎所有人,包括前不久还认定了今日之事是对颜信臻的诬蔑之人,都不知不觉认同了何俊杰的话。 谁都看得出,那魂兽固然能化作人形,却对颜信臻十分依恋,哪怕真是他做了什么杀人害命的事情,背后肯定还是颜信臻。 颜信臻难得地尝到了一丝百口莫辩的滋味。 就在他试图舌灿莲花替自己洗清罪名的时候,忽然从人群外又传来一声大吼:“我这里还有证据!” 颜信臻不由朝声源处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这个跑进来的大汉手中分明又是一件能留影的器物! 洛连笙悄无声息地往前一步,摆出要护住颜信臻的姿态。 “看来还真是他,看到没有,那魂兽也知道他要有麻烦了,在忠心护主呢!”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觉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万万没有想到,颜公……颜信臻竟是这样一个人!” 颜信臻却是心生恼怒,他暗道颜信铭就算被自己契约了,也还是个蠢货! 他伸手拍向洛连笙,为的是让他别碍事。 谁知魂兽却将头一低,尖角处再次有了弧光闪烁,紧接着便是一道紫色光芒如闪电一般朝那大汉劈去! “竖子尔敢!” 何俊杰见状将脸一板,手指拂动,轻而易举地就将洛连笙给掀到一边。 洛连笙力求真实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给自己的假摔点了个赞。 何俊杰却有些纳闷地看向自己双手:虽然他与魂兽契约多年,实力高强,自身武技因为魂兽增强,但一把就能让一只能化形潜力巨大的魂兽一动不动……莫非他近来实力又有所提升? 这念头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一闪即过,何俊杰已经大声道:“颜信臻,你莫非想要毁掉证据!” 颜信臻张嘴欲言,脸色却蓦地一变,然后所有人就听到他道:“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都是你们诬陷我!好个大宗太上,竟然为了打压我而行此诬蔑之事!” 何俊杰:这小子脑壳坏了? 元魂宗地位超脱,身为此宗太上长老,地位更是不同寻常,打压区区一个百子演武崭露头角的魂师,颜信臻说得出,也得有人信啊! 事实是……没有人信。 紧接着,颜信臻又出昏招,竟试图反抗准备擒住他的何俊杰! 待颜信臻被打翻在地,洛连笙又一次听到了议论纷纷。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不成?” “但他是不是傻啊,事实摆在面前,老老实实认罪了,凭着他那三系魂兽潜力巨大,说不定还会被网开一面,就算何太上不喜,孔太上未必会放弃他,现在倒好!” “是啊,现在这样,孔太上就算想再替他说什么话,何太上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了。” “说的对,太上长老的威严,哪里是那么好触犯的!” 眼看着被何俊杰制住的颜信臻如落水狗一般蔫头耷脑,孔极摇了摇头,像是有些遗憾:“可惜了。” 何俊杰道:“孔兄觉得什么可惜?” 孔极道:“此子其实颇为适合来本宗修行,毕竟修炼之道,不可全无争斗之心。” 何俊杰不赞同道:“争斗之心可以鼓励,但心术不正却是大大的不妥!” 孔极微微笑道:“其实也只是首尾没有处理干净,不然谁管他有没有过界——唉,不过这也说明此子能力不足。”说到这里他若有所得般点了点头,“这样一想,倒也没那么可惜。” 当然不可惜——他低头看了眼颜信臻,狼狈的青年满目怨毒,倘若眼神能够杀人,恐怕自己与何俊杰都已经死了千遍万遍。这般锱铢必较、心性狠毒狭隘之人,既然对自己怀恨在心,就是其天赋再出类拔萃,孔极也绝不会放虎归山。 何俊杰与颜信臻四目相对,也皱了皱眉,将他扔给另一位元魂宗修士:“想办法把他与那魂兽的契约给解了,需要什么就找我。” 孔极道:“找我也行。” 听闻此言,颜信臻睚眦欲裂,只是喉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每个人都认为是何俊杰所为,而何俊杰却当是颜信臻自己太过失态以至于失了声。 等颜信臻再一次找回了说话的能力时,他用更加怨毒的眼神看向洛连笙:“是你……” 第012章 .魂兽之子(十二) 他二人现在虽同处一室,但身份已是云泥之别。 一个是臭名昭著、身败名裂的阶下囚,一个是天赋异禀、未来可期的魂兽,要不是一时间元魂宗无法解除魂约,洛连笙大约根本不会再待在颜信臻身边。 但犹如一滩烂泥般的颜信臻慢慢找回了清晰的头脑。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来应有的道路。认真回想起来,好像是从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想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开始的。 脑子里仿佛有另一个声音不断盘旋,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出触怒何俊杰的话语。 身体好像也被这个声音操纵了一般,让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反抗的举动。 这些也就罢了,更叫颜信臻懊恼的是,他还对大宗太上露出了丝毫未加掩饰的真实情绪——虽然对何俊杰和孔极极致的怨愤,是他的真情实感。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那个出现在脑中的声音似乎能够控制住他的意识、他的行为,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止……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颜信臻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为什么那些人会不约而同来到百子演武的会场? 为什么明明是已经被解决掉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蹊跷的事情,仍然暴露了出来? 为什么…… 或许真要说不对劲,是从更早以前就露出端倪了的。 所有的源头,分明就出自自己的魂兽。 一旦生出这一念头,颜信臻脑中的思路便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颜信臻神色阴晴不定,有些艰难地盯住洛连笙。 洛连笙十分自如地从魂兽形态转变为人形。 颜信臻瞳孔微缩:对于这个一直以来被他视作私有物却也看不起的弟弟,他究竟还有多少不曾了解到的? 洛连笙脚步轻快地走到近前,突兀投下的阴影告诉颜信臻对方是怎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也让颜信臻心中倍感屈辱。 然后颜信臻听到对方开了口。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好不容易颜信臻才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对方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以至于听在耳中的轻言细语显得有些违和。 颜信臻挪动了一下身体,换来的是钻心般的疼痛。而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一直置身事外般看着,毫无帮忙的意图。 颜信臻的眼神就像淬了毒:“你……” 果然颜信铭有问题,到了此时此刻,颜信臻再无疑问。 洛连笙道:“嗯?” 良久,颜信臻的眼神却渐渐平静下来。 看得出来,方才此人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终于被强行压下去,可以正常交谈了,洛连笙才道:“你想说什么?” 颜信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夺舍了我的魂兽!” 洛连笙眯了眯眼,心想这果真是个聪明人,不过他并没有回答的义务,而且到了现在,颜信臻对他而言,便是虚与委蛇的必要也没有了。根据颜信铭的执念,一切进行到此刻,洛连笙敢肯定自己已经能拿到任务完成的奖励了。 他挑了挑眉:“你的魂兽?难道不是你处心积虑利用并加害的弟弟?” 颜信臻冷笑一声:“你这是在为你夺舍的蠢货打抱不平?” 他话中暗指自己“夺舍”的行为与其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洛连笙一听便知,他并不在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颜信臻的态度忽然软了下来,他看过来的眼神几乎叫人相信他是深情的、温柔的。 “铭弟,你还在,对吧?” 洛连笙又挑了挑眉,颜信臻是认为颜信铭虽然被夺舍了,但颜信铭本人的意识仍然存在? “铭弟,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而我……我对你的情意,你也看得见的,对吧?” 现在颜信臻似乎是想要唤醒颜信铭?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么瘦瘦小小的你,怯生生地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爱护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虽然此人内心戏有点多……洛连笙感知到识海一角若有似无的动静后,心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做法很聪明。 可惜颜信臻并不知晓,颜信铭就算还在,那也不是那个会全心全意信任他的颜信铭了。 “铭弟,你醒醒啊!铭弟,我好想你!” 这一句句如泣如诉的“真情告白”并未如颜信臻所愿,渐渐的他闭上了嘴。因为对面的青年自始至终看着他的平静神色,让颜信臻有种自己无所遁形的感觉。 念及至此,他心中益发怨毒,嘴上则道:“你究竟是何人!快放了我的铭弟!铭弟他爱我,信我,我也爱他,信他,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才能夺舍他!” “哦。”洛连笙道,“你爱他,信他,就是要契约他,用他当魂兽做下不能诉诸他人的阴险勾当?” 颜信臻冷笑道:“若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平安长大。我对他如此好,他既有报答我的能力,以此为报,有何不可?你不是他,凭什么替他叫屈?再说,不过是让他同我契结魂约罢了。他反正是魂兽血脉,就算不是我,旁的魂师发现他的血脉,肯定也会对他下手。倒不如由我来,他当然是愿意的。” 洛连笙问:“若他不愿意呢?” 颜信臻理所当然道:“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态度笃定,因为他知道颜信铭对他的绮思,更知道颜信铭的软弱和单纯,稍加引导,让颜信铭心甘情愿简直再容易不过。 所以从头到尾,明明是颜信铭本人的命运,却根本不能按照颜信铭的意愿进行。 见洛连笙没有做声,颜信臻只当他被说中了,愈加得意:“无话可说了?你是何时夺舍的?是我与他契约前,还是契约后?呵呵,不过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享受到那般极致欢愉的,应该是你吧。铭弟那么爱慕我,你夺舍了他的身体,怪不得对我也是无法抗拒……” 洛连笙还是一派平静。 颜信臻就越说越是露骨起来,他细细描述着那日印象中颠鸾倒凤的情形,说着说着,仿佛自己内心的*也被唤醒了一般。随着渐趋粗重的鼻息,明明就受了重伤又被元魂宗长老扔在此处的颜信臻,竟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势,彻彻底底的丑态毕露。 “……你最喜欢这样是不是?所以下面才那么紧地咬住我不肯放……” 洛连笙都不禁有点失笑了。 这点不干不净的语句,跟穿越前网络上的污言秽语比较起来,还真不算什么,他更关注的,是在自己识海一角的那一团黑雾,此时正随着颜信臻的字字句句,沸腾起来。 第013章 .魂兽之子(十三) 颜信铭……洛连笙轻声在心底问道,这样的一个人,你还喜欢吗? 识海角落里激荡的黑雾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洛连笙才隐隐听到了一声叹息似有若无地响起。 而等颜信臻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表演其实是当着站在门外的元魂宗诸人进行的,但自己口中的话语却又莫名其妙的选择性被这些人听到的那部分,给自己坐实了强迫和蒙骗魂兽以满足自己兽、欲的人设以后…… 有那么一瞬间,便是心志坚定如他,都不由生出一丝绝望来。 元魂宗被何俊杰指派过来处理此事的刘长老鄙夷地看都不想看一眼他,径直走向洛连笙。对上洛连笙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孩子,莫怕,我们不会害你。” 在刘长老等人眼中,洛连笙是被颜信臻哄骗且吓坏了的不谙世事的魂兽——此时他正怯怯地缩在一边,惶恐又疑惑地瞪大双眼,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那副模样完美印证了众人的认定。 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道:“爷、爷爷……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大哥?” 刘长老道:“你叫他大哥?” 洛连笙道:“是呀,他就是我大哥呀!从小我就这么叫!” 刘长老看过来的眼神多了一丝怜爱。 洛连笙也不知道他到底脑补了什么。 然后他的脑袋被刘长老摸了摸:“你大哥有罪在身,受此惩罚理所当然,但你大可放心,他犯下的罪行与你无关。” 洛连笙:“哦。” 事实上,那桩桩件件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与洛连笙无关?只不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定了洛连笙是犹如白纸一片的魂兽,罪魁祸首是颜信臻罢了。何况这般天赋异禀的魂兽,世间实在少有,就算不能轻易重新契约,也能培养成宗门的中流砥柱。即便在不久后他会因与颜信臻强行解除魂约而掉落些许实力,但凭借元魂宗的资源,恢复如常是轻而易举。 何况眼前的青年实在乖巧,叫刘长老没来由便想起自家孙儿,哪里疾言厉色的起来? “孩子,我听他叫你铭弟,你有名字么?” “嗯。”洛连笙道,“我叫颜信铭。” 刘长老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问下去,而是道:“那我便叫你信铭吧,信铭,我来带你去住处,跟我走吧。” 洛连笙道:“爷爷,我不能丢下我大哥。” 他边说,还边犹豫地看了看颜信臻,却又像触电般飞快缩回了目光。 定是颜信臻又在恐吓他,心里这样想着,刘长老也将颜信臻狰狞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果断拉起洛连笙就往外走:“走吧,他在这里自然有人‘照顾’。” 洛连笙信以为真状道:“真的?” 刘长老道:“你若不信,过几日再来看看便知。” 不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在刚才试图出声却总也做不到而失去全身气力的颜信臻。 一墙之隔便是元魂宗弟子在外看守,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也没有人来救治他。 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地上狼狈地躺了一会,才又一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颜信臻不知道那夺舍颜信铭的孤魂野鬼是怎么做到的,方才他满身心都是恨意,但到了现在,一点一点从心底浮了上来的情绪却是惊惧,几乎要成灭顶之势。 就在他越想越骇人的时候,门外有了响动,然后什么人说话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只是想看看此人。” “……怎么可能,我们同他有仇。” “……别弄死了。” “……多谢大人通融。” 虽然只是零碎的字句,但颜信臻不是傻子,又怎么猜不到来的是什么人,又是打着什么算盘?他如临大敌地看着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人闯进来,却压根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和神情。 他想要说点什么,他有这个自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未必不能糊弄住这些人。 然而颜信臻就绝望地发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声音,就好像是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脑中的意念根本无法传达出去。别说发挥演技,内心真实的情绪都无法掩盖,他再次情不自禁将其流露出来。 当第一脚踩在自己手上的时候,颜信臻听到对方恶狠狠地低声咒骂:“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们吗!” 不,我没有! 颜信臻在心里大声呼喊。 但扪心自问,他真的看得起这些人吗?当然不。这些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人,分明就跟从前的颜信铭一样是蠢货! 洛连笙隐隐听到了远处的声响,他有些好奇地往窗外看:“刘爷爷,有人在叫?是生病了吗?” 才跟洛连笙接触了不到半个时辰,刘长老就真心实意地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被颜信臻契约真实被耽误了!他闻言瞥了眼洛连笙看过去的方向,眼底有冷意一掠而过,嘴上则道:“若真有人生病,自会有大夫去替他诊治。” “哦。”洛连笙没有再问。 也犯不着再问,因为对于这些噪声的来源,他一清二楚。 又怎么会不清楚呢?会导致颜信臻沦落至此的,本来就是他。 借助曾经契结的魂约反过来制住颜信臻,让他变成如“人奴”一般的存在,也是让颜信臻尝尝颜信铭曾经遭受过的滋味,至于那些去找他算账的人,那可都是苦主们啊,就跟欠债还钱一样天经地义不是么! 不用在场,凭借魂识,对颜信臻正在经受的一切,洛连笙足够像是亲眼目睹一般。 于是刘长老说着说着,忽然看到对面的青年唇角翘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刘长老霎时对他更生几分同情:不过是提到了些普通人家的孩子都吃过玩过的东西,就让他这么开心,以后对这孩子再好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想着,刘长老就慈爱地这样说了:“放心吧,以后你在元魂宗里,谁也不会欺负你,我叫我那小孙儿陪着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包你快快活活。” 洛连笙:……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内心戏都有点多啊? “好!”然后他就一口答应下来,心里有些向往:不知此方世界有什么特别的美味,应该能大饱口福吧? 第014章 .魂兽之子(十四) 魂约的解除在无声无息中进行,不过实际上对洛连笙而言,这个魂约解不解除都无所谓。因为他早就凭借血脉传承反过来控制住了颜信臻,被解除的也仅仅是表面上魂师对魂兽的限制罢了。 也就是说,只要洛连笙想,依然能让颜信臻说不了想说的话做不了想做的事。 对此浑然不知的元魂宗弟子齐齐为洛连笙庆祝他与颜信臻划清界限的时候,颜信臻先是被刘长老丢进了元魂宗后山囚禁起来,接着不时有人前去找他麻烦,最后他更是被送去了宗门下辖的矿场内做工!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特意大开方便之门一样! 当然,曾经的颜信臻暗算过那么多人,也得罪过不少人,不说那些趁火打劫之辈,光是那数量庞大的苦主们,但凡有些能力的,也不可能不想方设法地报复回来。 洛连笙想,这就叫孽力反馈,怪不得他人。 可颜信臻不这样想。 从遭受牢狱之灾的那天起,他就每天诅咒着害他落到这个地步的所有人——洛连笙,苦主们,甚至包括曾经与他交战过的其他人,以及何俊杰、孔极和刘长老!每一天他的眼神都比前一日更加怨毒,每一天诅咒的话语也变得越来越恶毒。 对此洛连笙只想冷笑。 这样一个只会怪罪别人,却不懂得反省自己的人,就算颜信铭经历的那一次颜信臻站在了巅峰,恐怕迟早也会跌落下来。那些落在他算计里的人,只要有一两个有了喘息之机重新来过,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原本在洛连笙看来,颜信铭和他母亲的悲惨遭遇,尽管绝大部分出于颜信臻,却也与他们自己不无干系。毕竟就像颜信臻曾经说过的那样,若没有颜信臻的关照,颜信铭便是能平安长大,也势必要吃到许多苦头。但这方面的因果,颜信铭早已还了个一干二净,而他的执念又是洛连笙的任务,所以洛连笙自然要站在颜信铭的立场上看问题。 说实话,他还挺高兴颜信臻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接下来他完全不必出手,就自然有人将颜信臻践踏到泥沼里去。 于是等到洛连笙为了此次任务更完美,通过血脉传承找到了颜信铭的母亲并去见过她一回后,再返回的时候,他就发现颜信臻如今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奴隶”。 矿工本就大都是苦哈哈的人,因为矿场内环境极为恶劣,时不时还会有地底的凶兽窜出来袭击人,有些家底的也不会愿意前去。不过即便在矿工里,也分了许多个小群体,各有各的头目。 失去魂兽又自视甚高的颜信臻,加上被洛连笙控制着没法发挥演技,难免就被这个那个看不顺眼。好在他总算有几分脑子,知道实力不复存在,终于找了个矿工头目去依附。 无奈就算依附别人,颜信臻还是那副看不起别人的表现,最终他没能在这名矿工头目手里站稳脚跟,而是被转手送给了另外的矿工头目。一次又一次,不断反复,最后在一次颜信臻诘问对方为何如此待他的时候,对方哈哈大笑:“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乐意!不想这样那你就自己干啊!” 然而颜信臻根本没这个本事,矿工每日开采的矿石,也要经过层层盘剥,有头目总比只身一人要好。 从这日开始,他仿佛终于认清了现实,以往的傲气一夕之间一扫而光。 但洛连笙知道并非如此。 血脉传承给他带来的对颜信臻的控制,让他知道颜信臻仍在努力着想要卷土重来。不管是颜信臻对其他矿工谨小慎微卑躬屈膝,还是他悄无声息地重新开始了修炼,又或是他一点一点摸清了矿场的地形情况…… 以至于洛连笙都有点好奇,颜信臻究竟能不能达成目的。 第一次,颜信臻终于讨好了那名矿工头目,愿意在一次外出购买货物的时候带他一块出去,然而第二天,颜信臻就发现自己又一次被转手给了新的矿工头目。 第二次,颜信臻趁着夜色悄悄挖掘密道,试图在四通八达九曲十八弯的矿道内挖出一个生天来,然而紧接着,颜信臻就发现自己被分派去了另外的矿道,等他好不容易回到这个矿道中的时候,那密道已经无影无踪。 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颜信臻看到希望,紧随其后的却是绝望,让他的一颗心仿佛不断地被煎熬着。 洛连笙注意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就算是他,确定颜信臻身败名裂、无法翻身又感受到了与颜信铭相似的痛苦也就足够了,所以眼下这般让颜信臻陷入希望与绝望不断转换的境地中,洛连笙根本就没有插过手!另外那些苦主们,也不像是会如此持之以恒对付颜信臻的人,要不然洛连笙当初也不能利用他们来揭露颜信臻的真面目了!至于何俊杰孔极或是其他被颜信臻曾经击败掩盖住光环之人,就算要将其踩在脚下,但也不会有这个精力来做这些事情! 可是颜信臻的遭遇,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隐隐约约的,洛连笙仿佛看到了一张弥天大网在颜信臻身后展开。 会是什么人呢? 这是先天灵宝恨海情天让他进入的空间,是他需要解决那些贪嗔怨憎痴等等一切执念的所在,虽然失去了器灵,但从目前洛连笙的经历来看恨海情天还是很靠谱的,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失去掌控的情况。 莫非是此次任务的坑? 不像,与其说是有什么人在阻挠着他完成任务,并非如此,他的任务未受影响,只不过颜信臻受到了更大的刺激,或许在颜信铭的任务结束后,此地会生成颜信臻的执念。 虽然执念什么的只是恨海情天交付的任务,但洛连笙还是不由自主想多了一点。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琢磨着,是不是被这个世界传染了,自己的内心戏也丰富了起来? 多想无益,反正识海一角的黑雾已然彻底消失,只等恨海情天将自己接引出去便是,洛连笙索性放下这些思绪,就当自己是在苍青魂界度假。 这一回,来自恨海情天的反哺应该不会少,足够他在巩固自己目前的修为之余,还能有所突破。如果顺利的话,再过数年,天海宗与中元海界另一大宗联合主持的虚海秘境开启,自己大约也能在里面分一杯羹了。 就在洛连笙想到这里的时候,眉头忽而一皱,一种玄妙的感觉倏然而至,仿佛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第015章 .魂兽之子(完) 光凭借颜信铭的血脉传承,想要反过来制住颜信臻让其成为人奴,还是有些稍显不足的,因此在血脉传承的基础之上,洛连笙分出了自己的一丝魂识寄存在颜信臻身上,两相配合,才能像之前那样让颜信臻失控,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 但明明感觉告诉他会有危险,颜信臻那边的魂识却一点也没有异常反馈,洛连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度假度成这样,也是日了狗了。 洛连笙心里吐槽着,思来想去半晌,还是悄然离开了元魂宗,往颜信臻目前所在的矿场行去。 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在暗中布置对颜信臻施加影响,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感知到这个人的存在,但若说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也只有从颜信臻身上才可能得到答案。 没来由的,洛连笙就觉得自己所感知到的危机一定同颜信臻,或者说这不知是不是存在的什么人有关。 为了尽快赶到目的地,洛连笙难得地化作了魂兽形态,因此没用多久,他就来到了那处矿场外。 重新还原成人形以后,洛连笙半眯起眼看向矿场内部。 这一处矿场对元魂宗而言并不十分重要,因为此地出产的只是普通矿石,极少的情况下才会有变异矿石出现,是以在洛连笙看来,守卫并不森严。零星散乱的护卫,来自宗门的执事位置也很分散,按理来说,不应该困得住颜信臻才对。 但事实却是,颜信臻毫无逃出的机会,每每碰壁。 看来还真是要亲自去会一会颜信臻了,洛连笙这样想着,就打算感知颜信臻目前所在的精确位置。 然而下一刻,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仿佛忽然被放大了,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个瞬间,原本平静无波的颜信臻的魂力,忽然猛烈地沸腾起来,最后竟像是有火星冲入其中,疯狂地燃烧着,像是要将自己全身的魂力都燃尽一般,透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架势! 在他那儿属于洛连笙的魂识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不仅如此,在洛连笙知道不妙并试图斩断彼此间连系之前,魂力自燃所产生的巨大冲击顺着洛连笙的魂识传递而来。 霎时间,洛连笙眼前一黑,识海遭到冲击所带来的眩晕感喷涌而出,让他整个人都是一个踉跄,差一点就摔倒在地。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洛连笙不假思索放弃了那一丝魂识,但精神仍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若有人要对他下手,对方很有可能就会达成目的。 洛连笙警戒地观察四周,心念电转。 他进入苍青魂界,不过是因为恨海情天,因为颜信铭的执念需要化解。其实弄不弄明白是否有幕后之人,颜信臻会不会产生难以化解的执念……对洛连笙来说并不重要。 因此在发现周遭并无异样以后,洛连笙果断放弃了去找到颜信臻的打算。像刚才那般自燃魂力,要说颜信臻现在还完好无损,洛连笙认为并不可能。反正颜信铭的执念都已经消除了,颜信臻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颜信铭的母亲更不会再到人类的世界中自寻死路——以后会如何,颜信臻会不会东山再起,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洛连笙猛地瞪大了眼。 随着一道黑影闪过,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竟然是颜信臻! 虽然颜信臻抱头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枯瘦的身体也看不出多少力量,但显然并没有洛连笙所预料的那样糟糕! 洛连笙顿时确定幕后只怕真有什么黑手存在了。 但这是恨海情天架构的空间,倘若会有什么幕后黑手的话,对方又是什么身份? 比恨海情天还要厉害的先天灵宝? 跟恨海情天一同存在于五方世界的大能者? 对恨海情天怀有不轨企图的其他宗门其他人? ……细思恐极好不好! 洛连笙看向颜信臻,颜信臻已经缓缓放下双手,用他的面孔对准了这边。 来自颜信臻的怨毒几乎要冲出眼眶,他周身所涌动的因为魂力燃烧而形成的能量不断膨胀,洛连笙知道不好,转身就要离开。 可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离得太近,颜信臻又朝他奋不顾身地扑过来! 以至于洛连笙没能在第一时间摆脱他,反倒被颜信臻牢牢抓住了一只手臂。 洛连笙眉头微皱,挥拳向颜信臻击去。 谁知颜信臻经过了魂力自燃,倒像是体内力量和身体强度都得到了增强一般,捆缚着洛连笙的手腕叫他一时间难以挣脱。 洛连笙倒也不担心,催动了体内属于颜信铭的血脉就要重新化作魂兽形态。 谁知还没等他开始,来自颜信臻的束缚却蓦地放松了。 洛连笙趁机抽身,正要一走了之,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下一惊。 就像是当时颜信臻笃定眼前人并非颜信铭一样,这一眼,就让洛连笙认定了此时的“颜信臻”并非颜信臻。 可惜现在的恨海情天没有器灵,不然就能像穿越前玩过的一些游戏里指导精灵一样,查询游戏空间内的情况了——明明正对着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洛连笙的思路仍然发散了一瞬间。 不过……洛连笙又想,从前他也会觉得颜信臻长得实在不错,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蒙蔽住颜信铭和其他人。那样一个翩翩佳公子的长相,着实是玉树临风,卖相甚佳。 但都不会像此时此刻这般,只是无意中看上一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就让他生出一种像是要被拖拽进那漩涡里一般的感觉! 而那双眼睛并不澄净,相反,那是深沉的、复杂的、叫人捉摸不透的。 更奇怪的是,此前洛连笙所感知到的危机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洛连笙来不及判断出前因后果,就觉得眼前忽地又是一黑。 熟悉的仿佛光线都被吸收殆尽的黑暗之后,随着呼啸而至的风声在耳边交错来去,当洛连笙再一次回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天海宗自己的洞府内。 不久前的一切仿若泡影,要再想起颜信臻的模样都有些艰难,但最后那似有若无看过来深沉而复杂的眼神,倒是记忆犹新。 洛连笙低头看向手边灵宝,略一感知,深深皱起了眉。 就像他所预料到的那样,此次任务,来自恨海情天的任务完成奖励极为丰厚,甚至超出了他的认知。若与之前他曾完成过相似级别的任务比较一下,这一次来自这先天灵宝的反哺至少是从前的三倍还要多! 第016章 .主世界(一) 若说洛连笙在穿越之前还会天真地相信一下有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在来到五方世界后,先是在北沧妖界几乎脱了层皮又来到中元海界,几十年下来,他就只相信事出有因这句话了。 比方说,他拜入天海宗内被恨海情天这先天灵宝砸在头上,外人看来是天大的造化,恨不得以身代之!但对洛连笙本人而言,他付出的更多,进出恨海情天的任务空间,解决那些执念的经历,每一次都不容易。 不过眼下他顾不得那许多,恨海情天所反哺过来的灵气已如浪潮一般奔涌而至。 磅礴的灵气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让洛连笙一瞬间就摒弃了全部杂念,沉下心神,运转秘法,开始修炼。 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后推移,待洛连笙收功之时,已经到了次日夜间,换句话说,他此次纳灵气入体就足足花费了两天一夜的时间!这次灵宝反哺的灵气数量之庞大可见一斑! 而且他还只是用了恨海情天自带秘法将灵气纳入体内,远远谈不上收为己用。真要将其全化作灵元,需要一个更加漫长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洛连笙感知片刻就站起身来,打算外出一趟。 恨海情天的任务通常是在深夜开始,清晨结束,并不影响到他正常的修炼。 只是,尽管任务结束以后恨海情天会将之前的一些细节给模糊掉,譬如此刻洛连笙就不再记得颜信臻、颜信铭等人的音容相貌,其间他种种谋划想方设法做的那些事情也只留给他一点大概的印象,但频繁经历并不属于洛连笙本人的人生,还要与各色不同的人们打交道,并体会到形形色.色的执念,仍是件极其劳心劳力的事情。 尤其大部分执念都是负面的,根本不可能让人愉快,在整个过程中,时常还会给洛连笙的识海内残留些许它们来过的痕迹。一次两次不予理会可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绝对会对他的修炼造成障碍!洛连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很确定保持识海的纯净性至关重要! 可惜的是如今恨海情天的器灵失踪,洛连笙无从得知从前的恨海情天主人会怎样应对。所以一方面洛连笙查阅了大量的宗门典籍,尽可能地寻找相关法诀,并且向宗主和长老们寻求帮助,最终得到了一些对他很有用处的法诀;另一方面,在每化解完一次执念以后,洛连笙都不会闷在洞府内,而是去坊市里转悠转悠。 一张一弛,方为修炼之道。 何况也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虽说金丹期早已辟谷,但洛连笙从不介意品尝美食,哪怕之后他还得通过修炼将杂质清理出体外。 只见一道皎皎白光一闪而过,如流星般落到苍翠草地之上,光华四溢,星彩闪烁,却是洛连笙显出身形。他出了洞府以后,就施施然往坊市行去,并没有使用遁法加速的打算。 “洛师叔!” 一路上时不时有天海宗弟子同他打招呼,并投来艳羡的目光。 这不奇怪,虽然洛连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恨海情天是个甩不掉的麻烦,但他也的确从恨海情天中得到了诸多好处,更何况寻常弟子并不知晓器灵失踪一事,当然对被馅饼砸中的洛连笙羡慕嫉妒得不行。 花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洛连笙才慢悠悠晃到了坊市里。 想到常去的食铺里徐大爷那一手令人垂涎的好手艺,洛连笙顿觉自己嘴里分泌出了大量唾液。 徐大羊杂正是天海宗辉山坊市内一家食铺,用的材料不是什么灵兽,但他们家的羊却是喂养灵谷灵蔬长大,体内自然带上了灵力,变得愈加美味三分,而等到徐大爷将它们炮制一番后,这三分就变作了十分,吃得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肚去! 洛连笙来坊市三回,至少有一回要光顾徐大羊杂。 远远的,他看到前方人头攒动,不禁会心一笑,琢磨着徐大爷的手艺果然引得客似云来。谁知等他再走近些,就发现并非如此。 羊杂铺的店面不大,但因为味道出众远近闻名,因此在店面周围也支起了帐子,摆放了许多桌椅,很有洛连笙穿越前夜市的架势。不过因为徐大爷为人爽快,又与周围店面关系处得不错,何况引来大量人群自然也会给周遭的店铺带去生意,所以即便帐子稍微占了些巷子口道路边,一直以来也相安无事。 可眼下这番情形,明摆着就是有人不想再相安无事。 就见到一群身穿灰衣、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将帐子和桌椅好一通乱砸!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似笑非笑的白袍青年,又有一个颌下留了几寸胡须的中年人,讨好地微微躬着身,站在白袍青年旁边。 眼下是什么情形,洛连笙一看便知。 白袍青年是天海宗弟子,出身和修为恐怕都不错,所以能带来许多仆役,也就是那些灰衣大汉,还能让他们修炼粗浅的外门功法,叫他们一个个好不凶横。至于那胡须中年,大约是附近哪家店铺这几日新换的掌柜,因为洛连笙没有见过他。看那样子,他大约还是那白袍弟子手里的掌柜。 而在看清白袍青年的长相以后,洛连笙冷哼一声,暗道了一句“冤家路窄”。 因为那个穿了身白色锦袍的青年他正好认识,还是同他一批进入天海宗的弟子。此人灵根非凡,资质上佳,如今也是金丹修为。若只有这些,两人说不定还能叙叙旧。可惜的是从洛连笙被恨海情天砸到头上那天起,这位林庄碧就对洛连笙横挑鼻子竖挑眼。凭借他的身份资质,刁难过洛连笙好几次。要不是恨海情天颇为特殊,宗主和长老也多有关照,洛连笙又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反倒借力打力压了他几回……换做寻常弟子,很可能早就在天海宗待不下去了。 “……个老不死的!”见桌椅被砸了个稀巴烂,胡须中年上前一步,踩住了被掀翻在地的帐子,横眉瞪眼地冲被推得跌坐在地的徐老头儿道,“今次你可得吸取教训,别又捞过界了!再有下次,我可就直接砸了你的店!” “我呸!”别看那徐老头儿须发都已全白,精神却很健旺,闻言把眼睛一翻,“你可别说的比唱的好听!赶明儿你们绝对会再找些理由砸我的店!不就是眼红想要我羊杂汤的秘方吗!秘方没有,要命有一条!” 第017章 .主世界(二) 洛连笙挑了挑眉,向前一步插了过去。 此时那胡须中年正义正词严地道:“谁看得上你这小破店里的秘方!便是送给我我也不要!”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送你你真不要?” “我……”胡须中年下意识地就想要回答——他也不知该怎样形容这瞬间自己的感觉,明明对方的语气是好奇,他却觉得耳边仿佛轻轻拂来了一阵风,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叫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抖了抖,落进了对方的节奏里。 紧接着,他又看到一个人弯腰扶起了徐广。 对方虽然背对着他,但看穿着,胡须中年就知道对方定是天海宗弟子。 他当即就想认怂,他不过是掌柜,便是寻常外门弟子,他都没法扛过,何况从袍服的细枝末节可以看出,此人恐怕是内门弟子。 胡须中年犹豫地看了眼身旁,却见林庄碧正恶狠狠盯着对方,一副恨不得把此人吃了的模样,他就想起自己的倚仗来。内门弟子算什么,他家公子爷可是金丹弟子! 他把心一横,张嘴打算把这个人也给骂一顿的时候,对方缓缓转过身来。 胡须中年就对上了一双形状异常优美的黑眸。 刚才的好奇仿佛还盈在眼瞳内,并无任何会让他感到惧怕的情绪,仿佛刚才的反应只是出自错觉,但多看片刻,胡须中年心头就又抖了抖。 那样一张俊美的脸孔,这一刻胡须中年却压根看不到其他,只觉得腿软,想要躲回林庄碧身后去! 好在林庄碧出声了:“洛连笙!”他咬牙切齿,“我倒不知你还喜欢管坊市的闲事!莫非你接任了坊市执事,还是接下了坊市的宗门任务!” 洛连笙理直气壮:“我扶起了一位老人,问了一句令我很好奇的话,为何你要说我是在管闲事?哦,还有林师弟,在宗门内,还是以师兄弟相称比较妥当,毕竟你我关系还没密切到直呼其名的地步。” “你!”林庄碧恨恨瞪他一眼,又打量他一眼,像是在评估他插手的可能,最后道,“洛师兄,我带了仆役在此办事,但起因是这家店铺不对,总不至于挡了你的道。” 洛连笙哦了一声,好奇的目光转到了胡须中年身上:“他也是仆役?”他的语气让人听来就觉得这件事非常不可思议,“这么大年纪又没有一点实力的人,你也收来当仆役?” 胡须中年的脸登时绿了。 林庄碧:“……他是我名下的掌柜。” 洛连笙道:“原来如此,看来林师弟的店铺就在附近……”说着他挑了挑眉,“怎么,不请我过去坐坐?哦,我差点忘了,林师弟是过来砸店的,或者还想弄点秘方?也打算开一间食铺?” 林庄碧脸黑了:“洛师兄,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多管闲事。什么秘方不秘方的我不知道,只不过,那糟老头儿把街面上不该占的地方都占了,便是辉山坊市的执事过来,便是闹到宗主那儿,他也是不占理的!” 洛连笙从善如流:“那怎样才能占理呢?” 林庄碧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看来从前几次打交道还是让林庄碧吃到了教训,洛连笙道:“我就是觉得你都在此地盘下了店面,我是不是应该也盘一个。” 林庄碧冷笑:“那你得准备足够的灵石,此地的店铺可不便宜。” 他话音刚落,却听一旁被洛连笙扶起的老头儿说了一句话:“洛仙师若不嫌弃,小老儿徐广愿将小店双手奉上!” 林庄碧:“……” 洛连笙眨眨眼:“徐大爷,您这是干嘛呢?” 徐广哼道:“我也想明白了,单凭我自己,想要以后安安稳稳地把店开下去,那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我看你顺眼,便把店铺送与你,又有什么不可以?” 林庄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是出了大价钱要买你的铺子,你不肯卖给我,却愿意白送给这个人?” 徐广可不想理他,旁边帮忙收拾桌子的伙计大约也看出来自家食铺要有靠山了,用每个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那当然啦,人家洛仙师人又好又讲道理还长得好看,你来第二次就砸了我们的铺子,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卖给你。” 林庄碧一瞪眼,他身边的仆役就心领神会地要去揍那伙计。 只是尚未等那名伙计被打中,只见几道蓝光闪过,动手的仆役就一个接一个地飞出了人群。 林庄碧怒道:“洛连笙!你就是要跟我过不去吗!” 洛连笙道:“林师弟误会了,只不过徐大爷这家食铺马上就是我的了,他家的伙计自然也是我的人,我保护他们不是天经地义么?” 林庄碧道:“你现在还不是铺子的主人!” 洛连笙道:“多谢你提醒我——魏师兄,不知可否来帮我办一办手续?” 林庄碧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辉山坊市的执事魏宗山已经来到了跟前,闻言魏宗山呵呵一笑,走了过来:“好啊,需要的东西都在我身上,洛师弟不用着急,一盏茶的工夫都不用,保准给你办好。” 林庄碧看了他们二人一会,冷哼一声:“我们走!”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瞥了眼洛连笙,“你别得意!再过数日便是宗门新弟子的入门大典,到时候那位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 洛连笙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从来就对“天才”这个位置没有什么觊觎之心。 办妥手续后,同魏宗山又寒暄了一会,洛连笙才与徐广进入店铺后堂,巡视刚划归名下的铺面。 他当然没有把契书再送还给徐广的意思,若不是他,这家食铺定是前途未卜。虽然大部分原因是不想失去此地的美味,但洛连笙也是实实在在起了作用的。所以他坦然道:“徐大爷,往后此地收入,你八我二。” 徐广道:“还是五五吧,其他店铺都是如此。” 洛连笙道:“那七三吧,三成灵石对我而言足够了——”他与林庄碧不一样,林庄碧出身大族,大族好处虽多,却也有不少限制,这大概也是林庄碧处心积虑想多捞灵石甚至对徐大羊杂下手的缘故。而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有恨海情天在手,对灵力的需求完全能得到满足,灵石之于他固然有用,需求却不大,“不过我会常常过来吃您做的羊杂汤,您可一定得使出浑身解数啊。” 徐广见他是真心实意,就没有再坚持,而是朗声笑道:“你喜欢吃,那正好,随时给你做新鲜热乎的!” 既然这家食铺属于自己了,对于未来会不会再有人来闹事,洛连笙一点也不担心。金丹秘传名下的店铺,没有谁会如此不长眼睛。至于那魏宗山出现得如此巧合,洛连笙更不担心,因为魏宗山出身的魏氏与林氏一向不大对付,这恐怕正是魏宗山及时赶到并果断站在他这边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魏宗山与洛连笙联合,此消彼长,足以以势压人。 吃着刚出炉的羊杂汤,那股鲜美热烈的味道从唇齿之间仿佛要一直蔓延至内心深处,乃至识海都感受到了这丝纯粹的味觉盛宴所带来的愉悦,洛连笙不自觉就进入到了淬炼魂识的状态中。 待他结束修炼,时辰已晚,洛连笙出了食铺,走在路上,被晚风一吹,他终于想起了林庄碧离开前扔下的话。 第018章 .主世界(三) 看来恨海情天成功地让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十年的时间似乎还没等他察觉到就过去了,一转眼曾经的那次入门大典就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 回过头想想,洛连笙还真有几分唏嘘感慨。 然后他又有些失笑地想到,这也是如今才会生出的感受,若换做穿越前的地球…… 这么些年足够让一个人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古稀老人,哪来的闲情逸致感叹婴儿时期发生过什么事?更不可能过个十年都没什么感觉! 也是修仙以后,才时常生出时光错落之感,觉得日子短暂起来可以很短暂,漫长起来又能极漫长。 只不知林庄碧口中提到的那名新晋弟子,究竟天才到了何等令人发指的程度,才会让林庄碧借他来压自己。 说来也怪,洛连笙自觉自己分明算不上天才,但林庄碧和另一些弟子却不知怎么想的,总是将他视作百里挑一的天才,还积极主动地同他展开竞争——难道是因为林庄碧认为若他不是天才,那几乎与他前后脚晋阶金丹的林庄碧本人,就也不能自视不凡了? ……那又为什么老想把他从“天才”的位置上拽下来呢? 洛连笙啧了一声,摇摇头,架起一道云光,飞快遁回了洞府。 天海宗的入门大典召开之日正是在两日之后,距离下一次任务尚有数日光景,足够洛连笙看完整个过程。 想当年他是被围观的对象,尤其当恨海情天砸中他以后,那明晃晃聚焦过来的视线种类繁多情绪各异,便是到了今天洛连笙都记忆犹新。之前几次入门大典他都错过了,今次终于能围观别人,洛连笙还蛮有兴趣的。 两日后的一大早,洛连笙就出了洞府,半眯起双眼瞥了眼东升旭日。 他身为金丹秘传,居住地点自然在天海宗灵气最为浓郁的区域之一。不过在他没晋升成金丹秘传以前……他其实也住在这儿。谁叫本宗先天灵宝恨海情天在他手上呢,宗主和长老们毫不犹豫地就给洛连笙安排了最适合修炼的洞府——说起来,真不怪林庄碧等同他一道入门的弟子羡慕嫉妒恨。 “连笙!连笙!” 正往前走,洛连笙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语声,让他微微一笑,立时停下脚步。 来人是洛连笙的好友余锦墨,对方与他也是同批入门的弟子。不同的是当时他被恨海情天挑上,余锦墨则被元婴真人白千秋看中。 洛连笙道:“锦墨?你不是才刚晋阶金丹四重天,要多花些时候巩固修为吗?怎么跑出来了?白师叔也就放你出来了?”白师叔不像是心这么大的人啊。 余锦墨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快别提我师父,他去了观天峰!”又道,“就算要巩固修为,老在洞府里闭关多枯燥多无聊,好不容易有入门大典这么大的热闹不来看,对修为也不好啊。” “哦?”洛连笙故意挑眉,“此话怎讲。” 余锦墨振振有词:“巩固金丹期的修为是对心境要求很高的,有热闹不看,我心里肯定会惦记,就没法安心修炼,不能安心修炼,对修为怎么可能有好处!” 洛连笙道:“你说的好有道理。” “那可不是!”余锦墨得意地眯起眼睛,笑出了两弯新月,“所以嘛!哎,连笙,你也一定是去观礼的,我们一起走啊,观礼结束以后我们还可以去吃点东西——哦对了,我还带了些东西,免得等会观礼无聊。” 他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包东西塞给洛连笙。 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洛连笙就知道定是瓜子花生蜜饯果脯一类的零嘴,他十分自然地收入自己的储物袋内,点头道:“行,正好可以去吃水煮鱼。” 余锦墨浑然不觉洛连笙在调侃自己,闻言登时露出向往之色:“水煮鱼啊,剁椒要放多些!” 真是个吃货!洛连笙有点好笑,不过在这方面,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所以他马上接了下去:“还要多淋点红油。” 余锦墨深有同感,连连附和。 入门大典准时开始,一群少男少女面色端整地鱼贯而入,在执事手中领取了丹药、灵石、铭牌、衣物等物后,站成数列,听主持长老训话。 “诸位心慕大道,才会入我天海宗。” 咔擦咔擦…… “入我宗门,就要守我宗规矩。” 呱唧呱唧…… “若不守规矩,就要背此因果。” 砸吧砸吧…… “资质不同,闻道或有先后。” 咔擦咔擦…… “修真一途,却不可仰仗资质荒废懈怠。” 呱唧呱唧…… 这零零碎碎的声音并不大,何况即便主持长老听见也只会当做闻所未闻,只有身在洛连笙和余锦墨旁边的弟子听了个一清二楚。其中就有林庄碧,他嫌恶地看一眼二人,怒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洛连笙随口道:“什么场合?” 不就是看热闹的场合吗?当初他被围观的时候,在看到恨海情天飞出来以后,还有好几个人的蜜饯袋子掉到了新晋弟子那儿,惹得不少人以为那是天降灵丹! 后来从长老们的对话里洛连笙才知道,修真路上种种艰难险阻横亘前方,一直紧绷心弦对心境也有不妥,故而张弛相济才是正道。按照洛连笙的理解就是,入门大典对老弟子而言,就是给大家放松心情放飞自我的一项跟春游踏青差不多的活动。 林庄碧显然有不同的理解,他挺直了身体,朗声道:“这是入门大典,需要我们怀揣一颗景仰审慎之心,怎么能在这儿做你们做的这些事情!” 洛连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林师弟,入门大典观礼严禁喧哗,你声音太大了哦。” “……”林庄碧一张脸差点憋成了紫色。 余锦墨乐不可支,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林庄碧压低了嗓门:“得意什么,看见了吗,那就是我说的步维真,他是变异天水灵根,幼时就被太上梁长老在北荒发现,耐心观察又悉心教导,到了年纪便拜入我宗。现在他或许修为还不很出色,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一飞冲天,让其他人都失去光彩。” 余锦墨一脸诧异地插嘴:“林师兄,你忘了你也是‘其他人’里的一员?” 洛连笙告诉他:“林师弟当然不是忘了,他是高风亮节大公无私并不在意被遮去光彩。” 余锦墨哦了一声,信以为真地继续嗑瓜子。 林庄碧见他油盐不进,一甩手走了。 但别看洛连笙毫无异状地同余锦墨说笑,看那一群新入门弟子的热闹,实际上,洛连笙悄悄地多看了步维真好几眼。 这少年唇红齿白,一双杏仁眼藏了几分春风也似的笑意,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但洛连笙却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总感知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违和感。 然后洛连笙又不小心注意到了他身边不远处另一个面容昳丽的少年——这一次,洛连笙更是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心神!因为在看见此人以后,恨海情天在识海中竟仿佛有些跃跃欲试! 第019章 .鬼兽子午(一) 突如其来的阴冷气息犀利入骨,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洛连笙尚未来得及适应,就感到附近有异常的空气波动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身形一晃,躲开了身前倏然散开的点点光影。 这似乎是—— 洛连笙微微皱眉,在记忆中搜寻类似的画面。 然后他听到一个有些尖利的童声:“跑了跑了!你赶紧给我捉住它!” 洛连笙抬起眼,就见另有数道光华扑面而至。 他瞳孔微缩,蓦地往后跳去。 因为他已认出那是属于某种捕捉灵兽的法器被催动时呈现出的情景! 只是双脚落地的刹那,洛连笙整个身体差点失去了平衡,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似乎这一次他又没法当人了! 幸运的是前次任务他才习惯了四肢着地的行走方式,片刻工夫他已重新掌握了个中要领。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捕兽法器的施法范围,洛连笙的动作也益发流畅。 不过,是他的错觉吗?对方好像并没有十分卖力似的?当然也可能只是对方使用捕兽法器的技巧不够熟练。 终于在觑见了一次空当后,洛连笙腾跃而起,越过了四散飞溅的光点,又急速下降,就地一滚,滚进了不远处的深洞里。 随着他跌跌撞撞地越落越深,洞外那孩童不高兴的声音仿佛还能传进耳中:“都怪你,太没用了,竟然放跑了它!” 另一人唯唯诺诺的语声则很模糊,听不分明。 下落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洛连笙就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啪的一下他砸在布满滑腻苔藓的地面上,一个翻滚,脚底一滑差点又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站稳之后,洛连笙感知一番,确定自己并未受到任何损伤,不禁又有些感叹这一次的身体实在是皮厚肉糙。 这洞极深,因为潮湿生长有许多苔藓,总体却相对洁净,原本对此洛连笙是有些警惕的,但在魂识并未察觉到任何其他生命迹象的存在后,他又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团黑雾,以及身边流动着灿灿金光的光影…… 洛连笙明白过来。 刚才遇到的捕捉只是意外,此地才是这次任务理论上开始的地方,就像前次颜信铭被囚禁的地底密室。 他彻底松了口气,见恨海情天收敛了宝光,重新恢复成灰扑扑的模样后,洛连笙先是习惯性地用心神呼唤器灵,发现未果后收起了灵宝,扭头看了看黑雾,再低下头去。 不是蹄子,可见不是什么只食素的兽类。 洛连笙暗道一声:甚好、甚好。 但仔细观察一番,就发现自己的前爪生有如利刃一般的指尖,跟猫科动物一般可收可放,抬起手却不是肉垫,而是整体被坚硬的暗灰色鳞片包裹着,但到了手腕以上,又间或生有一绺一绺棕褐色乱糟糟的短毛。 洛连笙觉得——是不是有点丑? 他迈开步子走到那团黑雾跟前,伸出手按在了上面。 银色丝线般的光顷刻间将那黑雾与手掌,哦,是前爪相连,几息之后,识海内多了一点黑雾,而洛连笙也总算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玩意了。 鬼兽。 诞生在这方世界极阴之地的奇特妖兽,不通术法,无法修炼,却天生筋骨强横,披鳞带甲,刀枪不入,免疫许多术法,之前洛连笙认知的皮厚肉糙简直是形容得太随便了!除此之外它还一身蛮力,兼具敏捷灵活,身轻如燕……随着年岁增加,这份本事还会自然而然地增强!到成年时,便是金丹真人,轻易都拿它没有办法。 真可谓是此方世界的宠儿。 ……除了长得丑。 便是没有那鬼兽记忆里关于自己长相的画面,刚才看到自己的前爪,洛连笙就已经有点心理预期了。 可真正见到鬼兽的模样,洛连笙差点没忍住去捂眼睛。 幼年鬼兽的体型不算庞大,与未完全成年的虎豹类似,形态也有近似于花豹,从头到尾约莫七尺左右。光这点远远算不上丑,但它浑身既有短毛又有鳞甲,又没有那等黄金分割的生长法则,短毛与鳞甲乱七八糟地混在一处,可能艺术家才能从中体会到自然的伟力。而给予了洛连笙会心一击的,却是鬼兽的头颅又完全与花豹看不出丁点瓜葛,反倒同猿猴有些相似,那对一金一蓝的异色双瞳一点也没有鸳鸯眼猫儿那种叫人萌化的感觉,只显得阴沉可怖,混在一起,比猿猴难看了百倍千倍…… 好在这个名叫大荒的世界,天地间法理规则与五方世界较为相似,人类修炼也是一样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等等。 ……但他是鬼兽。 洛连笙忍不住趴在地上,把脑袋埋在前爪里,缓解自己郁郁的心情。 这头鬼兽有个名字,叫做“子午”,而鬼兽子午的执念来源于一个名叫童岳的修士。 鬼兽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兽类,它只有幼年和成年两种状态,完全没有过渡。就像是一个人前面二十年都是婴儿,到了二十一年的第一天,唰一下就变成了成年人。除此之外,它的记性也不是太好,幼年时候的事情往往只记得大概,细节一概忘了个一干二净。 正因如此,依然存在于鬼兽子午记忆里,那个叫童岳的修士,可想而知给鬼兽留下了多深刻的印象。 在鬼兽子午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童岳救过它的性命,在那之后也并没有契约鬼兽的意思,反而送给鬼兽一个名字“子午”。一人一兽一同游历天下,彼此相伴,相依为命,让鬼兽子午对这名修士越来越信任和依赖。 直到有一天,童岳忽然抛弃了它。 被抛弃的鬼兽子午当然是伤心的,不过远远谈不上产生执念。接下来它自然而然地跟其他鬼兽一样长大成年,凭借自身出众的实力在大荒界西南的十阴山脉里占据了偌大一片地盘,成了谁也不敢招惹的凶兽。 它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与童岳一同度过的时光,然而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带着童岳的玉佩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这个人是被妖兽追击才会闯入鬼兽的巢穴里,鬼兽子午在见到玉佩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忘记童岳,它的身体比意识更早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它救下了这个名叫邢烈阳的人类。 经过询问,此人告诉鬼兽他知道童岳在什么地方,还愿意带鬼兽去找童岳。对人类的阴险狡诈,鬼兽只有一点粗略的印象,因为实力强横,所以鬼兽子午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了——连金丹真人也难以伤害它,这个甚至需要自己救援的人类难道伤得了它? 后来鬼兽知道自己错了,它被此人骗到了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的陷阱里,被围杀至死。 第020章 .鬼兽子午(二) 在鬼兽子午彻底死去以前,它听到那个人类说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正是童岳,是童岳想要用它的骨骼、鳞甲和皮毛来炼制法宝,所以才处心积虑地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引得鬼兽子午落入其中!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鬼兽觉得自己仿佛要爆裂开来。它全身都在痛,包括胸腔里的心脏也是一样。它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人类,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将人类的阴险狡诈记在心上。它更恨,恨曾经让自己信任又依赖的童岳,竟是幕后主使者! 可惜它的记性不好,很多细微末节的东西洛连笙无法得知,给这个任务带来了一定程度的阻碍。 但鬼兽的心思真的很直接,它想问题根本就不懂得拐弯抹角。 它想知道真相,它还想报仇雪恨。 这又让任务变得简单起来——以鬼兽强横的天赋和实力,只要不落入那些阴谋诡计里,凭借自身的强大战力,便是不在童岳刚现身时就弄死他,之后要弄死邢烈阳也不在话下。 但……洛连笙有另外的顾虑。 他不能肯定这会不会又是任务自带的坑。 因为所有的事件都基于鬼兽子午的一面之词,其中究竟有没有隐情,有什么样的隐情,鬼兽一点答案也无法提供,甚至还模糊化了许多细节。而自从童岳抛弃鬼兽以后,其本人就从未露面过,自始至终童岳只存在于那位邢烈阳的口中——不管是之前提及他与童岳的关系,露出童岳的玉佩,还是之后让鬼兽认为童岳是幕后主使者。 但邢烈阳的话可信吗? 鬼兽子午是相信了他的,可洛连笙并不是一根筋的鬼兽,怎么可能轻易相信这个给鬼兽设下圈套的人? 他怀疑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这也不是没有过的。 从前有一次恨海情天交给他的任务里,他在按照执念所有者的倾向和认知来化解执念的时候,差一点就被带到了沟里去!那次经历也证实了一点,如果洛连笙真的被带偏了,尽管表面上是解决了执念的要求,实际上恨海情天却不认可他的任务完成度。 也就是说,他不能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童岳或者邢烈阳,而是要一步一步地查明真相。 ……用这么丑的身体。 想到这里,洛连笙再一次把脸埋在前爪里。 有好一会儿,他都不想动弹。 四周阴风仍在冷飕飕地穿梭不停,但因为鬼兽的身体完全不必在意这些,洛连笙的思绪反倒回到了天海宗新晋弟子入门大典的那一天。 恨海情天是真的有古怪,虽然微乎其微,但凭借他对自身识海的掌控,他可以肯定这先天灵宝的确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动静。而且他也可以肯定,产生这种异状的根源,就是那个站在步维真不远处不苟言笑却仍显得面容极为昳丽的少年。 当下洛连笙就试图打听到这少年的名字,谁知一时间竟然没能得到答案。 第二天他才知道这位名叫卫凤石的少年,是空降加特招,一入门就是内门秘传,待遇几乎能同自己媲美。 唔,别的且不说,那少年长得是真好看——洛连笙自从被恨海情天砸中认主,经历过何止千百个任务,往往这些任务里面的角色都容貌出众,放在穿越前地球上,至少也是艳压级别的大明星。 可他们跟卫凤石一比,就全都黯淡了几分。 最叫人回味的地方就在于,从洛连笙见到他的寥寥几次来说,卫凤石是个颇为冷淡之人,但却偏偏生了双再冷淡也透出几分风情的桃花眼。 洛连笙觉得自己再回忆下去,就难免会把本就弯着的自己给掰折了。 他默默地正要抽回思绪,却听到洞口上方有响动传来,然后是碎石土屑夹杂在一起朝他兜头砸了下来! 紧接着,数道金光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上直劈而下! 狭窄的洞壁立即被炸得崩裂开来,像是一根窄细的管道忽然被撑大到了极限! “看它往哪儿逃!”那有些尖利的孩童声音再次变得清晰,看来这小子还真是有些锲而不舍。 洛连笙环顾四周,发现地底根本无路可逃。 唯一的办法,就是冲上去! 洛连笙再不犹豫,迈开脚步,凭借着鬼兽强横无匹的体格和迅疾的速度,他顷刻间就冲上了数丈距离,眼看着那孩童带了一个少年正直扑向自己,对方的五官在面前不断放大。 那孩童约莫十来岁的模样,见到鬼兽以后更是兴奋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几分:“快快快!捉住它!” 他身边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激发手中法器,但见几点光华疏忽闪烁,洛连笙知道那定是捕兽法器又朝自己扑面而来。 洛连笙衡量了一番对方的动作和法器中蕴含的灵力,在心中挑了挑眉。 看来当时真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这陪在孩童身边的少年,的确是故意给他留下了一条活路。 有机会不用那就是王八蛋! 洛连笙足下生风,犹如一颗炮弹直直冲过了捕兽法器的施法范围,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这两人甩在身后! 隐隐约约那孩童的咒骂声又传了过来,洛连笙思忖片刻,果断让魂识凑过去一探究竟。 他实在有些狐疑,那孩童分明就是想要抓住鬼兽,而那少年看样子应该是他的随从或者侍卫之类,这样放水乃至跟那孩童对着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真没用!真不知我爹为什么要把你放在我身边,还说你天赋卓绝很好用!” “少爷说得是。” “这么痛快就认错,是想让你罚你罚得轻一点?” “任凭少爷惩罚。” “这可是你说的,别等我爹见到你惨兮兮的样子,又怪到我的头上!这么着吧,今儿既然捉不到鬼兽,那我们明日再来,反正它身上有我洒的羽香散,待我叫兀鹰去找,它的行踪就再也逃不掉了!等它落到我手里,还不得乖乖认了我做主人!” “……是。” “我想到该怎么罚你了,今晚你不许穿衣服,全身都不许穿,也不许睡觉,头顶一盆水,给我在帐篷外头站上一宿!听到了吗!” “听到了。” “若有一丝同我说的不符,这惩罚就继续!也叫你给我记着,我是你的主子,你得听我的话,乖乖表现出你的用处!别叫我爹说你说得天花烂坠,到了我这儿屁用也没有!” …… 也不知这次是不是错觉,洛连笙觉得那随从好像满脸愁绪地往自己跑走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021章 .鬼兽子午(三) 洛连笙在好奇与不好奇之间徘徊了五秒钟。 他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两个人。 毕竟他的目的是要解决鬼兽子午的执念,光是趋利避害当然是不行的,因为真相的旁边往往都有危险并存。而且从那孩童和少年的身上,洛连笙仿佛看到了线索的影子。 总不能叫他躲在哪儿漫无目的地等一个叫童岳的修士来救他吧?救了之后呢?再等童岳抛弃他?等邢烈阳出现害他? 至于羽香散…… 洛连笙默默扭头瞥了眼身侧一角。 其实就算没听那孩童提起,洛连笙也早就察觉到了沾在身体上这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状物体。 只是因为鬼兽子午的记忆大都很模糊的缘故,让洛连笙对于此方世界的了解,远远比不上之前对苍青魂界的了解,所以他无法判断此物该怎样祛除。既然他不知道该怎样祛除,那索性就交给知道的人来做。反正兀鹰能凭借此物追踪到他,与其跑得远远的被追踪到,倒不如就潜伏在对方附近,随时掌握对方可能有的动向来得更安全。 何况洛连笙是真的不觉得有多危险——若是真的幼年鬼兽倒也罢了,但他不是!他还是有魂识这种外挂!在大荒界这般与五方世界法理规则相似的世界里,洛连笙的识海和魂识论其用处,比之前在苍青魂界要大得多了! 比如眼下他的魂识正在不断延展,不知不觉中,便覆盖到了那两个人已经走到的地域。 根据那二人的行动轨迹,洛连笙估计他们是要离开目前这一片极阴之地,前往附近哪个较为适合人类居住的地点。从他们的字里行间可想而知那里应该还有别人和兀鹰,说不定还有那孩童的家人和仆从们。 呃……这大荒界的确与五方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就在洛连笙施施然跟踪的时候,魂识里的两个人却差一点失去了踪迹。 原来他们走了一段路那孩童不耐烦了,便使用了代步的法器,速度倏然加快,如闪电般划过了前方的一片乱石滩。 幸运的是鬼兽速度极快,让洛连笙没有跟丢。 这一下意外告诉他就算事态尽在掌握,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而眼看着若干顶帐篷参差不齐地出现在魂识感知到的画面尽头,洛连笙谨慎地停住脚步,没有再靠拢过去,而是利用鬼兽身体上的优势和魂识,仔细观察这一处营地。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在察觉到法器带来的灵气波动以后,有几个跟之前那少年穿着打扮颇为相似、却各自带了点精心别致细节的少年从帐篷里出来,其中一个长得格外俊俏些的一马当先,嫌弃地瞥了眼一直跟在孩童身边的少年,又笑呵呵地迎上前,从语气到嗓音都像是渍了蜜一般。 孩童哼了一声:“我不是说了我去抓鬼兽了吗!” 俊俏少年道:“哎呀我的少爷,抓鬼兽是多危险的事情,叫小岳去做就行了,哪能劳您大驾呢!” 孩童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样子,声音也有些发凉:“你是觉得我捉不到鬼兽?” 俊俏少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跟了几步才道:“少爷,我决计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您金尊玉贵的,对您而言,抓鬼兽只是些须小事。” 孩童头也不回,反手就扇了他一巴掌:“我要做什么用得着你操心?你以为你是谁?” 那俊俏少年被扇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匍匐下身体,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脚边,只露出一个头顶。 其他几名少年面面相觑了一眼,有人也吓得脸色发白,更有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恰在这时,孩童正走向的那顶帐篷被掀开门来,一名高大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孩童,那张如刀削般的冷酷面孔露出微微笑意:“烈阳,你又不听话了。” 让洛连笙都感到了几分叹为观止的是这位前一刻还冷酷无情的少爷立马就变了个画风,露出甜甜笑容:“爹!谁叫你现在才来!”说着还孩子气地扑到男子身上,一手搂住对方的脖子,整个人都像是要挂在男子肩头一般,“不然我也不必一个人跑去捉鬼兽,还尽是些没有用的家伙!包括那个小岳,你还说他很有用,哪里有用了!爹!你得让我好好教训一下他!这次你可不许再打断我!” 那男子拍了拍他,问:“烈阳,小岳他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 孩童扬眉道:“做的太多了!总之他害得我放跑了鬼兽!” 男子哦了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是该好好惩罚教训一下他,叫他知道我们烈阳可不能敷衍!” 孩童立即得意地往被叫做“小岳”的少年看了一眼。 只不过这一眼就像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在孩童与男子对话的过程中,那小岳始终低垂着脑袋,视线落在地面上。 孩童的脸色登时又阴沉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盯了小岳一会,才转头继续甜蜜蜜地同男子说话。 洛连笙则从他们的对话里挖掘出了另外的细节:这十来岁的孩童被叫做“烈阳”,而那沉默寡言的少年则被其他人称作“小岳”,莫非…… 随着天色益发暗下来,从极阴之地传来的刺骨寒风越发凛冽,帐篷在风中好像也瑟瑟发抖起来。不过洛连笙观察了一下,烈阳同他父亲所居住的帐篷里,应该是使用了上好的恒温阵盘,任外界如何寒冷内里也是温暖如春。仆从侍卫们居住的帐篷就少了这份待遇,但也升起了火盆,暖意融融。 只有小岳,被烈阳赶出了帐篷,又剥去了全身的衣物,赤条条顶了一盆水,站在帐篷外头。 烈阳还不肯罢休:“方才我看你你在看哪儿呢?” 小岳莫名其妙:“少爷?” 烈阳道:“你是觉得自己天赋过人,看不起我?但我告诉你,你就是天赋再难得一见,在我们邢家,你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家奴!而我……”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小岳跟前,“就算不修炼,那也是你的主子!懂吗?我是天,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他说着说着用手里的马鞭将小岳的下巴抬起来,然后发出一声奚落的讥笑,“可惜你长得真是难看,要不然还能像小陶他们那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讨了主子的欢心,从家奴翻身——你啊,没这个可能!” 话音一落,洛连笙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却是烈阳手里的马鞭抽在了小岳毫无遮拦的脊背上。 第022章 .鬼兽子午(四) 霎时间一点如火焰般的明光一闪而过,却是来自小岳体内灵元的反应。 烈阳瞪他一眼,喝道:“不许用灵元!” 小岳道:“是,少爷。” 见他如此听话,烈阳终于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手腕一抖,又是啪的一声。 这一回,小岳的背脊上立即留下了一块青紫痕迹,几缕血色贯穿而过,可见那马鞭乃是特制而成,末端生有许多倒刺。 洛连笙则正咀嚼着烈阳方才那句话——邢家?看来这小子的确就是那设下圈套杀死鬼兽子午的邢烈阳了。 待他回神的时候,就发现烈阳正细细打量小岳的伤处,眼角眉梢满是愉悦。 洛连笙暗自皱眉:这小子是心理变态还是反社会人格? 接下来,邢烈阳更是鞭鞭到肉,不一会儿,小岳就被抽了个皮开肉绽! 被他顶在头顶的水盆中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凝结成了冰。 寒风吹过,低温与疼痛两相夹击,便是一直都没有太多表情的小岳,此时脸上也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的痛苦却仿佛更加激发了邢烈阳的兴奋,别看邢烈阳不过才是十来岁的孩童,下手却一点也没有留情的意思,一鞭又一鞭,越抽越带劲。 不远处,其他几名少年闻声都掀开了门帘,却没有谁上前,只笑嘻嘻旁观。 “转过脸来!”邢烈阳罩在裘皮袍子里面,但在森寒夜色里耽搁了这么久,也感到了一丝冷意。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忽然喝令道。 小岳老老实实转过脸对准他。 烈阳撇嘴道:“这么丑的一张脸,竟敢正对着我,你这是对我的不敬!” 一边说,他一边将手中马鞭抽向了小岳的脸! 洛连笙再一次皱了皱眉。 小岳明明下意识地想要躲,最终却并未避让,而是生受了邢烈阳显然用尽全力的一鞭! 那张脸登时血肉模糊,在不远处的火光照耀下,果真如同魔鬼一般,惹得那看热闹的几个少年不约而同发出了抽气声。 邢烈阳这才将手中马鞭一甩,心满意足地走了。 留下小岳浑身是伤的站在原地。 洛连笙并未一直关注他们,只每隔半个时辰让魂识过去转悠一番,但每一次都发现小岳仍保持原样站在帐篷外面,面无人色却没有丁点违抗邢烈阳命令的意思。 在怀疑这少年不会是被抽坏了脑子吧的同时,他心中又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这小岳对着邢烈阳如此逆来顺受的样子,好像就算邢烈阳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送死。那他究竟为什么会暗中动手脚,来帮鬼兽逃脱? 不过现在洛连笙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小岳就是童岳。尽管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鬼兽记忆里,幼年时救了它的恩人童岳,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待邢烈阳的父亲邢坤恩将不支倒地的童岳拎进帐篷,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并未对邢烈阳的举动说什么,洛连笙一看便知,在邢家,童岳的确如邢烈阳所说,只是个天赋过人的奴隶。 邢坤恩来此极阴之地的确带了兀鹰,洛连笙暗中查探也发现了那头被蒙住眼睛,偶尔才被放出来透气的凶禽。但邢坤恩似乎需要用兀鹰去做别的事情,叮嘱邢烈阳莫要轻举妄动。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就携带兀鹰离开了营地,并带走了相当一批护卫,只留下了少量人马保护邢烈阳。 邢烈阳对此着实不满,但对着他爹,他一个字也没说,等邢坤恩走了,他就开始变本加厉地折腾人,尤其是折磨童岳。 平心而论,童岳的长相的确很一般,如今又被邢烈阳抽了一鞭子在脸上,恰恰从左边的眉梢到右边的嘴角形成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因为救治不力的缘故,现在这道伤痕极为显眼,犹如一条蜈蚣爬在他的脸上,张牙舞爪中显出几分惨烈。 也难怪邢烈阳一看到他就冷嘲热讽地说他长得丑,再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伤上加伤。 几天下来,便是洛连笙这个在穿越前经受过资讯大爆炸洗礼的人,都有些不忍直视。 但这样就能相信童岳了吗? 洛连笙觉得不能如此简单地下结论。 有些人是被虐待得很惨,但要么斯德哥尔摩,要么在此之后心态扭曲成加害者,这些都是有过的。 这一日,邢坤恩终于回到了营地。 在同迎过来的邢烈阳说话时,他一直心事重重,再加上回来时那头兀鹰的状况颇为糟糕,洛连笙估计他此行并不顺利。洛连笙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并不想打探邢坤恩是去做了什么,不过从前一日极阴之地更北边传来的剧烈灵气波动,洛连笙猜测他是在那儿发现了什么宝物之类,却铩羽而归。 不过看样子,邢坤恩没有放弃,于是在回到营地的第二天,他再一次离开。不同的是此次他去的方向与之前相反,且留下了兀鹰交给邢烈阳。洛连笙琢磨着,他大概是去搬救兵了。 洛连笙无法肯定邢坤恩什么时候再回来,因此留给他的时间有限。 他不能永远只用魂识查探,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真相,深入虎穴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为了提醒邢烈阳去捉自己,洛连笙果断在附近露出了行踪,留下了出现过的痕迹。 这个时候,邢烈阳正对着一副萎靡不振模样的兀鹰发火:“不是说它马上就好了吗!怎么还没好!” 照看兀鹰的护卫不敢顶嘴,只道:“大爷走的时候吩咐过了,叫兀鹰吃两日灵丹才能再用。” 邢烈阳皱着眉头盯着兀鹰看,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好像想要拿鞭子也把这扁毛畜生抽一顿,才能泄出心头火气!他可一直惦记着鬼兽,之前兀鹰被他爹给带走了,他就天天盼着他爹赶紧回来。谁知邢坤恩是回来了,兀鹰却受了重伤,根本不能用! 早知如此,从前爹送给他的那头小兀鹰,他就该好好养着,而不是把它给玩死了。 可惜现在再后悔,他手边也没有兀鹰可用,邢烈阳在原地站了片刻,决定去找另一个发泄火气的渠道。 此时童岳正对着眼前地面和树干上的爪印发呆。 他敢肯定,这是鬼兽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在陪同邢烈阳去抓鬼兽的过程中,类似的痕迹他曾经见过许多次。 童岳有点恨铁不成钢:明知道有人在捉它,那鬼兽怎么就不跑得远远的呢!就算有兀鹰有羽香散,凭借鬼兽的本事,要跑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抬起手,指尖催动灵元。 几缕如刃的红光倏然射出,不一会儿,爪印便被切割得再也不剩一丝。 暗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洛连笙都有些没想到,但下一刻,他眸光一闪,看向了童岳的背后。 第023章 .鬼兽子午(五) 做完这一切,童岳松了口气。他只希望鬼兽能逃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落在少爷手里。 谁知他刚想要转身回到营地,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从天而降,笼罩住了他整个人,让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再动。 紧接着,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大的狗胆,竟敢违逆我的意思。” 是邢烈阳到了。 明明是个孩童,身量未足,个子顶多能到童岳肩头,那细瘦的躯体内却仿佛藏着一个恶魔,足以震慑住任何人。 跟在邢烈阳身边的小陶立即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小岳,看你做的好事!明知道少爷要抓鬼兽,你看见了鬼兽留下的痕迹,不思报给少爷,竟擅做主张,抹去了这些痕迹!你可知罪!” 童岳嘴唇一动,却来不及认错,就被一股大力踹翻在地,然后又被拎小鸡一样被邢烈阳拎起来,一路拖回了营地。 接着,邢烈阳派人在营地中间立了一根杆子,将童岳赤条条地绑在上面,又一次拿鞭子把他抽了个皮开肉绽。到最后,童岳身上已经见不着一块好肉,加上白天太阳曝晒,夜间阴风阵阵……童岳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倒是有一个邢坤恩留下的护卫杭柏尝试着提醒了邢烈阳一句不要闹出人命来,童岳天赋上佳,是邢坤恩为了邢烈阳以后拜入宗门时有奴仆能随身服侍才特意寻来的。 邢烈阳笑嘻嘻地道:“杭叔,别担心,这是我爹教我的,不听话的奴隶,就该这样,驯着驯着就乖了。”他脸色又一冷道,“再说,今日他敢违背我的意思,谁知明日他敢做什么?这么大的胆子,可得把他的胆子先收拾小了,不然以后怎么用呢!” 杭柏被说服了,说穿了他也不是替童岳考虑,只不过是怕邢烈阳做事过犹不及,现在见邢烈阳什么都明白,他倒觉得自家少爷别看年纪不大,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谁叫人家是主子呢?再冷酷暴戾,心狠手黑,他们又哪有立场来干涉呢? 如果说是因为被这般对待,所以童岳才生出离开邢家的心思,倒也不无可能。洛连笙这样想着,却还是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等兀鹰终于有所好转,邢烈阳就再也等不下去,匆匆命人将它带了过来,让它去找鬼兽的踪迹。 他没有动作,字里行间满是颐指气使,透着几分迫不及待。 然而兀鹰乃是邢坤恩所有,驯养兀鹰的护卫一向拿这头禽鸟当自个孩子一般看待,正细细体察兀鹰体内经过灵丹作用是否犹有暗伤留下,便对邢烈阳的情绪没能及时捕捉。 却是一点也没有发现,邢烈阳看向他的眼神里面多了一丝冰冷和狠厉。 在洛连笙的故意和兀鹰对羽香散的追踪下,鬼兽的行踪轻而易举地被找了出来。 邢烈阳把童岳带上了,哪怕他看起来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 待洛连笙在视线尽头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那一群人呼啦啦冲过来的架势,倒的确有几分气势汹汹。 洛连笙轻盈地从一棵树上跳到了另一棵树上,以便被邢烈阳更好地确认自己的存在。 邢烈阳一看见鬼兽就露出了兴奋表情:“终于又找到这个畜生了!” 洛连笙暗暗翻了个白眼,若他现在能够使用人类的语言,肯定不介意来一句“畜生在说谁”的。从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来看,这邢家少爷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便是不针对童岳的时候,其他人应付他也应付得够呛,谁都不敢肯定前一刻还好端端的邢烈阳,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就呵斥怒骂乃至拳脚相向。 “小岳!”邢烈阳没有理会那几名护卫,而是看向童岳,“你想放跑它,我就偏偏要抓住它。到了那个时候,你会知道,什么都抵不过命中注定!” 就像是童岳,天赋比他还要优秀,但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宗门一样不会要他,因为他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奴仆而与邢家大动干戈,这世上的天才还少了吗? 童岳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身体却微微晃了一下,低低地回应道:“是。” 邢烈阳不大满意,却也没有多说,就转头看向了洛连笙:“给我把它围住,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它跑了!” 邢坤恩留下的护卫们对视一眼:“是,少爷。” 洛连笙晃动了几下尾巴,就见其中一人首先把手腕一抖,一件捕兽法器就被他放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件、第三件…… 数件法器一涌而出,端的是声势浩大,倘若在此地的真是鬼兽本身,这一遭恐怕是逃不掉了。 但现在是洛连笙。 在金丹修士眼中,几个连筑基期也没有达到的小小护卫,便是用了法器围攻,漏洞也随处可见。 加上鬼兽的身体虽然无法使用术法,却有免疫性,又格外灵活。 眼看着法器光华将至,洛连笙将身体一扭,硬生生在半空中凹出了几个不可思议的造型,躲过了捕兽法器的夹击,叫它们全部扑了个空! 护卫们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一轮攻击。 洛连笙当然不打算束手就擒,却也没有马上抽身离开的意思,那样他来这一趟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他索性与这些护卫你来我往,偶尔故意卖个破绽,叫护卫们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是来送菜的,只觉得此番没能捉住很正常,但下一次说不定就可以了。 就在这几人努力的时候,邢烈阳舒舒服服坐在后面,身边的小陶等人只管殷勤服侍。 见护卫们和鬼兽战做一团,邢烈阳道:“这样看来,这畜生倒的确是有点本事——原先我爹非要我捉一头鬼兽,说是有这么一头宠兽,以后能帮我的地方会有很多。可我觉得吧,这畜生长得也太难看了些……小陶,你说是不是?” 小陶当即一笑,软绵绵地道:“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邢烈阳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我放你们在身边,是叫你们给我逗趣的,可没打算养一群应声虫。” 其他几个人早已重振旗鼓,忘却了那日发白的脸色,纷纷冲小陶露出讥诮的神色。一个长得不如小陶俊俏,却也别有一番风致的少年含笑道:“少爷,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难道您说是,我们小陶还敢说不是?” 邢烈阳来了兴致:“小陶,你怕我?” 小陶眸光闪动了一下,道:“我……”话却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他想起了一次又一次邢烈阳喜怒不定的样子。 邢烈阳道:“不怕?” 小陶道:“当然不怕。” 邢烈阳一脚踹开他:“你是我的奴仆,不怕我,你胆子能上天了啊!” 小陶不知所措地匍匐在地,一叠连声的认错,好不容易才听到了邢烈阳的笑声:“乖。”头顶上也有抚摸的触感。 邢烈阳道:“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就像一条狗……小岳,你过来,也跟他学学!” 第024章 .鬼兽子午(六) 一直在与护卫和捕兽法器绕弯子顺便演戏的洛连笙,百忙之中抽空往这边觑了一眼。 童岳脸色不变,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邢烈阳,但他蓦地微微蜷起的手指,说明他心中绝非如外表一般平静。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很久很久以前,还在地球上的时候学过的一句课文倏然在洛连笙脑中划过。 但这一刻童岳仍然沉默着,甚至与小陶一般无二,缓缓趴伏在了邢烈阳面前,任由邢烈阳抬起腿狠狠踩住了他的背,居高临下地放声大笑。 洛连笙没有再理会这边,一段时间后他卖了一个破绽,被捕兽法器兜头盖住。 “捉住了!” 这一声响起的刹那,童岳立即抬起头往那边看了过去。 洛连笙在不经意间与他四目相对。 他从童岳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感同身受的悲伤。 这个大荒界中捉住妖兽之类后,通常要先用驯兽环制住,再进行驯服,在确认妖兽性情变得较为温顺以后,才能让修士与之契约。而鬼兽乃是不同于寻常妖兽的凶兽,在驯兽环的压制下好像也能随时暴起,几名护卫压根不敢让邢烈阳接近鬼兽。 邢烈阳对此很不高兴:“你们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被这畜生伤到?你们是看不起我?” 在一众护卫里,杭柏是他们的头领,地位最高,闻言便道:“少爷,鬼兽野性难驯,又天赋异禀,便是筑基修士也未见得是它一合之敌。” 邢烈阳嗤之以鼻:“它不过是头小崽子罢了。” 杭柏不为所动:“若大爷在此,我们也会拦着大爷。” 他们抬出了邢坤恩,邢烈阳也没办法,瞪了他们几个一眼,气冲冲走了。 洛连笙听到另一个护卫过来同杭柏说话:“杭头,少爷只怕又去找那个小岳去了,啧,那孩子也真够倒……”霉的。 后面的话在杭柏严厉的目光中被吞了回去,杭柏低声吩咐道:“别随意议论少爷,我们惹不起。至于小岳,只能自求多福。” 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再吭声。 假如现在是鬼兽子午在这儿,驯服它的过程都可想而知会何等漫长,何况现在鬼兽身体里的是洛连笙。尽管有驯兽环的压制,护卫们仍然很难碰触到鬼兽。他们也尝试着使用各种工具,无奈鬼兽的表皮太结实,根本就连一点油皮都蹭不破。 无计可施之下,他们想到了一个最原始的法子——饿。 夜已经很深,包括邢烈阳在内,营地里的人大约都睡着了。万籁俱寂之中,阵阵阴风仿佛也成了一种陪伴,让人显得不那么孤单。可惜阴风带不来任何食物,连飞虫也难有一只。 洛连笙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觉得自己故意被捉回来,肯定是脑壳坏掉了。 鬼兽跟人类一样是杂食动物,从北沧妖界逃亡到中元海界的过程又异常艰难,因此对洛连笙而言,什么生肉昆虫都是食物,所以即便到了鬼兽的壳子里,平日里洛连笙也是该吃吃该喝喝,过得是有滋有味的。 可他这一被抓,那些人又打算用饿他几顿的驯兽方法,他就真的觉得时间很难熬了。 肚子好饿。 他到底要不要干脆一走了之去饱餐一顿? 极阴之地东边林子里生了一些松蘑,随便拿火一烤都是美味。西头的山上还有一些肉质肥美的妖兽,不管是生吃还是熟吃,只要把血放干净了那味道也都不错…… 洛连笙砸吧了一下嘴巴,又伸出前爪摸了摸肚皮。 但不留在这里,他又要怎么搞清楚邢烈阳、童岳和鬼兽子午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童岳救鬼兽的目的究竟是否单纯,邢烈阳后来的行为究竟有没有童岳参与?没错,是参与,童岳绝不可能是主使者,他根本就指使不动邢烈阳。 正犹豫的时候,洛连笙鼻子一动。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地球上,正身处夜市之中。眼前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不时有人来人往,两边一溜排开了各色摊子,烧烤、卤煮、甜汤……拉着明晃晃的灯,电线绕来绕去,驱蚊的带子不停旋转着,鲜辣的香气仿佛生出了灵智,钻入每个人的鼻子里。 洛连笙猛地站起身,看向出现在视线尽头的瘦削身影。 是童岳。 洛连笙眯起眼睛。 在童岳身后,他还看到了邢烈阳。 邢烈阳的语声里满是恶意:“进去啊,你不是很能吗?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做到杭叔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把这小崽子给驯服了!” 然后童岳脚下一个踉跄,被邢烈阳身边的小陶给踢了进来。 邢烈阳嘿嘿笑着,吃下身边随从手里送上的烤肉。 心念电转,洛连笙紧紧盯住童岳,努力将他想象成夜市摊子上外酥里嫩的鸡柳、尾端略微蜷缩的烤鱿鱼、油亮金黄的玉米…… 而在邢烈阳等人眼中,黑暗尽头,鬼兽的眼睛闪烁着凶光,一步一步,朝童岳逼近。 在谁也看不到的角度,童岳和洛连笙再一次四目相对。 “去啊,愣着不动干嘛!”邢烈阳催促着。 童岳爬起来,迟疑着往前走。 洛连笙在离童岳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做出被驯兽环束缚之后不愿屈服的样子,他后足微曲,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像是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 看到他们彼此的距离,邢烈阳不高兴地道:“再往前!你不是狗胆大得很么!” 童岳便继续往前走。 丈余……数尺……五尺……三尺…… 距离一点一点被拉近着。 童岳终于进入到鬼兽的攻击范围之内。 邢烈阳眼中闪过兴奋之色,叫:“上!上!上!” 也不知他是在要童岳上还是鬼兽上,反正洛连笙是上了。 他后足一蹬,轻盈无比地跳起,扑向童岳。 童岳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外跑,而身后邢烈阳正不满的嘟囔:“这么弱,真没用,难怪靠你抓不住鬼兽……” 他话音未落,洛连笙已将童岳扑倒在地,张大嘴往童岳的脖子咬去。 小陶有点傻眼:“少爷,这……” 邢烈阳不耐烦地掀开他:“滚一边去!”又道,“用灵元!你这没用的奴隶,带没带脑子!快!给我把这小崽子驯服了!” 童岳身上立即有红光闪过。 在即将被咬伤的千钧一发之际,鬼兽被推了开去。 童岳指尖掐动法诀,红色光华星星点点向洛连笙冲了过来。 邢烈阳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管谁受伤,对他而言都是一场好戏,最好是两败俱伤,而且伤势越重越好。 谁知下一刻,他却听到不远处的帐篷里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第025章 .鬼兽子午(七) 邢烈阳不满地看过去,在这儿谁敢命令自己? 那帐篷中有一道人影如闪电般疾冲而来,快得让邢烈阳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身后的帐篷也差点被他带起的这阵风给卷倒了。 但对方并非对着自己,而是对着…… 邢烈阳狐疑地看过去,果见此人冲向了童岳和鬼兽。 “王良!” 这时邢烈阳总算看清了此人的脸,对方正是那名饲养兀鹰的护卫王良,同时也暂时控制着鬼兽身上的驯兽环。 “少爷,待我稍后再向您细说。”王良没有回头,而是抽出了佩刀,劈向童岳。 邢烈阳恼怒道:“王良你回来!” 但王良的话传入耳中,让邢烈阳微微一愣。 “小岳!你解不开的!” 邢烈阳略一思忖,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往后一步退进身边侍从的包围里,盯着童岳的眼神却阴狠到了极点:“你竟敢……” 眼看着那柄佩刀将要劈实在童岳身上,每个人却见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鬼兽身形一晃,竟是硬生生替童岳挡下了这一刀! 当然,一点油皮都没蹭破。 多亏邢烈阳想看洛连笙与童岳对撕,不然他们的距离也不可能离得这么近。 邢烈阳气急败坏地大吼:“来人!来人!” 王良大吃一惊:“你已……解开了?” 童岳心道还没有,但鬼兽对他的保护让他心头一暖,解开驯兽坏的动作立即加快了几分。 有碰撞声由远及近,显然其他护卫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也纷纷围了过来。 童岳脑门上渗出汗来,手里却丝毫不乱。 洛连笙并不在意那驯兽环,若是他自己,这玩意早就解开了,只是他也没有帮童岳的意思,只拦住王良。 “小岳!你当真要背叛邢家!”邢烈阳喝道,“回来,我会考虑既往不咎!” 洛连笙似有若无地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童岳露出一丝笑容:“好了。” 因为脸上难以愈合的鞭伤,他笑起来并不好看,相反,还有些狰狞可怖。 但这瞬间,洛连笙却有种此人是可以信赖的感觉。他便立即张嘴叼起童岳往背后一甩,又抬爪往王良挥去。 先把王良拍开,瞧见邢烈阳,洛连笙登时怒上心头,冲过去就踹他一脚。 见他被踹翻在地,其他人也顾不上鬼兽和童岳,赶紧围了上去。 透过人群缝隙看见这小子满头满脸的血,爬都爬不起来,洛连笙心想谁叫你要在我面前吃东西!先收点利息,下次再算总账!便随意找了个方向,撒足就跑。 会被捉来不过是洛连笙故意为之,眼下他是真的饿坏了,加上童岳又已经做出了“救鬼兽”的举动,他也就没有耐性再同这些人周旋了。 他放开速度,益发显得足下生风,不一会儿,亮起火光的营地就被甩在了身后,越来越远。 童岳被他颠簸了一路,待到鬼兽停下脚步的时候,便是向来善于忍耐的他,也忍不住飞快爬下来,脸色惨白,扶住旁边的树干,一副想要吐出来的架势。 待到澎湃的五脏六腑终于安定下来,童岳又听到砰的一声,定睛看去,面前便多了两头奄奄一息的鬣黄羊。 他看了看鬼兽。 洛连笙也看了看他,伸出前爪指向鬣黄羊。 童岳尝试着道:“你是要我……炮制它们给你吃?”他知道那些护卫们已经饿了鬼兽数日,正因如此,邢烈阳才会带他去“驯服”鬼兽,说穿了不过是想看他受伤。 洛连笙点头。 童岳有些咋舌,他想起方才在营地中时,他与鬼兽只对视了一眼就有了接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配合,现在鬼兽又听得懂他的话,还知道猎杀猎物来给自己炮制……他从来只知鬼兽武力强大,却不知也有如此惊人的智力! “行,不过你得多等等。”不过给鬼兽炮制食物,童岳是很愿意的。他把袖子一撸,颇为熟练地在地上摆出一个小小的阵盘,用火石点燃了火,又把鬣黄羊剥皮,内脏掏干净,找了水洗刷,再熟练地拿出调料,烤制起来。 洛连笙趴在旁边,闻着香味一点一点在夜空中散开,第一次觉得认真做着这一切、脸上鞭痕狰狞的少年,还怪好看的。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鬣黄羊肉中的油脂滴落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洛连笙已经围着火堆转了一圈,现在开始第二圈。他琢磨着要不要先下口为强——对鬼兽而言,这个程度已经足够好吃了。 童岳眼角余光瞥见他的举动,心里有些好笑。 今夜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许多认知都会被推翻被颠覆——谁会相信在人们眼中残暴凶狠的鬼兽,其实比许多人类要可爱多了。 狼吞虎咽地塞了两头鬣黄羊下肚,洛连笙才觉得饥饿的胃得到了拯救,也才有余暇回味那羊肉入口时的鲜美。只是简单的炮制,用的调料也不出奇,除了第一头鬣黄羊因为洛连笙太过急切所以还有些生以外,第二头的味道就真的很出人意料了!属于鬣黄羊特有的腥膻味被调料中和得几乎只剩下一点影子,这一点影子却又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肉质的鲜嫩肥美,便是在天海宗辉山坊市的食铺里,这也算得上上乘手艺了。 他看了眼一动不动坐在火边的童岳,心想鬼兽子午愿意同此人相依为命,大约也有此人厨艺很不错的缘故? “那……” 天已大亮,也不知营地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大约邢烈阳暴跳如雷,正迁怒于他人,或者也把童岳在嘴里凌迟了千万遍吧。洛连笙正懒洋洋地打盹,就听见童岳忽地起身,开口道,“羽香散只有十日期限就会解除,现在你自由了,我就告辞了。” 童岳是在朝营地的方向走,洛连笙很确定。 他忍不住歪了歪脑袋。 “你为什么要回去?” 童岳正往前走,一步一步,他走得很慢,也很犹豫。 不,他不知自己做出回去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他全部的记忆都是在邢家发生的,邢烈阳说他是奴隶,尽管他发自内心反感和愤怒,却根本不敢反驳。他知道或许脱离邢家他的日子会更快活,但他心底其实有一个无法对外人道的隐秘。 那就是……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脑中的声音,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下一刻,他瞪大双眼,倏地转身看向鬼兽。 不知什么时候,鬼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那么说,脑中的那句问话,真是出自鬼兽? 第026章 .鬼兽子午(八) “是我。” 大荒界与五方世界天地间的法理规则相似,所以洛连笙早就点亮了“用魂识来与人类进行交谈”这项技能,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然而方才目送这少年慢慢往营地那边走,他看到少年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时候,肩膀随着步伐一点一点垮下来,就好像才刚见到光明便不得不回到暗无天日的监牢中一般。 洛连笙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 尽管此时他还没有完全确定鬼兽子午所想要知道的真相是什么。 “你……”童岳呆呆地看着洛连笙,“你能说话?不,不对,你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确实……听到了你在跟我说话?” 洛连笙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童岳有种自己被鬼兽鄙视了的感觉。 他呆立在原地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鬼兽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回去,他唇边缓缓浮上一抹苦笑。 “自然是有原因的。” 洛连笙道:“什么原因值得你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童岳盯住洛连笙看了很久,也沉默了这么久。他想,这只鬼兽真是非同一般的聪明。但他并未如前一夜那般,从鬼兽异色的双眼中看到什么内容。 不,并非如此。仿佛只是被对方不同颜色的两只眼睛注视着,就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让童岳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心思,倾诉给鬼兽听。 他知道鬼兽无法修炼,他想即便这只鬼兽再聪明,也未必能理解他的话。但那又如何?他压根不需要鬼兽理解,他需要的……只是一双倾听的耳朵罢了。 童岳转过身来,抬起手。 洛连笙眨眨眼。 下一刻,他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轻轻按了按,却是自己的脑袋被童岳摸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洛连笙又看到童岳的双眼弯了弯。 洛连笙瞳孔微缩,因为在那里面他看到了深深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觉得自己不懂此人的审美。 “能听我说说话吗?”童岳问。 洛连笙又瞥他一眼,慢慢趴在地上。 童岳在他身边坐下,手指并未从鬼兽身上拿开,而是抚触着短毛与鳞甲相交的位置,尽管那儿手感一点也不好。 “我懂事的时候就在邢家了,邢家是冀城的大户,势力笼盖了冀城方圆数千里。并非城主,却足以让城主都不敢得罪他们。冀城西南是云浮山脉,内中有云浮宗、浮连宗、滇苍宗等数座宗门,其中云浮宗更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邢家老祖出身云浮宗,加上许多年来邢家不断有英才出世,在这些宗门里都有弟子,因此邢家与几座宗门关系颇好。像少……像邢烈阳,也是从小就定下了将要去云浮宗拜师。眼下他还未去,不过是要打熬筋骨,夯实根基,以免过早进入宗门,太早追求修为上的精进,使得以后出现问题。” 听到这里,洛连笙心里一动,仿佛咀嚼出了几分童岳想要回营地的原由。 “我不知父母为何人,只知是大爷将我从奴仆中挑了出来,确认我有天赋,又教导了我许多东西。我原以为我会像杭叔一般,因修为出色进入护卫的队伍里,或者有朝一日表现好了,升做护卫头领,尽管仍属于邢家所有,但若未来我有子女,他们又有天赋,也许能送他们进入宗门。直到大爷将我给了邢烈阳,我才看懂了大爷的用意。” 或许面对的并非人类而是鬼兽,从来都不敢诉诸于口的隐秘渐渐被童岳道出。 洛连笙道:“你想拜入宗门?” 听到这句话,童岳惊异地看向鬼兽。 洛连笙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的确被你说中了。”童岳觉得自己真的无法将面前的鬼兽当做寻常兽类来看待,不过任凭他再怎么看,鬼兽也的确是鬼兽,绝不可能是什么人假扮的,“邢烈阳早已定下去云浮宗,会拜在曾经邢家老祖的那一脉里。而但凡世家子弟入宗,都能随身携带奴仆服侍他们。这些奴仆尽管是由他们从家里带去,但宗门却不会再将他们当做奴仆,而是也视作弟子,虽然连外门弟子也不够资格,只能作为杂役弟子。尽管如此,杂役弟子只要表现得好了,就可升为外门弟子,外门再到内门,再到核心,也不无可能。” 这才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邢家,哪怕邢烈阳对他再暴虐残忍,他也愿意匍匐在邢烈阳脚下的缘故。 因为当邢烈阳拜入宗门修仙,那他也能作为奴仆跟随邢烈阳进入云浮宗,也就有了追求那无上大道的机会。 “哪怕也许你还没等到那一日,就被折磨死了?”洛连笙撇了撇嘴。 闻言童岳沉默了良久,才道:“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自从他知道了有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样一个美妙而磅礴的天地,他就对修仙有了异乎寻常的向往。 明明脸上斜卧着一道深而可怖的疤痕,别说好看了,如今的童岳跟其貌不扬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恐怕足以成为吓哭小孩的夜郎形象。但当他垂头丧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连笙发现自己竟然想用前爪拍拍他,安慰一下他。 毕竟这件事不怪童岳,因为童岳从小到大,接触到的能进入宗门的机会只有他所了解到的,他不可能像邢烈阳那般堂而皇之入宗,当然只有受尽屈辱作为奴仆。 可实际上,凭借童岳的天赋资质,倘若他离开冀城,去往别的地方,没有了邢家的限制…… 洛连笙觉得他是很可能被不差的宗门看中的。 这也是洛连笙从鬼兽子午的记忆中所了解到,却与目前情形有些差异的地方——在鬼兽的记忆里,除了它,童岳始终孑然一身,修为也不甚高明,看不出天赋资质出众的影子。 难道他还是搞错了人? 不,不会。洛连笙倾向于童岳在救下鬼兽子午乃至最后与之一同流浪的过程里,可能受了严重的伤害,导致天赋资质被破坏了。 没错,如果眼下不是他而是鬼兽本身的话,童岳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救”出他,更别提他似乎还想回去邢家了。 洛连笙没有克制自己的冲动,反正他现在是鬼兽,所以他真的伸出前爪拍了拍童岳。 ……成功将童岳啪叽一下拍成了一张饼贴住了地面。 “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力气太大。”洛连笙不是很有诚意地道了句歉,“既然如此,那随便你回不回去,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第027章 .鬼兽子午(九) 童岳从地上爬起来,对鬼兽的蛮力有了最直观的感受,因为他现在浑身上下好像要散架一般:“你问吧。” 洛连笙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其实你现在应该看出来了,就算你不救我,我也有办法跑的。” 童岳道:“你知道吗,邢烈阳不是第一次饲养宠兽。大爷送过很多驯服好的妖兽给他,有兀鹰,有狸豹,有地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没有一个在邢烈阳手里活过一年,长的顶多十一二个月,短的大概也就一两个月。这些妖兽,它们哪一个不是筋骨强横天赋异禀,但落在邢烈阳手里,还是轻而易举就被折磨至死。” 邢烈阳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洛连笙想到。 “我不想看到你也落到那样的境地,所以……”童岳道,“大概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吧。” 洛连笙忽然道:“都长得丑?” 童岳道:“……算是吧。” 洛连笙很想来一句“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叫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只是借用鬼兽的身躯,对这副长相虽说不能接受,但也谈不上更深的感触。但他此刻却能感受到童岳是真心实意地因为自己的长相在自卑着,何况邢烈阳还将他彻底地毁了容。 他并不善于安慰别人,所以洛连笙再一次拍了拍童岳。这回他记得放轻了力道,只让童岳抖了三抖。 第一部分的真相已经初步明了,不管鬼兽子午后来落入的那个圈套究竟有没有童岳的手笔,但在救下鬼兽的那一刻,洛连笙相信他并无他意。 识海一角,洛连笙敏锐地感到黑色雾团也轻轻动了一下。 “而且……”不知过了多久,童岳又道,“若是我不回去,邢烈阳定会勃然大怒,邢家势力庞大,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会被波及。但若是我回去了……至少能够让他将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不至于牵连到你。” “……”洛连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他还未曾穿越到五方世界以前,他也是一个会替他人着想的好青年。但当他莫名其妙在北沧妖界苏醒,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他变得多疑也变得冷漠。 恨海情天又让他经历了更多,所以别人的生与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这只是恨海情天的任务,他的一切行为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将任务完成得更完美罢了。 洛连笙没有想到,自己仍有被触动的时候。 以至于他在童岳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就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叼住童岳的衣领再往背后一甩。 “你……” “坐稳了!” 洛连笙扔给童岳一句,就再一次足下生风,迎着初升的朝阳,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童岳开始时还想说点什么,但因为洛连笙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连嘴巴都没法张开,只能紧紧抓住鬼兽的脖子,第二次被颠了个死去活来。 极阴之地不知什么时候远远地被抛在了身后,洛连笙一直用魂识观察着四周,在确认并未有任何人追上以后,他才停下脚步,脸不红气不喘地将童岳抖落下来。 童岳则趴在地上恢复了一阵,才道:“你怎么……” 洛连笙道:“想要拜入宗门,难道就只有那一个法子?”他轻哼一声,“我看未见得吧,倘若真是如此,那宗门弟子岂非全是世家大族子弟或是与他们有关系之人,长此以往,可不是宗门想要看到的局面。” 童岳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听着听着,他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也不是傻子,会一门心思忍受邢烈阳施加的折辱不过是钻了牛角尖,但当洛连笙给他描述出新的可能时,童岳就有所了悟。 洛连笙道:“你身上有没有邢家能控制住你的东西?” 童岳想了想道:“没有。” 洛连笙又道:“或者能据此找到你的东西?” 童岳道:“有,邢家饲养的一些妖兽,根据我在邢家留下的气息能找到我的行踪。” 洛连笙哦了一声:“但也不可能是无条件的吧?多远或者多久的限制?” 童岳道:“只要离开了邢家的势力范围,或是过去数月时间,再是精于此道的妖兽也无能为力。不过……”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洛连笙道:“什么?” 童岳道:“我手里有一枚玉佩,是大爷拿给我的,说是有助于修炼。我也觉得有它在身上,修炼时凝神静气更加容易,但我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洛连笙道:“拿给我看看。” 估计这就是邢烈阳拿来给鬼兽设下陷阱的那块玉佩了。 童岳忍不住多看了鬼兽几眼,但还是乖乖把玉佩掏出来,用手掌托举着,送到了鬼兽面前——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令人惊讶,以至于鬼兽做出这种怎么想都不合情理的要求,他竟然也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 洛连笙分出一丝魂识探入玉佩中,果真发现了这块玉佩有古怪。 他沉吟片刻,道:“没有什么蹊跷,你可以继续带着。” 这种手段在五方世界也并不鲜见:玉佩本身只是凝神静气的类似于法器的物品,但邢坤恩在其中施加的手段,则相当于是一种定位装置。换句话说,童岳手里拿着的玉佩是客户端,邢坤恩手里却有系统端,在系统端操作,当然能获取到客户端的地址。 因此只要童岳随身携带这枚玉佩,邢家人迟早会找上他。 童岳信以为真,将玉佩又装了回去:“那我继续带着。” 洛连笙未置可否。 反正他没打算告诉童岳真相,因为他打算趁此机会把邢烈阳给引过来——洛连笙可以肯定,虽然系统端掌握在邢坤恩手里,但邢烈阳肯定会亲自来捉拿童岳,因为那日童岳与鬼兽一同逃走,对邢烈阳而言既是极为严重的背叛,更是难以抹灭的失败。邢烈阳那种人,便是别人没有得罪他,他都会没来由地产生施虐*,何况是已然大大得罪了邢烈阳的童岳。 哦,或者还有鬼兽。 现在洛连笙可以肯定在童岳“抛弃”鬼兽子午以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他可不想等到童岳自然消失再去探查下一步的真相,只能加快进度了。 相信邢烈阳一旦再次露面,他想搞清楚的很多东西,就不会再模模糊糊,那他完成这次的任务,也就指日可待了。 第028章 .鬼兽子午(十) 洛连笙对大荒界的了解有限,对邢家情况的了解也是出自童岳之口,因此要对接下来做出什么尽善尽美的安排,绝无可能。所以洛连笙理直气壮、十分干脆地将这件事扔给了童岳。 童岳现在正在犹豫是往东还是往西,东边看上去是崇山峻岭,西边则是坦途一片,但对他们的实际情况而言,峻岭未必艰险,坦途也未必顺利。与此同时,还得考虑不管山区平原,都可能只是当下所看到的冰山一角,越过它们之后又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而且邢家势力范围方圆数千里,与邻近的哪个区域较好,辐射范围自然更加广阔,与哪个区域可能交恶,去了那里安全更有保障,要知道这些信息,光是一门心思埋头苦走,显然是不够的。 “看来得买张地图……”童岳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又对鬼兽道,“我们得找个镇子进去看看。” 洛连笙无可无不可地道:“随你。” 他不是真正的鬼兽,得自鬼兽子午的记忆又很模糊,虽然识海中的黑雾对童岳有亲近的*,但洛连笙哪会受此影响?从始至终,他都很少插手帮助童岳,也不去干预童岳的行动。 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年岁不大的少年尽管从小到大都生长在邢家,眼光颇有几分局限性,但却并非那等不堪造就之人。那天决定离开邢家以后,估算好了时间,童岳首先迅速去了一处村镇打探情况,得知邢家已针对他们发出了通缉令,悬赏捉拿逃跑的奴仆和被奴仆盗走的宠兽。在此之后,童岳和洛连笙就没有再在村镇或是人类出没较多的地方落过脚。必要的时候,他也是让洛连笙在野外等待,自己改头换面地去购买一些物事,做好两方面的准备。 洛连笙曾问他:“你不觉得那通缉令上将我们放到一起,所以寻常人等不敢轻易动念找我们的麻烦?” 童岳道:“寻常人等是不会,但不寻常之人反而容易有兴趣。” 尤其鬼兽不曾成年,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比起能抗衡金丹真人的成年鬼兽本事要差得多。来一趟能拿下邢家的悬赏不说,也许还能把鬼兽弄到手,肯定有不少人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见他明白此中道理,洛连笙也就没有多嘴。 这次童岳打算去买地图,尽管有被发现的可能,但洛连笙相信他并不会轻举妄动,定会做好周全的准备再行动。 童岳最终选择了东边:“还是先入山林,再找地方买地图。” 洛连笙继续不置可否。 他现在是鬼兽,多艰难的跋涉都没有一点压力,倒是童岳乃是初涉修真道路的少年,天赋再好资质再佳,行走在崎岖坎坷的山间也是桩苦差事。 童岳却毫无怨言,相反,或许是有了摆脱邢家束缚的机会,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洛连笙觉得他身上仿佛有什么枷锁被打开了一般,整个人都显得轻快许多。 几天下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好像他们并非是被通缉的逃奴和宠兽,只是在山林中踏青的旅人。但实际上,从与童岳一同离开的那日起,洛连笙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童岳。 这对于弄清楚鬼兽子午执念的真相而言,是很有必要的。可是从童岳的一举一动中,洛连笙难以看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于是他便无事找事地道:“我就算驮着你也能走得很轻便,却让你自己走,你难道不因此对我心生不满?” 童岳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要对你不满?你若是背我走,那是出于好心帮助我,但你不背我走也是理所应当,用你的好心去指责理所应当之事,那岂非不知好歹颠倒黑白?” 洛连笙在心里啧了一声。 无关鬼兽子午和这个任务,就他本人来说,这个童岳除了没有一张好看的脸,实在是很能让人心生好感的一个角色。 不知不觉中,这份好感还在与日俱增,尤其是当洛连笙发现了这少年着实有一双巧手以后。 童岳身为邢家奴仆,一开始由邢坤恩培养,想必有统一的起居作息。后来他到了邢烈阳手里,邢烈阳便是对其多有折辱,养尊处优的邢烈阳也不会没事找事地让童岳去给他做饭,要挑剔肯定会放在别的方面。所以洛连笙估计童岳唯一会的炮制饮食的手法,恐怕只有烤肉之类。尽管经过童岳处理后的烤鬣黄羊,鲜嫩肥美被突出,腥膻气息被中和,但洛连笙认为那顶多叫“熟能生巧”。 直到那日他去猎了猎物来,路过一户人家的菜地,洛连笙突发奇想地认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食用的荤腥有些太多了,应该要弄点蔬菜吃着清理一下肠胃。 可鬼兽的身体,吃生肉倒好说,生菜……便是有洛连笙的芯子也觉得想一想就前途无光。 看了看他刨回来的那一堆蔬菜,洛连笙便把童岳拎了过来:“炒煎炸煮炖,随你怎么弄,但得弄熟,最好还要弄得好吃些。” 面对竟然吃素的鬼兽,童岳目瞪口呆了三秒钟,才抱了满怀的各色蔬菜,去找了水源洗干净,又架起了炉灶,端起自制的锅瓢,如临大敌地开始尝试“好吃且熟了的蔬菜”。 初次上手,童岳浑身紧绷,不一会儿便有糊味散发出来。 洛连笙一点也不意外,探头往锅里瞧,果然见到了一点看不出原型的绿叶菜东一块西一坨,有的地方还生嫩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有的部分却已经糊成了焦炭。 “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想……”最后几个字尚在喉间,洛连笙就见童岳把失败的内容倒在一边,开始了第二次的尝试。 洛连笙眨眨眼,是他的错觉吗,童岳现在那副模样,倒像是找到了其中乐趣一般,不像个修士,更像个厨子。 他本来没抱多少希望,谁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连笙鼻头微动,隐隐的竟仿佛觉得自己好像到了哪个炊烟袅袅的乡间。清汤腊味的家常菜肴总能发出一些并不惊艳却足够熨帖的香味,那不是满汉全席所能提供的滋味,却勾得人情不自禁回味。 洛连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站到了那简易的炉灶边,眼巴巴盯着童岳面前的锅里看。 反正我现在是鬼兽——在对上童岳含笑的双眼后,洛连笙不以为耻地想到。 第029章 .鬼兽子午(十一) 到后来,童岳好似无师自通地开启了这方面的技能,将各色蔬菜和妖兽肉有机地结合成一体,炒出来的诸如芹菜肉块、土豆肉块、茼蒿肉块……纷纷散发出诱人而浓郁的香味,叫人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这是新手上路! 可惜分量太少,还不够洛连笙塞牙缝的,因为他一张开那血盆大嘴,就能吞进去好几盘菜。 从感知到的味道来说,洛连笙觉得童岳在这方面的天赋可能更出类拔萃,也更能理解鬼兽子午愿意同他相依为命的心情了。 俗话说得好,要征服一个人,首先得征服他的胃,把人类换成鬼兽大约也殊途同归。血淋淋的生肉固然符合兽类的本性,可要是尝到了更美妙的、自己的舌头也能体会的味道,又有谁愿意倒退回去吃那些原始的东西呢? 唉,为什么这次的任务是鬼兽,若是再袖珍些的妖兽,这些不够塞牙缝的,岂不是足够让他吃好几顿了? 不过很快洛连笙的想法就变了,因为童岳还在很积极地烧菜,似乎不把那一堆蔬菜和猎物处理干净不罢休——假如自己真是小型妖兽,又怎么能尝到种类繁多的各色菜肴,却一点也不觉得撑呢! 当然,毕竟童岳不是专业厨子,要说缺点自然是有的,“今日这芦笋烩三丝,味道有些过于清淡了。”倒了一盘进嘴,砸吧砸吧了几下,洛连笙道。 已经完全接受了“鬼兽吃素”这个设定的童岳从善如流道:“那我下回多放些盐巴。” 洛连笙哼道:“清淡也未必是盐的问题。” 童岳老老实实点头:“那要不我下次加些牙狼里脊在里面?” 洛连笙道:“两种都试试,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童岳道:“好。” 又倒了一锅子汤入嘴,洛连笙再道:“你花的时间太久了些,今日可能要在此地多耽搁一会了。” 童岳回想了一下,解释道:“有几种肉需要多煮一会。” 洛连笙道:“你可以更合理地分配时间。” 童岳再次老老实实点头:“好,我下次注意。” 洛连笙又道:“或是试着用灵元控制热度。” 童岳若有所思:“嗯……” 对话完毕,便是洛连笙都有些不忍直视仿佛故意找茬的自己,可童岳却是一股脑地接受了下来,在以后更是任劳任怨,说到做到,脾气之好可见一斑。而且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洛连笙可以肯定他的这一面绝非伪装假扮。 这样的一个人,假若鬼兽子午的遇害同他其实并无关系,那么可想而知,邢烈阳来设计鬼兽的时候,童岳必然已经凶多吉少。会造成这一点的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邢烈阳。 洛连笙的眼睛眯了眯,真相已经近在咫尺,而不论是站在鬼兽的立场上,或是站在童岳这边,他都不想让邢烈阳有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机会。 几日后,就在童岳买到了地图,确认与冀城接壤的另一座大城曲池正是与邢家颇有罅隙的沈家势力所在,并与洛连笙加快速度往曲池赶的路上,眼看着前方数十里远便是冀城与曲池相交的分界线,洛连笙的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抬眸往远处看了一眼,再看看身边的童岳,就发现尽管童岳不可能看到那里的情形,却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空气中凝重而紧绷的气息,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童岳对身边这头鬼兽的了解亦是越来越深。 鬼兽眯起那双异色眼睛的时候,要么是想给自己找事做,要么是想给别人找事做;鬼兽鼻子微皱的时候,要么是察觉到了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要么是察觉到了附近有什么危险;鬼兽行进的时候一贯保持匀速,一旦速度上稍有不同,要么是肚子饿了,要么是感知到了哪里不妥…… 而刚才鬼兽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足以说明有什么事要发生,何况童岳自身也隐隐生出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感觉。 若他已是宗门弟子,经过一番系统学习的话,大概就能知道这其实是修士的一种灵觉。但凡修真之人,要引灵气入体,在体内化作灵元,就势必与整个天地之间的灵气,乃至灵机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牵扯,因此当自己遇到某种危险的时候,往往能有所察觉。 不过也仅止于察觉罢了,有许多危机都是即便知晓也无从躲避的,譬如眼下等候在边界线上的那些人。 魂识反馈的画面让洛连笙可以肯定,哪怕现在他和童岳掉头就走,对方追上来再堵住他们也不难。因为此地并非极阴之地那般特殊的地方,寻常的代步法器都能轻易使用。更不像那日在营地中,他与童岳配合得出其不意。 他自然能驮着童岳加快速度硬闯,但洛连笙不想这样做。一则是经过了这么久的布置,邢烈阳手里定会有杀手锏;二则……让童岳和邢烈阳正面相对,本就出自他的计划。 当邢烈阳出现在童岳眼中的刹那,童岳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掉头就跑,但他瞥见了身边的鬼兽。 不知为什么,知道鬼兽在身边,就让童岳仿佛拥有了莫大的勇气能挺直背脊,坦然自若地迈步向前,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半躺在小陶怀里品尝侍从们奉上的灵果的邢烈阳跟前。 “你倒是好狗胆。”邢烈阳一见他就开始讥诮,打量童岳的眼神也满是轻蔑不屑,尤其是落到那道横贯全脸的疤痕上以后,他充满恶意地一笑,“多日不见,你怎么也不赶紧把脸治一治,就算还是丑八怪,至少没那么像鬼吧——说起来,你们站在一起倒是很相配。” 他本以为童岳听了这番话,又会像从前那般,尽管藏得很深,敢怒不敢言的情绪也有迹可循。谁知今日童岳面上并无丁点波动,仔细看了许久也没有任何收获。 邢烈阳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他双手一撑,从小陶身上坐起来,脸色阴沉:“若是识相,就自行请罪,献上你身边的小崽子,我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童岳道:“鬼兽非是你的物品,它有自己的想法,想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若是想要逍遥自在,也尽可以逍遥自在。” 邢烈阳没想到他竟敢这样说话,登时更加恼怒:“童岳!你忘了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吗!你可别忘了,你是我邢家的逃奴!” 童岳不为所动:“你想做什么,便凭本事来吧。” 话音未落,他指尖微动,已经闪烁起一抹如火焰般的红色。 第030章 .鬼兽子午(十二) 注意到那抹精纯的灵元,洛连笙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段时间的经历与鬼兽子午记忆中的那些有了不小的变化,譬如鬼兽目前都不曾得到来自童岳所取那个叫做“子午”的名字。但洛连笙却在有意无意间,予以了童岳修炼上的指点。 这样一来,洛连笙就发现童岳的确是天赋出众——他的灵根是单一火灵根,若非出身奴仆,足够让大多数宗门对他趋之若鹜。除此之外,童岳的悟性也很是不凡,洛连笙颇为隐晦的几次指点,无一例外地被童岳抓住了重点。 要知洛连笙乃是金丹真人,眼下变成无法修炼的鬼兽也丝毫无损于这点,只要从指缝间漏出些许见识,像童岳这般的底层修士也会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而洛连笙的做法所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在不知不觉中,尚不足一个月的光景,童岳就触碰到炼气期与筑基期之间那一层门槛。倘若给他一本合适的法诀,或者再稍微累积一下,洛连笙敢肯定,童岳用不着筑基丹就能轻而易举地晋阶! 此时瞧见童岳指尖那晃动如火焰一般的灵光,洛连笙就知道他近来再一次有所精进,经过淬炼的灵元,论浓度已经十分接近于筑基修士。所以尽管童岳身无长物,既无法诀又无秘技也无利器,洛连笙却清楚他不会轻易落败。 再说,这一场战斗也是很有好处的。接近突破的童岳,很有可能在敌人给予的莫大压力之下,真正突破。 见童岳竟敢抢先出手,邢烈阳立即喝道:“给我拿下他!” 四周早就严阵以待的数名护卫蜂拥而上,瞬间将童岳和洛连笙围在了中间。 其中正有当日洛连笙曾见过一面的杭柏等人,并不知晓在这段时间里童岳修为突飞猛进的他们,只当童岳仍是从前不起眼的奴仆。因此当杭柏砍过来一刀却被童岳牢牢架住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地大吃一惊。 身在其中的其他人也有几分惊讶,他们都感觉到了童岳与从前不同的修为。 童岳一点也没有分心,趁机脚步一错,手肘向上一抬。 巧妙地避开了又一次攻击的同时,他反手一抓! 另一名护卫手中的长刀冷不防变得重若千钧,一个失手,这长刀已经被童岳夺到手中。 有了武器以后,童岳更是越战越勇,从洛连笙的指点中所获得的东西平时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静悄悄地潜伏在脑中角落。直至事到临头,每一次出击,每一次躲避,都让童岳对那些指点的理解益发深刻。 也让童岳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只与众不同的鬼兽。 但那又怎样呢? 他知道鬼兽不会害他,就足够了。 邢烈阳则越加愤怒而不耐:“杭叔!你们不必手下留情!” 杭柏有苦难言,邢烈阳哪里知道根本不是他们手下留情,而是童岳的身手和修为奇迹般地有了极大的提高,与从前判若两人! 又是一次行云流水般的攻击,这次那名失去长刀的护卫被童岳敲中了背部,顿时往下栽去。 邢烈阳更恼火了:“胡骁,你没长脑子没长眼睛吗!没看见那么大个人,竟然自己送上去给他打!” 片刻后,除了稍有地位的杭柏,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被邢烈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邢烈阳终于按捺不住冲着身边其他的护卫挥动手臂:“你们都上!”只是目光从杭柏等人身上扫过时,愈发阴沉——这些人怎么可能拿不下童岳,无非是顾念旧情罢了!哼,既然如此,那他就叫其他人好好教一教杭柏他们,不听话也要分清场合! 护卫一多,童岳就渐渐露出疲态来。 他还未真正突破至筑基,虽则脱离邢家之后让他有了与从前相异的勇猛,因此才能先声夺人,但时间一久,桎梏就多了。 眼看着童岳身形微晃,下一刻就要被击中! 邢烈阳蓦地瞪大眼,眼中满是阴霾:“该死!” 因为他看到那头他不当一回事的鬼兽崽子,竟然极为灵活地一跃而起,看上去有些沉重的身躯竟奇妙地插入到了刀光剑影之中,迅疾得犹如一道影子! 而那一下攻击,便在半途中被鬼兽的爪子挥开。 磅礴巨力倏然而至,那名护卫几乎没办法拿稳自己的武器,整个身体都跟着打了个转,头晕目眩中,他瞧见一个浑身被短毛与鳞甲包裹住的丑陋身形,轻盈无比地落到了童岳身后,与其互成犄角。 鬼兽…… 童岳的一颗心在这瞬间变得不平静起来,好像什么软绵绵的东西闯入其中,让他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长刀,才再一次投入到战斗中去。 压力显然减轻了许多,可见鬼兽替自己分担了最为关键的那一部分。更叫人惊奇的是,在别人看来,鬼兽其实并没有做多少事——也的确没有,洛连笙只是在童岳将敌人逼到自己这边的时候,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前爪,轻轻一拍。 但这一拍,带来的后果却是那个人被拍得贴住地面失去意识动弹不得。 洛连笙再拎起来往外一甩。 不一会的工夫,昏迷的护卫们已经被叠成了一座小山包。 第一次直观见到鬼兽的凶猛强横,邢烈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再次缩到了小陶等侍从身后。 他才松了口气,继续观战。谁知不经意间,邢烈阳也不知怎么的就跟鬼兽四目相对了。那异色双瞳在自己身上似乎多停留了一会,让他顿时腿软。在奴仆们面前的骄横一扫而光,邢烈阳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大声叫道:“杭叔!用法器!法器!我爹给的那几件法器!” 杭柏乃是经验丰富的护卫,又哪里不知需要动用法器,只不过他无法腾出手来,闻言他连忙回应:“少爷,您对准鬼兽——”他闪过注意到此事特意攻过来的童岳,“制住它!” 邢烈阳诧异于杭柏竟敢让自己亲自出手,不悦地瞪了眼他,却也知道目前情势不妙,连忙掏出法器。 洛连笙眸光微动,果然是早有准备,这次邢烈阳手里的法器,让识海一角的黑雾有了些许异动,似乎与其记忆碎片中的某样法器对上号来。 像是注意到了洛连笙的忌惮,邢烈阳得到了鼓舞,从小陶身后上前一步,一脸“怕了吧”的表情,眉宇间满是猖狂。 第031章 .鬼兽子午(十三) 洛连笙识海一角,那蜷缩着的黑雾突然瑟缩了一下。 邢烈阳催动了法器。 他十分得意,任这鬼兽崽子何等嚣张,在邢坤恩给他的这件法器面前,也不得不败下阵来,瞧它那慌乱的德性!邢烈阳眼前仿佛已浮现出鬼兽被法器制住,又被自己降服,不得不如小陶那般匍匐在他脚下的画面。 灵元轻轻喷吐,法器上泛出一抹青绿光华。 那青绿光华又化作一只巨大掌形虚影,越来越大,虽是虚影,却栩栩如生,指节似乎都清晰可辨。 它直直向洛连笙头上罩来,他识海一角的黑雾忙不迭将某种信息传递给他。 原来当初便是此物将鬼兽子午制住,使得更多攻击落在身上,让其落了个身死结局。 洛连笙化一缕魂识为掌,轻轻拍了拍黑雾。 黑雾慢慢平静,但不断逼近的虚影已冲至洛连笙面前。 他微眯双眼,回头看了看童岳。 童岳此时状态不差,他心头梗着一口气,叫他是越战越勇。但洛连笙一旦被制,童岳承受的压力之重就可想而知。他自然也听到了邢烈阳与杭柏的对话,心中正有些紧张,就见到那掌形虚影真个兜头罩下,下一刻,鬼兽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童岳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情况不妙。 他眼底闪过一丝焦急,手上动作却不见忙乱。 一刀将对面的攻击挡下,身形一动,犹如兽类摆尾,竟是恰恰闪过了另一道攻势,滑溜至极地到了另一边。 暂时安全的他却留意到杭柏的动作,心中再次咯噔了一下。 杭柏果然已拿出另一件法器,顷刻间将其激活。 这法器乃是对准了鬼兽而去,但此时鬼兽与童岳距离颇近,明摆着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鬼兽行动被制,若是童岳不帮其格挡,恐怕凶多吉少。但若童岳不躲闪,只怕也要丧命在这一击之下! 这一刻,邢烈阳与杭柏的配合亦是妙至毫巅! 童岳自然可以退开,现在已有不少护卫无法再战,他只要脱离战圈,便有一半可能逃走,从此后天高任鸟飞。但心念电转,童岳分毫未退,相反,他紧了紧手中长刀,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灵元运转到了极致。 刹那间,他全身上下红光流转,定睛看去明明没有火光,却给人一种火焰熊熊燃烧的错觉。 杭柏见状忍不住略一迟疑,但他也是久经战阵之人,手中施放法器的动作没有丁点停顿,但见青绿光华闪烁间,便有一柄青绿色长剑被缓缓抽出,浓郁灵气波动随之迸发。 邢烈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里讥诮道:“童岳,我劝你快些闪开。” 童岳并不理会,只如临大敌地盯着那长剑化虹而来。 其他护卫早已识趣避让,青绿剑光目标处仅有童岳和鬼兽。 眼看着将要劈中童岳,他忽然听到鬼兽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为何不避?” 童岳顾不得回答,只用行动表示他决心已定。 识海一角的黑雾不知什么又暴躁起来,不停翻滚,好像在说着什么。 洛连笙暗自叹了口气。 倘若是真正的鬼兽子午在此,面对邢烈阳手中法器自然难以抗衡。但洛连笙还真不怕,那副样子不过是他故意做出。之所以如此则是因为先前护卫的攻击虽然来势汹汹,但童岳全身灵元波动并无趋近极致的征兆,可见尚在其控制之内。要是再来一次,或许童岳突破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他淡淡对黑雾道:“稍安勿躁。” 剑光与童岳的长刀终于在半空中交于一点。 青绿光华霎时化作成千上万道同色剑影,旋转着,跳动着。 但童岳长刀上也腾起灼灼红焰,明明看上去并不浑厚,却硬是将青绿剑影挡在了鬼兽之外! 鬼兽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全力运转灵元,想象前方是一道屏障……” 下意识的,童岳按照鬼兽的描述运转灵元。 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 “这……”杭柏隐隐生出一个他压根不敢相信的念头。 邢烈阳却是不耐烦道:“杭叔,又手下留情作甚!” 杭柏一咬牙,为自己竟被童岳吓到而深感羞愧,当下加大了灵元的输出。 刚才还势均力敌的光影有了变化,青绿剑光重新合为一体,狠狠压制住童岳的刀光。 童岳却浑然不觉,他只感到全身上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滋味萦绕其中。 那被压制到了极点的红焰竟倏然绽放,硬生生抗住了剑光! “这不可能!”杭柏大声叫道,他蓦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朝邢烈阳道,“少爷,他在突破!” 邢烈阳先是一愣,脸色愈加阴沉:“胡说什么!” 杭柏道:“少爷!” 邢烈阳厉声道:“继续,我爹马上就到!” 杭柏松了口气,童岳虽然正在突破至筑基,但若邢坤恩来此,便是童岳再厉害,也万万不可能是其对手。而随着他的继续,杭柏又放松了几分,因为来自童岳的抗拒之力竟越来越小! 很快杭柏就明白此中奥妙,刚突破正是需要巩固修为的时候,紊乱的灵元尚未得到梳理,难免就像小孩用了大人的东西一般,适应不过来。 他正要再接再厉,却听到邢烈阳一声惊呼。 方才明明被法器制住的鬼兽,不知何时竟挣脱开来,就像不久前童岳一样,鬼兽也牢牢护住了他。 邢烈阳眼珠一转,忽然大声道:“小岳,今次你做得很好,等回去了我定要给你记上一功!” 正依洛连笙之言巩固修为的童岳双目微闭,充耳未闻。 洛连笙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邢烈阳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邢烈阳的话实在让他叹为观止:“……我爹跟我说起这计划的时候,我还不信小岳你能够办到。不过也多亏了小岳你,不然我们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捉住这么不同寻常的一头鬼兽。小岳,若非你说在这个地方开始计划更好,我倒是觉得再往后一点比较合适。不过你对鬼兽更了解,知道在这儿它难以施展……” 难怪鬼兽子午会被蒙骗,洛连笙恍然大悟。 听出其中心思想之后,洛连笙也懒得再听下去,迈开步子,朝邢烈阳缓步而来。 惶惶难安中,邢烈阳叫道:“王良,驯服那小崽子!” 无人应答。 杭柏面露几分怪异,低声道:“少爷,王良已自请惩罚,人死不可复生。” 邢烈阳脸色忽青忽白,只看着鬼兽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忍不住两股战战,屎尿横流,想要抓人挡在身前,却发现无人可抓。 第032章 .鬼兽子午(十四) “住手!” 就在这时,远处一声大喝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洛连笙当然没有乖乖住手,相反,在分辨出这个语声属于何人的刹那,他陡然加快了速度。 其他人尚且来不及反应,依稀只觉闪电劈过,待定睛看去,他们的少爷已经被鬼兽按倒在地。邢烈阳仰面躺在地面上的姿势极为狼狈,脸上稳稳当当搁着鬼兽的一只前爪,模糊的血肉从爪缝间看得一清二楚。 邢坤恩收了法器落到地面,眼前这一幕让他微微皱眉。 杭柏正要开口,邢坤恩却把手一摆,示意他不必多言。 洛连笙睨他一眼,就知此人正在权衡利弊。 他不在意地回头看了看仍沉浸在修炼中的童岳,尖爪却像是抓了老鼠的猫儿般,顺着邢烈阳脸部的爪痕依次戳了下去,又嫌弃地闭住气,因为邢烈阳的裤裆散发出一股恶臭。 邢烈阳杀猪一样的尖叫起伏,在看见邢坤恩衣摆以后他发出更加尖利的叫声:“爹!爹!救我!杀了他们!” 洛连笙注意到邢坤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底隐约闪过一丝嫌弃,让人觉得他也许会放弃邢烈阳也说不定。 不过经过权衡,邢坤恩并未立即做出决定,他看了看鬼兽,又看了看童岳,虽是朝着洛连笙说话,给人的感觉却似是对着某个在场但谁也看不见的人:“前辈,今次是我们邢家多有得罪,还请海涵。我们可以让童岳脱罪,只要他能放过烈阳。若是他想要进云浮宗,我也可以负责,只要他驯服鬼兽将其送给烈阳。” 洛连笙差点没笑出声来。 敢情邢坤恩认为在他和童岳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大荒界中亦有不名一文的小子有了奇遇的传闻,何况谁又能料到一切转机其实都来源于鬼兽?若说是邢烈阳被高人看中,被高人庇护,岂非更顺理成章? 未得到回答的邢坤恩又委婉地重复了一遍。 邢烈阳却是整个人都懵了,在邢坤恩第二遍的话音落下后,才不依不饶地叫道:“爹!你不能放过他们!” 邢坤恩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着实烦闷。他自然不止邢烈阳一个儿子,但灵根不差能入宗门的,却偏偏只有邢烈阳一个!他倒是想索性放弃了邢烈阳算了,可一时间他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双灵根的儿子送入云浮宗?若他这一脉放弃了名额,自然会被邢家旁支补上,此消彼长,邢坤恩绝不容许! 因此他不得不保下邢烈阳! 邢坤恩拂动衣袖,随着灵气波动由远及近,洛连笙便感到脚下刚才还跟案板上泥鳅一样乱跳的邢烈阳霎时安静下来。 这时童岳终于结束修炼,睁开双眼。 对上邢坤恩满含慈爱看过来的视线,童岳呆了呆,下意识地看向洛连笙。 然后他不是很自然地做出侧耳倾听的举动,嘴里道:“邢爷,就算我们不放过邢烈阳,你也奈何不了我们。”心里却在琢磨着“温情牌”是什么意思。 邢坤恩反而舒展了眉头,有得谈就好,怕就怕没法谈。他面露惭色:“小岳,都怪我不好,平日里公务繁忙,又要修炼,没有顾得上你,也不知你同烈阳相处得不好。若是我早些知道,这臭小子哪里敢如此放肆!” 说的好像邢烈阳将宠兽和奴仆虐待死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知情似的。 童岳做高深状:“嗯。” 邢坤恩道:“但烈阳是我儿子,我这个当父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小岳啊,你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吧。这样,我现在就取消对你们的通缉。”他一边说,一边果真拿出了一样法器,传令了下去,“然后我送你们去曲池地界,保证你们安全——小岳,我以后定会好好教导烈阳,你们就放了他吧,行吗?” 童岳嘴唇动了动。 邢坤恩一颗心提了起来,童岳虽然没有出声,但看唇形也知道他是在求情。 果然还是这从小养大的奴仆好糊弄,想到这里,邢坤恩又忍不住瞪了眼死鱼一样一动不动的邢烈阳。像童岳这般天赋资质出众又忠心的奴仆,明明用的好了,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邢烈阳倒好,偏把对方推到对立面去!若邢烈阳不是他亲儿子,他真恨不得狠狠抽这蠢货一顿! 童岳道:“放了邢烈阳可以,但仅此而已。至于送我去云浮宗这件事,不用再提。另外,除了保证我们安全进入曲池外,还得立下道心誓言保证以后都不再追杀我们。” 道心誓言这四字一出口,邢坤恩对自己的猜测愈加确信,不然区区一介奴仆又怎会知晓这除非宗门弟子或是修为高深的散修才能触及的东西? 童岳继续道:“还要给我们上品灵石三十块,用储物囊装好,确信其中没有蹊跷后,我们自会将邢烈阳送还。” 他一边说着,洛连笙一边将邢烈阳拎了起来,微微张嘴,摆出一副想尝尝味道的狰狞模样。 邢坤恩道:“三十块上品灵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让别人知晓此事,很可能会生出歹心。” 童岳道:“你觉得我们会怕吗?就算你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也没关系。” 洛连笙冲邢烈阳露出满口尖牙。 无法开口的邢烈阳整个人剧烈地抽动起来,裤裆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邢坤恩嫌恶地收回视线:“小岳你说笑了,这种事情,邢家可做不出来。” 童岳又道:“莫非邢爷觉得令郎不值这个价钱?” 但三十块上品灵石实在不少,便是他都觉得肉痛。邢坤恩边琢磨边仔细端详着童岳,心中却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手指便动了动,像是要掐动法诀。 童岳心里一紧,忙道:“若邢爷一时间真无法凑出,用其他等值物品抵换也行。” 没能及时阻止他开口的洛连笙暗自叹气:童岳到底欠缺经验,看不出邢坤恩其实是在诈他——这种时候越是端着,对方反倒越不会轻举妄动。可一旦显出底气不足,邢坤恩那样的老狐狸就有所倚仗了。 果然下一刻,邢坤恩手中多了一件法器,他义正辞严道:“那还是手底下见正章吧!” 童岳稍一思忖就明白是自己弄巧成拙,心情不免沮丧,但身体却反应得极快,已经上前一步挡在鬼兽前面:“请!” 随邢坤恩一道来此的其他修士立即摆出压阵姿态,邢坤恩灵元吞吐间催动了法器,青绿光华如灵蛇一般,同在邢烈阳和杭柏手中时不可同日而语。 刚稳固了筑基修为,童岳并无惧色,一点红焰自掌中蔓延。 第033章 .鬼兽子午(完)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邢坤恩神色一变,低头看向腰间悬挂的一枚玉珏。 紧接着,他的态度竟是瞬间转变,十分干脆地答应了童岳提出的条件,立了道心誓言,又留了杭柏全权处理此事,甚至没等要回邢烈阳,就领着那几名修士,飞遁而去! 直到进入曲池,拿到了装有十五块上品灵石和跟剩下十五块等值的灵丹、灵草、法器的储物囊,把尚未苏醒的邢烈阳送还给杭柏,童岳还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洛连笙道:“你自由了,也安全了。” 童岳百思不得其解:“你做了什么?” 洛连笙高深状道:“山人自有妙计。” 童岳竟没有追问。 洛连笙顿时有些郁郁。 他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锋,童岳只要再问一句他肯定就说了!谁知童岳不问了! 其实此事说来容易,当初他就看出邢坤恩在极阴之地有什么勾当,因此在与童岳离开那儿前,洛连笙便分出一缕魂识去了当日灵气波动剧烈之处。如今不过略施小计,叫邢坤恩误以为有人捷足先登取走自己觊觎已久的宝物,自然就顾不得这边了。 想到这里,他又道:“虽说立了道心誓言,邢家也未必玩不出花样。但想要一绝后患也很容易,只要放出极阴之地有宝藏的消息,他们就自顾不暇了。” 童岳觉得自己似乎懂了“温情牌”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但……以前我还没到邢烈阳那里的时候,大爷对我是真的很不错的。” 这小子果然是个心软的厚道人,反正接下来足够让邢坤恩也好邢烈阳也罢头疼了——虽然没有将那藏宝之地公诸于众,但当时剧烈的灵气波动足以吸引周围的修士前往查探,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而邢烈阳已经被他毁了容,又害得邢坤恩损失惨重,可想而知邢烈阳肯定不会有从前那般的待遇了,若是童岳这样的人大起大落还不见得会怎么样,但换了邢烈阳,他不闹腾才怪了! 因此洛连笙无可无不可:“随你,反正我只提供建议。” 童岳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谢谢你。”顿了顿又道,“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子午怎么样?” 洛连笙道:“南北?这是说我不是东西?” 童岳:“……” 洛连笙道:“好吧我就叫子午。”识海里的黑雾明显喜不自胜,这是属于鬼兽的名字,他犯不着改动。只是说完他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大甘心,“光有名没有姓怎么行,那我姓洛吧。” 童岳没有异议:“好!” 他们在曲池住下,转眼便是数月时光。 这一天,童岳闯进来,嘴里一个劲嚷着:“我通过了!” 洛连笙睨他一眼。 童岳的声气登时弱了下去,但还是带着明晃晃的喜色:“我通过考核了,子午!” 洛连笙嗯了一声。 他一点也不意外,来到曲池以后对童岳来说就如龙归大海,从前阻碍他的事物不复存在,修炼一片坦途。待曲池一地最大的宗门历山宗招收弟子时,童岳便去参加了考核。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些,长得也不好看,但单一火灵根、悟性不凡、散修出身已然筑基、未服用任何丹药——这林林总总的优势叠加起来,足以让童岳刚一露面,就得到了历山宗的青睐。如今他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是顺理成章。 童岳的声音又低了一点:“子午,你……”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是不是要走啦?” 洛连笙诧异道:“你为何这么问?” 童岳道:“就是一种感觉。” 洛连笙没有回答。 童岳却像是懂了什么一样,没有刨根究底地再问下去 一晃三年过去,童岳这天刚闭关出来,跟往常一样步出洞府来到另一边的房屋前,叫出鬼兽的名字:“子午!” 但这一回,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是一天之中旭日东升的时刻,也是希望萌芽的瞬间,但童岳却觉得突如其来的寂静像是暗夜一般,猛地攫住了自己的心神。待到他回过神来,已经盯着那空荡荡的位置,瞪大了眼睛,脚步虚浮,茫然又酸楚的情绪席卷而来,心里面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到了。 他却不知同一时刻,已经离开历山宗一段距离的洛连笙停下脚步,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同识海一角的黑雾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再感知了一下另一处魂识所在,才再次迈步向前飞奔。 鬼兽风驰电掣一般,速度极快,转眼间日出日落,当夕阳恋恋不舍地从林木枝桠上离开时,洛连笙已经回到了冀城地域。 也不知童岳现在怎么样了,是仍在闭关,还是已然结束闭关,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在历山宗里已是板上钉钉的前途远大——成为内门弟子以后,凭借他的资质悟性和心志,很快童岳就被历山宗的一名太上长老看中,收作关门弟子。有了系统的教学和充裕的资源,童岳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是想要修真都必须忍辱负重,任由邢烈阳欺辱的奴仆。用不着洛连笙出手,邢坤恩留下的手脚,童岳的师父也早已处理妥当。可想而知,未来的童岳会轻而易举成就金丹,或许还能破丹成婴,踏上真正的巅峰。 所以子午,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也可以彻底离开童岳了……洛连笙对黑雾说道。 天色既晚,腹中难免空空,到密林里捕猎了几头妖兽,洛连笙叼着它们扔到地面上,脱口而出:“这玩意味重,多放些辣子。” 说完没得到回应洛连笙才愣了愣,意识到他已经不在童岳身边了。 ……是真的习惯成自然。便是在历山宗时,只要不曾闭关,童岳仍会耐心地替他打点饮食,荤素搭配,就算闭关了,他也会嘱咐宗内杂役弟子送上美味。偶尔洛连笙想要打牙祭,会亲自去猎杀肉质肥美的妖兽,童岳也一样会按照他的要求来炮制。 洛连笙失笑着摇了摇头,果断开始进食生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一天他都是要走的,无非迟早罢了。 先前弄清楚了鬼兽子午死去的真相后,之所以没有马上解决邢烈阳,一方面是因为邢坤恩一方势大,凭鬼兽和童岳不足与之抗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恨海情天给了一个“支线任务”与他——便是要陪伴童岳,直到鬼兽子午愿意离开为止。 并不是每一次化解执念都能遇到这种情况,但对洛连笙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一个任务能得到的奖励也就那么多,有支线任务就意味着奖励要丰富得多。 而如今支线任务结束,也该去收拾邢烈阳了。 但是草草填饱肚子以后,洛连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鬼兽子午可能是放心了,寄托在童岳身上的执念也得到了消解,所以恨海情天提醒他该去进行任务的最后一部分了,但他自己却未见得有多放心,有多想……离开。 * 洛连笙很冷静。 因为这种情况并非初次出现,有时候是不舍,有时候是更加负面的情绪……好在恨海情天给他带来的经历,一旦回到天海宗就会模糊许多,加上洛连笙也找了许多法子来排解这方面的影响,五方世界又是一个能修仙因而显得不那么科学的世界。 不然洛连笙觉得自己非得像地球上那些不断入戏出戏的演员一样精神分裂不可! 将思绪沉淀以后,他又感知了一下邢烈阳目前所在。 洛连笙早有准备,在放走邢烈阳时就做了手脚,用特殊法诀安放了一丝分割出的魂识。除非修为登峰造极又将心神凝聚其上,便是元婴乃至更高修为的大能也未必能发现。若真的这么不巧被发现了,洛连笙也自有办法。 因此这几年邢烈阳的经历他再清楚不过。 邢坤恩从前有多看重这个儿子,如今就有多嫌恶他。 因此邢烈阳现在不管是家族供奉还是来自邢坤恩的给予都大幅减少,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安分下来,脾气反倒是变本加厉更加暴躁。他的疑心又重,每每见到旁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就怀疑他们在嘲笑自己失去了容貌失去了邢坤恩的欢心,势必要闹个没完! 几次三番闹到了邢坤恩面前,邢坤恩管了一次两次,第三次便不愿再管。他已经彻底失望,只在暗中筹谋再生一个儿子,或是找到洗灵根的宝物用在别的儿子身上。 然而邢烈阳哪会没察觉到他的打算?想捧起别的儿子?行,你捧就是,但要看那个儿子活不活得下来! 邢坤恩在极阴之地的图谋没能成功实现,不得不分润他人就让他心情很是糟糕了,一个接一个儿子的死去更是让他怒火中烧,想要毙了邢烈阳这个逆子。然而他始终没能再生出一个有灵根的儿子,就无法下定决心彻底放弃邢烈阳。 父子两个不管是各自还是彼此的关系,都变得越来越扭曲而怪异。 最后碍于并无第二个合适的儿子,邢坤恩不得不将用丹药堆积起了修为的邢烈阳送入云浮宗内。 洛连笙觉得这是邢坤恩办的又一件蠢事。 邢烈阳还好端端的时候,进入云浮宗都未必能给他带来好处,何况是如今失去了容貌、与邢坤恩有了心结、心性扭曲的邢烈阳?再说纯粹用丹药造就的修为,可是后患无穷! 所以邢烈阳过得有多糟,洛连笙不用看也知道。 其实一开始他也算有几张好牌,毕竟邢家同云浮宗有些关系,他属于有后台、灵根天赋还算不错的弟子。倘若能老老实实巩固现有修为,将堆积的隐患化解,邢烈阳说不定修炼还真能有成。 可惜怎么可能呢? 洛连笙也不是头一回遇到邢烈阳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尊贵,别人都低贱无比,奴仆言听计从感恩戴德为主子牺牲是理所当然,有朝一日对方不仅不受这个恩赐还反过来将他踩在脚下,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邢烈阳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催促家族提供丹药和资源让他迅速晋阶。 一来二去,邢家再也没人愿理会他,加上邢坤恩这时得了一个三灵根的儿子,邢烈阳等同于被家族放逐。宗门中人没有谁是傻子,意识到此人既无前途又无背景,落井下石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属于自己的那一丝魂识,即便在昏暗的黑夜里,也如同一盏指路明灯,引着洛连笙毫无偏差地来到云浮宗外。 他停下脚步,微眯双眼往前看去。 鬼兽视力超凡,夜色几乎构不成障碍,因此能清晰捕捉到面前连绵不绝的云浮山脉,犹如一条沉睡的大蛇一般盘旋在此,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惊醒了它,给人带来灭顶之灾。 可见云浮宗在山门处也设下了一个庞大阵势。 他没有贸然闯阵的企图,只看了几眼山门,就悄无声息地隐入深不见底的夜色里,想找个地方先歇歇脚,再做打算。 谁知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危机感倏然而至! 洛连笙无暇分辨自己为何会感到熟悉,只知那玄妙的感觉仿若一只看不见的大掌,狠狠攫住了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往云浮宗的方向看去——鬼兽视力再出类拔萃,他也万万看不清云浮宗内部的细枝末节,但他却意识到了,邢烈阳带着那一丝魂识,正在朝自己这边接近。 邢烈阳的行为出乎了洛连笙的意料,他确信邢烈阳不可能发现自己动过的手脚,显然之前的几年他浑然不觉。那邢烈阳又是怎么知道他现在潜伏在云浮宗外,并如此精准地寻了过来? 就像…… 就像是在苍青魂界的时候! 脑中似有闪电劈过,前一刻还模糊难辨的东西霎时间清晰无比地展现在面前。 洛连笙反而镇定了下来,静静等待着邢烈阳的到来。 约莫一刻钟后,邢烈阳出现在了洛连笙面前。 他拿着一件照明用的法器,在看清楚鬼兽后,邢烈阳皱眉道:“怎么只有你,童岳呢!” 洛连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脸部狰狞的疤痕一览无余,邢烈阳下意识收起法器,四周回复一片黑暗。 但鬼兽那双闪烁着奇异色泽的瞳眸反而显得更加分明,邢烈阳的额角青筋剧烈跳动了几下,表情扭曲。良久,他阴恻恻地道:“那就先解决你,再解决他。” 话音未落,他已然出手。 一点细小的光点刹那点燃了夜色,顷刻便如同水纹一般在空中扩散开去。 鬼兽被笼罩其中。 识海一角的黑雾再一次剧烈的激荡起来,洛连笙知道这是鬼兽子午曾经遭受过的可怕待遇——鬼兽当然是大荒界的宠儿,但并不意味着它没有任何弱点。这种凭借特殊手段从精神上攻击的法器,才是真正能让鬼兽感到痛苦的存在。 洛连笙向后退了一步,前爪扣住地面,后足微微弯曲。 邢烈阳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露出得逞的笑容:“怕了吗?你这丑陋的小崽子!当我的宠兽有什么不好,非得跟着童岳那个低贱的奴仆东奔西跑!他现在怎么样了?其实我不用问,他一定还是那副窝囊废的样子!” 洛连笙再退一步。 邢烈阳逼近过来,一步,一步。 彼此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 那扩散开来的光纹不知不觉中熄灭,四周又一次恢复为一片沉寂的黑暗。 邢烈阳唇角上扬,倏然便有更剧烈的光亮蓦地在他掌心爆发出来。 尘埃落定,他想。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欣赏自己期待已久的画面——在邢烈阳的想象中,这一击足够让鬼兽遍体鳞伤任人宰割……他听到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在脑中响了起来。 “抱歉,让你失望了。” 下一刻,昏暗的景象在邢烈阳眼前颠倒了。 巨大的痛苦席卷而来,意志力迅速丢盔弃甲,在彻底失去意识以前,邢烈阳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是脖颈被折断以后所看到的画面。 第034章 .魂兽篇番外 颜信臻几乎要克制不住心跳,一颗心在嗓子眼跃跃欲试,恨不得下一刻就蹦出喉咙。 趁着夜色,他溜出居所,悄悄潜入矿道内,在一条废弃矿脉的基础上,挖了一条地道。这已经是第四十九日,一直不曾被人发觉,因此颜信臻敢肯定,只要再有两三日,不,甚至是今天,他就能在四通八达的矿道内挖出一条生路来! 颜信臻对此深信不疑。 他粗鲁地擦了一把汗,尘土夹杂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一抹就是一手的黑色痕迹。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要遗忘了自己曾经养尊处优的日子。 但终究只是错觉,他又怎么忘得掉呢?心心念念的,他还打算回去过那样的日子呢!一边想着,颜信臻的目光满是阴霾:等着吧,那个夺舍了颜信铭的老鬼,只要等他脱困,他迟早要把那该死的老鬼给赶出去,继续让颜信铭乖乖听话,当自己的魂宠! 他对此也深信不疑。 当魂宠又有什么不好的,何况颜信铭本来就对自己有点难以启齿的想法!若非他的运气着实差了一点,竟然撞上一个老鬼夺了颜信铭的舍,凭着颜信铭那点想法,又怎么可能不对他服服帖帖的!倘若是颜信铭的话,那些蠢货怎么可能会跑到百子演武的现场喊冤! 他是做了手脚不错,但那些人的愚蠢恰恰让他有机可乘!再说那些人那样容易误导、煽动、被算计,便是成功晋入百子演武决赛,未来也总会遇到挫折的!倒不如由他来,让他能借助他们一步一步走上巅峰,让他们能通过这件事得到教训,多有意义! 颜信臻阴恻恻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马上又敛去了笑容。 因为他想起自己终究还是失败了,被那个该死的老鬼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控制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做出了不该有的表现,叫天魂宗和元魂宗两位太上长老都对他很是不满,把他同颜信铭的魂约给强行解开不说,还把他弄到了矿场里当矿工! 真是可恶!可恶至极! 都怪那该死的老鬼! 只要他有机会,一定要把那老鬼剥皮拆骨凌迟弄死!不,这样又怎么能报他心头恨,他要让老鬼也尝一尝当矿工的滋味,让老鬼也被人制住无法挣脱,让老鬼永远痛苦! 又偷偷摸摸地挖了一段,前方仍然没看到通路。眼下时辰已经不早,若是再不休息,明日挖矿的时候稍微露出一点懈怠神色,矿头就会非打即骂,颜信臻有点遗憾地看了眼黑黢黢的前方,就稍微收拾一番,小心翼翼地掩盖好洞口,回去了住处。 蹑手蹑脚地才进屋,如同袜子衣物积满了汗水却没有来得及清洗所产生的好像什么东西馊了的味道扑面而来,若是从前的颜信臻,定要把这些挤在一起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矿工全给宰了!但如今他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恶心的味道,只轻轻皱了皱眉,就面色如常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角。 睡在他旁边的那名矿工似有所觉地掀开眼皮,瞧见颜信臻的身影就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小颜……”一边把手搭在了他腰上。 比臭味和馊味更一言难尽的味道从对方嘴里扑在脸上,颜信臻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 被这样骚扰,他也早就习惯了。 “嘿嘿。”那名矿工的手顺理成章地往下探,不一会儿就挤进了颜信臻的股缝里,他也不管颜信臻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就开始动了起来。 身后灼热的气息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传入耳中,并不是第一回了,对方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颜信臻还是觉得脏腑间翻江倒海,想吐。 他只能回想与颜信铭颠鸾倒凤的那一夜,可是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就好像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 在酸臭而咸腥的味道中,颜信臻终于睡着了。 * 他猛地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就看见趴在脚边的独角魂兽,正一脸柔顺地注视着自己,澄澈的双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想自己真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中……在梦中…… 无论他怎样回想都想不起这个梦的内容,只知道他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双腿发软。为了纾解这份恐惧感,他伸出手摸了摸魂兽的头顶,魂兽也依恋地蹭了蹭他。 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怎么可能像梦里那样……嗯?梦里究竟是什么样子?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他赶紧停止了回想。 百子演武的初演开始了。 要赢得初演,晋入百强,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有颜信铭在手的情况下。 颜信铭作为魂兽的天赋本就极佳,让他的实力也得到了飞一般的提高,可他怎么会满足?一场一场地打下去,多累啊!所以他指挥颜信铭一个一个地去算计那些参加百子演武的魂师,或是让他们迟迟不到,或是挑拨那些家族之间的关系,或是索性直接下手抹杀掉对方的潜力…… 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他得到了泽国国君的嘉奖,他一路冲入到了百子演武的最后,他风光无限。 最终,他立在赛场中央,接受观众们艳羡的目光投注,得到天魂宗太上长老的青睐,成为天魂宗弟子。 他被所有人交口称赞,每个人都认为他性情温柔,待人体贴,人品优秀。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只要他需要,他可以做的比任何人都温柔体贴优秀。 反正那些人也看不见其他样子的他,而且那些人那么蠢,哪里想得到他们眼中温柔体贴的优秀魂师其实表里不一呢?越是同别人打交道,他越是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谁都无法识破他的真面目,包括他的那位师父孔极,孔极对他很是看重,在天魂宗内他更是如鱼得水,谁都比不上他契约有能化形的出色魂兽,而天魂宗内弟子们之间竞争激烈的气氛,也让他觉得很满意。 这样他再下黑手的时候,才出师有名嘛! 只是渐渐的,他发现颜信铭越来越不愿意变身成人。 这可不行!他倒并不是想要让颜信铭一定得是人或是别的什么形态,但他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魂兽竟敢有自己的意志!虽然颜信铭曾经是人,可他到底已经成了自己契约的魂兽,那就该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自己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自己要他想什么,他就想什么! 痛苦?那是什么可笑的东西? 颜信铭他现在不缺吃不缺穿,是世上最出色魂师的魂兽,他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对颜信铭的表现很不满,这种不满,在颜信铭那个母亲跑出来而颜信铭竟然想跟他母亲离开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他把颜信铭舒舒服服地养这么大,供他吃供他穿让他能名扬天下,颜信铭还没好好报答呢就想一走了之?想得可真美!这世上可没这么美的事情! 颜信铭的母亲竟还想在颜家大开杀戒? 真是不知所谓! 他很生气。 能不生气吗?他那个蠢货父亲当初怎么就没把她牢牢抓住!竟先一步就叫她给识破了自己的打算,让她跑掉了,如今还能自如地跑回来大放厥词! 不过有什么用呢?他和颜信铭的契约牢不可破……他冷笑,根本就不担心颜家会被那头魂兽给怎么样。 啧,说起来,这化形魂兽长得还真是不赖,胸大屁股翘,若是他父亲收拾不了她,不如由她上好了! 果然,这魂兽投鼠忌器,压根不敢擅动,他略施小计就将她给牢牢困住。 其间颜信铭很想去帮她,可他是自己的魂兽,自己不下令,颜信铭也没办法。 可惜的是,他原本没想杀了她,无非是想让她同颜信铭一起给自己效力,谁知那化形魂兽性情如此刚烈,宁肯自行了断也不愿意投入自己的怀抱。 哼,这么刚烈的性子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死了之! 可惜颜信铭一点也没有遗传到他母亲的性子,不然驯服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想到这里,他瞧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颜信铭,冷哼一声。 颜信铭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糟糕,就好像他的精神被什么东西摧毁了一样,可一点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样子。 他有点不耐烦地拍了拍颜信铭,告诉他:“不过是跟你有点血缘关系罢了,她是养过你还是教导过你?别听她说她是你母亲,你就老老实实相信了!就算她生了你,她也抛弃了你!铭弟,你要记得,是我养大了你,是我让你舒舒服服长这么大,是我让家族长老不追究你的过错……” 以颜信铭那单纯近乎于愚蠢的性子,这样多来上几次,一定能说服他。 他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一次颜信铭的举动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尚未放开颜信铭,就感到一股奇妙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立即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该死!他瞪向颜信铭:“颜信铭!你脑子放清楚点!” 颜信铭竟然想要反噬自己! 可他是不是傻?魂兽对魂师的反噬,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魂师固然遭殃,魂兽可也讨不了任何好处!再说凭借自己的手段,颜信铭真以为他能成功? 开什么玩笑! 他轻而易举地就镇压住颜信铭的反噬,看着颜信铭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熄灭了下去。 他觉得颜信铭真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被镇压反噬的魂兽往后是真的没办法再化形了,因为他已失去灵智。好在这魂兽是多系魂兽,没了灵智,只会更方便他操纵。 他叫族人收拾好了一切,就施施然带着魂兽回到天魂宗,第一时间去见师父孔极。 孔极对他的态度一直关爱有加,此番也不例外。见了他先是细细打量他一番,又询问此次外出办事是否顺利,手头资源缺不缺,然后有些犹豫地告诉他一件事。 天魂宗有一位吞天老祖,为人霸道,想要将他要过去当弟子。因吞天老祖位高权重,孔极不好拒绝,只能搪塞说要询问当事者本人的意见。又说只要他不想去,孔极拒绝起来就有了借口。 但他动了心。 孔极是太上长老,手中权柄不小,提供的资源也很丰厚,但既是他不敢拒绝的老祖,好处自然更大……他也知道不能马上就流露出向往之色,便回复说要考虑一番。 但回去后他压根没有考虑,只想方设法地打听吞天老祖是何许人也。结果让他很满意,果然是本宗地位崇高的一位前辈,门下目前并无弟子,若能投入其中,未来会如何发达,可想而知。 又忍了数日,他才一脸纠结地去见了师父,告诉他:“师父,我舍不得您……但您若是拒绝了老祖,老祖恐怕对您会有些不好的想法,我……我得蒙师恩,又怎么能让您处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上呢!师父,我——我愿意。” 在他离开后,孔极叹了口气。 旁边忽然探出一颗兽类的脑袋,顷刻间又化作人形,然后气鼓鼓地道:“你赢了还叹什么气。” 他是孔极的魂兽,便是颜信臻也不知道,自己师父的魂兽,其实亦能化形。 孔极与他打赌,认为颜信臻会投入吞天老祖门下,他却认为颜信臻不会,现下输了赌局,难怪他不高兴。 孔极道:“我早看出此子不甘平凡,会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但没想到他第一个抓住的机会就是要给我难堪——他不该把别人都当作傻子。” 真当他这般修为的魂师,看不出颜信臻遭到了魂兽反噬?那魂兽他有印象,天真单纯,只是眼中常带郁色,如今想来,是他的魂师不大妥当罢了。 颜信臻顺利投入吞天老祖门下,成了他的亲传弟子。 吞天老祖甚少露面,但威势煊赫,为人大方。颜信臻作为其唯一的弟子,自是得到了海量的修炼资源。有如此便利,未过多久颜信臻便闭关了。 数年后,天魂宗内的人们似乎忘记了曾经百子演武上独占鳌头的颜信臻,便是遇到了那个同颜信臻仿佛有几分相似的人,也好像完全不认为他就是颜信臻。 他当然不是。 孔极正与自家魂兽对坐弈棋,得知疑似颜信臻的人出现,他又叹了口气。 魂兽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情他。” “是不会。”孔极随即就微微一笑,“只不过有些唏嘘罢了。” 若颜信臻有几分自知之明,若颜信臻真心对待他这个师父,就算颜信臻有私心,他也不会放任颜信臻不管。吞天老祖是什么人,像孔极这般地位的长老一清二楚。他实际上是从天魂宗开宗立派时起就存在的一只魂兽,天赋异禀,但隔上数百年便要遭遇瓶颈,不得不吃下一名天赋上佳又契约有强悍魂兽的魂师来寻求突破。 虽然吞天老祖地位不凡,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通常来说只要那名弟子立身以正,总会有长老出言阻止,再去宗外搜寻别的倒霉魂师送与吞天老祖。 而这一次…… 颜信臻可没给他这个替他说话的机会。 * 颜信臻蓦地惊坐而起,背后冷汗涔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下意识紧紧扣住床板。 乱发遮住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但身体却还清楚记得自己被吞下那一刹那的恐惧。 好在…… 颜信臻渐渐平静下来,好在这是一个梦。 没错,那一定只是梦。 但不知怎么的,颜信臻隐隐约约却觉得,那或许并非是梦,若夺舍颜信铭的老鬼不出现,结局大概便是如此。一旦他拜师孔极,有那样的机会,他定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师父投入吞天老祖门下。 颜信臻没有再睡,他坐在那里,一会儿想到现实,一会儿想到梦境,他恨孔极,恨吞天老祖,恨颜信铭,恨夺舍的老鬼……恨每一个人,却压根想不到若非自己先做出那些事,谁又会对他怎样? 待到天亮,颜信臻才刚起,就听到了一个噩耗。 他竟然被分派去了别的矿道! 颜信臻打算据理力争,但矿头哪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捞起鞭子就是一顿猛抽! 劈头盖脸的一顿鞭笞之后,颜信臻被抬去了别的区域。等他好不容易再有机会回来时,却发现自己挖的地道就像从未有过一般,毫无踪迹。 一次又一次看到希望再绝望,颜信臻都渐渐失去了逃出生天的信心,包括那次他终于闯出去见到了颜信铭,或者说夺了颜信铭身体的老鬼。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然而他又一次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无穷无尽的恨意和不甘在心头积蓄,颜信臻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久,他只知道有一天,听到了一个声音问:“你后悔吗?” 后悔……吗? 不,他摇头:“不后悔。” 再有下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做,他本性如此,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因果存在。他毁了颜信铭,于是也被另一头魂兽毁了。 “很好。”那个声音说。 那些充塞在体内激烈的情绪好像被抽离了一般,空荡荡的感觉席卷而来的同时,颜信臻再也没有了意识。 第035章 .鬼兽篇番外 有很长一段时间,童岳都不大习惯宗门内的师兄弟姐妹们,向自己投来艳羡、仰慕等诸如此类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骨子里或许还是那个在邢家长大、长相一点也不出众、时常被嫌弃丑陋的童岳,不一样的是他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面容自卑。 何况如今他已经是历山宗的金丹真人,且因为是单一火灵根的缘故,结丹时天降异象,洞府上如同火焰重重流泻而下,红彤彤的云翻卷涌动,实打实乃是上品金丹! 而上品金丹要破丹成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历山宗内对于童岳能否结婴,根本没有丝毫疑问! 事实也正是如此——童岳悟性高,天赋佳,心性好,结丹之后他的修炼速度不仅未有片刻停滞,反而增长得更加迅猛。倒惹来他师父忧心忡忡,替他多操了一箩筐的心,生怕童岳修炼速度太快,心境跟不上,走火入魔。最后还要求他在金丹期多停留些时日,无论如何要确确实实把修为稳固住了再继续修炼。 对于师父的想法,童岳十分理解,便是他也对自己的修炼速度心存几分疑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想当初学到的的那些点点滴滴。每每回想之后,童岳都忍不住再往下多想一点,想到告诉他这一切的……鬼兽。 他不知道鬼兽去了哪里,但若是鬼兽能再次出现的话,他想告诉鬼兽,他想念他。 他想念鬼兽,或者说,他想念那位怎么看都是鬼兽、但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又与鬼兽截然不同的洛子午。 以童岳现在的见识,其实也依稀知道在鬼兽的躯壳内,或许真的并非鬼兽,而是一位姓洛的前辈。所以在他给他子午这个名字的时候前辈会提出要姓洛,所以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从邢烈阳身边带走,教授给他许多修炼的常识和基础知识,告诉他如何一步一步筑基,让他临阵突破。 这位洛前辈还颇好口腹之欲,什么荤的素的,无论材料珍稀也好随处可见也罢,都很有兴致一品为快。 童岳唇角微微翘起,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鬼兽”趴在一边,而自己替他炮制饮食的画面。 洛前辈自己似乎总是觉得自己要求很高,且十分挑剔,可是童岳却知道,洛前辈的出发点自始至终都是好的,让他炮制饮食的时候还会指点他许多东西。何况就算前辈不指点他,为前辈做饭,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本来嘛,洛前辈虽眼下是鬼兽,但本领一定不凡,可想而知就算被邢烈阳抓住,也是决计不会有任何事的,所以他当初想的去救鬼兽这件事,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既没有救过对方,也没有予以对方任何恩惠,前辈只不过要吃些东西,材料时常还由前辈自行提供,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也要吃……这样一算,吃亏的分明是前辈才对! 更别提洛前辈还时常指点他如何修炼了! 童岳心中满是感激,他觉得遇到这位洛前辈,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他的人生整个因此而天翻地覆,再不用在邢家强自忍耐,不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惜洛前辈离开得无声无息,从那以后他再也未曾听过与之有关的任何信息。 但童岳相信,这位前辈一定在什么地方好端端地生活着——就是不知道,现在谁为他做饭,谁受他指点? 夜深人静,不知不觉中,一股倦意袭来,童岳睡了过去。 * “小岳,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分明属于邢烈阳! 可又与童岳记忆中邢烈阳的嗓音有些出入,少了幼时的稚嫩感觉,变得成熟。 童岳忍不住睁大眼睛,并悄悄催动体内灵元。 然后他就暗暗皱了皱眉。 奇怪,他分明已是金丹真人,可这一次一催动灵元,身体里那股干涸空荡的感觉就告诉他,现在自己顶多才刚刚筑基!除此之外,体内经络阻滞,旧伤无数! 而邢烈阳正从前面走过来,脸部完好无缺,果然也并不是记忆里孩童的模样。 童岳暗自思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发现簇拥着邢烈阳的修士朝自己围拢过来,明显来者不善。 虽然才不过筑基修为,因为旧伤之故伤敌一千还会自损八百,可童岳也不打算束手就擒,但他马上就又发现了一件事! 他无法使用历山宗的法诀秘术! 他甚至无法使用这具身体! 换句话说,他虽是童岳,可好像童岳并不是他。 他虽然用这个童岳的视角在体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但他又有些抽离在外,因为他无法真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然后他听到自己说:“……少爷,求您放过子午。” 子午…… 果然不论是哪个童岳,到了危急关头,最牵挂的都是鬼兽。 邢烈阳冷笑道:“放过它?可以啊,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童岳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少爷,我跟你走。” 此话正中邢烈阳下怀:“当真?” 童岳道:“是的。” 邢烈阳道:“你答应的话你可得记在心上!别跟我走到半路,那只畜生一冒出来,你又跟它跑了!这些年来,想找到你们,可是费了我不少的气力!再有下次,我可叫你们哪个也讨不了好!” 童岳低下头:“我不会跑了。” 唉……童岳为他的做法叹了口气。 因为他觉得这个自己的做法并不明智,其实有鬼兽在一起,就算自己修为不高,可邢烈阳和那帮人的修为也谈不上出类拔萃,未必就真的稳赢。他至少应该先去同鬼兽商量一下,而不是草率地单方面做出决定。 可是同时,他也知道怪不得这个自己。 若不是遇到了那位寄身于鬼兽体内的洛前辈,他又会如何呢?或许也这样混混沌沌过一辈子的小修士,绝不会拜入历山宗,更不会轻而易举结丹,破丹成婴也势在必得。因为他遇到了,所以眼界得到了提升,变得开阔,知道了这一方世界何等宏大,从前十分在意、甚至为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情根本可有可无。 然而这个自己却不一样,隐隐约约的,童岳猜到,他肯定不曾遇到那位洛前辈。 而且这个自己体内的暗伤颇重,很可能之前还经历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然以他单一火灵根的天赋,在这个年纪,便是散修也不至于才筑基! 最终这个童岳跟着邢烈阳走了,但童岳的视角却又是一变。 他看到了满世界寻找童岳却遍寻不获的鬼兽,看到了以为自己被抛弃而十分悲伤的鬼兽——这个鬼兽,果然不是那位前辈呢,他有点失望地想到。 可即使并不是洛前辈,看到鬼兽陷入深深的悲伤和失落里,童岳还是觉得心疼。他想那个自己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难道不知道鬼兽也是会担心的吗? 接下来,童岳眼前两处画面不断交错:一会儿是跟着邢烈阳回去的那个童岳的遭遇——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以邢烈阳那般暴戾的性情,在童岳出逃过一次后,又怎么可能不变本加厉地施虐?才不过短短数日的工夫,童岳就已经看不出人样来了,但他似乎并不后悔,因为他很欣慰自己救了鬼兽;一会儿是跟着鬼兽——毕竟是兽类,而不是那位洛前辈,因此鬼兽在怎么也找不到童岳以后,渐渐地放下了这件事。它作为异兽,天生武力强横,别的兽类根本拿它没有办法,因此轻轻松松就在大荒界西南一带十阴山脉中占据了一片地盘。 跟着邢烈阳回去的童岳情况越来越糟糕,在一天夜里无声无息地死去,被邢烈阳借机将手下其他人发作了一顿,最后又盯上了他随身带着的玉佩,拿在手里不知在转动什么念头。 鬼兽却过得不错,它占山为王,谁也不敢招惹,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兽,想吃吃想喝喝,小日子挺滋润的。 然而童岳却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觉得邢烈阳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在鬼兽成年后的某一天,邢烈阳突然闯入到了鬼兽的巢穴里。 童岳有点惊讶鬼兽竟然一点都不认得也不记得邢烈阳,不过仔细想想,他所认识的鬼兽是洛前辈,自然头脑清明,但实际上鬼兽的确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大灵光,空有一身实力,若是不与人打交道,窝在深山里可能没什么事,但真遇到了要欺骗它的人,除非它先下手为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鬼兽在看到邢烈阳以后,下意识地就想要直接宰了他。 但童岳还来不及庆幸,就发现鬼兽看到了那枚玉佩。 说来也怪,鬼兽记忆力如此差劲,却对童岳的事记得很清楚,因此它一认出那玉佩,就打消了杀邢烈阳的主意,而是抓起邢烈阳,用爪子指了指他身上掉下来的玉佩。 邢烈阳的表演很拙劣,他几乎是立刻就告诉鬼兽关于童岳的种种事情,压根不用鬼兽多问。 可鬼兽简单的脑子,却是信了邢烈阳的话。 或许还因为鬼兽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成年鬼兽也的确是金丹修士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异兽,眼前的人类又没有什么高深修为,它不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童岳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去的一切他猜也猜得到。 无非就是鬼兽被引入到了邢烈阳针对它设下的陷阱里,在许多人的围杀里失去性命。鬼兽死的很痛苦,因为邢烈阳针对它的弱点设下陷阱,饶是鬼兽实力再强,也没有能够挣脱出去。 但叫童岳都因为邢烈阳的厚颜无耻所惊呆的,是邢烈阳这个时候竟然告诉鬼兽,将其引入陷阱、将其杀死的幕后黑手,是早就已经死去的自己! 也就是说,鬼兽直到死,都没有再见过它依恋的那个童岳,反而认为对方抛弃了它不说,还一手主导了自己的死! 这对心性单纯的鬼兽而言,是多么可怕的打击和折磨! 这一瞬间,童岳心生悔意。 当初洛前辈询问他要不要放出宝藏消息叫邢家倒霉的时候,他怎么就因为邢坤恩那一点点温情脉脉,给放弃了呢! 若是知道邢烈阳会这样对自己,这样对鬼兽……他一定会叫邢烈阳生不如死! 鬼兽死去了,而它的骨骼、鳞甲甚至皮毛,都被邢烈阳利用了个彻彻底底,将它们融入其他一些珍贵材料,炼成了一样法器。邢烈阳看着手中法器放声大笑,而童岳看着他笑,只觉得心痛难当。 为什么不追究呢?明知此人生性残忍!怎么就没认识到呢!对坏人的放任,就是对好人的戕害! 童岳没有哪一次如此后悔自己心慈手软。 他仍然没有从这个像是真实、又像是梦境的地方回去,而是继续待在此地,眼睁睁看着邢烈阳越来越无法无天,将自己当做了云浮宗的中流砥柱,蛮横暴戾。 直到有一天,邢烈阳终于惹来了报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所凭恃的一切,轻而易举就被打落云端——他同样被毁去了面容,被废去了修为,被逐出了宗门,被落井下石,最终与邢家一道,都遭了灭顶之灾! 邢家被灭以后,邢烈阳被关入黑牢,日日夜夜受到一种奇异妖兽的啃啮,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无法超脱! 这是那个亲人被邢烈阳伤害以后的元婴真人,所予以邢烈阳最为可怕的折磨。 好在那个被伤害的小孩子渐渐走出了过往,看到他在宗门里笑得如花一般灿烂,而用鬼兽炼成的法器落到了他手里,童岳的意识渐渐模糊。 * 他终于醒转过来,“梦”中的一切,每一个点滴他都记得如此分明,让他再一次觉得那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梦境。 再想到在“梦”里的时候他的愤怒和后悔,童岳毫不犹豫地出了历山宗,往云浮宗和冀城行去。邢烈阳也好,邢家也好,这一回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在邢坤恩手里的时候,他的日子的确还算好过,但邢坤恩也是将他当成一样货物来看待,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他知道或许有些人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认为他是一点也不知恩。但什么是恩什么是怨?恩怨分明才是理所应当! 他可以对邢坤恩报恩,但邢烈阳他却绝对不会放过,放纵邢烈阳如此行事,甚至给他大开方便之门的邢家,他也不会放过!他不是嗜杀之人,但他会叫邢家那些人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谁知到了云浮宗一打听,邢烈阳竟然早就死了?还说是在好多年以前,莫名其妙便在宗门外发现了他支离破碎的尸骸,经过辨认是由什么强大凶兽杀死的。至于邢家……童岳再一打听,竟然也早就败落了,据说是其行事风格早早便招来了许多人不满,一旦有了机会便合力将邢家毁了。 他还听说邢坤恩曾想要再生一个儿子或是给儿子洗灵根,那些儿子却被邢烈阳杀得几乎一个不剩,最终也没能再生下儿子。 童岳站在冀城的城楼之上,目视下面如乞丐一样的邢家人,百感交集。 原来哪怕在他还没有想到此节的时候,那位洛前辈,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到,也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洛前辈……小岳,真的想你了。 第036章 .主世界(四) 张记食铺位于辉山坊市西北,若身处二楼,只需推开后窗就能居高临下将偌大一片山色尽收眼底,叫人情不自禁生出这世界大且美妙,自身如此渺小的念头,偶尔还能有所斩获——君不见二楼有一整面墙全是宗门弟子题字,无非是谁谁某年某月某日于此顿悟突破,谁谁谁某年某月某日于此触景生情感悟秘技从此平步青云。 便有不少弟子爱往这里跑,包括一些才入门不久只是听说此地盛景的新弟子,碍于囊中羞涩,他们只能就着一碗白饭饱餐秀色。一时间生意虽是每况愈上,环境却嘈杂许多。再后来,老板就在二楼开辟了若干包间,只把中央那一块继续作为大厅,针对不同顾客收取不同费用。 “……难怪这么贵。”看了看菜单上的标价,余锦墨道。 洛连笙挑眉:“新晋弟子嫌贵也就算了,你不应该啊。”才到天海宗的弟子难免手里没灵石,但如他们这般的金丹秘传,光是宗门配给的灵石用来打牙祭就绰绰有余,张记食铺的价格只能说不甚便宜罢了。 余锦墨道:“最近花的多。” 洛连笙见他语焉不详,也没有追问,只道:“今儿我请,不管价格。” 此次算上支线任务,恨海情天反哺的灵力又格外多,洛连笙觉得胡吃海塞无可厚非。 虽然如此海量的灵力总让他有些狐疑。 那日洛连笙选择在邢烈阳最为兴奋的巅峰杀死他,并让死亡时的痛苦持续了许久,一方面是为了化解鬼兽执念,另一方面,他是真的对此人产生了杀意。只不过他不确定究竟是因为受到了鬼兽子午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他顾不得多想,因为邢烈阳死去的时候,魂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让洛连笙不由自主想到了苍青魂界里的颜信臻,以及那个占据过颜信臻身体的神秘人。 待被恨海情天接引回到天海宗后,果然这一回的反哺也如那次般丰厚。 余锦墨眨眨眼,略带羞赧地一笑:“那怎么好意思呢。”然后就看向菜单,陷入了选择障碍,“是吃红槽排骨呢还是吃香酥虾呢还是吃神仙锅呢……” 洛连笙道:“张记的纸包烤鱼远近闻名,美味名不虚传。” 随着他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香气从门缝间钻了进来,余锦墨当即拍板:“那就吃烤鱼!” 这等开设在修仙宗门坊市里的食铺,自有与那寻常店铺不同之处。两人才刚说出菜名,数息的工夫,就有伙计送上全部热气腾腾的菜肴。 当当中中正摆了一只不明材质非金非玉的长方形托盘,里面用似绸似纸的薄薄一层包裹了一条鱼,上了桌它尾巴尚在摆动,可见这鱼新鲜得很。托盘下方用灵石结阵,灵力流转间,这活鱼渐渐失去了生机,却又透着几分灵动气息,不时有葱花、姜蒜、酱料落下。没过多久,一股糅杂着蒜香的鲜甜气息扑面而来。 洛连笙提了筷子:“吃。” 余锦墨也不跟他客气,筷子飞舞,令人眼花缭乱,丝毫不下于洛连笙。 待到两人解决了大半条鱼,就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进食的速度,这时候余锦墨忽然道:“连笙,为什么每次我跟你一块吃饭,最后都是吃的鱼?” 洛连笙道:“有吗?” 余锦墨道:“有啊!”他一一细数,“前次才吃了水煮鱼,前前次是吃的油酥鱼干,再往前什么玉带桂鱼松子茄鱼锅贴脆鱼……哎!真的都是鱼!” 洛连笙道:“正常啊,以形养形嘛。” 余锦墨道:“莫非有助于修……”炼字还在喉咙里,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友是在调侃自己。 余锦墨:“……” 恰在这时,有敲门声传了进来。 谁?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洛连笙道:“请进。” 话音落下,包间门上设置的音控法阵便自动将门打开,一张堆笑的俊俏脸孔探了进来,单手扶在门上,看到他们眼睛就是一亮:“洛师叔,余师叔,真是你们!”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林庄碧“推崇备至”的步维真。 连余锦墨都认出来者何人:“步师侄?” 步维真闻言更是喜上眉梢:“是我!”又露出一点惭愧和赧然交织的神色,“两位师叔,我是来借钱的。” 洛连笙问:“借多少?” 步维真道:“一块中品灵石尽够了,洛师叔,等我回去了马上就还你!本来今日是我请了我那帮师兄弟来这里做客,大家便都没带几个钱,吃完了我才发现我换衣服的时候把储物囊扔在了一边,等于说现在身无分文。好在后来我又想起隐隐像是瞧见两位师叔来了这里用餐,就……” 洛连笙哦了一声,爱莫能助道:“可我也只带了刚够付款的灵石啊。” 步维真呆了呆,像是有些没料到,但这点神色转瞬即逝,他自如笑道:“这样啊,那还是谢谢师叔了,我再去想办法。” 洛连笙道:“其实这家食铺可以赊账。” 步维真恍然状道:“原来还可以赊账啊,多谢洛师叔!还有余师叔!打扰了!” 就像方才他突如其来,此刻他又匆匆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余锦墨好奇道:“你逗一个才入门的小孩子做什么?我就不信你随身没个几块上品灵石。” 洛连笙道:“你想借他钱,你也可以借嘛。” 余锦墨摸了摸腰间储物囊,略一思忖就摇头道:“算了,虽然这师侄看着不错,凭他的本事和背景也不必担心他还不了,但既然此地可以赊账,人又已经走了,不借就不借吧。” 洛连笙微微一笑:“你真当他是来借钱的?” 余锦墨一愣:“他不是说了吗?” 洛连笙道:“他说自己没带储物囊,不错,他身上的确并无储物囊,可是你注意到了吗?” 余锦墨回想了一下方才步维真推门而入的情形,那少年穿了一身新弟子统一的袍服,看上去跟寻常弟子没有两样,但再仔细一想,余锦墨就啊了一声:“你是说……” 洛连笙颔首:“他手腕间隐隐漏出一丝纹路。” 步维真的手曾经抬起来扶在门上,因此袖子往下滑了些许。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的片刻,却有一点如水墨烟云般的浮纹漏出一角。假若是别的金丹可能会认不出来,但对有恨海情天认主的洛连笙而言,那浮纹他只需一眼便知是认主灵器。 余锦墨同洛连笙交好了几十年,自然也知晓一些内情,闻言咋舌又道:“他有灵器却未必不需要借钱。” 洛连笙道:“浮纹虽然大都相似,实际上也多有不同。纹路的差异便等于性能上的差异,要直观分辨其实也不难。这些年我很是做了些研究,所以我可以肯定,步维真那灵器定然有储物功用。” 余锦墨恍然大悟,奇道:“那他既不缺钱,还来找我们借钱又是为何?” 洛连笙不在意地道:“那就得去问他了……还吃不吃?不吃我结账了。” 余锦墨低头一看,方才还有不少的烤鱼此时只剩了一副骨架,他摸了摸才半饱的肚子,随着洛连笙付了款出了食铺,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好友给耍了一把? 第037章 .主世界(五) 接下来这段时间,洛连笙过得是波澜不兴,间或化解了几次恨海情天简直要满溢而出的执念,大部分时候则同余锦墨结伴发掘本宗若干坊市里不同特色的饮食文化,偶尔照顾一下自己名下徐大羊杂的生意。 这一日洛连笙才结束了修炼,睁开眼睛就见面前浮着一列传讯纸鹤。 紧接着,余锦墨透了三分急切两分期待的声音噼里啪啦传了出来:“连笙连笙,听到了赶紧过来五方峰校场!忘了吗,今年新晋弟子的入门小考就在今天!从前我们被别人看了,如今总得看回来!你若……” 洛连笙不由阻止了剩下的传讯纸鹤继续往下花样述说同一个意思。 接着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年底。他一想余锦墨此话有理,就收拾一番径自往校场去了。 待同余锦墨会合,两人便只等入门小考开始。 五方峰校场所在方圆十数里内才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大雪,满处都是银装素裹,但今日这白茫茫却被有些缤纷的颜色给覆盖了去大半。不同支脉的弟子服色一般也有差别,内门同外门又有差别,男弟子与女弟子还有差别,乍一看,倒像是在校场四周开出了姹紫嫣红的花一般。 主持长老在台上长篇大论地说了一番话,眼看着台下新晋弟子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才依依不舍地长话短说,最后宣布小考开始。 洛连笙和余锦墨坐在附近的高处,周围也有一些同他们并非一批入宗的老弟子。 他听见不远处有人道:“听说今年的入门小考同以往有些不一样呢!” 洛连笙拿眼睛看余锦墨。 余锦墨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张口就解释道:“是有不同,听说还是宗主提出的,说是把从前测试的环节简化了,除了捉对较技,还要放他们进秘境——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那……”他含糊地带了过去,但洛连笙知道他说的是恨海情天,“也曾被用在入门小考,晋阶大考,还有其他好些考核上,只不知后来怎么就不再用了。我听我师父讲,说若还能如从前那般,弟子们只需要将魂识投注进入其中,就犯不着亲身犯险,要安全得多。” 洛连笙心道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器灵失踪了。 这话自然不能诉诸于口,洛连笙岔开了话题:“捉对较技还能观战,进了秘境我们就不能看了吧。” 余锦墨遗憾道:“是啊。其实要看也不是不行,但须得用特殊的灵器来看。可惜才新晋弟子,估计不会有哪位长老愿意耗费心神操纵灵器光为给咱们饱眼福。” 洛连笙道:“那就只看捉对较技,反正新弟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就是。”余锦墨深有同感。 两人正说话呢,却听不远处的那几名弟子道:“……老规矩!老规矩!” 余锦墨好奇望过去:“什么老规矩?” 洛连笙摇头:“不知道。” 他是因为恨海情天而总是格外忙碌,有的时候就算他想缓一缓脚步,都会觉得身后会有什么撵上来。 余锦墨则是被他师父管得严,若非这一两年白千秋好像在忙于炼制什么东西,顾不上管余锦墨,这一回的新晋弟子入门小考,恐怕他也得被拘在洞府里。 所以对旁人说的“老规矩”,两人都是一概不知。 洛连笙道:“过去问问。” 两人就拢了过去。 正围成一圈的几名弟子先认出洛连笙,面上都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接着又瞧见余锦墨,几人反倒冷静下来,友好地同洛连笙二人打招呼。待余锦墨询问以后,其中一名叫熊灼的弟子告诉他们:“大家平日里辛苦得很,趁着这个机会找点乐子罢了。” 余锦墨哦了一声,仍然好奇地盯着他,像是在等他继续说是什么乐子。 洛连笙却已经反应过来,附耳低声道:“赌局。” 余锦墨又啊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是跃跃欲试:“我们也能参与么?” 熊灼与同伴对视一眼,不留痕迹地点了点头,才道:“可以,一局五块下品灵石,此番轮到孙师兄坐庄。” 余锦墨已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好好好!” 洛连笙琢磨着这些人也不可能给他俩设套,就算真设了套他也不惧,便也拿了灵石出来,只等小考开始耍上几把。 或许是一同干坏事容易拉近距离,待到新晋弟子入门小考的捉对较技进行到一半,洛连笙和余锦墨同熊灼等人已经混得很熟了。凭借两人的眼力,他们押中了大部分较技结果,却也少少地输了几场。坐庄的孙程是春风得意,熊灼几人虽然输了一些,却也只开玩笑似的埋怨几句,并未露出怀恨在心的样子。 倒是可交之人……洛连笙正想着,眼下校场一角就又上去了两名弟子。 喧哗声倏然大了起来,洛连笙看过去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此刻相对而立的两人都是新晋弟子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又都长得令人心旷神怡,无怪乎另外几对立时就被忽略了。 熊灼嘿嘿一笑:“洛师叔,这一次你押谁?” 洛连笙道:“锦墨,你押谁?” 余锦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道:“我押步维真吧,总算也有过一面之缘。” 洛连笙道:“那我押卫凤石。” 其他几人都押了步维真,熊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洛师叔,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虽然卫师弟也是内门秘传,但现今还没有定下师尊是谁,而步师弟已经拜入太上梁长老门下好一段时间,有太上梁长老指点,两人如今肯定已经有了差距。” 洛连笙道:“所以我押卫凤石。” 熊灼一愣。 洛连笙道:“不然都押步维真,还怎么玩?” 熊灼几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觉得这位得到本门至宝的金丹秘传师叔并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好接近,相反,他轻而易举就能跟人打成一片。 洛连笙微眯双眼,看向两人。 步维真和卫凤石都是这一批弟子里难得的俊杰,甫一出手就可见一斑,比起方才其他弟子,真是不知要胜过了多少筹! 转眼间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两人仍势均力敌,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又一次短兵相接后,步维真和卫凤石齐齐后退数步,将彼此间距离拉长。 步维真面上总是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紧紧盯着卫凤石的眼底隐隐有杀意闪动。 卫凤石虽然一直都显得很冷淡,但此刻这份冷淡愈加森寒,同样有杀意萦绕身周。 下一刻,两人同时出手! *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观看一部极为精彩的大片,光是看着步维真与卫凤石二人交手,就让人情不自禁热血沸腾,恨不得拔剑上去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 身边熊灼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一个个目不转睛,将赌局抛在了脑后。 再一次乍然而分,卫凤石轻飘飘落在地上,步维真却仿若生出根了一般踩在原点,一动不动。 熊灼喜道:“步师弟果真不凡!” 余锦墨道:“但看他额绽青筋面色涨红,应该是用力所致,倒不如像卫凤石那般卸力来得轻松。” 熊灼有点诧异:“余师叔,你不是也押的步师弟?” 余锦墨呆了呆:“……我是就事论事。” 洛连笙道:“但步维真秘法在手回复极快,就算用力过度,也妨碍不到他什么。” 熊灼几人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探究两位师叔思维模式的打算。 最终步维真稍胜一筹,让回过神来的熊灼等人喜不自胜,只有洛连笙眯了眯眼,有些狐疑地盯住另一个人。 步维真和卫凤石论实力应在伯仲之间,两人再势均力敌战个一百回合可以说毫无问题,因此他从未想过如此简单就看到卫凤石败下阵来。旁人或许能接受“灵元消耗过大、秘技有所欠缺”的解释,但洛连笙却不会轻易接受。要知卫凤石是能让恨海情天产生波动的人,怎可能简简单单就落败了? 他思来想去,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卫凤石故意认输。 但他为何要故意认输? 莫非他也觉察到了步维真身上若有似无的微妙之处? 新弟子们在校场外窃窃私语:“卫师弟和步师兄都好厉害,是不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叫他们师叔啦?”“我看很有可能!”“平白无故矮了一辈,我们也要努力呀!”…… 就在这时,卫凤石若有所觉地朝这边抬起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比寻常人更漆黑一些的桃花眼里看不出丁点情绪,淡漠得就像并非生灵——唔,非要说的话,让洛连笙想起了穿越前参观机器人展览所见到的那个拥有非比寻常美貌的仿真机器人。 下一刻,洛连笙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但他无法否认刚才心底生出了一丝莫可名状的震动。 就算是机器人,那也是异常合乎他审美的机器人啊! 入门小考在傍晚时分宣告结束,算清楚账目,洛连笙就道:“几位师侄一起去吃个饭?我请。” 熊灼几人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吃饱喝足,送走了熊灼等人,洛连笙与余锦墨并肩往回走,洛连笙忽而笑了一下。 余锦墨道:“连笙你笑什么?” 洛连笙道:“几位师侄都是好人。” 余锦墨莫名其妙:“什么?” 洛连笙道:“竟都觉得我为人慷慨大方,倒忘了我花的钱就是从他们手里赢来的——这样的朋友,值得来往。” 余锦墨:“……” 回到洞府以后,洛连笙跟平时一样继续修炼。只是在心神彻底沉静之前,眼前恍惚间闪过了一张脸。 人们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在注意到一个人以后,身边的世界都仿佛不由自主染上对方的气息,随处可见对方的影子。明明当初不过是打听一个身份都千难万难,如今洛连笙却发现遇见卫凤石再容易不过。 在藏典楼外,洛连笙出,卫凤石进,两人都拿了书册在手,面对面点了个头就擦肩而过。 在洗剑池内,洛连笙在西,卫凤石在东,两人都在淬炼自己的灵器,洛连笙闹出了点动静,卫凤石恍若未闻,彼此相安无事。 在灵兽阁边,听见几声清脆悦耳的叽喳鸣叫,洛连笙往宗门饲养的诸多灵兽看了一眼,在翩翩起舞的羽衫丹鹤旁,卫凤石的身影恰在视线尽头闪过。 洛连笙不自觉便放缓了脚步,他想起近来也听闻了卫凤石的一些事,知道他如今尚不曾定下师从何人,似乎宗主和太上长老都有此意向。或许正因如此,才叫他很容易便在宗门任意角落发现卫凤石的存在。 这是好事,因为卫凤石着实有张极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再不苟言笑,也足够昳丽耀眼。偶尔洛连笙都忍不住想到,倘若卫凤石笑起来…… 啧,一笑倾城是用在这儿的吧? 几日之后,洛连笙正跟余锦墨从坊市的一间食铺里出来。 余锦墨摸着肚子心满意足:“今天这青莲彩鱼真是美味。” 又是鱼,洛连笙忍不住笑:“是啊。” 完全没意识到他在笑什么的余锦墨吸了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了一种美妙的香味。” 洛连笙辨认了一下:“是那边。” 余锦墨看过去,眼前一亮,拉着洛连笙就往前走:“我早就听说这儿卖的红焖酥饼特别好吃,但一直没有机会吃到,前几次来的时候要么卖完了,要么还得好久出炉,今日倒是巧了!” 洛连笙随他走到跟前,一个闪神,却瞧见了另一道身影。 容貌昳丽神情却冷淡的少年正笔直站在红焖酥饼的店铺旁边,看不出丁点过来排队的打算,只微微拧着眉头,盯着那炉子和出炉的酥饼看。 这样的卫凤石身上难得多了一丝人气,就像是从未见过新鲜事物的孩童,第一次见到,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余锦墨买了几个红焖酥饼过来,捧在手里热腾腾的,他分了两个给洛连笙:“连笙,快尝尝!” 洛连笙咬了一口,就觉得满嘴流油,却并不腻味,反倒有一股清甜的芬芳在齿颊中弥漫开来,叫人不由自主地便要再去咬下一口。他赞了一句“好吃!”便同余锦墨往回走,走了一步,又停下来回头往后看。 余锦墨冷不丁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才发现洛连笙落到了后头,跟着回头道:“连笙?” 洛连笙注意到卫凤石还站在原地未动,仍在盯着红焖酥饼看,他就走过去,将手里的另一张酥饼塞给了卫凤石。 卫凤石眨了眨眼。 离得如此近,很容易就看清此人的睫毛极长,在面颊上落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又淡化了那股冰冷的气息。 “吃不下,看你顺眼,送你吃。” 洛连笙说完转身就走,余锦墨越过他看了眼盯着手中酥饼的卫凤石,道:“连笙,我发现了一件事。” 洛连笙心里一动,道:“什么事?” 余锦墨道:“我发现你真的很看好卫凤石,上回就押他胜,这回宁愿自己少吃一个也要送酥饼给他。” 洛连笙道:“并不会少吃一个啊。” 余锦墨疑惑地“嗯?”了一声,就发现洛连笙已经从自己手里抢了一张红焖酥饼过去,飞快地咬了一大口。 余锦墨:“……” 第038章 .天命魔宗(一) 嘈杂的声响一个劲顺着耳朵往脑子钻,就像是近在咫尺有什么人在敲锣打鼓一般,令人烦不胜烦。想要喝止住这恼人的喧哗,嘴里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不仅如此,洛连笙只觉浑身上下酸痛难当,眼皮上也似乎压了铅块一般,沉甸甸的睁也睁不开! 不知忍了多久他终于愤而叫出了一声“住口!”,又一鼓作气地睁开眼来,有些刺目的强光就让他再一次闭了闭眼。 这时洛连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那声大喝其实细若蚊吟,都无人听见,因为那些急切的询问声仍在不绝于耳。 好在他已经找回了全部的知觉,适应片刻后终于能自如掌控身体,亦能好好打量一番眼下的境地。 再睁眼时,洛连笙就瞧见面前凑上来几张瘦巴巴的小脸,红一块紫一块的皮肤显得有些脏兮兮的,乱蓬蓬的头发搭在脑门上。发现他醒过来,他们纷纷欢呼起来,这个叫“二狗子哥哥你终于醒啦!”那个喊“我就说二狗子哥哥绝不会有事的啦!”…… 洛连笙:…… ……二狗子? 暂且不提这个别具一格的名字,不管怎样此番他总算成了正儿八经的人。可惜是未成年人,从手脚来看,充其量不超过八岁,比眼前七嘴八舌的孩子们大约要年长些许,却跟他们一样瘦骨嶙峋,看得出来日子并不好过。 作为成年人要套话再容易不过,洛连笙三下五除二地从几个小孩口里得到了“方才二狗子哥哥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就昏睡不醒了”的真相,又一一安抚吓坏了的他们并糊弄他们离开了此地,他才有空闲观察四周。 此地前方耸立着一座小山包,应该就是“二狗子”滚下来的那座山。地势并不陡峭,但一路上露出地面的石头,只怕就是这身体上上下下许多擦伤的罪魁祸首。他滚落下来陷入昏迷,小孩子们全都被吓坏了,压根就没敢移动他,所以现在洛连笙都曝露在太阳底下,*辣的阳光晒得人眼花。 因当时身边有人的缘故,先天灵宝“恨海情天”并未出现在洛连笙面前,而是在他的识海内翻滚。眼下原地只剩洛连笙孤身一人,灵宝才嗖的一下钻了出来,指引洛连笙去看不远处树下的一团黑雾。 按照惯例呼唤器灵未果,收起恨海情天以后,洛连笙有点艰难地迈步走了过去,伸手按在上面。 银色丝线般的光流动着将黑雾与洛连笙的指尖缠绕在一起,不过几息的工夫,洛连笙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这一方天地,名叫大罗灵界。 但尽管有“灵界”这样一个名字,实际上用不着洛连笙从黑雾中得到真相,就敏锐地感知到了天地间的灵气有多匮乏! 因此从黑雾得知原来这方世界灵桥已然断绝,洛连笙一点也不奇怪。 大约是在差不多近万年以前,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知一夕之间沧海桑田。许多宗门因此从大罗灵界内迁徙离开,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一些传承。除此之外,留下的还有修士,他们大都是散修,或是因为种种缘故没有同宗门一道离开的宗门弟子。时移世易,借着那些传承,这近万年的时间里,许多宗门又渐次被恢复重建。 其中就有“二狗子”拜入的那座宗门。 天命魔宗。 说起魔宗,洛连笙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但几乎是立刻,他又平静下来。 五方世界也有魔宗,内里的那些魔修与寻常修士虽不至于势不两立,却也颇有一些互相提防之处。但洛连笙清楚,无论魔修也好,其他修士也罢,凭借自身的本事,只要能度得了天劫,飞升上界并无问题,不存在谁比谁更优越。 光是洛连笙进入天海宗修炼的这数十年内,他就曾听闻过几名魔修扛过了天劫,飞升上界。而且魔修里闻名遐迩之人,比起一般修士更叫人如雷贯耳,因为伴随着他们的,通常都是血腥和杀戮。 没错,尽管殊途同归,但本质上来说,彼此选择的道路还是有所不同的。洛连笙曾听宗内一位太上长老讲学时说起魔修,道天劫并不会特意阻拦魔修飞升,但魔修比起别的修士,渡过天劫的困难程度却要大得多,当时那长老曾问了众人一个问题——“同等阶的修士,你们自己觉得,谁更强?修行起来,谁更迅速?”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魔修,太上长老也认可了这一答案。普遍来说他们相对更狠辣,更具手段,更不畏凶险。这是因为魔修从修炼一开始,就伴随着诸多杀戮,不停与人性命相争。 而论修行速度,魔修也往往更加神速,因为他们极少需要锤炼心境,讲究一个随心所欲。 从前种下的因,便是后来得到的果——他们比同阶其他修士更强横,修行更顺利,到了渡劫时,理所当然就要面对更可怕的天劫。 但大罗灵界的魔修,从洛连笙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仿佛全然不是如此,一点也不像他印象里的魔修。 如今尚名叫“二狗子”的魔修师选青是孤儿,据说爹娘当年逃荒路过这大湖村,却终究没有能够熬过去,只留下了身后孤苦伶仃的一个小娃儿。大湖村的村民都是淳朴又心善的人,竟是你一口我一口的让师选青吃百家饭,将他养大了。师选青也是个乖巧体贴的孩子,与村子里的人大都处得不错。无奈大家的条件都很有限,所以不管是师选青还是其他孩子,一个个都瘦得跟芦柴棒似的,见不着几两肉。因为师选青年长些许,一来二去的,也成了大湖村的孩子头。平日大人们去地里干活,便由师选青领着也管着一群小孩。 不久后,师选青的好运气再一次得到了证实。一次盗匪来袭,大湖村整个村子都遭了殃,师选青被埋在死人堆里,暂时闭住气昏了过去,竟叫他意外逃过一劫。 待他醒来钻出尸堆,就撞上了一名大罗灵界的魔修。 对方乃是借用发生过血案阴气和煞气极重的地点进行修炼,见到这么个孩子压根没想过要宰了他,反而心生怜惜,将他带回了天命魔宗,又收他为徒,给他取了名字叫师选青。 到这时,还不曾获知师选青执念为何,洛连笙就猜测他的执念应该同大湖村和他师父都有一点关系。 而师选青的记忆继续展露在他面前——师选青在天命魔宗按部就班地修炼,他天赋不凡,哪怕大罗灵界灵气匮乏至此,他也顺利成就了金丹。 孩提时吃过苦头的人,要么眼中每个予以他小小恩惠的人都是大好人,要么对每个人都拥有戒心更善于察言观色。师选青并不是一个走极端的人,因此他恰到好处地介于两者之间。 在宗门中的长辈看来,这个孩子乖巧讨喜知恩图报;在宗门里的平辈看来,这位师兄弟为人有趣性情温和极易相处……总的来说,师选青在天命魔宗里混得很不错。 在观看完师选青的天命魔宗日常以后,洛连笙对此人也不由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欣赏之情。 两人之间确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在毫无跟脚背景的情况下进入煌煌大宗,又都在拜入宗门后获取了种种机缘,且一直不断努力提升本事和地位。 不同的是师选青有师父,而洛连笙时至今日,也没有被天海宗的任何人收为弟子。 天命魔宗在很多方面同天海宗没有什么两样——作为宗门,会发放一些福利予以弟子,少量灵石、丹药、基础功法等等,但得到也就意味着付出,弟子们都需要完成宗门安排的各色任务。不同类别的任务,会对应有不同的奖励,凭借这些奖励,弟子们才好从宗门里换取更高深的术法秘技、更有用的丹药灵器之类。 洛连笙认为宗门的这种运作模式是很合理的,一方面它有助于弟子本身的提高,一方面它亦有助于宗门的延续和发展。 看来师选青也如此认为,在晋入金丹以后,他暂且停下了修炼的步伐,选择去接下了若干任务。其中之一,乃是要解决一处凡人聚居地出现的怪事。因为这项任务限期比较宽松,师选青便施施然先完成了其他任务,最后才来到这座凡人遍布的城池。 然而在此地,师选青遭遇到了他从不曾料想过的变故。 任由代表师选青的一点黑雾飘在识海一角,洛连笙垂眸细思。 此次任务跟以往一样,仍是要化解执念,但与大多数任务却又有些不大一样,以至于洛连笙在对师选青油然生出了一丝敬意之余,还感到有些郁郁。 因为很显然,这个任务较为艰难,至少耗时绝对不会短。幸运的是此次也出现了支线任务,而且没有等到任务后期才出现,而是现在就露面了。 这一回的支线任务,是要解决大湖村遭遇盗匪袭击之事。 想到未来会到手的海量灵气,洛连笙按捺下了急于完成任务的一丝烦躁。 何况在师选青的记忆里,他那位师父也尚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到来。擅自前去拜师是不可能的,一则大湖村的危机有待解决,二则对现在的洛连笙而言,根本没办法找到天命魔宗所在。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治好身上的伤。 尽管大罗灵界的天地法理规则与五方世界也很相似,但由于师选青现在一点也不曾修炼,洛连笙也就没办法快速给自己疗伤。他站起身来,张望着四周,试图找到一些具备疗伤效用的药草。 他没有失望,虽说灵桥断绝的大罗灵界灵气匮乏,但药草大都自行适应了世界的变化,洛连笙很快就找到了几种药草,小心翼翼地摘下,避免药性流失,再凭着师选青的记忆去了一条小溪边。将药草捣碎,用水和溪流里的泥将它们敷在伤处,隐隐便有清凉之意生出,洛连笙这才朝着村子进发。 大湖村位于天命魔宗西北方一处颇为遥远和偏僻的地域,附近有河流,但河流因季节变化时常进入枯水期,加上土地并不肥沃,周围的荒山野岭环境险恶常有凶兽出没,尽管除了种田外还会组织采药队进山采药,村人们过得还是不甚如意。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将师选青从一点点大养到了现在的九岁多,不能不说这些人真的都是善良淳朴的好人。 洛连笙却忍不住怀疑盗匪为何要来袭击这样一个村子,师选青难道就不曾怀疑过此事可能同他师父、同天命魔宗有关系吗? 第039章 .天命魔宗(二) 感知到了洛连笙的疑惑,识海一角的黑雾很是平静地回答了他。 师选青果然也不是那种容易被蒙蔽的人,他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案是与他师父和天命魔宗并无瓜葛,那伙丧心病狂的盗匪,大概真的只是丧心病狂罢了。 洛连笙未置可否,他倾向于靠自己来判断。 师选青并无干预他的意思,黑雾缩在识海一角,安静如鸡。 远远的视线尽头出现了错落的房屋,就有几个妇人结伴沿着墙角干涸的水渠走了过来,一马当先的那位大婶一见到他就露出关切的表情,嗓门犹如炸雷:“二狗子!” 洛连笙:…… “二狗子!听我家耗子说你摔了,要不要紧!我闺女给我从城里买了药酒,过来我家里擦!” 耗子! 洛连笙:这真的是亲妈啊! 她身后另一位大婶没等洛连笙回答,先白了第一位大婶一眼:“耗子娘你净瞎说,你闺女给你的药酒是让你喝的,能用在这?”又朝洛连笙道,“二狗子,还是去我家,我家有药,你碾子叔上回摔了,就是擦那个药擦好的!” 几步路的工夫,洛连笙已经来到她们跟前。大婶们的热心令人感动,然而洛连笙还是十分礼貌地笑着拒绝了:“不用,我挺好的,没有伤筋动骨,回去休息一下就行。” 他不想伤害大婶们的热情,但实在不想一路都听到二狗子这个名字如影随形。 师选青住在村子口破破烂烂的土地庙里,这座庙也不知是哪年修的,龛里的塑像只剩了半截,桌椅也腐烂得没留下多少东西,师选青用茅草给自己扎的床挨着墙,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场所,叫洛连笙松了口气。 要避免大湖村的遭遇,且不论那些盗匪是从何而来,至少得让自己具备一定实力,或是能找到愿意帮大湖村且具备实力的人。相比之下,还是前者更容易做到一些。 但在此之前,洛连笙得想清楚要不要修炼,如何修炼。 不修炼,要具备实力那是痴人说梦。可修炼吧,就会出现新的问题。 宗门从来都愿意选择身家清白一张白纸的弟子,对具备修为的散修往往多有提防。也就是说,倘若洛连笙修炼了,以后去天命魔宗可能不如从前,并会遇到功法是否便于转换的问题。一旦无法尽快修成金丹,整个任务就会更加艰难。 那……假如用天命魔宗的功法修炼呢? 师选青的记忆可比鬼兽要清晰得多,不仅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一览无余,如何修炼的细微末节也都历历在目,凭洛连笙本身的金丹境界,要掌握这些轻而易举。 他担心的是天命魔宗会不会因此阴谋论。 为什么一介凡夫俗子能得到天命魔宗的功法? 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人做了什么手脚布置了什么圈套? ……这都是需要洛连笙考虑清楚的。 但使用天命魔宗的功法好处也显而易见,至少不需要洛连笙思考如何转换功法,入宗后就能继续修炼,且经历过一遍,修炼起来肯定更得心应手,恐怕他能用更快的速度达到金丹,有助于下一步任务的完成。 思忖片刻,洛连笙做了决定。 他修炼天命魔宗的功法。 只不过要合理化得到功法的过程而已,他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随着日头落下,温度逐渐降低,破庙里油然生出一丝阴冷。洛连笙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环顾四周,自语道:“看来我就算改行去当魔修,也是很有前途的。” 他不过是尝试着运转了一下天命魔宗最为基础的功法,就发现师选青的这具身体很可能真的很适合修魔。几乎只在一个周天以后,他就感知到了天地间极为稀薄的灵气。 要不是因为灵桥断绝的这一方世界灵气如此稀薄,恐怕现在洛连笙就能成功引气入体了。可惜碍于环境影响,尽管随着他的修炼四周益发阴冷,他却还没有引气入体,只依稀产生了一丝气感。 不过以他现有的速度来看,只要再进行若干周天,洛连笙就能成功引气入体,也等于让师选青再一次踏上了魔修的道路。 洛连笙尚未如愿,先听到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然后破庙的门被用力推开。 “二狗子哥哥!二狗子哥哥!” 比初次所见还要多的小孩子涌了进来。 洛连笙:…… “二狗子哥哥!”这个挤到他跟前,用手递来一只鸡蛋,“这是我家大花刚下的蛋,还热乎着,你今天摔啦,就该多补补!” “二狗子哥哥!”那个扒开其他人,用手捧上一块肥肉,“这是我娘刚刚给我煮的,才拿出来,你今天摔啦,就该多补补!”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声音在洛连笙耳边此起彼伏,师选青的好人缘可见一斑。 洛连笙心里也有些动容,却不打算接受这些孩子们的好意:“行啦行啦,我今天摔是摔了,可摔的不重,鸡蛋也好肥肉也好,你们自己吃。” 这些东西他们自己只怕都难得吃上,他又不是真的师选青,哪里好意思抢小孩子的口粮? “可是,听说你都摔昏过去啦!”有孩子指出来。 洛连笙一本正经道:“那只是因为我当时想睡觉,就顺便睡了一觉。” “真的吗?”孩子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洛连笙继续一本正经:“真的。” 孩子们就信以为真了。 然而他们依然没有离开,而是互相闹腾起来,俨然把这座破旧的土地庙当成了玩耍的好场所。等终于把这些孩子送走,洛连笙才有了几分当孩子头的真实感——看来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无聊了,洛连笙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挤出足够的时间来修炼。 好在这天晚上,洛连笙顺利引气入体,一鼓作气地修炼到了炼气第一层。 但果然不出洛连笙所料,身为大湖村的孩子头,洛连笙很难有自己的时间。几天下来,他就意识到这样不行。可对这样一个村子,洛连笙也无法使用什么生硬的手段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相信这也不会是师选青所期望的。 经过一番思量,洛连笙有了办法。 反正距离盗匪前来的时间尚早,何况这一做法也是为了让他具备更强的实力以应对盗匪来袭。 听到洛连笙提出“要跟采药队一起山里”的要求以后,带领大伙去采药的村长第一个表示反对:“二狗子,你年纪还小,前不久又才摔了一跤,只怕还没好全,采药又艰苦又危险,是大人的事,你就别去了,留在村里才对!” 其他人也纷纷劝阻:“对啊,二狗子!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赶紧把它给打消了!进山采药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也不是不晓得,去年你二牛叔就是因为这断了腿,到现在可都没好呢!”“对啊对啊,远的还有老田叔,他跌得比你二牛叔还重!唉,可怜留下老田婶和他家的娃娃们!”…… 洛连笙假装被说服了,只说要送大伙进山。据师选青所知,村里的采药队进一趟山至少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也正是他的机会。事实上,从一开始,洛连笙就没指望真的能被允许加入采药队里,只不过是为了传递出一个信号——若是在村子里没见着他,那他就是跟着采药队进山了。 前脚采药队消失在洛连笙的视线里,后脚他就跟了上去。他当然没有深入山林,而是选了离大湖村不算太远的一处山坳落脚。 这是他判断出阴煞之气较为浓重的地方,是最为适合现在的他修炼天命魔宗功法的位置。 正因如此,这山坳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树,还有一个山洞,里面残存的野兽骨架大约也是因为阴煞之气入体而送了命。洛连笙整理一番,就开始了修炼。 转眼间半月时光过去,又一日夜幕低垂,洛连笙结束修炼,睁开的双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现在他已顺利修至炼气三层,进展着实不慢,这其中固然有魔修修炼起来进展更加迅速的原因,师选青本身的资质也可见一斑。比起只因有恨海情天在手的自己,师选青能在大罗灵界这样一个灵气稀薄的地方修至金丹,论天赋和资质,可要强得多了。 运转法诀巩固修为之后,洛连笙静极思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远处的溪流边,目光又不由自主被里面游动的鱼吸引了过去。 这些天为了节省修炼时间,洛连笙每次捉了鱼都是生吞,现在见到它们,终于觉得可以做一顿熟食犒劳自己。 想到就做,洛连笙捉了几条鱼,生了火,没有调料,便就地取材用了几样药草来调味,架在火上烤,等鱼身上渗出油来,洛连笙迫不及待地熄了火。 正要吃的时候,他神色却是一顿。 魂识霎时间放了出去,就见上空不知何时来了两名修士,正斗得个你死我活。 第040章 .天命魔宗(三) 随着他二人你来我往,空中竟似是腾起了阵阵阴云,翻涌不绝。 天地之间原本稀薄的灵气好像也浓郁厚重了许多,在四周激烈地波动。 俗话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洛连笙看出这二人修为甚是不凡,至少比起现在炼气期的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眼下虽说离这边尚颇有一段距离,轻易不会波及到大湖村和他,但谁知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朝这边偏移?这等程度的修士交战,便是挨上点油皮,伤筋动骨也不在话下,闹不好还会送命! 在用魂识观察了几眼后,洛连笙就果断往山坳潜去——也没忘记带上烤熟的那几条鱼。 钻入山洞内,洛连笙狼吞虎咽吃掉了烤鱼后发现那二人还在交战,他稍稍松了口气,又用了闭气的法门,让对方就算结束战斗也不至于发现自己。 他的魂识则一直关注着这场战斗,就见不多时这二人又过了上百招,一招比一招犀利,杀气腾腾间,分明已是动了真火! 其中一人竟是骤然暴起,掌中倏然窜出一团白光。 原来他是要将法器自爆,以换取对方性命。 谁知对面那人眼看着就要被击中,口中忽地喷出几点猩红,紧接着变得无比神勇,硬是挡下了这一击,反而将另一人击杀! 洛连笙猜测,那应是魔修特有的天魔解体诀。 在此之后,那使用天魔解体诀的修士却也力竭,从高空直落下来! 洛连笙本来没打算理会此人,如今算是他们较为克制,没有殃及大湖村,不然大湖村要是没葬送在盗匪手里,却葬送在两名修士的战斗中……那他都没处喊冤! 下一刻,这修士的面孔正对上洛连笙。 识海一角的黑雾霎时生出些许波动,而洛连笙也目瞪口呆。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师选青的师父。 天命魔宗慧剑尊者。 谈无忌。 若说此前洛连笙还有任其自生自灭的念头,在认出对方是何许人之后,他就只剩一个打算:救下他。不管是从师选青的立场来说,还是从更好地完成任务上来说,谈无忌的出现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思维一旦发散,洛连笙就想到了更多,譬如他可以借用谈无忌来让自己近段时间在大湖村的销声匿迹变得合情合理,也能借机让天命魔宗功法在手变得合情合理,甚至能避免继续当孩子头耽误自己修炼的时间…… 真可谓一箭数雕啊。 更何况恨海情天给了他第二个支线任务:让慧剑尊者谈无忌收他为徒。 洛连笙又等了许久,周遭陷入一片静寂。 连虫声仿佛也远去了,天空中的阴云散开后,才有稍许月光投射下来。 始终没有另外的修士出现,他才悄悄摸了过去,见到地上昏迷不醒的谈无忌。 有呼吸,心跳平稳,显然他虽伤重却不至于殃及性命,洛连笙查探了一番谈无忌的伤势,得出结论。 没有缺胳膊断腿,可见修士即便高空坠落,对自身的保护也是自然存在,让其外表与常人无异。但若不能及时救治,力竭产生的后果会使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当然,既是修士,只要有药,要痊愈并不难。 可惜洛连笙搜检了一番就发现谈无忌身上并无储物袋——从师选青的记忆来看,在如今的大罗灵界里储物袋非常稀缺,但谈无忌是有的,那么就不清楚是不是之前有过什么变故,导致他的储物袋遗失了。 没有储物袋,也就意味着没有疗伤丹药,换句话说,谈无忌想迅速痊愈,是没可能了。 经过修炼和这些天充足的食物,洛连笙现在力气大了许多,但要将偌大一个成年人带回到山洞也并非易事。好在眼下谈无忌一点知觉也无,洛连笙十分心安理得地将他一路拖行,颇有些粗鲁地给拖回了山洞。到了山洞里,洛连笙又把火生起来,确保谈无忌的体温不至于下降。 到了第三天,谈无忌眼皮动了几下,终于醒来。他的精神还很是萎靡不振,见到身边的孩童,他眉眼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诧,又迅速克制住,在环顾了四周一圈后,似乎是觉得克制的时间足够了,才道:“是你救了我?” 洛连笙道:“是啊,大叔。” 这称呼顿时让谈无忌力持镇定的面孔裂开了几分,他虚弱地咳了一声:“叫我尊者。” 洛连笙从善如流:“好啊,尊者大叔。” 谈无忌循循善诱:“尊者是一种代称,跟你说的大叔一样,所以叫我尊者便无需再多加大叔二字。” 洛连笙道:“哦。” 谈无忌道:“多谢小友相救,不知小友能否帮我一个忙?” 洛连笙道:“尊者大叔你说吧!” 谈无忌道:“……去上沙郡城找到城西宣纸坊的掌柜,同他传话说‘事已办妥’,然后自会有人随你来寻我。” 洛连笙道:“上沙郡城是哪儿?” 他这回倒不是在捉弄这位慧剑尊者,而是翻遍了师选青的记忆也没找到上沙郡城所在,估计是凡人地界的郡城,同以后进入天命魔宗的师选青扯不上丁点关系。加上他本身不是大罗灵界之人,自然没法知晓那是何处。 谈无忌张了张嘴,像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露出一点苦恼的神色来。 他思虑良久,正要说话,却听那孩童道:“我虽然不知,不过我可以找村里人去打听,如果在这附近,我就帮你这个忙。” 谈无忌眼睛一亮,仿佛立时就要笑出声来,但嘴角才翘起一点弧度,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咳了两声,一脸肃然地道:“那就先谢谢小友了。” 洛连笙道:“不客气。”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 洛连笙旁敲侧击:“不过大家知不知道上沙郡城是哪,离这里有多远,找到你说的那位掌柜要多久,我都不能保证。” 谈无忌终于想起什么:“不知小友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洛连笙道:“什么忙?” 谈无忌道:“我此番出来得匆忙,什么也不曾带,去传话可能也要一段时日,能托你帮我寻一些药草过来吗?” 这本就是洛连笙的用意,他当即答应下来。 待到暂时告别谈无忌,走在回大湖村找村里人打听的路上,洛连笙眼中不由闪过几分笑意,对识海一角的黑雾道:“看来那伙前来袭击村子的盗匪,还真不是你师父的手笔。” 除非谈无忌心机深沉演技精湛到能瞒过洛连笙。 而从现在见过的这一面来看,洛连笙不这么认为。 或许是师选青限于师徒的身份,对谈无忌从来都心怀敬仰、爱戴有加,通过他的记忆,洛连笙一直以为谈无忌是一个看上去高大全的人。 然而现在看来,真的是“看上去”。 他觉得谈无忌实在是一个妙人——明明就喜怒形于色,却又刻意压制着自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摆出一副“我很高深莫测我很严肃庄重你绝对无法从我脸上看出我在想什么”的表情。 刚才他都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从谈无忌的字里行间,洛连笙还推断出他在生活常识和人情世故方面,应该是接受过一些这方面的教导,却并不精通。不然也不会两人才第一次见面,谈无忌就说出了不少信息,比如说尊者,比如说上沙郡城,比如说城西宣纸坊。固然有洛连笙眼下是孩童以及谈无忌是高阶修士的缘故,但谈无忌不甚设防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整个大湖村,与外界来往最多最有见识的人,除了村长没有第二个。无奈现在村长还在采药队里未归,要回来只怕也得是二十多日后了,洛连笙便只好找了其他人去问。 谁知他把上沙郡城几个字一说出口,得到的几乎全是一脸茫然和摇头不知。包括村长的家里人,对这个地名也是一问三不知,唯有村长家耳背的老奶奶觉得听来有些耳熟,但再问下去,洛连笙就问不出更多了。 往好处想,至少村长很有可能是知道这地方的,那为今之计,也只有等村里的采药队回来再说了。 这一路走来,洛连笙把自己跟着采药队偷跑出去又捡到了一个失去知觉的人这些情节添油加醋地一说,村里的几位大婶就十分热心地表示,还是将这人接到村里来养伤为妙。 洛连笙一口答应下来:“那行,我找人去把他搬回村里——他从天上跌下来的,只怕伤势很重呢!” 几位大婶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后立马改了口:“二狗子,还是算了,跌得这么重,挪动的话怕是伤势会更加重几分,你现在把他放在哪就让他在哪里吧。”“对啊,二狗子,那就拜托你多尽心啦!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跟婶子们说啊!”“二狗子,受伤的人脾气恐怕不会太好,平日里你顺着他些,宁可吃点亏也别来硬的啊。”…… 果然没有再提要把谈无忌接回村子里养伤的话。 洛连笙过来本就是为了交待自己的去向,见状就折返回去,依稀听到几位大婶还在后面压低了嗓门谈论谈无忌:“那铁定是天上的仙人!”“仙凡有别,像二狗子说不定是有仙缘,才撞见仙人下凡,我们这种没仙缘的还是别去见仙人为妙!”“以前不就有过这种事吗,不小心触怒了仙人,那一整个村子可都遭了殃呢!”“希望二狗子能让仙人开心些,别给咱们大湖村惹来麻烦。”“我看这倒是能够放心,二狗子几时惹怒过人?”…… 洛连笙满意地翘起唇角。 这是从师选青的记忆中所获得对他有帮助的另一点细节。 大罗灵界缺乏见识的凡人对修士大体上是持一个敬而远之的态度的,等闲并不愿意与之打交道,甚至有几分讳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觉。 成功避免了洛连笙的曾经、现在和将来的谎话被戳穿,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顺路回去时路过溪流他便又捉了几条鱼,在溪边发现了一味谈无忌需要的药草,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收好。待回到山洞,洛连笙就见谈无忌正闭幕盘腿坐在那儿,双手轻轻搁在膝上,指尖掐动,若有似无的森寒气息盘旋在他身周,一看就知是在修炼疗伤。 洛连笙做好奇状多看了几眼,见谈无忌眼皮一动,他就学着谈无忌的样子掐动指尖。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睁开双眸的谈无忌眼中。 洛连笙凑了过去:“尊者大叔,你好啦?” 谈无忌板起的面孔眼看着又要裂开,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并没有,我此番受伤不轻,又无丹药在身边,无法迅速痊愈——小友叫我尊者便是。” “哦。”洛连笙献宝地将双手捧到他面前,“我找到了你让我找的这种草,尊者大叔你说我找对了吗?肯定没有问题,你都说得那样清楚了,从小大叔大婶爷爷奶奶们都说我一点就通!” 他毫无压力地自卖自夸,争取在未来的师父面前刷一个足够高的形象分。 反正也不可能被戳穿。 谈无忌似有些惊异地瞧了他一眼,再看看那味药草,伸手拿了过去:“是对的,金线草便是此物。看来小友在辨别药草方面,颇有天赋——小友,你只需叫我尊者即可,不用加上那大叔二字。” 洛连笙道:“尊者大叔,虽然我无父无母,却也知道什么叫礼数。” 谈无忌:“……” 其实洛连笙很理解他,要是有人一直“二狗子”长“二狗子”短的,他也会很郁闷,只是因为他别有所图,那就只好委屈谈无忌多听听这奇怪的称呼了。 可惜谈无忌虽然看到了他掐动手指,却并未询问,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再一次沉浸在了修炼和疗伤中。 才第一次,洛连笙也不失望,他生了火,开始烤鱼。 没多久,谈无忌忽然停下了修炼,再一次睁开双眼,直直看了过来。 洛连笙翻滚着穿在树枝上的鱼——这鱼他在溪边收拾了一遍,剔除了鱼肚里的杂物。如今被火一烤,再加上他用的另几样药草调配出的调料,鱼的鲜味一下子就被高热给衬托出来,像带着钩子似的,直往人鼻子里钻。 谈无忌的喉咙动了一下。 洛连笙觉得他是在咽口水。 其实按他的等阶应该是辟谷了的,不过可能是一方面大罗灵界现今灵桥已断,外界灵气稀薄,补充不够及时,另一方面是他受伤消耗过大,所以才会觉得腹中空空。 良久,谈无忌似是下定了决心般道:“小友,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洛连笙笑眯眯地将手中烤鱼递了过去:“尊者大叔,给你。这不叫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谈无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得很想吃?” 洛连笙瞪大眼,做纳闷状:“你都三天没吃东西啦,不该想吃吗?” 谈无忌悄悄松了口气,接过烤鱼,迫不及待地送入嘴中。 第041章 .天命魔宗(四) 鱼肉甫一入口,那股鲜甜的滋味就熨帖地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浑身上下全部的毛孔好像都为之精神一振。谈无忌吃完这条鱼,就发现身旁那孩童又烤好了一条,给自己递了过来。 他板着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在手里,继续吃。 用眼角余光瞅见谈无忌没有表情下矛盾的表情,洛连笙赶紧低头忍笑。 谈无忌一口气吃了四条鱼才暂且告一段落,洛连笙注意到地上几乎没有鱼骨的残渣,可见此人连骨头都狼吞虎咽地吃进肚里——却还保持着那副正襟危坐的形象。 洛连笙心下暗笑,抓起一旁的调料,往手中第五条鱼身上洒。药草粉末互相撞击,被高温微微烘烤,顿时有一股清香散发出来。叫他略一恍惚,忽然想到了在大荒界的时候。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从前童岳在身边的时候,这种事他都是不做的,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只管交代童岳。当然也因为那时候他是鬼兽,难以自己动手。哪里想得到换到了大罗灵界,他就没了偷懒的机会,而且为了完成好此次任务,还不得不多操些心! 恨海情天每一次的经历都会模糊,要不是遇到谈无忌,洛连笙还真不一定会想起童岳。他垂眸出了会神,差点让手里的这条鱼烤过了火,还是谈无忌的一声轻咳提醒了他。 洛连笙把鱼翻了个面。 之后谈无忌又吃了一条鱼,剩下的才由洛连笙消灭干净。 随后山洞中就再一次陷入沉寂,谈无忌一言不发修炼疗伤,洛连笙则靠在一边坐着,继续“模仿”他的手势。 待到次日天明,洛连笙就外出寻找剩下的药草。他去了跟采药队进山不同的方向,因为洛连笙不认为谈无忌所需的那些药草在采药队看来毫无价值。而这一边之所以人迹罕至,便是因为地势更崎岖,一整个上午洛连笙也不过搜寻了一小块区域,却好运气地又找到了几味谈无忌提及的药草。 晌午时分他回了山洞,将今日找到的药草展示给谈无忌看:“尊者大叔,你看,我今天找到了好几种!” 谈无忌再次用惊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运气很好。” “是啊。”洛连笙见缝插针地替自己刷形象分,“我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好的!不然我爹娘不在了,又怎么能恰好把我丢在这里,遇上一群好心的大叔大婶爷爷奶奶让我活了下来,虽然日子肯定比不上尊者大叔你,但也没有饿死冻死!” 谈无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但看向洛连笙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微微柔和了一丝。 接下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闭目修炼,搁在膝上的双手如之前一般掐动出许多手势。 洛连笙继续好奇状摆弄手指。 冷不防谈无忌忽地睁开眼,盯住他。 洛连笙一脸茫然地同他对视:“尊者大叔?” 谈无忌似是想要纠正他的称呼,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当着他的面,将指尖掐动,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手势:“做做看?” 洛连笙立即一五一十地做了出来,毫厘不差。 如此过了数日,时不时的谈无忌会看一看洛连笙“模仿”自己的情况,或是让他跟着自己做一些复杂的手势,偶尔他还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洛连笙不动声色,却知道距离自己实现目的,恐怕已经不会很遥远了。 可惜的是谈无忌需要的药草,他最终只找到了一小部分。 这不奇怪,自灵桥断绝以后大罗灵界灵气稀薄,宗门往往设置阵势吸引灵气并控制其不再散溢,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凡人地界的灵气只会越来越贫瘠。谈无忌提到的药草,对灵力要求较高,此地根本没有生长的可能。 他大约也料到了几分,并未有过急躁情绪。但缺药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他每日勤加修炼,疗伤进度仍然缓慢。 叫洛连笙打个比方来说的话,就是之前谈无忌的身体状况能打一百分,受伤时就只剩下了二十分,如今也才缓步提升到四十分,距离及格分都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就在这时,进山采药的采药队满载而归。 在发现洛连笙之后,村长先是一惊,继而就想要责备他几句,可一句话才说了个开头,就听洛连笙道:“张大叔,我正想找你呢!上沙郡城在哪里啊?离咱们村子远不远?我捡到了一个大叔,他是从天上跌下来的,说是要我去上沙郡城给城西什么坊的掌柜带句话,可我压根不知道上沙郡城在哪里啊?”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村长只听见了“天上跌下来”这几个字就如临大敌,回答道:“上沙郡城我知道在哪儿,离咱们大湖村可不近!若是要去,先得从村子出去下到山脚,再沿着南边走差不多十多里地上了官道以后,继续往南走。走个五十多里路,就是下关县。上沙郡城得过了下关县,再走上个好几百里!”又嘱咐道,“二狗子,你这是撞上了仙缘,你可事事都小心些,别触怒了仙人。” 洛连笙就像没听见他的话,只苦恼道:“这么远,那我要怎么去通知那个什么坊的掌柜……” 村长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去传这个话吧,你就留在这儿照顾仙人!反正也有好些药草要卖,这回我索性不等收货的货郎,去一趟郡城,拿去卖给那边的药铺,说不得卖的价钱还高一些。” 洛连笙赶紧应承:“那就谢谢您啦!” 村长又吩咐了他几句,不外乎是要好好侍奉仙人,但等洛连笙转身离开时,他又欲言又止,却没叫住洛连笙,只喃喃自语道:“这天上掉一个仙人下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唉。”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洛连笙却听得一清二楚。 倒也不是不理解村长他们心中的顾忌,但相对于盗匪而言,还是谈无忌更可靠些。其实从村长揽下去传信的活来看,村长也希望能结一个善缘。 至于村长这一路的安危,洛连笙并不担心——自从谈无忌在此地养伤以来并未有人打搅,说明他的行踪足够隐秘。村长真要出什么事也只可能在传话以后,但洛连笙相信既然是谈无忌要传话的对象,想必同天命魔宗也有些关系,不可能庇佑一个凡人都做不到。 修士也犯不着处心积虑地对付凡人,洛连笙觉得更需要提防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万一有人从村长的传信中知晓了谈无忌所在,赶在城西宣纸坊的人反应过来以前,先行一步到这里解决谈无忌…… 也不知谈无忌会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洛连笙一边思量一边回到山洞内,将村长会前往上沙郡城传信一事告诉了谈无忌。 谈无忌问:“他何时启程?” 洛连笙道:“已经说好了明日出发,大约十天时间就能到。”见谈无忌板着脸做思考状,他一脸天真地问,“尊者大叔,可是里面有什么问题?” 谈无忌已经破罐子破摔地不再纠正他错误的称呼了,闻言道:“是有问题。” 洛连笙锲而不舍地问:“是什么问题呢尊者大叔?” 可就算一万遍地告诉自己你已经习惯了,下一次再听到这个称呼还是让谈无忌很想要纠正对方,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可能会有人从他身上获知我的下落。” 看来谈无忌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洛连笙瞪大眼睛:“是坏人吗?” 谈无忌道:“嗯,我本不惧他们,但我现今重伤未愈,若他们领先一步,我恐怕难以招架。” 洛连笙苦恼状道:“那怎么办?” 谈无忌道:“只希望帮我的人能来得更快一些。” 洛连笙连连点头,振振有词:“一定会的,尊者大叔,你可是我救下来的,命硬着呢,不会那么轻易就丢掉的。” 谈无忌难得流出一丝未加掩饰的笑意,忽然道:“小友,你看我做,这个手势你学得会吗?”他边说边掐动指尖,结出了一个异常复杂的手势。 靠着师选青给他开的小灶,洛连笙一眼就认出这是天命魔宗非常有名的一种高阶印诀,又怎么可能学不会?相反,他学得异乎寻常的迅速,几乎只看了一眼,就依样画葫芦地做了出来:“像这样么尊者大叔?” 谈无忌板着的脸裂了裂又恢复原状,洛连笙在他眼中依稀找到了一丝惊艳:“不错。”他结出第二个手势,一样是繁复非常,“那这个呢?” 又是一种高阶印诀,洛连笙仍是迅捷无比地做出来:“没问题!” 谈无忌低低自语了一句“看来这世上果真不缺天才”,又蓦地变了个话题:“小友,认识这么些日子,我还一直未曾请教过你的姓名。” 洛连笙闻言眼神就飘忽了起来:“我爹娘早就没了,我……我没有名字。” 谈无忌板着脸盯着他看。 洛连笙决定屈服在这种有若实质般的目光逼视下:“大家都叫我……叫我……二狗子……” 孩童明显十分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谈无忌就理解了他的感受。 那张极力板住的脸好像都要失去控制了一般,笑意像是有了思维一样自行浮在唇边,良久谈无忌才克制住大笑的冲动:“若是你以后都叫我尊者的话,那我就给你再取一个名字。” 闻言洛连笙眼睛一亮,却又犹豫道:“可是尊者大叔你明明就是大叔啊。” 谈无忌差点想施放个水镜的术法来照照自己——他分明是天命魔宗里风度翩翩万人仰慕的慧剑尊者,怎么到了这凡人孩童嘴里,就成了大叔呢?手指动了动,谈无忌压制住这份不合时宜的冲动,思索着究竟要怎样才能让这孩童改口。 第042章 .天命魔宗(五) 就在这时,他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收你为徒,你从今往后都叫我师父,如何!” 搞定! 这些日子以来洛连笙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要合情合理地让谈无忌再一次收师选青为徒。尽管他有自信会成为谈无忌的徒弟,但毕竟许多事情都有了改变,尘埃未落以前,洛连笙也不敢打包票。 面上他却只做疑惑状:“村东头杨大哥说他跟黄木匠学手艺,拜黄木匠当师父,就跟我叫您师父一样的吗?” 谈无忌道:“一样,也不一样。修士之间所说的师父,又岂是区区木匠能相提并论。等以后你入了本宗,自然就知晓了。” 洛连笙装傻:“本宗又是什么?” 谈无忌起先不曾考虑太多,只想着伤愈后要报答这小恩人,但当他说出那句话以后就觉得心中豁然开朗,此时越想越是满意,也便十分有耐心地替他解答:“本宗就是我的宗门,天命魔宗。” 洛连笙想了想道:“师父!” 谈无忌下意识地又想笑,轻咳一声后板住了脸:“那你……往后就叫做师选青吧,我曾受过一位师姓前辈的大恩,虽无法继承他的道统,但今日也算是让他有了传人。” 洛连笙觉得他更高兴的其实是不用再被自己喊尊者大叔了。 因为他就非常高兴,从现在开始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宣布自己不再是“二狗子”了! 谈无忌又道:“选青,我虽收了你为徒,但因为现在我们还不曾回宗,你尚未拜祭过本宗祖师,也没有履行入宗手续,我目前修行的功法不便传授于你。加上你现在还没有修炼过,我只能将本宗最基础的功法传给你,待回宗之后再做打算。”他顿了顿,脸上神情益发严肃,“选青,我接下来的话你要逐字逐句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也不能落,若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都要及时询问我,切不可只凭自己的心意乱来。你听好了……” 或许是时间紧迫,谈无忌马不停蹄地就开始传授洛连笙修炼功法。 这功法同洛连笙此前选择修习的正是同一种,只不过他必须放缓功法运行的速度,并切断自身与灵气交融的渠道,避免被谈无忌看出他已经身怀此功法。 好在不管身处恨海情天所构筑住的哪个空间内,天地间法理规则差异再大,可能这一个能用法诀那一个便不能用法诀,但每一次,洛连笙的魂识和识海都是可以用的。经过一次又一次地锤炼、一次又一次地淬炼,洛连笙使用起魂识来如臂使指,有时竟觉得比法术还要便利。 此刻他就成功利用魂识隔绝了灵气过快进入体内,只在运转了两遍功法后,方显露出引气入体的表象。 谈无忌登时大喜过望:“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仿佛只有这般才能表现出他愉快的心情。 不知不觉中,洛连笙在谈无忌的护持下,成功晋入炼气四层,不管是谈无忌还是他都很满意。可炼气四层,怎么也不可能对抗得了谈无忌的敌人吧?洛连笙正自琢磨之时,就发现谈无忌停下了今日的讲解,问:“今日是否已经过了十日的期限?” 洛连笙道:“路上没出岔子的话,张大叔应该已经到了上沙郡城。” 谈无忌颔首,第一次从盘腿中站起身来,携住洛连笙的手:“选青,跟我来。” 洛连笙响亮答:“哎,师父!” 他觉得谈无忌的脸又有点要裂开的趋势,赶在这之前,他果断闭上嘴,摆出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 谈无忌一旦站起身,登时显得身形修长,玉树临风。他牵着洛连笙在山洞内巡视了一圈,最后在洞口站定,眸光虚虚落在半空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他扭头看向洛连笙:“选青,这一回来人若不是为师的同门,就是为师的敌人。倘是同门还好说,倘使是敌人,要战胜对方并无可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洛连笙点头:“哦。” 谈无忌又道:“只是我如今手里没有需要之物,此地条件又极为有限,幸好此地阴煞之气还有些,不然更加难办。总之接下来的过程对你而言定会十分艰难,还会颇为痛苦,你要做好准备。” 洛连笙点头:“嗯。” 谈无忌然后道:“待会你只管听我吩咐,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见或是看见了什么都不要理会,实在难受的话跟我说一声可以歇歇再进行。” 也就是还是得继续难受了,洛连笙一点也不意外地再点头:“我听你的,师父。” 谈无忌便吩咐道:“你先去寻若干卵石过来,形状无所谓,大小尽量大些,同你拳头大小相仿即可,表面也要光洁一些。” 洛连笙应承下来,他想了想,就去那溪流里找了许多跟自己握拳后差不多个头的卵石,因为有水流冲刷,比别处的石头自然要光滑平整许多。他拉着衣摆包裹了好些,跑回山洞里一股脑放下,问:“师父,还要再找些来吗?” 谈无忌扫了一眼道:“够了。” “没有这回事。”谈无忌欣慰道,“为师现在好得很,咳,你很听话,天赋又好,既没有半途折腾,也没有半途失败。也幸亏有你,若由我来做此事,现在或许轻松少许,威力也或许会比现在更大,但之后使用时我就无以为继了。” 洛连笙扶着他在地上坐下,拿起那些足以与炸弹媲美的伪符箓问道:“师父,是不是要把它们安放在不同的位置?” 谈无忌调息片刻才道:“不错,我说地方,你就一一将它们放入那些位置,记住,一点偏差也不能有。” 他的语气极为严厉,但洛连笙心知此事关系重大,并不认为谈无忌这样有什么不对。 眼下谈无忌的安排,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迎战敌人,在自身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设置了一个类似于阵势但实际上无法与阵势相提并论的“伪阵势”,一旦位置出现偏差,说不定敌人就会更容易窥见空隙趁虚而入,那当然是万万要不得的。 而在看到洛连笙一五一十摆放好那些伪符箓后,谈无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一回他思虑不周又过于轻敌以致让自己陷入危局,但能在这么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找到这么一个既有天赋又不怕吃苦的弟子,他这个亏也算是吃得有价值。不过待他恢复如初……在洛连笙没有看见的角度,谈无忌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他定会叫那些人尝够此番自己和徒弟遭受的苦头! 转眼间到了第二日,山洞内两个人正各自修炼的时候,洛连笙悄悄结束了修炼——他的魂识早放了出去,因此立即就注意到那远处正直直往此地飞遁的法器。 内心也不由自主浮出几分危机感,可见来者不善。 未过多久,谈无忌道:“有客上门,选青,你可要替为师好好招待。” 一听谈无忌这句话的重音落在哪里,洛连笙就知道来人并非谈无忌天命魔宗的同门,而是与其结仇的敌人。 下一刻,洛连笙的魂识感知中,那飞行法器落到了山洞前,有数人一跃而下,最后一名同谈无忌修为相仿的元婴修士缓步踱出。其他人论修为都比谈无忌要差得远,多是假丹甚至不及假丹的修士,但要知现下谈无忌伤重未愈,身边的洛连笙也才只有炼气四层! 其中一人上前查看了一番,恭敬对那元婴修士道:“可以确认谈老魔就在里面!” 山洞内,谈无忌道:“选青。” 洛连笙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师父,一切有我。” 这语气听来倒像是他才是元婴修士,谈无忌板着的脸差点又裂开了:“……乾三震四。” 第043章 .天命魔宗(六) 那元婴修士往山洞方向狠狠睨来一眼,眼中满是轻蔑:“谈无忌是杀了我师兄不错,但自己定然也身受重伤,绝不会有多棘手,便交给你们来对付。反正天命魔宗那些人也不会料到我们竟比他们快上一步——你们,速战速决!” 众人纷纷道:“是!” 而随着谈无忌的那一声“乾三震四”,洛连笙已凝神静气,只等对方杀过来。 就在其中两名修士一马当先冲至洞口的刹那,洛连笙心神一动。 那两人尚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明明十拿九稳的事情似乎是出了岔子——眼前竟是蓦地一黑,黑压压的仿佛有崇山峻岭兜头压下,叫两人大吃一惊的同时,才发现自己同其他人已然失去了联系! 无穷无尽的山岳之力好似从四面八方挤压而至,两人冷不丁失却先机,竟是脚下一个不稳就栽倒在地! 却是这一瞬间,洛连笙配合魂识,恰到好处地激发了最外侧的那枚伪符箓。 在最先到达的两人陷入一团迷雾的刹那,洛连笙耳边不断响起诸如“坎五退三”、“离九巽七”、“艮四坤五”之类的语句。低沉的语声中,他冷静到了极点,照着谈无忌吐出的每一个词,有条不紊地激发出事先设置好的那些伪符箓。 不知不觉中,山洞内外阴云密布,灵气激荡。 天光都像是被遮蔽了一般,几阵冷风卷过,让洞外那名元婴修士激灵一下,皱起眉头。他这才发现,派出去解决谈无忌的门人,竟是接二连三地与自己失去了联络! 元婴修士冷哼一声,迈步朝山洞而来。 倒是他将谈无忌看低了,早该想到,堂堂天命魔宗慧剑尊者,哪怕伤重,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收拾区区几个假丹修士又哪在话下! 随着这名元婴修士一步一步逼近,他浑身上下便有一股灵气盘旋不断,无风自动的衣摆挥动间,硬生生地将密集的重重阴云给驱散了几分。 当空登时有一线阳光照射下来,然后山洞入口处的情形就一五一十落入他眼中,让此人先是一愣,继而轻笑出声。 “可笑!可笑!”也不知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谈无忌所言,明明他语声并不高,但山洞内两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谈无忌,多日未见,你就只剩这点本事了?” 此人催动灵元,衣袖翻飞间,第一块伪符箓所形成的那一小片伪阵势的区域迅速被打破,被困在里面的两名修士正面如死灰地趴在地上,让元婴修士眉头又是一皱。 “没用!”他呵斥一声,手中法诀掐动,隐隐便有一条鞭影凭空形成,将地上两人卷起,又远远扔了开去。 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 魂识所见尽皆反馈回来,洛连笙悄悄吞了吞口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除却在五方世界中拜入天海宗时所见的元婴乃至更强横的大能修士,这还是他第一回在如此近的距离用如此低微的修为来面对元婴真人,修为差距极大,加上彼此对立,哪怕洛连笙还有底牌,也由不得他不紧张。 谈无忌注意到了这一点:“选青,放松呼吸。” 洛连笙呆了呆,深吸口气,强行让躁动不安的心神平静下来,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回到洞口剩余的那些伪符箓上,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师父的语气好像十分柔和? “选青,兑八反三。” 眼看着那元婴修士步步紧逼,一路上将他那些门人全都救出,其间谈无忌始终未发一言,直到他快要穿过洞口之时,洛连笙才终于听到谈无忌又一次吩咐自己。 洛连笙心神牵动,魂识立即跟上。 元婴修士察觉到了几分,微一皱眉:“炼气期的小家伙?”他想明白了以后顿时有些好笑,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哈哈哈……谈无忌啊谈无忌,任你使出千般狡计,也是以卵击石!” “选青!” 这一回,谈无忌并未特意点出伪符箓的位置。 洛连笙反应极快,哪怕心神催动的速度不够,也自有魂识及时补上。 那元婴修士感到周遭灵气极为剧烈地翻滚起来,似乎有一股磅礴的外力促使着这翻涌的灵气变得更加暴躁,他皱眉挥动袖子,试图驱散这股外力。 谁知下一刻,他脚边就炸开了一团灵气。 若是让假丹门人经此一遭可能还力有未逮,但对他而言这就跟小孩子放鞭炮一般,元婴修士不由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谈无忌,你果然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第二团灵气在身边炸开,紧接着是第三团、第四团…… 若说一开始元婴修士并不在意,这伪符箓激发后的威力也并不被他放在眼里,但当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激发,彼此之间似乎通过一种极为微妙的法子连系在了一起,使得朝他而来的威力成倍增长后,元婴修士就不得不予以重视了。 他脸色阴沉,夸赞中满是恨意:“好个谈无忌,果然不愧是慧剑尊者——嗯?” 到底是元婴真人,他先前是笃定谈无忌身受重伤,而从他的所见所闻来判断,谈无忌也的确失去了战力,所以他并不把谈无忌放在眼里。但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那炼气期的小蚂蚁竟然与谈无忌配合得妙到了巅峰! 可也正因如此,他更确定谈无忌失去战力,那么要解决眼下的麻烦,于他而言,十分简单。 当那元婴修士的目光盯住自己的刹那,洛连笙只觉得好像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一般,那毒蛇还正吐出信子,露出毒牙!很显然,此人意识到了洛连笙是此战关键所在,准备拿他开刀。 不过他洛连笙从来就不是被吓大的! 元婴修士固然实力强横可怕,但远的不说,单说眼下,谈无忌照样是元婴真人——虽然是暂时失去战力的元婴真人。因此洛连笙也朝这名元婴修士看去,毫不示弱。 此人微讶,紧随其后的则是恼怒:“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 他判断出轻重缓急,轻轻挥手,指尖顷刻间酝酿出几缕雷光。 紧接着,洛连笙眼前一花,就见那雷光闪烁着从元婴修士指尖朝自己疾射而至! 但就在洛连笙将要被劈中的霎时,他被一股力道牵动着往后退去,然后眼前便多了如一堵墙般为他挡住攻击的身影。 洛连笙瞪大了眼。 他万万没有料到,哪怕拼却伤势加重,这位师父竟然也愿意为他遮风挡雨…… 第044章 .天命魔宗(七) 下一刻,一个声音在几人耳边蓦地响起。 “我看谁敢伤无忌!” 方才激烈冲撞的气息霎时间冲撞得益发猛烈,但当彼此冲击到一个最高点的时候,竟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洛连笙看到眼前身影踉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对方:“师父!” 紧接着,他的视线里多了两人。 从这二人身上传来的威压十分明显,可见是刻意而为。就在洛连笙有些站不住脚的时候,之前那名元婴修士亦是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耿真人!” 年纪略长的那一位尚未应答,年纪较小的那一个已经先惊呼一声,赶过来扶在了谈无忌的另一边,又摸出一枚丹药塞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谈无忌的精神登时便好了许多,张嘴却道:“师叔,师弟,你们来了——收收你们的气势,不然我这小徒儿怕是承受不起。” 洛连笙眸光微闪,心下不由动容。 而被谈无忌称作师弟的修士先是一愣,继而看向洛连笙,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师兄,你竟背着我收了个徒弟!等回宗了你可得补偿我!” 谈无忌:“……咳咳。” 说话间,那股厚重威压已然收回,耿真人对上元婴修士,三下五除二就将其打得招架不住,最终那元婴修士忙不迭地溜之大吉。 这时通过谈无忌的介绍,洛连笙知道了耿元成是师父的师叔,方无忧是师父的师弟,他看看方无忧,再看看谈无忌,觉得方无忧跟谈无忌肯定不是同一个师父,一边乖乖叫道:“太师叔,师叔。” 方无忧在他头顶揉了一把:“真乖。”约莫手感不错,又揉了第二把,想了想,便摸了一只锦织着繁复纹路的袋子出来塞给洛连笙,“见面礼。” 这是储物袋,洛连笙一看便知。 谈无忌道:“师弟。” 方无忧就把储物袋收了回去,冲洛连笙挤了挤眼:“看我,差点忘了,我怎能抢了你师父表达那一片拳拳爱徒之心的机会呢,来,换一个见面礼。”他换了一枚玉珏。 这次谈无忌果然没有阻止,洛连笙一边想着方无忧那句话,一边拿着玉珏,判断出此物也价值不菲。 耿元成比方无忧的话少得多,但也赠了一件见面礼给洛连笙。那是一件法衣,能自动变换大小来适应主人体格,又具备防护效用,对洛连笙而言同样是难得的宝物。 对他们一一道了谢,洛连笙见谈无忌开始调息疗伤,又有耿元成和方无忧护持,他就先行告退,捉鱼去也。 魂识却还留在山洞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恨海情天的关系,在场明明有元婴真人,耿元成的修为甚至还要再高一筹,却并无人注意到洛连笙的魂识。 谈无忌正全神贯注地调息以化开药力,耿元成在一旁辅助他。 方无忧知道自家师兄无暇言语,只道:“师父,师兄这一回也算是拔起了玄阳宗安插在本宗的钉子,方才那柳聃若再敢来,我定要叫他有来无还。” 他与谈无忌果然不是同一个师父。 耿元成道:“休要夸口,柳聃可不是冲动之辈,一旦见势不妙跑起来不知多快。” 方无忧眨眨眼,笑道:“原来师父方才不是故意放走柳聃啊。” 耿元成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方无忧摸了摸鼻子,又道:“师兄他没事吧?” 耿元成道:“刚才他妄动伤体,伤势有所加重,不过你及时给了九转玉露丸他服下,调息完毕后就会好了许多,待回到宗门静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方无忧放下心来,又道:“倒是没想到玄阳宗所图不小,那么早就在咱们宗门安插有眼线。” 耿元成道:“哪家宗门不是如此,端看谁手段高明罢了。” “师父说的是。”方无忧笑嘻嘻地道,“不过师兄此次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瞧我小师侄机灵得很,师兄眼光还是不错的。” 耿元成颔首道:“天赋也好,我观那小家伙已炼气四层,虽然比不上从小就在本宗的弟子,但无忌教他大约也才开始,很是不差。” 方无忧又满是揶揄地道:“我只希望我的小师侄别被师兄给教得同他一般模样,师兄小时候明明活泼得很,真不知道师伯是怎么养的。” 耿元成再看他一眼。 方无忧连忙停了下来:“知道啦,怪我不该在背地里说师伯的坏话——不过师父,这也算坏话?” 耿元成道:“安静些。” 方无忧这才没有再吱声了。 而洛连笙也捉了好些鱼用树枝串成一串,回到了山洞。 见他熟练地生火、烤鱼,在谈无忌疗伤过程中插不上手的方无忧饶有兴致地拢了过来:“小家伙,每日都是你做这些?” “当然啦。”洛连笙道,又义正词严地宣布,“我有名字的,师父给我取的,叫师选青。” 方无忧若有所思:“姓师啊。” 耿元成微微笑道:“你师兄向来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为那位前辈留一脉传人,我也是赞同的。” 方无忧嗯了一声,看着洛连笙将鱼架在火上,不时翻动,又洒上调料,鼻端渐渐便有清甜香气愈加浓郁,叫本已辟谷的他眼睛都亮了亮:“这手艺不赖呀!小选青,里面有我的吗?” 洛连笙道:“当然有啊,你不是我师叔吗?” 方无忧眉开眼笑地就要拿过第一条眼看着马上就烤好的鱼:“那我就不客气了。” 谁知手伸到一半,洛连笙却把那条鱼拿开了,方无忧眨眨眼:“小选青?” 洛连笙道:“第一条是师父的。” 方无忧瞥一眼还沉浸在调息疗伤中的谈无忌,道:“你师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这他自然知道,可师选青就不该如此清楚,洛连笙便露出些许忧色:“师父他……还好吗?” “放心吧。”这回是耿元成接的话,“你师父很快便好了,到时候你便与我们一同回去天命魔宗。” 方无忧再次伸手:“那这条可以先归我了吧。” 洛连笙嗯了一声递给他,继续烤鱼。 待到谈无忌的调息疗伤终于告一段落,方无忧和耿元成已经都被喂饱了。而谈无忌一睁眼,就对上了洛连笙亮晶晶的双眼,让他不知该不该板起脸:“选青?” “师父!”洛连笙道,“吃!” 谈无忌已经不想去看耿方二人是什么表情了,他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鱼。 趁谈无忌醒来,方无忧就提起赶紧返回宗门一事。对此谈无忌自然没有异议,但却没有错过徒弟欲言又止的神色:“选青,你想说什么?” ……还有个支线任务没完成呢! 洛连笙当然不能实话实说,而是说出早想好的理由:“师父,我们这一走,坏人还会不会回来?” 谈无忌尚未开口,方无忧就乐了:“小选青,你还担心这个?不用担心!修士可犯不着找凡人的麻烦!何况你如今也算我天命魔宗的弟子,回宗后自会有师兄禀明宗主将你列入门墙,你又是我师兄的弟子,本宗自会庇佑你家乡百年。” 洛连笙问:“要怎么庇佑呢?” 方无忧道:“手续办妥以后,本宗会遣人送一座牌匾来此,此物具备护持之力,待百年后才散去。” 洛连笙道:“那要到什么时候能送到?” 方无忧道:“约莫不会超过十日吧。” 洛连笙拧起眉毛:“那这十天时间里,谁知道坏人会不会来找我们村子的麻烦。” 方无忧还待笑话他,却听谈无忌道:“选青所虑甚是,像我等修士自持身份,不会轻易杀害凡人。但也有人不觉得这是麻烦,为了泄愤便能干出屠杀之事。”他示意方无忧莫要再说,“像这类例子,从古至今并不鲜见。” 所以洛连笙才务必得再拖几日,不然拯救大湖村这一支线任务说不定一个不好就没法完成了。 见徒弟愁眉不展,谈无忌毫不犹豫道:“那我们便再留数日。” 方无忧对此并不认同:“师兄,不可!” 谈无忌道:“没有什么不可以。” 方无忧指出:“你虽然服了九转玉露,但剑体分明有所损伤,须得尽快回宗疗伤,不然极易留下隐患。” 谈无忌道:“不妨事,无非是需要多静养些时日,疗伤的过程痛苦些罢了。” “……哪里是痛苦些!”方无忧不高兴地嘟囔,“再拖下去,再拖下去你就得重塑剑体了好不好……” 谈无忌看向耿元成:“师叔?” 耿元成知道他一旦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思忖片刻后道:“如此也好,不破不立。” 方无忧气哼哼地瞪了他们一眼,好像对洛连笙都失去了兴趣,接下来再不开口。 洛连笙心里着实松了口气,但识海一角的黑雾却涌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师选青既想要救大湖村,又不希望师父出事,因此在左右为难。 其实在耿元成说出那句话以前,洛连笙也觉得为难。这本是他的任务,同谈无忌并无多少关系,若非自己要借他们之势抵御盗匪,谈无忌完全可以尽快回宗养好伤势。但听到那句不破不立以后,洛连笙就没那么为难了。 他意识到谈无忌之所以被称为慧剑尊者,原来是因为谈无忌身具剑体——剑体一旦损伤,须得及时治疗,拖得越久危害越大,且剑体的损伤光用丹药是难以解决的。但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重塑剑体恐怕是比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补更好的选择,且有极大可能让剑体再上一个台阶。 他如此这般安慰了师选青一番,黑雾终于逐渐平静。 当然,即便有因祸得福的可能,洛连笙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师父的好意。 他暗暗下了决心,尽管谈无忌是师选青的师父,但他也会将其视作自己的师父去尊敬爱戴。 谈无忌这时已经同耿方二人谈妥,由耿元成回宗向宗主禀明谈无忌收徒一事并取来庇佑大湖村的牌匾,此地则留下方无忧照应谈无忌。 修士一旦行动起来往往极为迅疾,当晚耿元成就启程回宗,山洞内只留下了洛连笙、谈无忌和方无忧三人。 方无忧闷声不吭了半晌,现在也似乎坚持不住了,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一脸“你们快同我说话但我不想先出声因为太没面子了”的表情。 洛连笙心下好笑,却坏心眼地并不想让他如愿以偿,便望住谈无忌道:“师父,该修炼了对吗?” 谈无忌欣慰道:“是该修炼了。” 洛连笙朝方无忧笑了一下,就合上双眼,进入修炼状态。 方无忧不由地张大眼睛:“师兄!” 谈无忌道:“何事?” 方无忧压低嗓门道:“我发现你这次收了一个满肚子黑水的徒弟!” 谈无忌脸色微沉:“胡说。” 没等方无忧反驳,谈无忌也闭了眼睛不再理他。 方无忧:……他说的是真的啊为什么师兄不信他! 第045章 .天命魔宗(八) 转眼间十日期限已过去一半,耿元成还没有从天命魔宗返回,大湖村里一直风平浪静。这天一大早,洛连笙却显得坐立难安,不一会儿就走到洞口,凝望远处。因为他有些心神不宁,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灵觉无数次的应验让洛连笙对此深信不疑,所以看了片刻没看出所以然后,他叫道:“师父,我们回村子里去吧。” 谈无忌也没问为什么,只道:“好。” 他牵了洛连笙走在前面,后面方无忧连忙跟上。三人脚步不紧不慢,眼看着大湖村的房屋街道出现在视线尽头,洛连笙就感到谈无忌握着自己的手指猛地一紧。 放出去的魂识也告诉洛连笙,有一群骑在马上的人正气势汹汹往村子里过来,这些人带有武器,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让他立即就想到了师选青记忆里的盗匪。 只是他也没有料到,盗匪竟然真的提前出现了。 谈无忌分明也发现了这伙匪徒,他将洛连笙往身后一带,就想先行过去。 方无忧连忙拦住他:“师兄,你忘了有我在吗?你现在受伤了还逞什么能!”说完他就抛出一样法器,整个人腾空而起,那法器载着他嗖的一下就远去了。 “师父?”洛连笙仰头看谈无忌。 谈无忌又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我们也过去。” 被带到对峙现场,洛连笙一眼就认出来其中几个正持刀跃跃欲试的人就是师选青记忆中的匪徒,那脸、那身形、那特征分明就一模一样! 方无忧不屑地道:“还犹豫什么,一起上啊!” 被马蹄声和人声吸引到附近的村民因为看见这许多陌生人,都躲得远远的,此时瞧见洛连笙,才有人犹豫着走了过来:“二狗子,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洛连笙:…… 他敢肯定,师父嘴角是真的偷偷上扬了十度! 来人是村长,“张大叔,我现在有名字了,我叫师选青。”洛连笙先郑重其事地宣布道,然后告诉他,“现在是有盗匪袭村。” 村长吓了一跳:“盗匪!” 洛连笙道:“是的。”又安抚道,“不过张大叔你别怕,有我师父和师叔在,任是多么高明的盗匪也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村长先是因为洛连笙的称呼吃了一惊,眼睛局促地扫了眼其他人,明白过来后他再看向洛连笙时眼神就变得复杂许多,仿佛有些艳羡,但也有些惧怕。他停顿了好一会才道:“如此,就多谢两位仙人了。” 谈无忌仍牵着洛连笙的手,只嗯了一声。 而那边的盗匪终于向方无忧发起了进攻。 洛连笙看着看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师选青对于大湖村遭盗匪屠村的印象既深刻又模糊,毕竟那时候的他是真正的小孩子。因此直到亲眼见到他们,洛连笙才意识到这伙盗匪竟然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会些拳脚功夫的凡人,而分明是炼气期的修士! 但有方无忧在,便是对方再人多势众也无济于事。 不过须臾工夫,方无忧就轻而易举地将这伙盗匪全部打趴下,还有些意犹未尽:“再没人了吗?” 这时候盗匪们总算发现点子棘手,却也并无害怕之色,其中一个还有恃无恐地嚷嚷道:“我们奉命而来,你也不要得意,当心待会比我们下场还惨!” 方无忧闻言挑眉:“奉命……奉谁的命?柳聃的吗?”他笑嘻嘻的,“他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们,便是他见了我,也得乖乖趴下?” 盗匪们这才变了脸色,只是仍有好些不信邪的,污言秽语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往外吐。 谈无忌将洛连笙往身后带了带,皱眉道:“师弟。” 方无忧知道他是何意:“晓得啦!”又嘀咕道,“反正也没什么好玩的。”他话音方落,洛连笙就见被师父挡去的那一边忽而泛起一丝光来。 这光起初不甚明亮,渐渐的却越来越亮,直至有些刺目。 当其亮得让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的时候,方无忧身后倏然现出一柄巨剑的虚影来! 这剑影霎时间腾空而起,直冲云霄,不知到了哪里后又闪电般朝着那群盗匪俯冲而至! 正远远围观的村民们登时吓了个半死,呆立片刻后就争先恐后地往村子里跑,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来看这个热闹。 因为刚才还骂骂咧咧的盗匪,在这一剑后全都没了声息。 他们横七竖八地趴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只是睡着。 谈无忌低头看洛连笙:“怕吗?” 洛连笙摇摇头:“不怕。” 谈无忌颇觉欣慰,却压下了嘴角,板着脸道:“在修真路上,危机数不胜数,争斗从无间断,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选青,遇到了这般情况,你只有奋勇向前,杀出一条路来。” 洛连笙点头:“是,师父。” 其实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反而只觉得放心——曾经的大湖村便是棋差一筹,被他们屠杀殆尽。如今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怪不得任何人。而且这帮匪徒分明与柳聃有关,也叫洛连笙猜测起师选青那一回遭遇盗匪的原由。 或许那时谈无忌也曾悄无声息地在大湖村周边出没过,使得柳聃一方有所怀疑,才特意派了一伙盗匪前来探路。当然,真相如何现在洛连笙很难找出来了,师选青的执念里也并无这一项。洛连笙稍微想了想,就干脆地放下了这件事。 倒是借机教诲于他的师父,让洛连笙有些没有料到,心下生出一丝暖意。 耿元成也在两日后回到了大湖村,与他一同来此的有天命魔宗另外两名筑基期弟子,为的是安放庇佑牌匾。村长感激涕零地表达了谢意,本来还想再同洛连笙说点什么,可看到洛连笙同几名仙人站在一处,他又失去了勇气。 庇佑的牌匾相当于在大湖村设下一个阵势,一旦感应到这座村子遇到麻烦,阵势便会自行运转,进行防御的同时还会朝附近天命魔宗的弟子报讯。 不过实际上…… “你以为这玩意真能自行运转?不过是扯虎皮拉大旗罢了!明眼人看到这牌匾,都知道莫要招惹这里的人,毕竟他们也怕打了小的又来老的。自行运转可是要灵石的,灵石多珍贵,能匀给凡人?”这是方无忧私下同洛连笙所讲。 洛连笙表示理解。 身为修士,对凡人下手一次已经有些过分,既然这一次的泄愤之举被他们所破,洛连笙认为那柳聃定不会再起干戈,大湖村的安危从此以后不会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想到一连完成了两个支线任务,洛连笙心情十分愉悦。 此时他们已在回天命魔宗的路上,方无忧操纵飞行法器,耿元成在一旁指点那两名幸运的弟子,谈无忌走到洛连笙身边,忽然道:“很开心?” 没想到师父对情绪的把握如此到位,面上明明未露声色的洛连笙暗暗吃惊,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是啊,师父。” “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会担心害怕吗?”谈无忌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同洛连笙谈谈心。 洛连笙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也不是人生地不熟啊,不是有师父、师叔和太师叔吗?” 谈无忌板着脸,看在旁人眼里大约很有一点不近人情的阴沉:“我虽是你师父,但也不可能事事照拂于你,往后在宗门里,你还是得靠自己。” 但洛连笙只觉得这样的师父很有趣,他笑眯眯地道:“师父您放心吧,我很有本事的。” 谈无忌:“……” 而看到师父那张脸有裂开的趋势,就更有趣啦! 一行人回到天命魔宗以后,洛连笙首先由谈无忌带着去见了早由耿元成口中得知此中内情的宗主,收下了第三样见面礼以后,又去拜祭了祖师,收下在场其他人的见面礼。 待回到被安排好的住处,洛连笙果然在谈无忌手里见到了方无忧口中的“拳拳爱徒之心”——又一个储物袋。 大约是见洛连笙一个劲盯着储物袋看,谈无忌将其递给他:“拿着。” 洛连笙接了下来,看了看问道:“师父,这跟师叔那时候打算给我的好像不大一样?” 谈无忌道:“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收好便是。” 洛连笙却知道的确是不一样的,从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来看,这一个储物袋光论大小都肯定要比那个大上一些,价值显而易见要更加贵重。他嘴上则道:“师父和师叔给我,自然是不一样。” 下一刻,洛连笙就觉得谈无忌的唇角又仿佛有点上扬的趋势,板着的脸上也依稀闪过一丝骄傲之色:“嗯,里面我还放了些东西,在你修炼到结丹以前,应是足够了。” 第046章 .天命魔宗(九) 闻言洛连笙就有了预感,谈无忌大约是要闭关了。 果然如此,第二天,谈无忌给他留了张无事自行修炼有事找方无忧的字条,就没了踪影——洛连笙估计他是去重塑剑体了。 对此洛连笙并无意外,独自一人他也早就习以为常。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很有几分自得其乐。 每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哦,除此之外,他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天命魔宗里一个名叫牧无垠的长老——顺便把住处附近的坊市混熟了,知道当街第二家食铺的骨汤面最美味,紧挨着它那家店里的蒜蓉虾个大肉多一吸溜便是满嘴的鲜美,往后再数上几家的煮包子、砂锅粉滋味也很是不差,还有巷子里的回龙面…… 而之所以关注牧无垠,是因为此人关乎他能否完成此次恨海情天的任务,关乎师选青的执念能否得到化解。 牧无垠,一听姓名就知他与谈无忌、方无忧乃是同辈弟子。 说来也怪,在谈无忌那一代,尤其核心弟子,几乎全改了名。但师选青入宗后却发现,自己和师兄弟们少有更名改姓的举动,放眼望去宗门里叫什么的都有,可谓五花八门。 但既然是长辈,又不是谈无忌的熟人,洛连笙要不打眼的接近就不那么容易了。 好在他有魂识,且牧无垠才是金丹长老,所以洛连笙大摇大摆地将魂识放了过去。至于天命魔宗会不会有超越元婴真人的大能发觉他的魂识……在此之前他倒是试探过一番,得出的结论是:目前暂时没有。 想来理应如此,修为一旦达到了一定高度,自然会愈发注重自身修炼,不会分心理会旁的什么包括宗门,除非到了生死关头。 连着窥探了一段时间下来,洛连笙就发现牧无垠果然有些不大对劲。 此人一贯是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打交道。但需要的时候,也能显得为人谦和好相处。不管是修炼、举止、三餐还是外出做任务,表面上看都没有什么蹊跷。便是洛连笙,也是因为师选青有此人身份非比寻常的记忆,但除那以外,他也只是感觉到了几分异样,真要他说出来,一时间洛连笙也归纳不出。 难怪在师选青临死前,才知道牧无垠的秘密。 他不是人。 这正是师选青为之生出巨大执念的一件事。 在那座凡人的城池中,他解开了此地之所以出现咄咄怪事的谜团,并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在为了保护那座城市,运用天魔解体诀投入到那不知因何形成的空间裂缝中,使用秘法弥补缝隙的时候,师选青才发现那空间裂缝并非意外,而是来自天外异族的阴谋! 也正因如此,师选青知道了牧无垠乃是天外异族埋在天命魔宗内部,伪装人类以便里应外合的奸细,同时牧无垠也是使用异术打开空间裂缝以迎接异族大军的罪魁祸首! 事实上,曾经的师选青在运用秘术弥补空间裂缝的最后,又添加了新的秘法,让那处空间得以坍塌,暂且阻住了整装待发的天外异族大军,算得上已经将异族挡在了大罗灵界外。但他遗憾于自己没能提醒同门,也不知天命魔宗或是大罗灵界内其他宗门内,是否还有异族的存在,更不知大罗灵界最终能否逃过被异族侵略的命运。 所以当时洛连笙接收到的师选青最大的愿望,便是要化解天外异族的阴谋,将狼子野心的异族,永远挡在大罗灵界之外。 不由得洛连笙不心生感佩。 但要怎么实现师选青的愿望、化解他的执念……洛连笙还需细细思量、慢慢准备,争取做到一击即中。 要知师选青死去突然,如何查探天外异族、如何揭破其身份、如何证实天外异族存在……都未能留下有用的线索,只能靠洛连笙自行解决。好在他至少告知牧无垠是异族一事,因此洛连笙才选中牧无垠悄悄观察。 虽说现今还暂时说不出他究竟哪里不对,但时长日久,迟早有一天牧无垠总会露出异状。 到那时候,还需洛连笙想个合适的法子,快、狠、准地揭破其身份。 总之…… 慢慢来吧。 洛连笙琢磨着也不用着急,天外异族大军集结尚需时日,师选青的经历距离现在也还很有一段年月,留给他的时间绰绰有余。 转眼间一年过去,其间方无忧来看过好几次洛连笙,也告诉他了一些谈无忌的现状。师父仍在闭关,初步估计还需数年,这还是得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洛连笙送走方无忧后,识海一角的黑雾轻轻动了动,传递过来一点信息,让他挑了挑眉。 “失落?不会。”洛连笙轻声道。 师选青是不知道,从洛连笙穿越到五方世界后,生活整个天翻地覆之余,可以信任的人却是几乎没有。在进入天海宗以前,保命、逃亡才是全部,遇到一点难得的温情都要怀疑是不是别有居心。便是到了现在,除了在某些传言里,在天海宗内洛连笙明明并非孤高冷傲型人设,相反,见过他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洛连笙好相处,要好的好友却仅有余锦墨一人,也未尝不是因为他难以真正信赖他人。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缓慢流过,洛连笙来到天命魔宗,已经过去了十余年。而在这十余年里,他俨然真成了大罗灵界天命魔宗的一名寻常弟子,每日修炼、在多宝楼盘桓、吃遍坊市、观察牧无垠…… 筑基那日,方无忧和耿元成齐至替洛连笙护持。 待他筑基成功,方无忧就笑嘻嘻地道:“小选青长大了呀,可惜你师父没法第一时间看见你筑基成功,等他出了关,我定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谁知没等洛连笙回答,一旁耿元成道:“无忌看得到。” 方无忧不明所以。 耿元成扬了扬手中之物。 方无忧:“……师父你胳膊肘往外拐!” 洛连笙忍俊不禁,他认出耿元成拿的正是大罗灵界里能记录实时影像的画影留声石。想到谈无忌会从画影留声石中看见自己筑基时的一举一动,洛连笙也有些好奇那时自家师父会是个什么想法。 送走太师叔和师叔二人,洛连笙脚步一拐,又去了多宝楼。 或许是因为大罗灵界与五方世界的天地间法理规则颇有一些相通之处,尽管多宝楼绝大部分功法秘技碍于要求洛连笙无法一见,但他能见到的那部分,尤其是各色典籍、前人笔记等等,都让洛连笙受益匪浅。 其实这种情况在从前的任务里也出现过好几次,一开始他还担心从恨海情天构筑的空间内即便有所得也并无效用,如今他却明白,这也算是先天灵宝予以他这个冤大头另一种形式上的补偿。此次任务结束之后,洛连笙就打算闭关一段时间,将所思所得融会贯通,让自身修为能再上一层。 秋去冬来,天命魔宗内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洛连笙的住处全被皑皑白雪覆盖,叫他这日从多宝楼回来的时候,差点迷了路。等找到自己住的那一座小屋,一进门,眼前的身影又差点让洛连笙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但定睛一看,他就认出来人是谁:“师父?” 谈无忌正垂目瞧他案头摆放的一套茶具,闻言抬起头:“选青。” 洛连笙笑着走上前去:“师父,我筑基了,太师叔给您看了吗?” 谈无忌先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道:“自我带你回宗,你在宗门已经过了好些年,我却一直无暇照管于你,无忧也说你甚少去烦劳他,便是你筑基,我都未能在场。你……做的比为师想的还要好,为师……”他又停顿下来,眸光闪动,“从今往后,有什么问题只管来问我,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也只管来找我。” 洛连笙敢肯定那一瞬间在谈无忌眼中闪过的是愧疚。 他其实觉得谈无忌无需如此,闭关是因为身受重伤,洛连笙也不是真的孩童必须有成年人照看。 洛连笙便道:“师父,您不是说了要我靠自己吗,而且我也说过我很有本事的。” 是他的错觉吗?谈无忌眼底的愧疚反而加深了几分? 谈无忌抬了抬手,中途却又放了下去。 洛连笙估计他是想要摸摸自己的脑袋,只可惜当年瘦削矮小的他,如今已长得跟谈无忌一般高了。他很满意,他可一点也不喜欢被人摸脑袋。但不知怎么的,瞧着师父愧疚之余隐隐的失落,洛连笙想了想,在谈无忌坐下后趁势蹲在他身边同他说话——谈无忌果然摸了摸他的脑袋。 “听无忧说,你近来常去多宝楼?”谈无忌收回手,又问。 洛连笙道:“是啊师父,那里面许多东西对我来说很有用处。” 谈无忌道:“嗯……不过以后有我在,你就不必总在那里翻书释疑了。” 见他好像又误会了,洛连笙赶紧解释:“那儿的典籍笔记挺好看的。” 谈无忌:“……那你拿了我的身份玉牌过去,三楼的典籍笔记更多。” 洛连笙眨眨眼,他之前只能在一楼二楼徘徊,三楼以上从来都无法上去,这些年他已经把一楼二楼能看的典籍翻了个遍,并未能找到什么同天外异族有瓜葛的记载——咳,这才是他泡在多宝楼的目的和重点,千真万确! 现在有了师父的身份玉牌,他终于能上到三楼一看究竟,说不定在三楼能够有所收获,这真是意外之喜! 见徒儿眉开眼笑,谈无忌板着脸,却悄悄松了口气。 洛连笙正起身呢没能瞧见,再回头就见谈无忌的脸板得极好,一点裂开的趋势都没有,顿觉应该再与师父沟通一番,加强彼此间的师徒感情:“师父,您闭关多日没吃东西吧?正好我要去坊市吃饭,一起去?”而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吃。 第047章 .天命魔宗(十) 这十余年里,洛连笙自始至终不曾间断过对牧无垠的观察。 事实上,魂识一直外放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消耗,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消耗魂识、淬炼魂识,也是一种修行的过程。久而久之,就像是在苍青魂界里锻炼魂识对微小事物的掌控力一般,十余年的时间足够洛连笙习惯了将魂识分做两块,这一块盯着牧无垠的时候那一块就休息——待离开了恨海情天的空间,对他修炼识海很有助益。 正因他不间断的观察,所以洛连笙知道牧无垠按理来说已经辟谷了,却十分喜好美食,三不五时地就要外出饱餐一顿。这一点本该让洛连笙觉得亲切,但牧无垠他……茹素。 在洛连笙观察牧无垠的十余年间,牧无垠从未沾过一点荤腥,不管是普通畜禽的肉,还是珍贵的妖兽灵兽肉,他一概不吃。洛连笙当初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的地方也正在于此,哪个老饕是全然不沾荤腥的?只是非要说个人喜好,自然谈不上有问题,故此洛连笙一直没意识到不对劲的点正在于此。 直到刚才他吃回龙面时,蓦地记起有几次牧无垠用餐是与他人一道,他吃素食,同行则在胡吃海塞各色荤腥——洛连笙想起来,那时牧无垠的表情很有一点扭曲。 尽管稍纵即逝,洛连笙的魂识还是捕捉到了的。 牧无垠分明就对肉食极为渴望。 但他却不吃肉! 一点肉食都不沾! 莫非…… 心念电转间,洛连笙对谈无忌提问:“师父,我可以现在就去多宝楼三楼吗?” 难得徒儿有事相求,谈无忌当即取出身份玉牌交给他:“可以。” 洛连笙接过玉牌,扔下一句“谢谢师父!”就一溜烟远去了。 谈无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去付账,掌柜却道:“他是常客,记账就行。” 谈无忌心里一动,忍不住问:“他常常来?” 说起这位常客,掌柜是谈兴大发:“是啊,您也看得出来吧,师公子他长得可真好看,每次他往小店里一坐,我们这儿的生意都能好上三分!我说要给他打折他还不干!不过他总是一个人来,也没见到有谁同他一路,今次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谈无忌听着听着就有些出神。 当年并不太起眼的孩子长大了,不知不觉便与自己一般高了,可自己竟然是在画影留声石上见到的徒儿长大后第一面。 “哎,还没请教,您是师公子的……”掌柜最后问。 谈无忌下意识答:“我是他师父。” 但掌柜又说了什么,谈无忌却没有听进耳中,他重又生出几分愧疚:收了个如此能干的徒弟,倒显得自己这个师父格外无能,往后真是要对徒儿再关心些才是。 洛连笙冲进多宝楼,出示了谈无忌的玉牌,成功上到三楼,一面在心里把刚才生出的怀疑又仔细思量了一遍,才一一浏览起摆在柜子里那些典籍的书脊。 也不知上了三楼是否能有所斩获,但单论珍贵性,三楼的典籍无疑要较一二楼更进一步,说不定真能在里面找到些许与天外异族有关的信息。 在洛连笙想来,天外异族既然有侵略大罗灵界的打算,那么在此之前,不可能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举动。 当然,也未必没有别的可能。比方说对天外异族而言,他们的时间比人类过得要慢,大罗灵界一年,在他们那儿可能只过去了一天甚至一个时辰,于是上一次在大罗灵界出现天外异族,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又比方说天外异族的确对大罗灵界进行过一系列的举动,但无一例外全部都失败了,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等待时机卷土重来。还比方说这一批天外异族其实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迁徙到了大罗灵界附近,对大罗灵界生出觊觎之心,此前从未露面…… 从对牧无垠的观察中来判断,第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以暂且排除。第二种和第三种都有可能,相对来说,洛连笙宁愿是前者,那样他就有可能在多宝楼内找到可供参考的资料。 一连十数日,洛连笙都待在多宝楼里没挪过窝,渴了喝点水,饿了就吃随身带的食物…… 于是打算好好关爱徒弟一番的谈无忌一等没等到他,二等又没等到他,最后他直接去了洛连笙的住处守株待兔,依然没见着人。意识到徒弟是跑多宝楼安营扎寨了,谈无忌板着一张脸,径直找了过去。 “师父?” 手里正在看的书卷被一把抽走,洛连笙的视线落了个空,一抬眼又撞进谈无忌阴云密布的双眸。 谈无忌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把抓起他就往外走。 “师父?哎,师父!”洛连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师徒二人出了多宝楼,谈无忌才停住脚步,问道:“你这些天一直待在此地?” 洛连笙老老实实点头:“是啊。” 谈无忌皱眉:“你遇到了何事?” 洛连笙心里不由一跳。 他发现谈无忌有时候真的格外敏锐,但他总不能把还未经证实也缺乏证据的天外异族一事直接说出来,只能抿了抿嘴,道:“多谢师父关心,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就能解决。” 谈无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洛连笙总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会猛烈爆发,候了一会,却发现明明压缩到了顶点的气势陡地又颓然了下去。 谈无忌反倒是叹了口气:“若有需要,一定要同我讲。” 洛连笙百思不得其解,谈无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不过他闻言就赶紧应下:“好,师父!”既然有谈无忌这样说了,他自然不会排斥需要的时候借师父的势来完成任务。 谈无忌又看他一眼:“那现在先随我去用些吃食,还有一事,你在多宝楼查阅可以,但每日都需回去休息,好好吃饭——不然我就把玉牌给收回来。” 洛连笙:“……好。” 明明是阻碍了自己尽快完成任务的行为,他却并不觉得反感,相反,他竟然觉得挺高兴的,就好像心里面最柔软的位置被温柔地触摸了一下似的——这就是师父存在的意义吗? 第048章 .天命魔宗(十一) 事后洛连笙反省,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急切,难免漏了行藏,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启人疑窦,反而叫天外异族有所察觉。 趁现在有谈无忌管着,加上时间也还充裕,洛连笙索性放缓了脚步——除了聆听师父的教诲、修炼、享用美食、观察牧无垠之外,在多宝楼停留的时间被他大大压缩,每日只在里面查阅一个时辰,绝不多留。 但时长日久,三楼那些藏书里但凡能看的,又都被洛连笙看了个遍。这时已经从他筑基时起过去了三年多,可他仍未能从中发现什么有用的记载。 也有几本典籍语焉不详地提到了些异事:一个是说哪年哪月哪日,本宗修士在某处山峦间发现有与人类不同的灵长类生物,能极好地模仿人类行为的轨迹和模式,但在此人想要与之进一步接触时,对方却犹如惊弓之鸟般嗖的一下就不见了;一个是说哪年哪月哪日,本宗长老捡到一小童,本觉得此子资质不错,打算带回宗门,半道上这孩子却离奇失踪,不见踪迹;一个是说哪年哪月哪日,天上出现了异象,与此同时某地数人发疯…… 看哪个洛连笙都觉得同天外异族扯得上关系,但哪个也都没法深入探究。 这日他合上三楼最后一部能看的书册,待要离去时,忍不住望了眼四楼入口处。 既然一二三层都没有收获,现在只能指望多宝楼再往上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痕迹。然而尽管有谈无忌的玉牌在手,洛连笙也只有上到三楼的权限,再要上去就束手无策了。 不过……洛连笙心里一动,束手无策是对自己来说,或许谈无忌有法子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洛连笙径直去了谈无忌的住处。 谈无忌正在同耿元成下棋,方无忧一会儿在这个背后指点几句江山,一会儿在那个背后点评一番棋力。可正在下棋的两个人谁也没理会他,他便像个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答答坐在那儿。 一见师侄过来,方无忧登时来了精神:“选青,来,陪我手谈一局。” 洛连笙道:“我找师父有事。” 方无忧道:“你看师兄那样子,像是一时半会能下完的吗,乖师侄,你就行行好,陪我下一局?就一局?” 他信誓旦旦抓耳挠腮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洛连笙顿觉几分诡异袭上心头,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答应下来。 待到跟方无忧摆开棋盘下了数子,洛连笙就懂了为何之前从未瞧见过师父和太师叔与师叔下棋。 因为师叔真是太烦了! 下错一步他要悔棋,下好一步他要得意,再下一步他要考虑,下完之后他要催促…… 待洛连笙解脱出来,就见谈无忌和耿元成已然结束了他们的那一局棋,站在一旁看他俩下棋。耿元成笑道:“选青,现在懂了我们为何都不愿同无忧下棋了吧。” 洛连笙点头。 方无忧不乐意了:“师父,你又胳膊肘往外拐!” 谈无忌就道:“选青,这便是我与你太师叔都不愿同你师叔下棋的缘故——那由我来告诉选青好了。” 方无忧:“……” 耿元成这时提醒道:“无忌,选青似是来找你有事。” 洛连笙就问:“师父,若是我想要上多宝楼的四楼去,有什么法子吗?” 谈无忌皱眉:“你要去四楼?” 洛连笙点点头:“是啊师父。” 方无忧闻言凑了过来:“直接叫你师父担保嘛。” 谈无忌淡淡看他一眼。 方无忧摸摸鼻子,默默闭嘴。 谈无忌道:“你才上去三楼多久,就又想往四楼跑?有时间不如专心修炼,便是不修炼……”他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那日店铺掌柜说过的话——“他总是一个人来”,就又道,“去交几个朋友,去接几个任务,都比你成天待在多宝楼要好。” 这意思便是不给自己担保了,洛连笙做可怜状眼巴巴地看着谈无忌:“师父——” 被洛连笙这样一喊,谈无忌板着的脸就有了点裂开的趋势,下意识地便想松口。但一转眼瞧见旁边看好戏似的方无忧,谈无忌觉得自己不能心软:“除非你修为到了筑基大圆满。”何况他也担心徒儿在多宝楼被那些典籍笔记撩花了眼,不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我就替你担保。” 洛连笙本来还想试一试在苍青魂界锻炼出的技能,转念一想谈无忌也是为了自己好,既然他不能说出真相,此刻只能答应下来。 于是等谈无忌终于替他作保的时候,洛连笙已经修炼到了筑基大圆满,此时距离他进入天命魔宗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并非是那个穿越到五方世界又拜入天海宗还被恨海情天砸中的洛连笙,而就是大罗灵界里一个名叫师选青的修士。 但识海一角的黑雾会提醒他,识海中的恨海情天也会提醒他,这般平静到令人满足的日子,并不属于洛连笙。 成功得到了上四楼查阅典籍的权限,洛连笙开始重复过去那般每日都泡在多宝楼一个时辰的日子。只是最近他有些分心,一方面因为他尚未找到天外异族的信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一次去楼下查阅资料相互对照时,感到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待洛连笙回头看时,就见一名弟子正站在另一处书架前边,站的姿态很有架势,盯着他看的视线很肆无忌惮。 这名弟子年纪尚幼,玉雪可爱,容貌极佳,叫人能轻而易举想象得到,再过数年,他必然会有一张腥风血雨的脸孔——虽然同卫凤石相比,洛连笙还是觉得卫凤石更符合自己的审美。 好看的人通常会有几分特权,再说他年纪又小,因此这小弟子盯着他瞧,洛连笙不仅没生出反感情绪,还忍不住冲他微微一笑,招手道:“你要找什么,我对此地比较熟悉,我帮你找。” 年幼弟子毫不犹豫就走过来:“这位师兄好,我师父要我过来找一样秘术。”又说了名字。 别看南蔚年纪小,时不时还会有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言谈举止,但乖觉起来却极是妥帖,实在讨人喜欢。便是因为有他在,每日洛连笙分给多宝楼的一个时辰被占去了许多,洛连笙也不甚在意。 大约是注意到洛连笙翻看典籍后偶尔会流露一丝苦恼神色,南蔚这日就问道:“青师兄,你是在找什么东西么?告诉我,我来帮你找呀!” 有些事无法说给谈无忌听,但眼前这年纪尚小的师弟反而少了几分限制,洛连笙道:“我在找一些比较古老的记载。” 南蔚问:“什么记载?” 洛连笙道:“奇闻异事方面的。” 南蔚又问:“为什么要找这些?” 但也不能一五一十全都讲出去,总得提防小弟子对人学舌,洛连笙含糊道:“我们大罗灵界不是差不多万年前灵桥断绝了么,我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同这有关的蛛丝马迹——其实也就是修炼枯燥,找些奇闻异事读来倒是有些趣味。” 南蔚盯着他瞧,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遭,好像并不大相信洛连笙的话似的,却又忽然道:“青师兄,你不是能上四层吗?我师父曾跟我提过一句,说四层有几本书里写了好些从前的奇事杂谈。”他说到这里,眉毛拧了起来,苦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挤出那几本典籍名字,“什么《老汤奇闻录》、《霞行记事》、《山居怪事集》……” 洛连笙发现其中只有一部他已然阅览过,其他几本还远远没有翻到,就跟南蔚道了谢,匆匆上去四楼了。未用多久他找到了这些典籍笔记出来,急切地翻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下去一楼就发现南蔚还在那儿,见他下楼小弟子问:“青师兄你找到了吗?” 洛连笙摇头:“没有。” 南蔚又道:“我好像又想起了师父同我提的两本前人笔记。” 洛连笙朝他看去。 小弟子昂着下巴,做冥思苦想状,视线却老往洛连笙这边跑,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洛连笙忍俊不禁:“蔚师弟,你要怎样才能想起来?” 南蔚道:“青师兄,告诉我究竟为何要找这些呀?” 之前他果然没信……洛连笙道:“罢了,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南蔚有些失望,最后还是将剩下几本告诉了洛连笙,又跃跃欲试道:“青师兄你要是还找不到,就让我帮你找呀!” 洛连笙随口道:“不还是那几本书吗?”谁来找有何不同。 南蔚理所当然道:“那怎么一样,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便是同一样东西,你我看来也未见得相同啊。” 没等他启程,谈无忌先一步找上门来:“选青,你刚接下那查探矿脉异常的任务?” 洛连笙道:“您知道了?” 谈无忌微微皱眉,脸色并不好看:“你可知这一任务在此之前已经填了本宗数名弟子进去,这些人深入矿脉以后再无音信。此番前去查探,虽然要了金丹以下弟子,但都是用作诱饵,十分危险。” 洛连笙道:“原来如此。” 谈无忌道:“选青,虽然取消任务有些麻烦,但有我出面也不是不行——我看那前往泸西主持当地纳新大典的任务,就很合适你来做。” 洛连笙道:“师父,我不打算换任务。” 谈无忌板着脸道:“选青!” 洛连笙道:“师父,您不也说过,修炼之道要勇猛精进,不能因为前方有所阻碍便心生畏缩。” 但那哪能一样?谈无忌还想劝说他几句,谁知却听洛连笙道:“师父,我是您的弟子,与您一样,一旦做下决定就不会更改。” 谈无忌眸光微闪,终于未再劝他。 洛连笙当然得去,哪怕前方有再大危险,这一次他也必须去,因为接了这个任务的,除了他,还有牧无垠。 这可是大好时机,能与牧无垠近距离解除,还能找机会揭穿此人身份,洛连笙不愿放过。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个任务很危险反而是件好事,尤其当宗门注意到了其中危险之后,那便代表天命魔宗几乎是一定会派出足够实力的长老暗中随行。若果真如此,对于洛连笙打算做的事,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第049章 .天命魔宗(十二) 洛连笙在心中给此人点了若干个赞。 这一招玩的非常漂亮,首先可以避免自己继续“误食”荤腥,其次也能给他或许会有的奇异变化做了合理的解释,最后还能借此来判断暗中是否有人做了手脚。 不过洛连笙本就没有多少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更多的是出于试探。 因此这样一来,牧无垠的举动反倒正中了洛连笙的下怀——倘若不食荤腥没什么问题只出于个人喜好的话,牧无垠犯不着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 牧无垠这句话一出,四下里便是鸦雀无声。 弟子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就看向他,一名弟子纳闷道:“牧长老?您说有人下毒?” 牧无垠道:“是。” 弟子们又不约而同看向另一名金丹长老。 那是此番前来查探矿场异状的另一名领队长老霍无非,霍无非闻言先查验了一番自身,没发觉有什么差错,便道:“无垠,你是不是弄错了?此地乃是本宗驻地,又有什么人能来下毒。再说,若非那些特殊毒物,也不能奈何我等修士。” 所以虽说牧无垠反应极快,但也未尝没有漏洞。 再说洛连笙会选择在今日试探牧无垠,自然做好了种种准备。最合乎他心意的发展情况,当然是牧无垠未能发觉异常,吃下了较多的肉丸子,显露出一些非比寻常的情状——虽然洛连笙也不知究竟会是何种情况,但应该能借此直接指认牧无垠的身份有异。 然而洛连笙并未如愿,眼下牧无垠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端倪。可洛连笙还是认为他肯定因此生出了一些特异变化,只不过不显眼罢了。 那么让人将注意力转到此间,说不定就能找到可趁之机。 “牧长老。” 在牧无垠回答霍无非的话以前,洛连笙便忽然开口:“莫非您中毒了?” 而且能借此激化牧无垠可能会有的惊慌,而像牧无垠这样与人十分接近的异族,惊慌导致他出错露出更多破绽的可能性不小。 所有人再一次看向牧无垠。 牧无垠眼皮猛地一跳,正要说点什么,却听方才问话的那名弟子又一次道:“牧长老!您真的中毒了!您这鼻子……”他心下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捂住鼻子,没摸出什么改变,继而就生出无穷恼怒,朝那弟子看去。 待对上那名问话弟子平静无波的眼瞳后,牧无垠觉得自己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浑身上下冰凉彻骨——此人……此人分明意有所指! 人一旦拥有秘密,就很容易如同惊弓之鸟般,稍有风吹草动,便觉得同自己有关。 哪怕牧无垠乃是天外异族,亦是如此。 他几乎是张口就道:“是你!” 然而说完之后,牧无垠尚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劲,霍无非却是用“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见牧无垠恶狠狠瞪着洛连笙,霍无非自觉十分仗义地提醒:“无垠,这是慧剑尊者的弟子。” 牧无垠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但马上又想到现下并不在天命魔宗内,心念电转间他反而愈发义正言辞:“无非,你若不信,一查便知!” 霍无非被他拉了过去,催动灵元一探。 霍无非就不由失声道:“无垠,你脉象怎会如此混乱,你真的中毒了?!”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在牧无垠与洛连笙之间来回,好像在分辨到底孰是孰非。 牧无垠怒道:“无非,我还会骗你不成?” 霍无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牧无垠又看向洛连笙:“你为何要对我下毒!” 洛连笙一直冷眼瞧着牧无垠,心知他这是要先下手为强,赶在事态再一次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以前,先把基调给定准了。不管是洛连笙真做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一个误会,都能让洛连笙处于被动。但他却并不害怕,反而微微一笑:“牧长老,您可是冤枉我了,我有没有下毒,一查便知。” 他反而用了牧无垠的话去堵牧无垠。 “查自然是要查,但你嫌疑颇大!”牧无垠冷哼一声,抬手催动灵元,想要将洛连笙先行制住。 谁知就在牧无垠手中倏然探出如灵蛇般光影,眼看要缚中洛连笙的刹那,洛连笙眼前一花,他发现身前又多出一道身影来! 就像是多年以前在大湖村的山洞内,面对咄咄逼人的柳聃时一般无二。 洛连笙眨了眨眼:“师父?” 一见元婴真人出现牧无垠就暗道不好,但他此刻也是被架在了火上,只有拿下那名弟子他才觉得放心。略一衡量,牧无垠就继续出手了。 谈无忌丢下一句:“顾好自己。”就迎了上去。 牧无垠话里有话:“慧剑尊者,此次你门下弟子欺人太甚,竟然对我下毒!要知我们无冤无仇,他这般做,你也该探查一二!” 洛连笙还未开口反驳,却听谈无忌道:“就算他当真下了毒,那也定然有他的理由。” 周遭一时间又静了片刻。 包括洛连笙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谈无忌竟理直气壮说出这样一句话! 而洛连笙不禁想到难怪师选青对他师父如此孺慕,因为谈无忌值得。 与此同时他又恍惚了一下,假若他有师父,他的师父会像谈无忌一般吗?想到这里,洛连笙暗暗笑话了一下自己。 谈无忌板着脸睨了眼洛连笙,眼底却闪动几分笑意。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肃然迈步往人群中走来。 谈无忌退到一边,微微躬身:“莫师叔。” 莫元声,天命魔宗太上长老,戒律堂掌座尊者,与耿元成相交莫逆。 换句话说,他与谈无忌的关系不差。可就算如此,牧无垠也无论如何不敢说莫元声会摒弃公正、徇私枉法——这位执掌天命魔宗戒律堂的尊者,众所周知是公正严明,说一不二,掷地有声。更何况,他修为极高,乃是本宗数得上号的化神真人,谁又敢指责他? 洛连笙不动声色地给莫元声点赞:这出场时间,真是掐得刚刚好啊! 牧无垠似是想做最后一搏,开口道:“莫太上,今次……” 他的话被莫元声给截断了:“我已清楚了前因后果,牧长老,我先来替你检查一番,瞧瞧你到底中了何毒。”又道,“无忌,看住你徒弟。”看似各打五十大板,但其实亲疏已别。 牧无垠哑声道:“这毒……我已经化解。” 莫元声挑眉:“哦?那好办,你刚才吃的是哪盘菜?” 没等牧无垠回答,旁边一名弟子指出来:“那盘素丸子。” 牧无垠:“……” 莫元声拿在手中,稍一分辨,心下倒是有几分好笑:“下毒?我没看出这盘实质上是肉丸子的素丸子有什么毒性。”说着他还拈了一粒吃进嘴里,赞道,“味道不错。”又扫了眼众人,“诸位弟子可要尝一尝?” 有胆大的弟子纷纷上前,吃下去果然没有任何异状。 莫元声道:“牧长老,你再想想,到底是怎么中的毒,不然我也不好给你主持公道。” 牧无垠犹豫了一下打算服软:“或许是我弄错了。” 谈无忌板着脸道:“你说我徒儿给你下毒,结果却非是如此,你轻描淡写一句弄错了就行?” 牧无垠此时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见那名弟子并未再说什么,也不禁生出一丝希望,觉得今次可能只是他杯弓蛇影,闻言连忙道:“那我向令徒赔礼道歉。” 洛连笙笑道:“牧长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怪你。这样吧,我们彼此各让一步。” 他说着,亲自拈了另一粒丸子放入牧无垠身前碗内,意思是让牧无垠吃下这粒丸子,就一了百了。 牧无垠却蓦地明白过来,看来这名弟子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而他也无法控制地想到了更多——这名弟子知道了,那他师父是否也心知肚明?那么那位太上长老戒律堂掌座是否同样有了答案? 越是想下去,牧无垠即便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但谁都能看出他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洛连笙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谈无忌心里有些纳闷不解,却只往洛连笙身边一站,十分明确地摆明了态度。 “小家伙,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洛连笙一直没有吭声,直到听见了莫元声的传音。他这才道:“牧长老,你莫非不愿意?” 牧无垠盯着碗中丸子,纠结万分。 莫元声没得到回答,想了想便道:“牧长老?” 这三个字一出口,却俨然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牧无垠蓦地一跃而起,竟是招出一件飞行法器,就往人群外冲去。 他的反应令人始料未及,便叫他转眼间激射而出,眼看着出了房间就要远去。 可莫元声并不担心他跑掉,只一挥衣袖,几缕似有若无的云气就绕了过去,硬生生遏制住了牧无垠逃离的势头,又把他拽了回来,砸落在地! 下一刻,叫人大吃一惊的是,牧无垠浑身上下竟是一阵抖动,不是这里突起一块就是那里凹下一点,就好像整个人都变作了一个皮囊,内里的骨骼血液脏器随外力错落不断,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也就还原成了正常人的形态。 其他弟子或许看不出究竟,但莫元声修为既高见识也广,在看见了这一幕后,他眉头皱起低喝道:“所有弟子先出去!” 还想看热闹的弟子们被霍无非连忙带出,他本来也想带走洛连笙,被莫元声阻止了:“他留下。” 待室内只剩他们几个,莫元声朝洛连笙望过来:“小家伙,莫非你早就看出了蹊跷?” 洛连笙道:“看出算不上,只是觉得哪里不对。要知道我才是筑基大圆满,眼力远远没到家呢。我是有几次发现牧长老实在奇怪,今日也只是……” 莫元声接上了他的话:“……试探一番,倒是没料到他自己惊慌失措,给了你机会。” 被莫元声牢牢制住的牧无垠闻言目眦欲裂,脱口而出:“试、试探!” 洛连笙微微一笑道:“不错。”他既是回答牧无垠,也是回答莫元声,“所以我才悄悄惊动了您,莫太师叔。” 莫元声含笑点头:“倒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第050章 .天命魔宗(完) 待出了此地,洛连笙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谈无忌道:“选青。” 他忙停步回头:“师父?” 谈无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给人一种漂浮不定近乎于虚无的感觉。 等了好一会洛连笙却没能得到答案,因为谈无忌道:“罢了,无事,回去吧。” 此后大罗灵界中,自天命魔宗始,各大宗门悄无声息地对弟子们发起了一场规模甚大的查探清洗——若非洛连笙时刻用魂识关注本宗,也未见得能发现当莫元声带回牧无垠后,天命魔宗通过多种手段得到许多秘辛,又在宗内找到了几名不为人知的异族奸细。 其他宗门也各有斩获,然后几大宗门牵头,集合起来交换了一番各自获得的信息,有天外异族觊觎大罗灵界一事自然暴露无遗。 再一交流,几大宗门便定下了主动出击的计划。 毕竟就算有被俘或是逃走的异族走漏风声,天外异族要应对也势必仓促。 接下来,整个大罗灵界就像化身为巨大无比的机器,十分有效率地运转起来。宗内也下发了种种任务,或是往前线参与杀敌,或是作为后勤保障。弟子们个个摩拳擦掌,誓要保卫家园——洛连笙觉得自己瞬间理解了师选青。 敢情这一方世界,就是这么个画风! 任务尚未完成,洛连笙便打算也接几个任务去前线一趟,看看天外异族的情况。 半路上洛连笙迎面遇到了南蔚。 小弟子见到他眼睛一亮,踱过来的步子却不紧不慢:“青师兄你是要去哪里?” 洛连笙告诉他:“去接任务。” “青师兄也要去击杀异族么?真好。”南蔚羡慕地道,“可惜我师父不准我去。”又压低了嗓门,“青师兄,你偷偷、偷偷带我去,好不好?” 洛连笙哭笑不得:“这我可不能答应。” 小弟子鼓起脸颊:“为什么呀!” 洛连笙道:“若你师父答应了,我就答应。”不过那也就不叫偷偷带去了。 明显南蔚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哼一声:“那我走啦!”但他磨磨蹭蹭的依然跟在洛连笙身后。 洛连笙哪会介意这么个小弟子闹脾气,便笑道:“对了,我还得好好感谢你。” 南蔚眼睛亮亮的:“谢就不用啦,偷偷带我去呗?” 洛连笙:“……” 就在这时,脑中感知到的东西,让洛连笙看向南蔚的眼神微微变化。 小弟子非常敏锐:“青师兄?” 洛连笙瞬间回神,若无其事道:“待我接了任务,去请你吃饭如何?” 南蔚还惦记着出宗做任务,眼珠子转了转,到底答应下来。 让他在外头稍等片刻,南蔚先去接任务。一路走,他却一路在体味恨海情天传递给自己的信息。这些信息全都与南蔚有关,因果、宿命,玄妙异常,让洛连笙意识到南蔚或许同大罗灵界断绝的灵桥会有更深的连系。 只是此番任务与灵桥无干,他也不想过多干预。然而虽是这样想着,在与南蔚吃完饭后,摸了摸小弟子的脑袋,洛连笙却道:“蔚师弟,坚持做你自己,再会。” 南蔚眨眨眼,想追问他,可青师兄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就在这时,慧剑尊者在战斗中受伤的消息,洛连笙赶紧启程赶往前线。 在谈无忌的帐前徘徊片刻,洛连笙才进入其中:“师父!您没事吧?” 谈无忌面若金纸,气息虚弱:“无事,莫要担心。”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方无忧。 方无忧将洛连笙带出帐外:“选青,你不该来,你师父本就不放心你,你这一来,叫他怎么好养伤。” 洛连笙道:“我接的任务并不困难。” “不是这个。”方无忧道,“你还不知道吧,师兄之所以受伤,并非异族之故,而是玄阳宗趁乱下手。” 玄阳宗?那不是柳聃的宗门? 见洛连笙若有所思,方无忧道:“师兄之前自行往玄阳宗去约战柳聃,又杀了他,玄阳宗人如何能不恨他入骨!师兄也解决那几个玄阳宗的小人,但现在非常时期,便故意示敌以弱,叫伤势看起来十分严重,免得玄阳宗再咄咄逼人。你来了,岂不是叫师兄担心玄阳宗朝你下手!”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道,“罢了,你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这些日子我同你一道,料玄阳宗也派不出什么有用之人。” 洛连笙冲他道了谢,又回到谈无忌的帐内。见谈无忌仍在调息养伤,他才抬起眼,视线仿佛穿过了一切物体,望向天边。 玄阳宗虽然不怀好意,但洛连笙的灵觉真正感知到的危机,分明来源于天外异族。 他不知是异族之间有什么特殊的传讯方式,又或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些异族倒像知道了他在牧无垠被擒一事里发挥的作用,对他生出偌大敌意。这种敌意聚集起来磅礴无比,浩浩荡荡,才叫洛连笙有所察觉。 下半夜,结束调息的谈无忌睁开眼,就见徒弟正坐在不远处。似是觉察到他醒转,对方接着也睁开眼来。 洛连笙问:“师父,您现在感觉如何?” 谈无忌皱眉:“你怎么还未回宗?” 洛连笙道:“我接了任务过来的,总得做完再回去吧,师叔说同我一道,料想玄阳宗无计可施。” 谈无忌凝视着他,嘴唇微动,仿佛有话想说。 帐内一角挂了颗夜明珠用以照明,光泽柔和,便显得气氛也柔软了许多,叫向来都习惯板着脸用以掩饰喜怒的谈无忌,也少了几分冷硬的棱角。 “师父?”洛连笙回望谈无忌,带着识海一角黑雾所传达而来的依恋之情。 谈无忌忽然道:“选青,你拜我为师,有多少年了?” 洛连笙含笑道:“快三十年啦,师父,我还记得在大湖村后山第一次见到您的情景。” 他敢肯定谈无忌唇角又上翘了十度!并且还奇妙地维持了数息才回复原状! 谈无忌道:“我从未后悔收你为徒。” 洛连笙看着谈无忌的眼神闪动几分茫然,心头却是微微一紧:师父……这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谈无忌重复了一遍:“从未后悔。” 洛连笙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待到第二天清晨从帐内离开去参与任务提示的战斗时,他蓦地想到了一件事。 修士修为益深,往往能通过灵觉感知危险,且有时候并不只会感知到自身危险,也可能感知到亲近之人的危险——换句话说,师父很可能也感知到了关于自己的危机。 那么谈无忌的话,如今想来,倒似乎……透着几分诀别之意。 莫非…… “从未后悔。” 谈无忌的那句话仿佛又在洛连笙耳边响起。 心中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洛连笙一想就觉得谈无忌的确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后,恨海情天几乎是立刻就向他传递来一些信息。洛连笙原本匆忙的脚步逐渐放缓,他眸光微闪,回头看了眼谈无忌所在的那顶帐篷。 微熹的晨光照在帐篷上,晃得人眼睛有些看不分明。 洛连笙回过头来,迈步向前,一边在心中想着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最完美地达成目的。 就在他的思量权衡中,今日的战斗开始了。 不断有天外异族从他们撕裂的空间裂缝中进入大罗灵界,与修士交战。从目前来看,一来一去间虽然时有伤亡,但比例并不高,死去的修士往往也都是炼气、筑基前期的低阶修士,难怪玄阳宗还有心思动手脚袭击谈无忌。 但既然他已经现身,那么可想而知,接下来异族的攻势,恐怕会愈加激烈,战斗也将趋于白热化。 事实正如洛连笙所料。 今日天外异族仿佛战意格外激昂,一群群异族武士前仆后继地往大罗灵界内扑来,让修士们在措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好不容易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但此消彼长,天外异族形势却是大好,气势愈加高昂,越来越多的异族冲入大罗灵界,趁胜追击。 洛连笙悄然远离了人群,注意到有不少异族循迹而至。没多久他前后左右就被天外异族围满了,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头目,给他的危机感远胜其他。心知对方的确是冲自己而来,洛连笙挑了挑眉:“找我的?” 在褪去了那一层人类的皮囊以后,天外异族的形态叫人一言难尽,也不知哪里是它们的嘴巴,洛连笙只知它面部嚅动几下,嘶哑难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就是你!破坏了本族的潜伏大计!只要我能获得你的人头,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奖励!” 洛连笙微微一笑:“是什么奖励,能说说看吗?” 那异族有点呆滞,像是不明白为何这名人类丝毫不觉害怕,竟反而敢于在临死前问些与他无关的问题,它也不耐烦回答:“你去了天上我再告诉你!” 它话音才落,其余的异族们全部动了,一窝蜂般向洛连笙涌来。 这些天外异族来势汹汹,洛连笙却是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几下厮杀,在近段时间已经被修士们找出并总结了不少弱点的这一波异族就被洛连笙解决殆尽。 但洛连笙知道这只是开始。 原本逃过一劫的那名异族头目先是犹豫了一下,但在瞧见同族浩浩荡荡涌向这里,它又镇定下来。 谈无忌便在这时出现在洛连笙身侧,他飞快伸手抓住洛连笙的手腕:“选青,到我背后去。”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透过衣物仿佛能渗进皮肤直至体内,叫人心生不舍,既不想失去这个师父,也不想离开这一方世界——洛连笙坚决地挣开了谈无忌的手:“师父,我不会退后。” 谈无忌没来由地心头一紧,就要再次抓住徒儿的手腕。 这一回他却抓了个空。 就在这个时候,周遭灵气漫涌,洛连笙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竟是显露出与筑基大圆满修士极为不符的修为,闪电般冲入那一群天外异族中! 徒儿在什么时候晋升了金丹,他这个做师父的竟全然不知,谈无忌心中百味陈杂。 然后他连忙跟了上去。 只是也不知是洛连笙带着那群数量越来越庞大的异族,还是那些异族裹挟着洛连笙,谈无忌只知刚才分明近在咫尺的徒儿和异族,正飞快地离自己远去,与天边那道空间裂缝反而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谈无忌耳边忽地嗡了一下。 “师父。” 是徒弟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我也从未后悔拜你为师。” “从未后悔。” 下一刻,天边灵气剧烈波动,俨然就像有人在此渡劫一般。 天空霎时间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便是心跳都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与旁人同步,扑通、扑通…… 一点微小的白色光点在视线尽头出现。 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到了最后,它就像是新升起的旭日,融化了先前的全部黑暗,将大罗灵界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给照亮。 谈无忌呆呆站在原地,直到方无忧过来拉了他一把,两人灵气外放,才扛过了随之而来声势浩大的冲击波。 “选青……” 嘈杂喧哗中,不知是谁在叫着谁的名字。 在这一战中,无论大罗灵界哪座宗门,都有大量弟子伤亡,却也成功阻击天外异族,使得它们未能侵略此方世界。在此之后,天命魔宗于宗门一角竖起一座纪念碑,上面刻有此战阵亡弟子的名单。而在名单的某一行,赫然刻着一个名字。 师选青。 凭借自己晋阶金丹时最为庞大的灵元,运转秘术形成莫大力量不断吸纳天外异族在身边旋转,将它们全部带回到空间裂缝内,再使用另一秘术牵引自爆,使得空间裂缝坍塌…… 第051章 .谈无忌番外 天命魔宗宗门一角。 伫立在此地的纪念碑甚少有人祭拜,除了每次新弟子入门或是宗门大型的仪式时,这里几乎没有人烟。以至于几只胆大的鸟雀,早早儿就看中了碑身的一处角落,在那树丛间筑了巢,叽叽喳喳地倒是将这一隅的冷寂扫除了几分。 不过今日既非入门典礼前后亦非有大型仪式举办的时候,纪念碑前却从一大早就立了一道身影。 直到日头爬上了天顶,再缓缓落入西边,这道身影自始至终都一动未动。 天色终于黯淡了下去,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有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师兄?师兄?你在吗?你肯定在!”声音渐渐离得近了,方无忧的脸露了出来,见到那身影,他笃定道,“师兄,你果然在这里!” 谈无忌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方无忧盯了他片刻,叹了口气。 ——这叫个什么事啊,他这师兄被师伯教的本来就一点也没了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样子,越年长就越是缺少表情,好不容易收了个不错的徒弟,眼看着师兄面瘫的症状有了好转,谁知因为那天外异族闹出的事情,师兄的徒弟没了! 真是的,明明平日看那师侄一肚子黑水,怎么就干得出那般大义凛然大公无私高风亮节可歌可泣的事情来嘛! “又来看小选青啊。”方无忧没敢把心里话说出口,只默默走到谈无忌身边。 谈无忌道:“嗯。” 方无忧顿了顿:“一转眼都过去好些年了啊。” 谈无忌道:“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的语声极淡,反倒叫方无忧的下一句话有些不敢出口。 四周的鸟雀仿佛也察觉到此地气氛的诡异,悄悄停住了鸣叫。 夜色便显得如此静谧,连月光也没有,若非像他们这般的修士眼力出众,恐怕连纪念碑也会看不分明。 方无忧想到了那一天。 那剧烈的、牵连极广的爆炸在方无忧拉住谈无忌并催动灵元施放出灵器以后,蕴含有磅礴力量的冲击波并未对他们带来什么伤害。方无忧还当是爆炸离地甚远的缘故,直到他听到了另一面传来凄厉的哀嚎。他才知那爆炸竟然朝着玄阳宗的方向偏了些许,以至于如今玄阳宗驻地内死伤者甚众! 而谈无忌终于回过神来,讷讷地叫了一声:“选青……” 一片混乱嘈杂中,方无忧听着这一声,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师兄,选青他,选青他……”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谈无忌关心则乱,面上还透着茫然,“选青他借着晋升金丹时的庞大灵元,也不知他从哪儿学到了秘术,把那些天外异族全部吸附在身周,带着它们去了空间裂缝后,又自爆让空间裂缝彻底坍塌堵死。多亏了选青,这一战,我们胜了。” 谈无忌只觉得耳边一直在轰响,而那句“从未后悔”不断在脑中盘旋,他机械地重复:“我们胜了。” 方无忧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却见谈无忌的目光猛地一凝,落在了远处的几条漏网之鱼上。 然后谈无忌杀气腾腾地扑向了那些天外异族,狠辣无比地将它们全部杀光,最后才因力竭被方无忧带了回去。 方无忧想到了那时的师兄,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平日虽然面无表情其实很是温和的一个人,那日却是浑身浴血,杀气与煞气两相叠加,锋芒毕露。 他知道师兄是因为师选青才会如此,可是逝者已矣,生者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他鼓足勇气,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师兄,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 “是啊,放下。” 谈无忌沉默着,方无忧的心思他懂,但是…… “若我也把他忘了,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了。” 方无忧勉强笑道:“怎么会呢,纪念碑立在这儿,每年也会有人过来祭拜打扫……”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可是那些人都不是跟师选青有关系的人,若连他们都忘了师选青,谁还会记得他呢?谁还会真正知晓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是怎样一个表面乖巧讨喜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俊美青年? “师兄,我不劝你了,但夜色已深,此地不是久留处,你还是先和我回去吧,明日,或是别的日子,你要再来看他也行啊,我们都不会拦你。” “你先回去吧。”谈无忌仍是未动,“我在这里,再陪选青一会。” 他是看出了徒弟身上有几分古怪之处,可他说的那句“我从未后悔收你为徒”,更是他心里实实在在的想法。不管这个徒弟有什么神秘之处也好,还是真像方无忧所说一肚子坏水也罢,他都真切地感受过徒弟对自己似有若无的依恋。 他身为师父,带徒弟回宗就开始闭关,甚少教导他什么,而这个徒弟却极是省心,修炼从不叫他操心,便是晋升金丹都没叫他这师父帮过什么忙,他……真的很愧疚。 他想对徒弟好一点,再好一点,想跟其他师徒一般,欢欢喜喜地相处着,就算是徒弟闹一闹他,他也是很高兴的。他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以为他可以看到徒弟晋阶金丹,再破丹成婴,甚至走得更远的样子…… 他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早些时候有所决断,先解决了玄阳宗,那那时的玄阳宗就不会轻易得手,那徒弟也就不必赶来战场,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他还会想到,若是自己更快一些,将徒弟牢牢护在身后,由他去牺牲,那是不是徒弟现在就还好端端地在天命魔宗里面,哪怕少了自己这个师父,也不会影响他修炼,不会影响他在宗门里大放光芒? 他甚至会想,若是徒弟再笨拙一些、再傻一些,不去发现那牧无垠的异状,就算天外异族的阴谋还要过好些年才被发觉,但至少跟他和徒弟都扯不上什么关系,是不是那些天外异族就不会将矛头对准徒弟? 然而他的徒弟,那个初初见面的时候一口一个“尊者大叔”的孩子,那个不知不觉便长得同自己一般高矮的青年……终归是选择了牺牲自己。 谈无忌伸出手去,抚向碑上的那个名字。 指尖摩挲其上,凹凸不平勾勒出一个他给予的名字,然而那个人却已经丢下这个名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鸟雀的低鸣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销声匿迹,却有虫叫凄凄切切响起。 “选青,为师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谈无忌终于转身离开。 他不该如此悲观,虽然徒弟做出了这等选择,但未必就当真魂飞魄散,而他的自责愧疚,他的悲痛欲绝,他想亲口说给徒弟听,而不是对着这块冷冰冰的石碑。 方无忧发现自家师兄最近脱去了那层暮气,虽然还是那副板着脸的死样子,神色却已经松动了许多,也有了干劲,开始沉浸在了修炼里。虽然是有些稍嫌刻苦了些,可是寄托在修炼上,总比没事去对着石碑上空荡荡的名字要好吧。看来那天师兄将心里话说出来,还是对他的情况有所纾解,也许再过些时日,一年、两年……十年……百年……终有一日,师兄能彻底放下。 他想的很好,可过了一年、两年……十年……方无忧就发现,要糟! 谈无忌是很少再提起师选青,也很少再去那纪念碑前傻站,但他修炼起来简直不要命好不好!不管是什么秘境遗迹,不管有多大的艰难险阻,谈无忌每一次都像是豁出命了一样! 就好像他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催促着他必须增长修为一样! 这一回,谈无忌还是受了重伤,被已经成了尊者的南蔚和宗门枯木尊者一同救回来的时候,已经服下了丹药,却仍是奄奄一息。 方无忧坐在床头一脸担忧,回头却见枯木尊者离开了南蔚却还没走。 “师侄可是有什么事?”方无忧问道,南蔚可是天命魔宗多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弟子,如今修为已经不下于他们这些老牌尊者,却还年轻得很。 闻言南蔚道:“谈师伯他……是不是一直很想青师兄啊?” 方无忧心里一跳:“选青已经故去多年,平日里师兄已经不大提起选青了。” “是吗。”身旁的青年垂着眼,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可我知道谈师伯很想青师兄的,不然谈师伯也不会如此拼命——他是想要找到青师兄的魂魄,或是找到青师兄的转世。” “什么!”方无忧大吃一惊,因为谈无忌的心思,真是一点也没有透露出来。 可是他转念再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无忌本就再也没把心思透露给他们知道了。 南蔚抬起眼:“方师伯,你说谈师伯能找到吗?” 方无忧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们这方世界,自从灵桥断绝,便再无仙人,能不能找到……我真的不知道。” 南蔚道:“那若是有了仙人,便能找到了吗?” 方无忧道:“大概可以吧,宗门有典籍记载,仙人法力无边,能追溯过去未来,寻一个魂魄,应该不在话下。” 南蔚哦了一声,良久忽然道:“我会成仙。” 方无忧呆了呆:“师侄?” 南蔚斩钉截铁道:“若谈师伯找不到,我成仙了帮他找!” 方无忧看着他转身离开,又看看伤重未愈的谈无忌,觉得不管是师兄还是师侄,好像都疯了! 而这个时候的谈无忌,却发现自己双脚离地,漂浮在空中! 他死了吗?还是没死? 但他很快就无心思索此事,因为他看到了师选青! 是师选青小的时候,还在那大湖村里。 他看到自己与玄阳宗的奸细搏斗,也落入大湖村的后山,只是今次师选青并未能够前来,而是他悄悄潜伏在后山,好不容易养好了几分伤势,才离开大湖村回去天命魔宗。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谈无忌心痛不已,因为他看到柳聃暗自指挥了匪徒前来袭击大湖村,他看到意外逃得一劫的师选青从尸堆里钻出来。好在这时他见到自己又回来了此地,在发现师选青后,带他回了宗门,收他当了徒弟。 他注意到这一个师选青,虽然也是天赋卓绝,聪明过人,却不如自己的徒弟更机灵,所以对牧无垠的异状他一无所知,直到他到了金丹期,去了那座凡人的城市,为了保护那个城市也为了阻止天外异族的入侵,竟然也选择了牺牲自己! 谈无忌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如果,因为不管是什么情况,他的徒弟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徒弟也从来不曾后悔过。 他仍然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注视着。 他看到在空间坍塌的地方一点细小的光点飞了出去,裹在明黄色的光芒内,竟是没有被空间坍塌所牵连,最后飞入到了距离那处城池颇为遥远的一处海滨。 谈无忌忽然间有所明悟,那明黄光芒是……功德之气,是因为师选青救下了许多性命才会出现的东西。 然后他发现自己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难道…… 他想要跟过去,但是这一次,他的脚下却仿佛生出无穷无尽的吸力,他眼前黑了下去。 “师兄!师兄你总算醒啦!”方无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谈无忌艰难地动了动身体,睁开双眼,就听到方无忧还在说着,“师兄,你不知道你这一睡,睡了多少年!足足八十多快九十年了!我跟师父师伯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最后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地把你丢进剑池里去,谁知你还真是重新又铸了一遍剑体啊!你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多少事!且听我慢慢跟你道来!” 谈无忌轻咳一声:“当日救我回来的……” 闻言方无忧的情绪却瞬时低落:“枯木尊者就在宗门,但南蔚师侄却……却……” 谈无忌道:“却怎么样了?” 方无忧道:“他说他定要成仙,但他渡劫失败了。” 谈无忌不禁心生几分惋惜和唏嘘,可对他而言,那个小弟子只是能在一起说说师选青的人,他并不熟悉,很快也就抛在了脑后。待他大好,他就开始按照记忆里寻找起那处海滨来。 只有依稀的印象,并无确切的信息,谈无忌知道自己大概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那个地方。便是找到了,或许那也不再是自己那个徒弟,但既然梦里徒弟的魂魄能保存下来,他相信自己的徒弟定然也会如此。 就算见不到,只要知道他还好端端地在某个地方,那便足够了。 第052章 .主世界(六) 凭借自己晋阶金丹时最为庞大的灵元,运转秘术形成莫大力量不断吸纳天外异族在身边旋转,将它们全部带回到空间裂缝内,再使用另一秘术牵引自爆,使得空间裂缝坍塌…… 洛连笙睁开双眼,面前熟悉的陈设说明他已然回到了天海宗。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若非识海内恨海情天的存在,不然还真让他觉得那就是一个梦境。 可想而知,在那之后,大罗灵界迫在眉睫的异族侵略危机得到了解除,谈无忌无须顾及于他,处境就会很安全。就算以后仍有天外异族不怀好意,想必大罗灵界各大宗门也会汲取此次教训,提防戒备。 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最后他选择这种方式也是出于师选青的愿望,反哺的灵力再一次有所增加,蜂拥而至,他其实已不必再操心大罗灵界。 但是最后在异族们身上感知到的情绪波动,叫洛连笙又想到了前几次任务结束时的情景。他开始怀疑真有一只幕后黑手,在促使恨海情天每个空间内极端情绪的增加。 还有师父…… 洛连笙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那只是恨海情天给予的任务,圆满完成就是结局。 然而告诉自己不用再想,心头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仿佛比从前每一回都要沉重,让洛连笙怀疑自己也同样受到了影响。 他好不容易凝神静气淬炼魂识,修炼了许久,直至又过了一天一夜,洛连笙才感到内心只剩一片宁静,繁复的情绪一扫而空,仅余留下些许郁郁之情。 那便唯有找好友大吃一顿,才能有所纾解——想到这里,洛连笙毫不犹豫起身出了洞府,径直往余锦墨的居所遁去。 谁知离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洛连笙就先接到了余锦墨的数只传讯纸鹤,好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串话,大意无非是“我昨日修炼忽有所感决定闭关,你去找是铁定找不着人的,不过就算找不着我,吃好吃的时候也要记着我哦”。 洛连笙哭笑不得地按下遁光,想了想,掉头往辉山坊市去——倒不是别的,而是既然没有好友,那他也只能用美食聊作安慰了。 先去徐大羊杂转了一圈,见生意极好,洛连笙便没要徐广给自己腾位子,反正今日他也不那么想吃羊杂,就施施然出了食铺。只是等洛连笙在辉山坊市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准备绕第三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今日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眼下正值饭点,各色鲜香从不同的店铺里扩散开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汇聚到鼻端,的确很诱人。但也仅止于诱人罢了——最后洛连笙随意拐进一家食铺,要了几个菜,好不容易等熙熙攘攘的大堂一角空出张桌子,他懒洋洋地坐了过去,等店家上菜。 菜还没来,却先有伙计领了个人过来,同他打商量:“客官,小店满座,这又来了位客人,同您拼桌,您看行不行?”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洛连笙扫一眼店内果然仍人满为患,只有自己这张桌子显得格外空荡一些,他自然没有为难伙计的意思:“行。” 谁知当那人被伙计安排坐在对面后,洛连笙定睛一看,心道:真巧。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洛连笙,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洛师叔!真是巧了!” 此人不是步维真又能是谁? 心念电转间,洛连笙的眸光在步维真面上打了个转,不动声色笑道:“是挺巧的。” 这时伙计已经把洛连笙点的几道菜端了过来,步维真一见那几样菜色,就道:“洛师叔原来也喜欢吃梨笋?” 洛连笙瞥了眼自己点的那盘梨笋,心道他只是随便一点,论喜欢着实谈不上,但见步维真这样说,他也不打算泼对方冷水,而是含笑点头道:“此物别有一番风味。” 步维真眼睛一亮,又道:“是吧,我觉得梨笋味道清甜,不管是清炒还是用别的法子炮制,又或是同肉类一道煨煮,都极是可口。” 洛连笙道:“不错,尤其是与蟹肉在一起用清水蒸时,既能去腥又能提味。” 步维真闻言抚掌道:“洛师叔看来对吃颇有一番研究。” 洛连笙道:“师侄过奖了,不过随便吃吃罢了。” 步维真接下来却更加热情,待到他点的那些菜肴也上了桌,他便向洛连笙强烈推荐一番,表示它们都非常好吃,叫洛连笙尝尝看。 洛连笙并未推拒,而是拈起筷子一样样尝过。 这家食铺他极少光顾,倒不是说厨子手艺不行做出来的菜色不好吃——要知此地食客如云,足可说明厨子的手艺……而只是单纯并不合洛连笙的口味罢了。若换做喜欢的食客,定会如步维真一般,对这些菜肴满怀热情。 因此步维真今日点的几样菜,洛连笙都不甚熟悉,只猜出几样用料,约略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亲自入口品尝还真是货真价实的第一遭。 尝过之后,洛连笙再次确定了一件事。 不合口味的东西,做得再精致绝伦,他也没法喜欢。 只是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还在步维真的劝说下又动了几次筷子。两人先谈菜肴,再谈宗内大事小事,一顿饭下来,俨然是相交莫逆、相谈甚欢。 两人各自结了账,又一道离开辉山坊市,终于快到洞府了才分道扬镳。 洛连笙走了几步,悄无声息地让魂识追了过去。 魂识反馈此人显然颇为兴奋,也不知是因为吃了一顿中意的饭菜,还是因为成功接近了自己——倒不是洛连笙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每场巧遇都别有目的,而是从一开始,他就在步维真身上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感。几次三番的相遇下来,这种感觉愈发浓郁。叫他忍不住怀疑步维真,并暗暗在心中寻思他接近自己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正好,在大罗灵界洛连笙已经习惯了长时间放出一部分魂识进行窥探,他便自然而然地用了出来。虽然眼下他尚未在步维真身上发现什么异状,但料想除非他真无问题,就算步维真能同那牧无垠一般无二藏上数十年,表现滴水不漏,时长日久,也由不得他不现原形。 只不过在天海宗而非任务空间,洛连笙很难感觉到紧迫感,盯梢了一阵就有些无聊,便一心多用,一面修炼,一面操纵着魂识东逛逛西溜溜。 也不知绕过了哪里,他赫然发现前方正是卫凤石的居所。 天海宗的入门弟子在达到一定级别以后,便能在灵气较为浓郁的地方拥有自己的洞府,而像步维真和卫凤石这般潜力巨大,虽是新晋弟子,目前修为尚低,却也拥有在洞府修炼的特权。 洛连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魂识探入卫凤石的洞府内。 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有点……下作。 若非步维真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其实也不至于去窥探此人,但真事到临头,洛连笙也毫无压力。 然而卫凤石不一样。 一开始留意他是因为恨海情天的细微异动,洛连笙便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他,当然,还因为他有一张十分合乎洛连笙心意的面孔。但不论如何,卫凤石丝毫未表现出对洛连笙有什么损害或是同他有什么瓜葛,所以没必要无缘无故就去窥探对方。 最后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念头,让魂识往远处溜达过去。 就在这时,洛连笙感知到了来自卫凤石洞府的动静。 些须金光一闪而过,接着卫凤石便出现在洛连笙眼前。 少年神色冷淡地拿那双桃花眼扫了周遭一眼,但洛连笙总觉得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因为卫凤石分明往他魂识所在的方位多停留了一息。 然后卫凤石伸手向虚空中一抓,接了一只不知何人发来的传讯纸鹤。 此时金光便又是一闪,卫凤石回到了洞府内。 但洛连笙现在可以肯定,在此之前,卫凤石又一次往他魂识这边睨了一眼。 他的魂识便是能被人察觉,那察觉之人的修为也断然不可能在元婴之下。除非卫凤石身怀秘术,或是有什么特殊凭恃。相对而言,洛连笙认为是后者,他怀疑卫凤石的特殊凭恃,与恨海情天有关。 第053章 .元婴宗主(一) “……都退下吧。” 清冽的语声之后,十数名衣着打扮有些像是僧人却又挽着发髻的修士,纷纷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洛连笙眯了眯眼,熟悉的光影打着金灿灿的旋儿出现,又迅疾褪去那一身华彩,徒留下灰扑扑的八卦状灵宝落进他手里。 但这一回洛连笙却没有立即呼唤器灵,而是先感知了一番身下的座椅——这灵兽皮毛触手只觉光润如丝缎,坐在上面更是极为软和舒适,从皮毛色泽和形态来看,竟似乎是颇为珍贵的赤心虎皮。且这赤心虎皮制成的垫子长宽足有丈余,松松摆放在座椅上,从这一头延伸到另一端。不仅如此,洛连笙还发现上面刻有简单的法阵,用以调节温度。 他再感知了一番身上的衣着——光看样式颇为类似于方才那些修士,但材质明显更好,显得更为华贵,且是件等阶不低的法衣。 最后洛连笙的目光落到了身边不远处,那里挂了一件大氅,灿若云霞,流光溢彩,稍一感知便知乃是用几种稀少灵禽的羽毛佐以锦缎罗纱织就,且也带有调节温度和防御的法阵。 在手边果盘里拈了一粒葡萄送入嘴里,清甜滋味沁人心脾,洛连笙心满意足地想到:这一次的身份总算不错。 的确不错。 待洛连笙收回手,银色丝线一般的光瞬时消退,识海内多出来的那一团黑雾,就让他知晓了目前的全部情况,也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贺凌尘。 大悲伏魔宗现任宗主,元婴真人。 若是只看到这些,洛连笙简直要欢呼雀跃了。一般而言,会产生巨大执念的少有高阶修士,这是因为修士的修为一旦达到破丹成婴的地步,更愿意也更有能力自行解决他们的恩怨情仇,不拘是自爆、夺舍还是别的什么手段。当然,其中也有极少数的例外,像眼下这位贺真人,显然是其中之一。所以待洛连笙再看下去,便忍不住扶了一下额。 大悲伏魔宗并非玄门正道,但从名称就知它也不是魔门。这座宗门论规模一点也不大,人丁亦不兴旺,方才洛连笙眼前那些修士,就是大悲伏魔宗里正儿八经的全部核心弟子了,另有若干长老,数十名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数量倒是要多几倍,但几乎也能忽略不计。不过论跟脚却有几分值得称道的地方,其乃是数百年前因理念分歧从此方世界的一等大宗无念禅宗分裂而出。 从贺凌尘的记忆来看,这大悲伏魔宗秉承的理念乃是从七情六欲入道,爱憎会、怨别离……无一不可修炼。 当然,七情六欲种类繁多,要从中切入并达到一定修为,有的途径十分困难,有的途径却容易许多。大部分门人弟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较为容易的道路,修炼欢喜法门——咳,换句话说,就是双修。 贺凌尘倒并非其中之一,他修炼的是“无情道”。 无情并非字面涵义,也未让他断情绝欲,而是要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一遭,最后有情还似无情,才真正称得上修炼有成。因此在他人眼中,贺凌尘修炼的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总而言之,贺凌尘当真称得上人生赢家。 论出身,贺凌尘是上代宗主的亲孙子,虽说父母早亡,祖父却很慈祥,亲自抚养教导也极为用心;论家境,他也极为优越,贺家数代传承下来,库房收藏有许多奇珍异宝;论修为,他更是天赋卓绝,修炼一帆风顺,打小便是“别人家孩子”。 待到再大一点,贺凌尘眉目愈加清丽,又成了众人眼中十分适合修炼本宗欢喜法门的那一个,同辈弟子羡慕嫉妒恨的终极对象。 假若他没有遇到那个劫数的话,贺凌尘大概会在元婴大圆满的时候按照无情道的法门散功进入凡人世界,花上数十甚至百多年的时间体味人间百态,从中尝到七情六欲的每一种滋味,却又看破它们,超脱出来,最终破而后立,用更快的速度修炼有成,突破至化神,逍遥于天地间。 然而他认识了梁锦书。 不,确切地讲,是梁锦书非要认识的贺凌尘。 其实贺凌尘一开始真的没把梁锦书当一回事,梁锦书乃是与大悲伏魔宗关系较近的开阳宗弟子,当时贺凌尘正式接掌宗门,开阳宗元婴真人胡长老便携弟子梁锦书一同前来道贺。谁知金丹修士梁锦书一见贺凌尘竟惊为天人,非常积极主动地要与贺凌尘交好。 贺凌尘从小一心修炼,对旁的事情漠不关心,几次三番下来,他甚至都不记得有梁锦书这么个人。但存在感刷得多了,总归是有效果的,何况梁锦书后来又另辟蹊径,用了别的法子让自己脱颖而出,终于吸引了贺凌尘的注意。 在洛连笙看来,梁锦书的手段并不多么出众,但或许此前贺凌尘的世界太单调,梁锦书就像是往贺凌尘一贯枯燥乏味的世界里注入了新鲜活力,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尽管身为一宗之主,又受过祖父培养,贺凌尘在主持宗门的时候也很有架势,若换在其他宗门,区区一名金丹弟子想要同宗主怎么怎么样,那简直是痴人说梦!然而大悲伏魔宗不一样,这座宗门的弟子很大一部分修的是欢喜法门,在他们眼里,贺凌尘修炼的亦是这一法门,那么一名修士想要同宗主共赴*,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而在梁锦书费尽心机地追求下,贺凌尘渐渐接受了他,从而动了心。 其实这个时候的贺凌尘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修炼无情道,并非不能动情,但必须能够完全掌控住自身,但梁锦书实在来势汹汹,时常让贺凌尘觉得一切都超出了控制。 他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喜欢梁锦书。 但贺凌尘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天赋极佳,对自己也足够自信,那时他曾想过,即便是无情道修炼不下去了,那他便改修欢喜法门,想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只是他身在此山中,却忽略了一个真相。 倘若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对爱人修为动荡起伏毫无所觉?又怎么会愿意让爱人坠入深渊? 后来贺凌尘才明白,这一切唯一的理由,不过是不爱罢了。 或者说,梁锦书自然也是喜欢贺凌尘的。 贺凌尘出身不凡,修为强横,面如美玉,又是一宗之主,天然便是一株高岭之花。哪怕性情不那么柔顺,有这样一个人物对自己死心塌地,显摆炫耀也毫不丢份,甚至有种自己油然而成为人上之人的感觉——谁会不喜欢? 但也仅止于喜欢罢了。 对梁锦书来说,贺凌尘不是唯一,也不可能是唯一。 贺凌尘至今仍记得那是在一个有些晦暗难明的午后,屋外一阵风紧过一阵,眼看着暴雨将至,他正临窗阅读一本前人笔记,想要多获知一些无情道破而后立的经验,门就被一把推开来。 贺凌尘微微皱眉,他一早就告知仆从,自己正在紧要关头,不容任何人惊扰。 但见来人是梁锦书,贺凌尘还是按捺下了不耐的情绪,起身走上前:“锦书?” 梁锦书一把抓住他的双手,言辞恳切:“凌尘,你曾经说过,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对不对?” 贺凌尘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说过这番话——便是说过,照梁锦书所言,这也无非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罢了。他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询问地看着梁锦书。 谁知梁锦书下一句话却是:“那你帮我救一个人,好不好!” 贺凌尘再次皱眉,他敏锐地觉察到梁锦书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大对劲。只是他既身居高位,与人来往一向不多,仓促间又哪里判断得出梁锦书究竟怀着什么心思? 他只道:“你说清楚些,救什么人?” 梁锦书道:“我的一位友人,同我相交莫逆,他身中奇毒……我们去求教过仙医谷,谷主告诉我们,修炼了欢喜道的人是能将奇毒吸附出来替他解毒的。” 贺凌尘眉头一跳:“所以你便找上我大悲伏魔宗?” 梁锦书道:“我是病急乱投医,想到了凌尘你的宗门罢了——凌尘,你可愿帮我?” 贺凌尘道:“仙医谷谷主没有告诉你,那修欢喜法门的人替他吸附了奇毒,自己会如何?” 梁锦书道:“谷主说他会降低自身修为,但不至于损及性命,总之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我那友人性命攸关。凌尘,修为降低了自然能再修炼回来,人死却如灯灭,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凌尘,你一定得帮我。” 贺凌尘这时简直觉得有些认不清眼前之人。 梁锦书为人爽快、性情活跃,会告诉他许多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两人耳鬓厮磨间还会畅想结伴游历天下的愉悦。但贺凌尘从来不曾料到,梁锦书字里行间轻描淡写,仿佛修为轻若鸿毛,性命才重如泰山。就算相对一条人命来说,修为的确不是不能牺牲之物,但动用一身修为去救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贺凌尘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高尚。 但梁锦书在他心里总归极为看重,贺凌尘也只道他是心急之下才出此言,便道:“你慢慢说,不要着急。你先告诉我,你那友人中了什么奇毒?仙医谷谷主没有再同你讲过其他解毒方法吗?” 虽然不能用修为去救,但他手中却着实有一些珍贵宝物,也有解毒功用。退一万步讲,便是手里没有,那天下之大,也未见得找不到解毒之物,要知世间万物本就相生相克,有奇毒未必就没有奇珍能解开它。 梁锦书道:“是融雪。谷主倒是说了,雪蚕一只可压制四十九日毒性,但只有取得了深海龙涎佐以如意菩提,炼制成七宝赤阳丹,才能彻底解开融雪奇毒。可光是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就难得一见,要炼成七宝赤阳丹,更是难上加难——谷主便建议我们去找修炼欢喜道的修士,才好皆大欢喜。” 贺凌尘沉吟不语。 他自己人知自家事,他并非修欢喜法门的修士,仙医谷谷主既然点明了欢喜法门能吸附奇毒,那其余法门显然不行,他这修炼无情道之人,自然不在其列。但真要相助,贺凌尘倒是也能相助。虽说功法不合,但他手里恰巧就有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 只是要炼制七宝赤阳丹,他却没有这个能力,只能请动仙医谷来炼丹,势必得再付出一笔不小的代价。倘若梁锦书一定要救那人,贺凌尘也愿意拿出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先去救急,就当是梁锦书欠了他贺凌尘的人情,只慢慢还便是。 “凌尘,你这是不愿意吗?”梁锦书却似乎误会了,见他不发一言,有些激动地嚷道,“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不过是修为罢了,再练回来,对你而言,又不是什么难事!” 贺凌尘甚为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锦书,我并非修欢喜法门的修士。” 梁锦书闻言盯住他看了许久,才道:“凌尘,若你不愿意亲自出手,叫你门下弟子来做也行。” 贺凌尘登时更有些无言以对。 梁锦书的友人与他没有什么关系,那与他门下弟子更是全然陌生,大悲伏魔宗的弟子便是再不成器,又凭什么要替陌生人奉献修为?更叫他心生排斥的,是是梁锦书仿佛觉得这不过是些须小事,觉得他作为宗主只要下个命令就行。 贺凌尘有些烦躁,想要好好分说一番,但梁锦书先一步开了口。 “凌尘,你现在还不认识玉轩,但等你认识他了,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梁锦书神色温柔地先是把那位叫蒲玉轩的“好友”多全方位多角度地夸赞了一通,继而又不断恭维贺凌尘——只是在他言语里的那个贺凌尘,便是贺凌尘本人都觉得很陌生。 最后梁锦书仍然没有放弃,想方设法地劝说他替蒲玉轩那样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疗毒。 那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架势,让贺凌尘极为不悦。 他从来都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加上对自己颇具信心,便不想再与梁锦书多说,只道:“……此事再不必谈,别的法子我可以尽可能帮你想,但我真不是修炼欢喜法门的人,不可能帮他吸附奇毒,我也不会让门下弟子来做这种事。你若再说,那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一刀两断便是。” 梁锦书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改口,不再谈及蒲玉轩。 贺凌尘只道他终于信以为真,不会再纠缠此事,谁知梁锦书看似信了,却并未真的相信,只是做出了一副假象,一转身,他就设下了一个局。 第054章 .元婴宗主(二) 待一五一十地看完贺凌尘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洛连笙都不禁有些唏嘘。 梁锦书在那之后,假装被人攻击,叫贺凌尘前来救援。谁知当贺凌尘赶来援救之时,梁锦书却反过来配合那些所谓的敌人,制住了贺凌尘,甚至给贺凌尘下了禁制! 接下来,他强迫贺凌尘给蒲玉轩疗毒,在失败后,竟是用了魔门秘术来给贺凌尘搜魂,得知他修的竟是无情道,才知他所言非虚。与此同时他也因此得知贺凌尘的私库内深海龙涎和如意菩提的存在,他大喜过望,亲自盗走了那其中珍藏的无数奇珍异宝! 最终蒲玉轩得以痊愈,痊愈的他对梁锦书是感激涕零,深感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梁锦书似乎早就等着这一日,自然是与其共结连理,只羡鸳鸯不羡仙。 而贺凌尘因为被强迫疗毒彻底散功,因为禁制又成了废人,自己收藏的宝物还被梁锦书盗走,对方还口口声声只是为了替蒲玉轩疗毒。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贺凌尘也并未生出多少执念。他不是软弱之人,眼下局面他认栽,只当是自己识人不明,棋差一招,只希望寻到机会逃走,只要解了禁制,凭借他的天赋见识,自然能东山再起,亲自报了这仇。 然而未过多久,他却从院内杂役闲聊中得知,因大悲伏魔宗宗主失踪,前代宗主愤而率领门人向开阳宗讨一个公道,却被梁锦书花言巧语地顶了回去。之后开阳宗更是与大悲伏魔宗决裂,竟联合诸多宗门血洗大悲伏魔宗,取走了宗门传承数百年积攒的宝物,叫大悲伏魔宗一干门人弟子几乎全部枉死! 这些杂役说起时,纷纷笑话大悲伏魔宗这一回是自作自受,自取灭亡,梁锦书虽然曾与那宗主不清不楚,却也弃暗投明,最后的结局真是大快人心! 贺凌尘终于心生怨气。 他的宗门的确是行事亦正亦邪,不大与玄门正道来往,但坏事可未做过几桩,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怎么就大快人心了呢! 分明是那梁锦书捣鬼,这些人却只当梁锦书大义灭亲! 贺凌尘按捺胸中怨气,越发想要找到机会逃走,一雪前耻。 这时梁锦书想起了他,携蒲玉轩过来瞧他。 蒲玉轩看模样倒并非以色侍人之辈,甚至还劝梁锦书放了贺凌尘,梁锦书听了他的劝说,就想要贺凌尘重新回到他身边。贺凌尘闻言自是严词拒绝,之后蒲玉轩背着梁锦书前来见他,却道幸好他拒绝了,不然自己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又嘲笑他一个修炼无情道的人竟还想要与人心心相印,真是异想天开!还告诉他自己中毒许久,梁锦书正是为了给心上人解毒才接近贺凌尘,而几大宗门之所以联合起来收拾大悲伏魔宗,也是因为梁锦书透露大悲伏魔宗内藏有许多宝物,财帛动人心!最后能轻易成功,更是因为大悲伏魔宗的守山大阵被梁锦书动了手脚的缘故! 贺凌尘心中怨气渐深。 蒲玉轩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叫他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叫他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当一个废人。 从那以后,便有人见到他,也不知这竟是曾经惊才绝艳的大悲伏魔宗宗主贺凌尘,梁锦书仿佛也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蒲玉轩来看了几次笑话后也再未来过。 但贺凌尘从未有一日忘却这份仇恨。 怨气不断积累,渐至成了执念。 那一日明明是深夜,四周却有火光闪动,映红了大片天空,在惊慌的喧闹里,贺凌尘得知自己的祖父没有死。不仅未死,他堕入魔道反而修为大进,一路突破化神至明照境,如今回来复仇。 他远远看见了祖父的身影,那是与从前和蔼可亲的老者截然不同的形象。 仿佛从尸山血海中走过,血腥、阴冷、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便是堕入魔道之人。 贺凌尘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祖父虽然成就明照境,修为却再无寸进可能,如今的祖父不过是凭着胸口一股热血报仇雪恨。 祖父复仇成功,屠尽了当日杀入大悲伏魔宗的修士,又为贺凌尘立了衣冠冢。 他明明还活着,却根本不敢去与祖父相认,只能辗转听说祖父收了弟子,悉心教导让他们继续传承大悲伏魔宗。 贺凌尘想自己让祖父失望了——执念便愈发深重。 他想要让梁锦书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想要让梁锦书对他求而不得;想要让梁锦书与蒲玉轩变成不得不朝夕相对却憎恶彼此的怨偶。 他想要让罪魁祸首失去修为和修炼的可能;想要让那些因为梁锦书的谗言心生贪婪之辈更早便露出真面目;想要那些宗门也尝一尝大悲伏魔宗曾经感受过的惨痛。 他想要让祖父不再堕入魔道;想要让自己修为足够强横;想要让宗门昌盛,让祖父以他为荣。 他还想要找到一个值得爱的人,并与对方彼此爱重、相扶相伴。 洛连笙:……最后这一项画风好像不对啊? 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在洛连笙看来都不叫个事。 如今梁锦书才与贺凌尘认识不久,尚在努力拉近彼此距离,还远远没到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以贺凌尘本身的地位和实力,要玩死他那可是再容易也不过了。 唯有最后冒出来的那一条,让洛连笙有点不知所措。 这对演技的需求简直高得不合常理,他哪里演得出这个程度的感情戏?要知从前那些,无非是对着执念中的某个角色来演,不仅有可供借鉴的实例,且几乎只用虚与委蛇。可贺凌尘却是要真的爱一个人并让对方爱他,这就不是靠苦功夫和真功夫能解决的了。 若他只是扮演贺凌尘,对方又不是傻子,何况势必还是一个值得贺凌尘倾心相待的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并无真心的人? 但他是洛连笙,不是贺凌尘,哪来的真心!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这个人眼下还未出现,贺凌尘也并未提供人选——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洛连笙刚下了决心,门外便有弟子传音道:“宗主,开阳宗梁公子求见。” 第055章 .元婴宗主(三) 洛连笙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兴味:这就来了? 因为他没有马上回答,门外的弟子片刻后再度传音:“宗主,开阳宗梁公子求见。” 洛连笙道:“让他进来。” 梁锦书缓步走了进来。 他眼下已满怀热情地追求了贺凌尘一段时间,见到屋内人他眼睛就是一亮,倒像极了落满阳光一般——难怪贺凌尘也会在他的追求下动心。 何况这名金丹修士看上去约莫才二十出头,兼容貌俊美,长身玉立,仪表确实不凡。 看到洛连笙并未起身相迎,梁锦书眸中闪过一丝委屈,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问道:“贺宗主,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么?” 洛连笙心下登时有些好笑。 他想贺凌尘当真是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太少了点,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梁锦书蒙蔽。瞧梁锦书那副模样,明明就该一心一意哄着贺凌尘,才好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一举一动又总带了几分不甘不愿,好像这样做太委屈了自己一般。 当然,这就像是一道几何题,或者因为他知道答案,所以梁锦书看在他眼里浑身都是辅助线。 梁锦书此时已然蹭到了他跟前,洛连笙无可无不可地挑眉道:“梁公子何出此言?” 梁锦书却神色一滞,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艳之色,然后道:“贺宗主就像接待贵宗门的任何一位来客一样,可不是就不想看到我么?” 这逻辑也只有这等人才能如此理所当然,洛连笙不紧不慢道:“难道梁公子不是本宗来客?” 梁锦书就露出一脸柔情:“自然不是。之前是的,但现在不是了啊——贺宗主,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是在追求你啊。”跟寻常来客一样怎么行,他无论如何也得显示出几分特殊才是,就比如现在的单刀直入。 洛连笙睨了他一眼。 就不大想看第二眼——梁锦书长得的确是好,但俗话说相由心生,洛连笙怎么看都觉得他带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不怀好意。 梁锦书但笑不语。 想来贺凌尘身为一宗之主,应该不曾有人敢于在他面前坦诚自己的心意,乍闻此事,贺凌尘理应探究一番,那么他再顺势往下说,就能在贺凌尘面前刷足存在感,叫贺凌尘想忘掉他梁锦书都不容易。长此以往,相信总有一日,贺凌尘定会动心。 又有谁能在自己的手段下坚定不移呢?梁锦书暗暗自得地想。 哪知上面懒洋洋坐着的元婴真人却淡淡道:“哦。” 梁锦书:“……” 他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然后梁锦书就注意到今日贺凌尘的坐姿与往日大不相同。 或许也因为之前见到贺凌尘的时候,在场要么满是大悲伏魔宗的弟子,要么各宗门来宾混在一处,贺凌尘一贯都是正襟危坐,脊背直得仿佛能用尺子量一量。却想不到私底下这位宗主也有如此懒散的模样,倒是透出了几分难得一见的风情,叫梁锦书心里面痒痒的,不禁暗自感叹:不愧是大悲伏魔宗的宗主…… 洛连笙眯了眯眼。 梁锦书欲言又止。 洛连笙微微侧过头去,心里颇有几分满意——其实梁锦书这般同那苍青魂界的颜信臻真有几分相似,但当初扮演颜信铭时,碍于颜信铭的身份和性情,洛连笙得时不时地表露一点对颜信臻的依恋,捧一捧颜信臻。如今作为贺凌尘,一宗之主,元婴真人,总算能理直气壮地由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梁锦书再欲言又止。 梁锦书继续欲言又止。 梁锦书终于等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做依依不舍状:“贺宗主你现在是不是很忙?” 他非常自觉地给贺凌尘不甚热情的态度找了个台阶。 但也要看洛连笙想不想走:“不忙。” 梁锦书觉得这不是自己预期的答案,但又颇觉振奋——贺凌尘这样回答,是不是说明他也没那么想要自己离开?念及至此,梁锦书立即恢复了热情,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贺宗主,我在山下坊市里闲逛时一见此物,就觉得它很适合你。” 那是一件炼制成簪子形状的法器,上面的阵纹还算精妙,洛连笙便多看了一眼。 梁锦书理所当然地误会了:“喜欢吗?” 但也仅止于此,用魂识多看几眼,就足够洛连笙一览无余。对梁锦书的言下之意洛连笙心知肚明,只觉此人就算处心积虑竟也不知弄点奇珍异宝来,贺凌尘堂堂元婴真人,筑基期小辈可能感兴趣的东西他难道会看得上? 不过既然要让梁锦书对贺凌尘求而不得……洛连笙便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今日贺凌尘的态度晦暗难明,叫梁锦书心中忐忑,此时闻言才总算定了定心。他又一次想到:不愧是大悲伏魔宗的宗主,别看大部分时候都不好接近,一旦动人起来,却真能叫人心痒难耐! 他含笑又上前一步,几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座位里的人:“昨日你不是说了吗,你最近惯用的束发玉簪不慎遗失。若是喜欢,那你便收下我这一番心意。若是不喜欢,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去替你寻来。” 对于前一日的记忆,洛连笙还真是没能从贺凌尘那里得到什么提示,毕竟在彼此关系转变以前,贺凌尘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洛连笙也不在意,他站起身,恰好拉开了与梁锦书的距离,看过去的时候便有些居高临下。 “梁公子,你忘记我的身份了么?”洛连笙道,“你是觉得我缺一根簪子?还是缺为我寻簪子的人?” 这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让梁锦书喉头一紧,差点说不出话来,但下一刻一切又恢复如初,好像方才只是他的一个错觉。梁锦书的面皮不由得有些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我知道贺宗主必然是都不缺的,但那些与我送你,可大不一样。” 洛连笙伸手掸了掸衣摆:“哦?” 梁锦书道:“我送你的这一根,里面寄托着我对你的倾慕。” 洛连笙道:“它能祛除心魔吗?” 梁锦书一愣,道:“……不能。” “能加快修炼速度吗?” 当然,这个答案洛连笙知道,这簪形法器,应该能小幅增加吸纳灵气的速度,提高些许修炼速度。 梁锦书松了口气:“能。” 洛连笙道:“加快多少?” “约莫……加快半成吧,哦不,一、两成!没错,两成!”梁锦书回想了一番店家的描述,笃定给出答案。 洛连笙睨一眼仿佛认定他会接下此物的梁锦书,嫌弃道:“才两成,我要它作甚?” 第056章 .元婴宗主(四) 直到返回在大悲伏魔宗的住处,梁锦书还惦记着这件事。 首先他觉得这发展好像有哪里不对啊?明明前一日贺凌尘的态度有所松动,怎么一夜过去又回到了原点? 其次他想到了贺凌尘的那句话——“才两成,我要它作甚?”难道修炼速度增幅两成的法器还不好吗?虽然他尚是金丹,距离元婴颇有一段距离,可他觉得这法器已经很是不错,他手里也没有几件比它更好的了。除非……贺凌尘手中有更多更好的宝物,而大悲伏魔宗的家底,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厚得多! 梁锦书回想起随着师父初至大悲伏魔宗时的情景。 来时路上,他师父一口一个小宗门的叫着,让梁锦书一度以为大悲伏魔宗很是破落,就跟开阳宗附近那几乎要保不住自家灵脉和祖业的宗门一般! 谁知一到山下,梁锦书就发现这简直是天大的一个误会。 大悲伏魔宗山下文华坊市极为繁华,足可比拟他在仙医谷见过的规模,店铺也好行人也罢,都叫人难以相信这是在边陲之地。 待到了大悲伏魔宗的山门,梁锦书更是感到认知全被颠覆。 这座宗门不仅不破败,相反,还十分富贵。守在山门前迎接宾客的弟子明明修为很是一般,放在开阳宗内梁锦书瞧都懒得多瞧他们一眼,穿着打扮却很上乘,那材质一看就知有多好,便是他穿了这等材质的衣袍在开阳宗内也不会有*份。而等梁锦书与师父一道被迎进宗内,居住的客房更是令他大开眼界。混入雪蚕丝织成的烟罗帐,天然具备凝神静气的效用;香炉中燃着上好的金缕仙香,一支就须得不少灵石;家具陈设所用的材料也颇为珍贵,房屋外栽种的植株年份不短,远远还能觑见药圃内珍贵的灵药…… 见梁锦书惊叹,他师父还告诉他:“……你可别看大悲伏魔宗不过一座小宗,可便是更大些的宗门也不敢小觑他们。这小宗似是从一等大宗分裂而出,跟脚不凡,且这许多年下来,虽然我也不甚清楚来源,但知道他们收益颇丰。估计这小宗门暗地里有灵石矿脉之类,或是别的宝藏,只是藏着掖着不叫人知晓罢了。”又道,“锦书,不是我说你,你何苦非要捆在蒲师侄身上?凭你的人品,若能在大悲伏魔宗里找一位道侣,那才叫前途无量。” 那时他还只是稍微心动,但如今从贺凌尘的字里行间一分析,梁锦书就觉眼前全是奇珍异宝,忍不住想到:假若真个成就好事,那他岂不是能借着这股东风,直入青云? 魂识反馈回来的景象是梁锦书满含贪婪的笑容,洛连笙微一皱眉,倒也没有放在心上。有魂识随时监控,便是真有异动,他也能及时知晓,再关注下去反而是污了眼睛。 洛连笙修炼了一会,识海一角的黑雾却有了动静。 他便起身往贺凌尘告诉他的私库位置走。 从贺凌尘的记忆里,洛连笙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哪怕他在恨海情天的主导下经历过许多不同世界,也见识过大千世界中不同的特产和宝物,但贺凌尘的私库——还不是宗门宝库!仍然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正所谓怀璧其罪……洛连笙微眯双眼立于门口,眸光从满室珍藏逡巡而过。 可想而知,前来观礼的那些宗门现在未必对大悲伏魔宗就没有什么想法,只不过宗门守山大阵乃是出自这方世界内数得上号的一等大宗无念禅宗阵法高人的手笔,这边陲之地的宗门就是再贪心,联合起来也束手无策。只有在梁锦书给守山大阵动了手脚的前提下,他们才可能长驱直入。 按照贺凌尘的指点,洛连笙从中挑拣出几样功效不凡助益修炼的宝物放入贺凌尘的储物镯内。 就在洛连笙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却瞥见极不起眼的角落有柔光闪动。 好奇之下洛连笙询问识海中的黑雾,谁知贺凌尘好似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何物。洛连笙便走过去查看,才知那是一块玉牌。 光看材质就知美玉无瑕,上面隐隐有云气缭绕,宝光重重,入手只觉沁人心脾,耳边依稀有乐声与诵经声渐次响起。贺凌尘这时终于记起,此物出自无念禅宗。 洛连笙若有所思:看来大悲伏魔宗虽然因为理念分歧从无念禅宗分裂而出,但彼此或许还颇有一些香火之情。 总之曾经的贺凌尘满手都是好牌,只要多一点防备,梁锦书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要解决了他可谓轻而易举,落得最后整座宗门几乎都葬送的结果——洛连笙只能一声叹息。 当然,这只是洛连笙的推断而已。贺凌尘的祖父贺光辛宁可堕入魔道也并未求助无念禅宗,谁又知道两座宗门之间是不是存在不为人知的龃龉呢? 但洛连笙还是决定想方设法弄清楚大悲伏魔宗与无念禅宗之间的关系,做好两手准备。 第二天,洛连笙一大早就发现梁锦书已在屋外徘徊。 此人显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仿佛昨日的尴尬根本就不是个事,不说其他,脸皮够厚。洛连笙施施然出了门,他可犯不着因为梁锦书就闭门不出。 梁锦书一见到他果然双眼照例是灿若晨星,迎上来笑道:“贺宗主,早。” 洛连笙点头示意。 他是一宗之主,梁锦书不过是小有来往的宗门里一名长老的弟子,能给这个反应洛连笙都觉得自己太有礼数了。 但梁锦书却分明有些不满,没敢说,眼光却闪烁了好一会。 洛连笙:……就这演技也好意思泡宗主? 如果之后梁锦书演技没有进步的话,真的就只能说贺凌尘不小心一叶障目了。 其实梁锦书压制住情绪的速度极快,他随即就道:“贺宗主,之前你答应与我一同去坊市一游,我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前去,如何?” 坊市? 想到贺凌尘记忆里大悲伏魔宗山下那座文华坊市,以及里面影影绰绰的酒楼食铺小吃摊…… 洛连笙道:“好。” 梁锦书眼中又闪过一缕得色:“请。” 话音方落,梁锦书抛出一样舟形代步法器,伸手就要拉洛连笙上去。 谁知洛连笙几乎与他同时放出一驾云车。 这云车富丽堂皇,前方八匹傀儡兽足下生焰,车身流云翻涌。洛连笙理所当然地坐入其中,道:“坊市见。” 也没管梁锦书,云车速度极快,一溜烟就去得远了。 梁锦书:“……” 第057章 .元婴宗主(五) 梁锦书好不容易追过去时,就见文华坊市入口附近聚集了不少人,他心头一跳,走到近前果然见贺凌尘正被簇拥其中。面如美玉的一宗之主一袭华服,虽已是元婴真人,看上去却极是年轻,在千万人中好像也独一无二,谁都无法忽略他的光彩。 像是察觉到了梁锦书的注视,人群中的元婴真人朝这边投过来一眼。 梁锦书呼吸不由一紧,他不知是因为此刻贺凌尘就像是从一卷令人惊叹的华美画卷上走下来的缘故,还是因为回想起了昨日那似有若无的威压的缘故。 片刻后,他才镇定下来含笑上前:“贺宗主,劳你久等了。” 明明贺凌尘目前作为大悲伏魔宗的宗主,虽然梁锦书追求如火如荼,但贺凌尘也并未与他有过多少联系,但梁锦书这样一讲……洛连笙自然清楚内情,但叫旁边其他人听来,就好像他与梁锦书已经十分熟识,甚至还相约出游。 这点透着心机的小把戏,洛连笙又怎会分辨不出? 他未置可否,仍在听恭候在侧的一名身材高挑肤色白净轮廓有点深的外门弟子说话,然后道:“前面带路。” 梁锦书:“……” 大部分人就暗自生出好笑情绪——看来宗主与这位梁公子,也不是很熟啊。 梁锦书脸皮甚厚,在外门弟子应声并引着洛连笙向前走以后,他非常自然地跟了上去。稍微听了几句那弟子与洛连笙的对话后,梁锦书又自然而然地插了进来:“其实贺宗主你若是想用些宗内尝不到的东西,不妨再去得远些,像我开阳宗那几座坊市,里面就颇有一些别处见不到的吃食。” 洛连笙道:“哦?” 那名外门弟子不悦地悄悄看了眼梁锦书——今日巧遇宗主又蒙宗主折节相询,他作为一名大悲伏魔宗的外门弟子,有这等同宗主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自然不愿错过。平日里他对文华坊市就熟得很,里面甚至有一家食铺正是他家所有,对吃食方面也颇有一些研究,得了宗主的询问他当即就义不容辞地想要引宗主前去一观。毕竟是宗主,便是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好处,对外门弟子也大有裨益。 谁料半道上来了一个梁锦书,这怎么看怎么都对宗主不怀好意的开阳宗金丹,叫他心里真是腻味坏了。 好在宗主并不热络,只是那梁锦书一点也看不懂脸色,这名弟子愤愤想到。 其实梁锦书又哪里是看不懂?只不过在他心里,区区一座小宗门的区区一名外门弟子算得了什么?等他将贺凌尘收服,这整座宗门便都可算是他的囊中之物,这一名碍事的弟子,更是想怎么搓圆揉扁就怎么搓圆揉扁! 至于贺凌尘…… 他冷淡归冷淡,对自己还是很不一样的——至少大部分时候都有问有答,也肯答应同自己一道前来坊市。梁锦书自得地回味着,自认只要他用些手段,贺凌尘决计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惜现在的贺凌尘并非贺凌尘,而是洛连笙。 见自己明明只哦了一声,梁锦书也能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洛连笙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全部精力则放在观察哪家店铺食客较多香味较浓郁上去了。 没一会儿,洛连笙就有了目标。 他脚步一转,径直往那叫做“沈记饭庄”的店铺走。 他现在是宗主,就算不追求前呼后拥,有方才那名外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同行的几人,加上梁锦书,也已是众星捧月的效果。店铺掌柜何等老道,远远听见非比寻常的动静就迎了过来,却在看到那名外门弟子时先愣了愣,道了声:“小少爷。” 洛连笙稍有几分意外,方才他看出这弟子对坊市极是熟悉,字里行间还很有几分与有荣焉,就猜想他家也在此地开设有店铺,却不料自己随便一选,都能选中他家。 他睨了眼招牌:“你姓沈?” 那弟子受宠若惊道:“宗主明察秋毫,弟子姓沈,名叫沈望。” 洛连笙嗯了一声:“叫你们家掌柜只管拣好菜送上便是。” 沈望给掌柜使了个眼色,见掌柜心领神会地去准备了,就带着洛连笙往二楼走,一边道:“宗主您大驾光临,自然要去雅间。” 冷不防梁锦书忽地摆出一副替洛连笙说话的架势:“贺宗主要去哪里,还用得着旁人教吗?” 洛连笙觉得如果现在有表情包,沈望肯定会刷那张“妈的智障”。 不过他明白梁锦书的机心,很多身居高位之人,可能会有的反应还真能正中梁锦书的下怀,觉得沈望是不尊重自己。便是沈望明显并无此意,这种时候也容易被曲解。 当然他无所谓:“走吧。” 沈望暗暗得意地瞧一眼梁锦书,领着洛连笙上了二楼,有美貌的侍者已等在雅间门外,殷勤地将洛连笙和沈望迎入雅间,又低声询问道:“这些随从是否也都进来?” 他话音极低,但修士一般还是听得见的,尤其是金丹修士。 梁锦书整张脸黑了下来,然后在洛连笙道:“放他们进来。”以后复又转青,一时黑一时青,倒像是打翻了墨池。 洛连笙觉得,以后不妨对这位名叫沈望的外门弟子稍微照顾一点。 入座以后,梁锦书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不过是些小把戏,但在此之前,每一次都很有效果,所以梁锦书一向自觉手腕高明。而且同样是贺凌尘,此前几次他分明也对门下弟子心生不满,对他信赖有加,怎么才过几日,贺凌尘的态度就变了个样? 他自然不会想到贺凌尘的皮下换了个人。 他只是在想……难道有谁给贺凌尘进了谗言? 这不无可能。 此次贺凌尘接掌大悲伏魔宗,前来道贺的几座宗门,如今都有不少弟子同他一般客居此地。梁锦书也看得出,除了自己的师父有意让自己在大悲伏魔宗里找一位道侣,其他宗门也一样打着这个主意。他自视甚高,自然瞧不中那些寻常门人,一眼就盯上了贺凌尘。他觉得别人应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该来同他争贺凌尘才对,但也说不好就是有那么几个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实力。 梁锦书在这边转着心思,脸上不免就带出来了一些,洛连笙暂时还摸不准他在想什么,索性就当戏看,倒也觉得有滋有味。 第058章 .元婴宗主(六) 但见梁锦书暗暗咬牙切齿的,洛连笙不用猜都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时掌柜带着伙计来上菜了,洛连笙就没有再想下去。 他可不想为了这么碟小菜耽搁自己用餐。 沈记饭庄不是那等名贵酒楼,呈上来的菜肴单论材料几乎不值一提,就是些随处可见的素食和肉食。但经过这家食铺的一番炮制,光是鼻端隐隐约约的鲜香,便叫人觉得滋味定是不差。 这次任务的身份叫他很满意,唯一不大满意的就是吃。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为元婴修士已经辟谷的缘故,从昨日到今天,从未有人给他这宗主送过饭食。其间洛连笙倒是悄悄用魂识去了膳房一趟,结果却大失所望。大悲伏魔宗不忌荤素,用料也不差,可膳房做出来的饭食怎么看都是黑暗料理!有还不如没有,难怪只有还未结丹的那些弟子稀稀拉拉用膳,洛连笙反倒庆幸没人给自己送饭了。 这下在坊市里发现不是这一方世界的锅,洛连笙松了口气。 梁锦书却又挣扎着说话了,他一脸担忧地道:“宗主,你若是真想尝尝鲜也就罢了。但你我都已然辟谷,这些东西用的又不是什么灵兽肉或者灵蔬灵果,很容易给自己体内留下杂质。我记得贵宗亦会告诫门下弟子莫要贪恋食欲,我知道宗主修为不凡,但祛除杂质也要耗费精力,还是少吃为妙。” 洛连笙在识海里询问了一番,得知大悲伏魔宗果然有这么一条规矩,不过那是针对修炼欢喜法门而来,因此贺凌尘并未点出。但很显然,梁锦书已经认定他正是修炼这一项法门的人了。 他未动声色,一旁的沈望倒是面色大变,忙不迭地垂头认错:“宗主,我竟忘了此事,请宗主责罚。” 洛连笙道:“无妨。” 梁锦书道:“怎会无妨?”他俨然一副全心全意为洛连笙考量的姿态,“宗主,不是我多嘴,你身为宗主,心软不是不行,但也要看对什么人——那等冒犯你的,你很该严厉些才是,只有那为你着想之人,你为他着想才是理所应当。” 简直就在直说“你对我心软就行”。 洛连笙微微皱眉,仿佛有些不耐。 沈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福至心灵,在他还未开口前就道:“梁公子,你想的未免太多了。杂质对你们而言可能很严重,但对宗主而言却不在话下。宗主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的失误,我自然不能心安理得毫无愧疚,但也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修炼上本宗自有妙招,无需贵客操心。” 被区区外门弟子拿话一堵,梁锦书心里登时大怒,但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却对上了洛连笙似笑非笑的眼神。 时常冷淡如冰雪的元婴真人,一旦露出这副模样,就透出几分不同于以往的动人之处,叫梁锦书看得呆了呆,紧接着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赶紧闭上嘴,却忍不住想到:一定要旁敲侧击地打听到贺凌尘近日究竟见了谁,又是谁在拖他的后腿! 等出了这家饭庄,梁锦书就道:“贺宗主,才用过饭,不如我们逛一逛此地,也消一消食。” 真不知道修士有什么食好消……洛连笙却没有拒绝,而是点头同意。 梁锦书暗自定了定心,觉得即便有人拖后腿,但最接近贺凌尘的到底还是自己。 两人一同走在文华坊市的街头,尤其是沈望等人已经先一步回宗,梁锦书就觉得彼此间气氛正好,当即一个劲地说起动听话来。他脸皮又厚,再肉麻的话也丝毫不羞于说出口。 半个时辰下来,洛连笙见识到了此人甜言蜜语的本领,不得不承认,别的先且不提,单就这一点上来看,梁锦书实在是个中强手。尤其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真是一副又热烈又真挚的样子,真容易叫人误会在他心目中,自己是最重要的。 如此看来,长此以往受到这份荼毒,贺凌尘心生动摇,倒也不那么奇怪了。 两人拐了个弯,就见前方垂柳中露出一座拱桥,桥下流水潺潺流过。梁锦书步子一转,顺势与洛连笙一同走到临水的那条街上。他暗自觉得不能辜负着大好时光,最好是能再有一些进展,神情和语气都变得极为温柔,“锦书谁寄,只盼是凌尘你……不如我以后都唤你凌尘可好?” 洛连笙扫了眼对岸,正好瞧见一名灰袍僧人似乎在化缘,从另一人手中接过什么东西,合十行礼之后,又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往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那一颗光溜溜的脑袋能将人一张脸的缺陷暴露大半,但洛连笙不得不承认这名僧人容貌俊秀,气质清朗,至少比身边这一位要耐看多了。 何况梁锦书在见他并未反对以后,得寸进尺就想要携住他的手。 洛连笙一摆袖子,梁锦书瞬时毫厘也难得一近,不由失声道:“凌尘!” 洛连笙道:“梁公子还是叫我贺宗主比较妥当。” 梁锦书面色青白了片刻,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并无尴尬一样:“既然宗主觉得这样比较妥当,我自然一切都听你的。你知道无论你要我怎样做,我都心甘情愿——也是,若太打眼了点,其他人定会心生不满。” 听出他话里有话,洛连笙心念电转,故意道:“其他人……” 梁锦书道:“这也是我私下同宗主说,宗主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肯定不是在说门下弟子了,洛连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梁锦书又道:“不知宗主最近可见过他们?虽然我同他们住在一处院落,却也极少见到他们空闲,一贯是呼朋引伴,夙夜不归。” 联系之前梁锦书的异状,再结合他现在说的话,洛连笙登时明白过来。 此人似乎是以为自己被另外的谁笼络了过去,一方面在打探那究竟是何许人也,一方面则在给对方上眼药,告诉他这个人不光是对他这位宗主下手,还颇有脚踏数条船的嫌疑。 既然梁锦书这样想,洛连笙思忖片刻觉得倒也不错。他不打算纠正梁锦书,反而琢磨着要不动声色地误导梁锦书一番,正好能叫那些赖着不走的外来户们彼此撕扯,别尽往大悲伏魔宗身上费力——梁锦书和开阳宗自是罪不可恕,可其他几座宗门也不无辜,在贺凌尘的记忆里,他们可都在对付大悲伏魔宗的时候出了大力,还瓜分了宗门宝库! 第059章 .元婴宗主(七) 洛连笙就“哦?”了一声。 梁锦书登时觉得有戏。 他当即又翻来覆去地说了许多那些人的“隐秘”,透露许多“内情”。什么“某某和某某早已暗通款曲某某某却并不知晓又与其中一人勾勾搭搭叫第四个人撞了个正着”什么“某某和某某某平日里表现得总是十分亲密实际上却各自心怀鬼胎在背地里不知说过多少对方的坏话但前不久却上演了一处颠鸾倒凤的大戏”什么“某某某早看某某不顺眼一心想着要打击他一番最近刚好觑见了机会就做了结果某某并不知道此事还当是另一位某某所做实在可笑”…… 当然其中所有的事都同他没有丁点关系,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咱们白着呢!” 洛连笙有种回到了穿越前看八卦新闻的感觉,便难得地不想打断梁锦书,任由他继续往下说。 反正这些点点滴滴听一听也无妨,正好给了他机会来判断这些逗留在大悲伏魔宗的各宗弟子性情为人如何,叫他更容易找出破绽,引动他们互相撕扯。 虽然听来听去,洛连笙觉得从这些人包括梁锦书在内的贪婪入手,露一露富就足以挑起争端。 当然,也得合情合理地露富,不能叫人察觉其后暗藏陷阱。 曾经的贺凌尘身为一宗之主,被梁锦书算计了,偌大一个宗门都毁于其手,听见杂役议论又心生不甘和怨气,可见他丝毫不懂何为舆论高点。如今换了洛连笙来,自然得给自己制造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顺理成章地收拾那些宗门。 待梁锦书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就见身旁元婴真人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连忙暗自反省是不是说得太多招了厌烦,衡量再三便又换了个话题,同时继续附送无数甜言蜜语。 洛连笙懒得打断他,反正不管他说的究竟是何内容,洛连笙也只是姑且一听,除非必要,否则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 一连数日下来,虽然为了误导梁锦书洛连笙又叫了其他留在大悲伏魔宗内的他宗弟子过来见一见,使得那一座院落内如今是水深火热,但翻来覆去都是言语撕扯,动真格的却几乎没有……加上每日梁锦书都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洛连笙就少了些起初时的兴味,心想便是演戏也得有点起起落落跌宕的情节才精彩!像现在昨日如何、今日如何、明日又如何他不需要猜都一清二楚,未免忒也没劲。 这日一早,梁锦书一出现却道:“宗主,我才听说附近有地宫现世,目前禁制已经快要破除,不知宗主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洛连笙终于又生出了几分兴致,心道梁锦书倒是机灵,总算安排了一点新剧情,也不知到时候会是想要来一出并肩抗敌呢还是来一出舍命相救呢又或是来一出虽千万人吾往矣呢?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有些期待。 ——期待自己没上当的话,梁锦书会是何种表情。 待听了梁锦书的描述,洛连笙又询问一番识海内的黑雾后,就知道这座地宫说是在附近,离大悲伏魔宗其实颇有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一两个宗门和大城。因为这座地宫表面上看并不起眼,所以大悲伏魔宗虽然收到了消息也并未打算派人前去一探究竟,洛连笙这才记起自己好像也听了一耳朵,只不过没放在心上罢了。 而在贺凌尘的记忆里,这座地宫后来据传乃是数千年前一位散仙所留,在渡散仙劫时几乎所有宝物都随着他的烟消云散一同化为齑粉,里面只留下了一些宝物碎片,的确没甚价值。 但地宫本身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灵宝,天生有灵,防御极强,能帮助修士在修炼时聚集灵气不说,还能提供给修士诸多经验。后来它被一名散修意外得到,此人颇有成算,一直隐忍不发,利用此宝进入了许多危险秘境遗迹,大有收获——这些是贺凌尘在祖父贺光辛回来复仇以前时,从那些杂役口中听来,他们的字里行间全是嫉妒区区散修竟有如此造化,又幸灾乐祸这名散修被哪座宗门盯上了,迟早会倒大霉。 不过在贺光辛复仇以后,贺凌尘倒是听说此人并非散修,而是一座大宗门的弟子,因为他选择的修炼之路需要离宗苦修,才不曾透露自身背景。待面临危险时,他当然不会蠢到不找帮手,最后反而是找他麻烦的宗门倒了大霉。 再后来,贺凌尘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曾经贺凌尘在这时已同梁锦书颇有交情,大约梁锦书犯不着再安排些什么,所以他们并未前往地宫。但这一回洛连笙对梁锦书不假辞色,梁锦书会转动些别的念头,也是理所当然。 既知此事,洛连笙就很愿意前去,同去之人是梁锦书他也不甚在意,正好还能看看梁锦书安排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戏份。 他便道:“好。” 梁锦书闻言眼中像是点燃了火苗一般,像是对他的答案十分受宠若惊,又道:“那我便去准备一番,好了以后,就请宗主同我一道出发。” 洛连笙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根据贺凌尘的记忆,这座散仙地宫危险程度并不很高,去探宝之人身份不一,也少有宗门看上,出入其中的金丹修士也不少。丧命的人很多,但小有收获安全返回的更是不少。作为元婴真人,稍微安排一番也就够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洛连笙还是去了贺凌尘的私库一趟,从中又挑选了一些有备无患的东西带在身上,有增强攻击的法宝,有增强防御力的法宝,也有一些作用不一的精巧奇物。在脑中演练一番,确认此行他应该能立于不败之地了,洛连笙才迈步往外走。 未走几步,洛连笙眼角余光又被一缕柔光闪了闪。 他回头看去,再一次看见了角落里无念禅宗的那块玉牌。 洛连笙心里一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思量了半晌,还是过去拿起那块宝光灿灿的玉牌,在手中端详片刻,就将其塞入储物镯内,带出了私库。 第060章 .元婴宗主(八) 梁锦书一收拾妥当就来找洛连笙,询问他是否可以出发了。 洛连笙道:“可以。” 梁锦书道:“那我们便走吧。”说完他侧过身体,却并未迈步,而是用眼角余光期待地扫一眼洛连笙,又扫一眼洛连笙。 洛连笙哪会看不出他是想要自己放出那乘云车,不过云车虽然坐着极为舒适,又很有排场,可既要耗费灵力操纵不说,还得防范外界危险,从山上到山下坊市也就罢了,这出远门嘛…… 他便负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梁锦书提醒道:“宗主,我们走吧?” 洛连笙道:“嗯。” 当然他还是一动不动。 梁锦书旁敲侧击道:“我的代步法器较为简陋,我担心宗主坐着不会很舒服,若是叫宗主受累,我于心何忍。” 洛连笙道:“事急从权,简陋些倒也无妨。” 梁锦书几乎想要吐出一口血来。 他只好将那舟形的代步法器甩了出来,道:“宗主,请。” 洛连笙颔首,当先一步跨入梁锦书的法器内。 既然梁锦书愿意代劳,他又何乐而不为? 梁锦书跟在洛连笙后面进入法器,正要操纵其腾空而起,就听洛连笙道:“走。” 这俨然指挥随从的语气,梁锦书背着梁锦书脸色便是一黑,忍不住暗自想到等你对我死心塌地了我定要让你尝尝这被人不放在眼里的滋味! 金丹修士的代步法器自然不能元婴真人的云车相媲美,二人到达地宫时已近傍晚。从法器内出来,正有一缕斜阳从前方照射过来,叫洛连笙眯了眯眼,随后才见前方人头攒动,灵气卷涌。 梁锦书道:“宗主,那里便是地宫入口所在,想来那禁制尚未被破,是以许多人都留在此地。” 早在法器内就注意到梁锦书仿佛同什么人有过联系,对地宫现在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料他玩不出什么花样,洛连笙就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又嗯了一声。 梁锦书心下一定,暗道无论如何贺凌尘总算还信任自己。 他又道:“我去那边探一探,看看何时能够进去,若是需要我出一份力,我自然义不容辞。” 洛连笙再嗯一声。 良久,梁锦书回来道:“禁制目前已经快破了,只剩下些许水磨工夫,大约明日一早就能破开,只是……宗主,想来你我今晚须得留宿在外了。”他一面说,一面离洛连笙又近了些,柔声道,“宗主,我带了帐篷,待我弄好了你再进去,如何?” 洛连笙道:“不必。” 梁锦书心跳登时加快几分,一时想这外表冷淡的元婴真人也有猴急的时候,一时又想自己是该欲拒还迎还是顺着对方呢…… 下一刻他面色微白,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洛连笙偏过头去瞥了眼四周,倏然一个抬手。 灵力波动之中,梁锦书就见一座云气缭绕的精妙房舍出现在半空中,这房舍并不大,但显然有几分聚灵的功效,叫周遭灵气缓缓往它涌动,衬得一座小巧房舍也透出几分仙家气象。 然后他听洛连笙道:“你自管你的帐篷便是。”就头也不回地进入那房舍之内。 梁锦书那句“不如我随宗主一道住在这里面,宗主若有差遣也更方便”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没能来得及说出,一张脸被噎了个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魂识将他的丑态反馈回来,洛连笙欣赏一二,就放下这边,只专心观察前方地宫。 倒不是说对这座地宫势在必得,但一旦有机会,洛连笙肯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此次任务若像从前一些也化身元婴真人的时候那般,不用增进修为,那倒罢了。然而这一回贺凌尘却是希望修为更加强横、宗门更加昌盛——要知洛连笙本身乃是金丹修士,虽然如今恨海情天反哺的灵力越来越多,距离破丹成婴也非遥不可及,但在元婴真人的修炼上真没多少经验。 而不管如何,此次以元婴真人的身份进行任务,对洛连笙本人而言,却是大有裨益。尤其是从前虽然有过类似经历,但那时他尚未结丹,体会远没有现在这般深刻。如今提前体会元婴真人如何修行,等于说是让他在考试前知道了标准答案,固然题目解法不一,但参考作用总是不小。 既然从贺凌尘手里得到了好处,洛连笙觉得自己也很该对这个任务多上点心。 何况,地宫内属于散仙的经验,不管是让作为贺凌尘的他,还是洛连笙本身,都势必能受益匪浅。 可惜贺凌尘没有来过地宫,他又不是什么热络的性子,自然不会刻意了解多少这方面的信息,再后来更是彻底断了渠道,因此地宫内究竟是什么情况、那名修士又是如何得到的地宫,洛连笙现在是一概不知。他甚至不知那名隐藏身份在外苦修的修士,到底出身为何,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魂识在那诸多人等身上一扫而过,洛连笙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出奇之人。这些人大半都是金丹,偶有几个元婴真人,好似也是为了庇护门人弟子,或是本身乃是散修,过来瞧一瞧能否有所收获。 不,不对。 他的魂识扫过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不过此人的反应微乎其微,若非接下来洛连笙认出此人是谁来,恐怕也不能确定他是真有所察觉。 但既然洛连笙记起此人正是那日在文华坊市里远远有过一面之缘的俊秀僧人,想到那僧人敏锐的感知力,他就觉得此人能若有所觉倒不奇怪。 洛连笙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此人有点眼熟,却又不仅仅是因为曾见过一面。 一时间他想不出究竟,便放在一边,反正若不是错觉,他迟早能想起来。 洛连笙观察完毕后有了些底,见地宫入口的禁制果然只剩水磨工夫,便收敛了心神,凝神静气开始修炼。 一夜过去,洛连笙神清气爽,收了房舍又感知到地宫禁制恰在此时解除,心情更是好了三分。 恰在此时,梁锦书过来道:“宗主,禁制已除,我们进去吧。” 洛连笙难得地微微一笑:“好。” 第061章 .元婴宗主(九) 这一笑恰如冰天雪地中忽有一树寒梅绽放,叫梁锦书不由得一呆,眸中闪过几分惊艳之色。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宗主,往这边走。” 洛连笙无可无不可地迈步向前,两人很快就到了地宫入口。不久前还十分拥挤的地方已然变得空旷,可见等候于此的许多人在地宫禁制刚启封的刹那,就忙不迭遁入其中,想要先下手为强。 梁锦书道:“宗主,请。” 洛连笙不紧不慢地步入其中,霎时间周身仿佛有一道波纹悄无声息闪过,他已经身处地宫内。 魂识在顷刻间被他放了出去,覆盖住附近的大片区域。 这座地宫一点也不起眼,灰扑扑的景象随处可见,看上去透着几分沧桑感,显得十分陈旧。但其占地极广,范围极大,洛连笙的魂识也无法无限制地延伸,便索性收回来,慢慢摸索。 与此同时,进入地宫的修士已经分别踏上了许多条方向不同的道路,在洛连笙的魂识反馈里,这些道路犹如大树的枝蔓,通向不同的房间或院落。 地宫才开启没有多久,就已经有人在里面有了收获,颇为欣喜地发出呼喊声。他们得到的东西从贺凌尘的记忆来看,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物,但在这些人眼中显然已经不错。听到这些人的声音,其他人更加鼓足了劲,加快了探索的速度。 到目前为止,地宫内尚算平静。一方面是因为地宫本身未曾表现出任何潜在的危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就算现在有人心生觊觎,也碍于地宫刚开,更重要的是抓紧时间探寻地宫,而不是进行修士间无谓的争斗,相对而言,地宫内的所有人现在都很克制。 不过洛连笙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种克制而平和的局面就会被打破,总会有人觉得别人的东西比自己更好,总会有人按捺不住找别人的麻烦。 更何况还有梁锦书安排的把戏。 当然这应该要再过一段时间,毕竟梁锦书想要的是从中获取他的信任甚至青睐,总得让这出戏显得更合情合理一些。洛连笙估计再过几日,等地宫内纷争频现之时,梁锦书就会顺理成章地安排这一出戏的上演。 等洛连笙结束了魂识的探索,也始终未能看出地宫有什么异常表现。 在他的感知中,这座灰头土脸的地宫自始至终十分沉寂,怎么看都不像是天生有灵的样子。不过洛连笙并不怀疑此事真假,因为就像恨海情天一样,灵宝本就善于自晦,且会自行择主,而非由修士来强行认主。 在这方面没能有收获洛连笙并不失望,而是用魂识开始探索周遭有什么宝物。以贺凌尘的身家来说,这些东西可能不值一提,但未必没有洛连笙会感兴趣的玩意。 一连几日下来,洛连笙还真寻到了几件还不错的东西。 一个是一件钵盂形状法宝的碎片,别看都碎得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了,里面却每日都能生成一滴空青灵液,分量虽少,但积攒起来也是好东西。 一个是一幅画卷的一角,上面只留下了一点模糊不清的图案,却有一股极为犀利的气息保存下来,洛连笙拿到手后,稍微研究了一下就发现这玩意至少能等同于散仙的一击,虽然是个一次性用品,但只要利用得当,价值绝不比那等可持续利用的宝物低! 一个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绳索的一截,仅有两三寸长短,几乎没法进行捆缚,但洛连笙发现此物的炼制手法和阵纹非同一般,颇具借鉴性。 还有其他几样物事,但洛连笙只草草看了个大概就收入储物镯内。 便叫梁锦书是格外心痒难耐。 他真是想不通贺凌尘此人怎的运气如此之好——比方说眼前有两条路,说定了一人走一条,那贺凌尘走的就一定有宝物,哪怕他先来选,最后空手而归的也是自己!最后还是梁锦书巴紧了不肯再离开半步,才勉强小有收获。 与此同时,梁锦书更是暗暗愤恨:贺凌尘明明已是一宗之主,手里的宝物多得数不胜数,还要来抢自己的机缘!可恶至极! 洛连笙知道梁锦书心里不悦,但那又如何?他需要在乎吗?不需要。 他故意当着梁锦书的面检验了几样宝物,也是有用意的,而现在…… 洛连笙眯了眯眼,魂识反馈告知他从不同方向正有数名修士在迅速朝这边接近。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一笑:总算来了。 老拖着又是何苦,把戏嘛,还是快快送上比较好。 这些修士大部分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还有两名元婴初期,看来梁锦书拿他很当一回事。 不一会儿,其中两名元婴最先露面,其中一个瘦削修士大喝一声道:“升仙盂便是你们夺走了吧!识相的话,速速交出,我倒也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莫非那钵盂还真有名字?洛连笙心下好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睨了一眼梁锦书。 不知为何,梁锦书被他这一眼看的是心惊肉跳,但他在心中思量再三,确认自己并未漏出丝毫破绽,也从无人知晓他与这些人有过什么来往,彼此合作又一向默契,他就放下心来,恢复镇定,上前一步道:“你们是何人,升仙盂又是何物!” 那元婴修士道:“交是不交,直说便是,莫要废话!” 他话音未落,其余那些落后一步的金丹大圆满也到了,手中都持有一块形态相仿的器物。 洛连笙眉心一跳,那似乎是……阵盘的一部分? 梁锦书这时又与那元婴修士你来我往地对峙了一番,对方终于再也忍不住,须臾便放出一团团黑雾。 这些黑雾好似有了性命一般往洛连笙和梁锦书这边围来,鼻尖隐隐闻得见腥臭气味。 洛连笙很有分寸地抵挡了片刻,务必让自己显得犹有余力却不甚充足。 一旁梁锦书也似模似样地与对方交战,洛连笙估计他玩的是那套并肩作战的把戏。 就在这时,洛连笙感到浑身一紧,体内元婴仿佛也被定住,却是那群金丹大圆满将阵盘齐齐抛出,这阵盘奇妙地合为一体,将洛连笙牢牢制住! 下一刻,梁锦书竟是挺身而出,挡在了洛连笙的前方。 恰在这时,那瘦削元婴的一下攻击正好击中了他,让梁锦书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却没忘记扭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洛连笙,脸孔微白,唇角沁血,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洛连笙懂了:哦,原来还有舍命相救加苦肉计这一套。 觉得再继续下去,梁锦书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了,洛连笙便在梁锦书终于叫出一声“凌尘!你要不要紧!我便是拼了我的命,也要保你安然无恙!”的时候,淡淡道:“无需拼命。” 梁锦书闻言一愣,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听到一点细微的咔嚓声从身后响起。 类似的声音紧随其后连绵不绝,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 待梁锦书回头一看,神情便是一僵。 那制住洛连笙的阵盘忽明忽暗,其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犹如蛛网般细碎的纹路,而这种纹路还在迅速蔓延。 数息之后,忽明忽暗的光芒彻底黯淡下来,阵盘也彻底碎裂开来的同时,操纵阵盘的一干金丹大圆满修士纷纷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磅礴巨力,迫得他们不由自主向后飞出,体内也仿佛被一柄大锤重重击打,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瘦削元婴见状登时心痛欲绝,大声喝道:“你该死!你竟敢破了我的阵盘!” 洛连笙竟然回答了他:“哦?很珍贵么?” “那是自然!” 瘦削元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若说之前因为梁锦书的关系,他只打算点到即止,如今这名元婴真人却叫他发自内心地想要除掉!管他是什么宗主呢,在地宫内悄悄宰一个人,又有谁知道是他下的手! 至于梁锦书……他可不认为梁锦书敢将此事宣扬出去! 下定决心的刹那,瘦削元婴反手一抓,另外两件法宝已是随之飞出,光影闪烁,杀气腾腾,直冲洛连笙扑去! 敏锐地察觉到此人已经动了杀机,洛连笙丝毫不惧,却也没有立刻反击,而是脚步巧妙挪动,竟是只凭借自身,轻轻松松地避开了那法宝夹击。 瘦削元婴愈加恼怒,大吼一声:“并肩子上!” 果然对方所有人都朝洛连笙围了过来,包括那些从地上爬起的金丹大圆满们。 一件件法宝或法器带着重重宝光,从四面八方向洛连笙冲来。 洛连笙早有准备,一面计算着这些攻击的运动轨迹,通过自身位移推动它们的起始点不断移动,一面不紧不慢地掏出了前不久他才入手的那画卷一角。 第062章 .元婴宗主(十) 就是现在! 谁也没有发觉,那一件件法宝或法器彼此之间距离越来越小,最后竟是奇妙地几乎聚集在了一个平面上。 紧接着,一点收敛至极的光倏然直直撞在了上面! 下一刻,这光点像是压缩到了极致后的爆发,竟蓦地激荡出一股令人惊叹的力量! 等到这股不断激荡的灵力波动逐渐平息下来时,除了洛连笙和梁锦书以外,其他人都倒在地上,精神萎靡,脸色惨白,伤势不轻。而那些法宝或法器们,则在这一击之下化为齑粉,连丁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你……你……”瘦削元婴的修为在这些人里最为高明,可最得意的法宝被毁,牵动心绪之余,他忍不住便吐出一口血来,又恨恨看向梁锦书,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梁锦书见势不妙,忙道:“宗主,我们这便收拾了他们吧,免得这些人反咬一口,惹来麻烦。” 洛连笙道:“随你。” 梁锦书见那瘦削元婴总算稍稍冷静几分,先是松了口气,但仍有几分欲哭无泪。他觉得今日自己明明安排得很好,却怎么能料到被算计的对象在此之前刚刚得到了威力如此巨大的宝物,又怎么能料到同伙的损失会如此惨重! 继而他又想到那许多的法宝法器,若要他一一赔偿下来,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想到这里他恶意顿生,打算借着洛连笙的势将这帮人全都解决了。 谁知洛连笙却道:“有人来了,你要解决他们便留下解决,我先走一步。” 他竟是又一次没等梁锦书反应过来,就消失在了梁锦书的感知内。 梁锦书:“……” 只他一人,便是同伙们都受了伤……他与瘦削元婴对视一眼,连忙信誓旦旦道:“我赔,我一定赔!只要等我拿下方才那位宗主,我双倍赔偿!” 瘦削元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没有理他。 其实洛连笙那句话倒并非全然搪塞梁锦书,因为距他们所在的位置大约十丈开外,的确有一个人,且那人在那里已经很久,刚才有那么一会仿佛还有出手相助洛连笙的打算。 认出对方正是那有几分眼熟的俊秀僧人,洛连笙只欣赏了一会梁锦书与同伙们精彩的表情,就毫不犹豫地飞遁过去。 俊秀僧人并未离开,而是朝他看了过来:“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洛连笙知道他应是将之前的闹剧尽收眼底,挑眉道:“我饶过他们,他们未见得会饶过我。” 就像是曾经的贺凌尘,明明并无歹心,却被梁锦书处心积虑的陷害。 洛连笙原本以为这僧人还要劝他几句,却不料对方忽而一笑,眼中倒像是开出两朵桃花来,若非脑门锃亮,真令人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僧人:“施主说的有理,贫僧玄慧亦很赞同——若施主不反击,贫僧会救你,却懒得见你。如今你自行解决了他们,丝毫没有手软,贫僧就觉得可以与施主见个面,交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了。” 这画风好像有点不对?臭味相投又是什么鬼!洛连笙揶揄道:“看来大师对自己很有自信啊。” 玄慧理所当然地道:“施主你都能将他们打败,贫僧自然更不在话下。” 洛连笙:“……” 见玄慧说完又是一笑,洛连笙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玄慧眼熟了。 是卫凤石。 玄慧不笑的时候倒还罢了,但一旦笑起来,那对黑眸波光流转便如桃花盛放一般,着实与卫凤石有三分相似。 难怪洛连笙下意识都会多关注他一眼,加上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一方世界里被人堵得无话可说,洛连笙便忍不住又看了玄慧一眼,再一眼…… 不管再怎么看,除了此人是僧人,有三分像卫凤石,洛连笙就只能看出他大约也是元婴初期,却判断不出他本事究竟如何。但从玄慧那句话以及当时隐隐约约的灵气波动来看,洛连笙知道他绝非口出狂言。 想到这里,洛连笙心里又是一动。 贺凌尘曾提及真正将这座地宫收入囊中的那个人。 隐藏身份、在外苦修——玄慧明确的身份是僧人,但这一方世界里禅宗不少,一等大宗就有三座,再往下二三等宗门乃至小型宗门更是星罗棋布,因此只要他不说,谁也难以猜出他出身哪座禅宗。而上回在文华坊市里见到玄慧时他在化缘,又有苦行僧这种存在,说他在外苦修也能对号入座。 颇有成算、隐忍不发——这其实与洛连笙一贯对僧人的印象并不相符,他见过的僧人要么老成持重要么憨厚老实,但玄慧方才在二人见面时说的那番话,却颠覆了洛连笙的认知。何况此前洛连笙遇袭时玄慧一直潜藏在侧,却始终未曾出手,因此要说他心中别有沟壑,洛连笙也是相信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玄慧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人? 这样推断,玄慧应该是一等大宗的弟子,只不知是玄心禅宗、明性禅宗还是……无念禅宗。 不过他琢磨着自己运气不至于如此逆天,遇见的第一名僧人正好就是他准备悄悄打听的无念禅宗弟子。思忖片刻,洛连笙便问:“有句话叫做出家人不打诳语,对你们禅宗修士也是如此吗?” 玄慧道:“是。” 洛连笙就又问:“那大师出身那座宗门?” 玄慧却道:“抱歉,贫僧在外苦修不便透露宗门,是以无法回答施主这个问题。” 他确实没打诳语,而是十分诚恳地给了无可奉告的答案。当然洛连笙也未必需要玄慧一五一十地告知自己他出身何处,像玄慧现在这样的回答,已经足以让洛连笙确信,那位最终获得地宫的修士,就是眼前这俊秀僧人。 既然如此,洛连笙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有了打算:“叫你大师未免显得生疏,不如我唤你玄慧,如何?” 玄慧十分爽快:“名字就是用来叫的,有何不可?” 洛连笙又道:“那你也别喊我施主了,我叫贺凌尘,你叫我凌尘便是。” 玄慧闻言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两人对视一眼,洛连笙再问:“玄慧,你是从哪里过来,又要往哪里去?” 玄慧偏头用眼神示意:“我从那里来,想要往地宫深处去。” 他看过去的那个方向洛连笙倒是没有涉足,因为他与梁锦书之前走的是另一侧。 这地宫道路纵横地势复杂,时刻都有可能从这一条路绕到另一条路上,有些地方还迷障重重,便是修士,也不乏会弄错——洛连笙就曾见过好几拨修士,甚至包括元婴真人,走错路后辨不清方向,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个不停。 但实际上,地宫亦有内外之分。洛连笙靠的是魂识来分辨,不然让梁锦书领路,极有可能也会迷路。正因如此,他知道玄慧所指的确是地宫内围,可见此人要么在方向感上天赋异禀,要么也身怀特殊法门辨明道路。 闻言洛连笙便也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玄慧道:“你莫非也要往深处去?” 洛连笙道:“不错,既然来了,不把这地宫探个究竟就离开,我可不愿意。” 玄慧点头抚掌道:“很好,很好,凌尘你与我想的一样,那便结伴而行,如何?” 洛连笙道:“请。” 虽然是萍水相逢,但这一名同伴可比梁锦书要令人舒服多了。他既不会像梁锦书那般,心里明明恨不得把自己踩在脚下,叫自己对他俯首帖耳,面上却非要做出一副我甚是爱慕关心维护你的姿态;也不会沉默寡言得好像结伴也跟形单影只一般。 玄慧性情随和有趣,没过多久,两个人已是相谈甚欢,简直要把探索地宫的一趟差使,变作把臂同游的踏青一般。 接着洛连笙又发现玄慧的运气也很不错,才走出去没多远,他的魂识尚未探索到这边,玄慧就先一步发现了埋藏在地下的一件宝物碎片。 玄慧将此物拾起后,拿在手中也不知是在观察什么。 洛连笙并未拢过去,就算相谈甚欢,眼下彼此也交情尚浅,何况他若想要借助玄慧得到来自地宫的经验,自是要与玄慧打好关系,犯不着因为些须小事闹出什么不愉快。 谁知玄慧却叫了他一声:“凌尘,过来看。” 洛连笙走到近前朝那碎片看去,继而眼睛微微瞪大:“这……” 玄慧见他这副模样,莞尔道:“你也看出来了吧。” 洛连笙嗯了一声,那碎片上残缺的纹路和质地都显示着此物应该是什么枢纽之物的碎片。 玄慧环顾四周道:“也不知这碎片还有没有其他,若是能凑得再齐一些,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洛连笙也有同感。 他想到的首先就是地宫枢纽,见玄慧当即开始继续寻找类似物品,洛连笙也跟了上去。 不过很快洛连笙就意识到,哪怕这真是地宫枢纽的碎片,并且能够由此获得地宫,那地宫的主人也绝不可能是他。 因为洛连笙再怎么找都没有发现同类的碎片,只能找到其他一些东西,反之,玄慧但凡有所发现,几乎每一回都是枢纽碎片。让洛连笙不得不暗自感叹,果然是天生有灵的宝物,想要选择主人只会是那一个人,不会随便更改。 第063章 .元婴宗主(十一) 而且洛连笙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只有玄慧才真正能是地宫实至名归的主人。 这疑似枢纽的碎片目前作用未明,效果不显,谁也不知它究竟是不是重要的宝物,更不知晓它可能同地宫归属有关,就算洛连笙有所怀疑,玄慧却是决计不可能知道的。然而便是洛连笙在探索中也常有不耐,瞧着那没仿佛无甚用处的东西,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可这种情绪在玄慧身上,却是全然绝迹。 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自始至终都饶有兴致地一寸地域一寸地域的寻找,搜寻其中可能会有疑似枢纽碎片的位置,再进一步进行探索。 眼看着玄慧手中碎片逐渐增多,玄慧却突然停了下来:“附近已找不到了。” 他小心翼翼将捧在掌心的碎片拼在一处,渐渐有了形状,果真越看越像是一件枢纽之物——大约的确就是,拼到后来,形象便越是鲜明,最后全部拼好时,分明就是一件缺了一角的枢纽之物。 被玄慧托在手中,它一动不动,仿佛全然只是一件死物,不同于地宫中许多仅剩碎片也有妙用的器物,反而显出几分与众不同来。 玄慧又细细找了一遭:“没有。” 洛连笙道:“此处没有,不见得别处没有,我们边走边找便是。” 玄慧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地唇角翘起,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道:“如此也好。” 洛连笙就与玄慧一同继续往前走。 深入到此,两人几乎再也没有看到过其他探索地宫的修士,反倒是试图迷惑他们的迷障越来越多。但洛连笙对此经验颇丰,玄慧又是一等禅宗的弟子,在心志坚定方面自不必提,迷障倒也未能阻碍他们前行的速度。 不知不觉中,因为身边人性情随和有趣,若谈及修炼,你来我往能彼此印证且从中获益;若谈及其他,洛连笙经历多,玄慧亦是见闻广博;若谈及吃喝,玄慧虽然戒荤腥,对素食却别有一番研究……洛连笙简直要忘记自己是在探索地宫。 冷不防迎面光芒忽而大盛,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就发现脚下一空,整个人仿佛是漂浮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周遭又是花团锦簇又是瑞气千条又是宝光重重,耳边也仿佛响起一些奇妙而令人神往的乐声。 洛连笙就明白过来,他们又遇到了迷障。 待他摆脱此次迷障,就见玄慧正背对自己立在前方。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玄慧面带笑意地回过头来:“凌尘,我找到了最后的碎片,你看,这便是这座地宫的枢纽之物!” 洛连笙眉头却是一皱,手指蓦地扬起,一道灿灿明光倏然直冲云霄,又化作一柄长刀光影,自上而下劈在玄慧头顶! 玄慧整个人如水波纹般扭曲半晌,散得精光。 接下来,洛连笙总算见到了真正的玄慧。他的确正背对自己站在前面,闻声也的确回过头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被困住。” 洛连笙道:“只是没你快。” 玄慧理所当然地道:“我有秘法,自是不同。”又深深看了眼洛连笙,“但你并无秘法还能如此迅速,我很佩服。” 洛连笙道:“你不妨猜一猜我在迷障内见到了什么。” 玄慧眸光微闪,想了想道:“莫非见到了我?” 洛连笙点头道:“正是见到了你。” 玄慧又笑了起来,眼中桃花再一次盛放,绚烂至极:“是么,那可见你我不仅有缘,而且投契,这个朋友实在交得值得。” 洛连笙道:“现在怎么不说臭味相投了?” 玄慧一本正经道:“偶尔也得一起芬芳。” 洛连笙觉得此人若生在五方世界,也许真能同自己结为挚友。他自不会把迷障内所见情景当真一五一十讲出,而是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话题:“你在看什么?” 待洛连笙走上前,就微微一愣。 玄慧道:“我就是在看这些——大约是剩余的碎片?” 只是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些,且零零碎碎遍布各处,每一片的个头都比之前要袖珍太多,光是将这些细碎之物收集并拼凑起来,绝不会比之前拼到只剩一角来得容易。 洛连笙挑眉:“以你的耐性,难道会觉得承受不住?” “那倒不是。”玄慧含笑道,“你没发现我是在向你诉苦么,为的是拉你下水作陪。” 洛连笙道:“你怎能讲得如此直白,我哪里好意思拒绝。但我若拒绝了,你又待如何?” 玄慧道:“那也就只好我辛苦,你在一旁看着我辛苦了。” 洛连笙失笑摇头,便去同他一道捡拾剩余碎片。 待到整件枢纽之物完完整整拼好,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饶是两人都是等阶不低的修士,此时也染上几分疲惫。 洛连笙正要调息一番,就听玄慧道:“凌尘,快看!” 他看过去,只见玄慧掌中之物自行旋转起来,越旋越快,随之是一道道灿若云霞的光芒闪烁不断,光华越来越耀眼,到达巅峰时仿佛从玄慧手上开出了一树极为灿烂的繁花——但与玄慧笑起来的样子相比,洛连笙却也说不上来谁更灿烂一些。 接着繁花凋谢,光影收敛,最后玄慧掌中只剩一方印玺,上面有龙凤光影盘旋飞舞。 便在龙飞凤舞间,一个不过拇指大小身着红袍的半透明俊俏小人跳了出来,踩在印玺上,昂着下巴端详了一会玄慧,才点头道:“瞧你长得不错,便叫你做我主人吧。” 洛连笙心下有些好笑,心道这小家伙分明早就选定了主人,却在这里嘴硬。 玄慧问:“你是谁?” 红袍小人道:“我是这座地宫的先天之灵,从前的主人都唤我红绫,你若愿意便这么叫我,若不愿意,再给我取个名字也行——这么像小丫头的名字,我才不想要呢!” 话是这么说,但洛连笙瞧他眼底藏了一分害怕两分紧张,就知道他压根不想改名。 玄慧自然也看得出:“那我便继续叫你红绫。” 红绫明明高兴极了,但一张小脸却不肯表现出来,倒显得神情有些扭曲。大约是察觉到了洛连笙的注目,他便朝洛连笙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连笙觉得红绫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是因为方才迷障内自己叫出枢纽和地宫的关系,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洛连笙将疑惑暗藏在心未露分毫,只道:“恭喜,玄慧你现在是这地宫的主人了。” 红绫早已收回目光,看向玄慧时双眸忽闪,颇有几分期待:“主人,那赶紧让我认主吧!” 玄慧想了想问道:“若是你认了我为主,接下来此地会有什么变化?” 红绫昂起下巴,得意洋洋道:“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变化,我有了主人,当然得把其他人都给轰出去呀!” 玄慧道:“那我呢?” 红绫道:“你是我的主人,自然可以留在里面。” 玄慧道:“若我不想留,也可以不留,对吗?” 红绫点头道:“那是当然,你是我主人嘛,想怎样便怎样。” 他俩的对话叫洛连笙只觉得想笑,冷不防听玄慧道:“那我若让你把我放出去,把他留下,又如何?” 谁知红绫一听却睁大了眼睛,十分果断地拒绝:“那可不行!他在我这待不住!” 玄慧闻言若有所思。 洛连笙则心生一丝了然,看来红绫的古怪的确有隐情,而这份隐情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识海内的恨海情天。 他与玄慧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又商量着安排妥当。之后洛连笙只觉登时一股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挤压着他,紧接着一阵天翻地覆般的晃动后,周遭景色已是摇身一变,还原成了地宫外的山川草木。 洛连笙几乎是下意识地用目光在四周逡巡,很快找到了目标,继而就暗自好笑:这位演技也不差啊。 因为他的视线尽头,玄慧正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站起身,俨然被方才的动静吓了一跳。 眼下他们彼此间相隔不远,因此在玄慧对洛连笙的注目有所察觉后,就回了他一记浅笑,随后迈步走向这边。 “凌尘!你没事吧!” 只是玄慧尚未走到跟前,洛连笙耳边却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原来失散多日的梁锦书在发现洛连笙后立即拢了过来,紧张又担忧地盯着他看。 一时间洛连笙都不便与他翻脸,只淡淡嗯了一声。 这时玄慧已到近前,叫他:“凌尘。” 洛连笙神色顿时柔和几分:“玄慧。”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梁锦书心中简直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充塞其中,占比最重的却当然是嫉妒和愤恨——他与贺凌尘认识许久,却极少能得到这般温言细语的对待,更遑论他到现在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叫一声“凌尘”。 好在两人只稍显熟络,并非亲密无间,梁锦书松了口气,才有余暇暗暗打量这僧人。 片刻后,梁锦书觉得可以放心了。此人穿着打扮并不起眼,长相也不过眉清目秀,还是僧人,与自己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梁锦书很有自信地想到这里,主动与玄慧攀谈:“你认识凌尘?” 这已是洛连笙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洛连笙眯了眯眼,正要开口纠正,就听玄慧道:“不错,在地宫内我与凌尘结伴而行。” 可见他二人的确才认识不久,大约也是因为在地宫内与自己失散后巧遇又一路同行。梁锦书自觉有了判断,认为自己的赢面更大,但瞧着玄慧始终很不顺眼。待他与几个后来结伴的修士打了招呼,眸光闪动,忽然对洛连笙道:“这些人个个都想同你扯上关系。” 洛连笙挑眉:“何以见得?” 梁锦书振振有词:“之前也没见他们如何热络,还不是因为知道了你是大悲伏魔宗的宗主,那些破落户才一个个殷勤备至。” 第064章 .元婴宗主(十二) 洛连笙哪里听不出他是在指桑骂槐,但朝玄慧看时,却见他仿佛有些惊讶,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 一时间玄慧便没有接话,洛连笙心念一转,道:“这些殷勤备至心怀叵测之辈,的确无须搭理。” 他语气淡淡,梁锦书却有些做贼心虚,觉得洛连笙话中仿佛意有所指。但他马上就说服了自己,对方只不过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并无他意。况且梁锦书脸皮的确是厚,便是后来洛连笙叫他莫要再称自己为凌尘,梁锦书也泰然自若地应下,一口一个“宗主”,语气满怀热情,然后在玄慧告辞后,脸上便满是胜利的喜悦。 洛连笙眼角余光看得一清二楚,心想若是告诉此人自己与玄慧早约定了要在文华坊市见面,探讨红绫珍藏的修炼心得,此人又会是哪种丑陋的面容? 地宫既已不复存在,洛连笙等人自然打道回府。等他与梁锦书一同回到大悲伏魔宗,刚进入山门,便有一名杂役弟子迎面而来,给洛连笙行了礼,又对梁锦书道:“梁公子,您有一位客人,已在本宗候您多时了。” 梁锦书心头登时一跳,问:“不知那位客人如何称呼?” 那弟子告诉他:“对方自称姓蒲。” 洛连笙微微挑眉,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倒是不曾想,刚结束了地宫的戏,蒲玉轩竟找上门来,只怕能再送上几出精彩大戏! 而且他发现梁锦书好似越来越沉不住气——要知在贺凌尘的记忆里,梁锦书固然演技有些欠缺,疏漏倒的确很少。如今换了他来当贺凌尘,梁锦书的所作所为同贺凌尘记忆里的那位梁公子,真有不小差距。 听到该弟子的回答,梁锦书悄悄攥紧拳头,又倏然松开,心念电转间他想了许多,但也庆幸自己足够镇定:“多谢,我知道了。” 接着他回过头来,对洛连笙笑得满含歉意:“宗主,原本我还想把你送回去,但现在既然知道有客人久候,而我也回来了,自然不便令其继续久等下去。只能先与宗主暂别,待我招待了客人再与宗主把酒言欢。” 只是从他极其细微的神态举止来看,梁锦书此时已经难得有些心不在焉,迫不及待也几乎写在了眼底。 真是叫人一眼都能瞧出他与姓蒲的有猫腻……洛连笙就道:“既如此,不妨到时将其也带过来。” 梁锦书愣了愣,言不由衷地道:“若他愿意,我自然也希望他能与宗主彼此相得。” 洛连笙道:“用不着相得。” 梁锦书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洛连笙又道:“你速去吧。” 梁锦书离开洛连笙便往客院行去,先是想到:玉轩怎的如此不知轻重,明明已叫他安心等待,现在却来大悲伏魔宗作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情况! 便是梁锦书自己都浑然未觉,自打来到大悲伏魔宗住下,一门心思地想要征服那位宗主以后,他已经很少会想到远在开阳宗等待解毒的心上人了。 继而梁锦书又回味起洛连笙最后那两句话,面上则浮现出一丝得意笑容:再是冷淡,如今见他另有人挂念,贺凌尘还是忍不住了!那句“用不着相得”,分明就透着醋意!而那句“速去”,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叫他速回! 梁锦书这一路上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就来到客院内,他还在畅想要如何将那动人至极的高岭之花采撷在怀中的时候,迎面一道雪白身影阻住了他的脚步。 对方上下端详梁锦书一番,语带讥诮:“你还记得我啊。” 梁锦书一见蒲玉轩那副立在风中单薄瘦削的模样,登时露出几分愧疚和心疼,连忙拉起他进屋:“玉轩,你对我再有情绪,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魂识反馈给洛连笙,洛连笙啧了一声,心想此人总算对蒲玉轩还有几分真心。 蒲玉轩果然就软化下来:“罢了,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情况,治总归是治不好的,再当心些又能如何。” 梁锦书道:“快别这么说!”他柔声安抚蒲玉轩,“玉轩,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替你疗毒,让你恢复如初,仍是当初那个快快活活的玉轩,你要相信我。” 老实讲,蒲玉轩并非那等容貌俊美的修士,难怪在贺凌尘看来蒲玉轩不是以色侍人之辈,但此时他身中融雪奇毒,却叫肤色雪白近乎透明,一头长发并未束起,如瀑般散落,发丝根根银白,倒显出了一种别具一格的病态美感。 此时蒲玉轩听了梁锦书的话,脸色微微泛红,叫那张不甚出奇的脸孔多了几分艳丽:“我知道的锦书,我知道你一直心存愧疚。但其实不用的,我为你中毒,是我心甘情愿,决计怪不到你头上来。” 梁锦书仿佛也有些情动,一展长臂,将他揽在怀中。 但从魂识所见来看,梁锦书眼底却像是堆积起了一团黑云,显然并不完全像他所表现的那般柔情蜜意。 再结合蒲玉轩的话来看……洛连笙心念电转,意识到了几分从前贺凌尘不曾察觉到的真相。 蒲玉轩说是不计较,但他的字里行间分明是在提醒梁锦书自己身中融雪奇毒乃是代他受过。梁锦书看似对蒲玉轩心怀愧疚疼惜,但背地里也有别的心思。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都表里不一,倒的的确确乃是绝配。 洛连笙很满意,因为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促使他二人成为一对怨偶,恐怕不算什么难事。 待到魂识再窥探下去时,梁锦书已在劝说蒲玉轩赶紧回开阳宗去:“……玉轩,你在此地,总比不上在自家宗门顺意。” 蒲玉轩道:“仙医□□我须得修习欢喜道的人才可吸附此毒,我到了欢喜道的大本营,你却让我回去?呵呵……”他退出梁锦书的怀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是奇也怪哉。” 梁锦书可不会被他轻易拿住话头:“话虽如此,但若我们直接上门找人,谁会愿意舍弃自己一身苦修多年得来的修为?修为不够,对你的毒又无济于事,所以我才煞费苦心地挑中那一定能替你解毒的人,只需你在本宗等候一段时日,我必会替你解毒。” “等候一段时日?”蒲玉轩冷笑一声道,“我是在等,但你倒是说说,你有多久没有同我联系了?” 梁锦书这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竟有许久不曾想起过蒲玉轩,但他哪里肯承认:“联系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 蒲玉轩道:“你我谨慎些便是。” 梁锦书又道:“我这边事务繁忙,那人也不易上钩,哪里分得开身。” 蒲玉轩道:“我看你挺闲的,都有空与那位贺宗主把臂同游了。” 梁锦书脸色微沉:“玉轩!” 蒲玉轩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却并不认错:“怕什么,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听见我说话不成?” 此时他们正在客院梁锦书的居所内,门窗紧闭,修士亦有手段判断周围有无他人。 梁锦书道:“毕竟隔墙有耳。” 蒲玉轩道:“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不想回去了吧。倒也是,有贺宗主那样一个美人陪伴,可比我这病秧子好太多了。” 梁锦书与蒲玉轩竟是起了争执! 这样想来,当时梁锦书急忙赶回来,或许并非洛连笙所认为的那样,而是担心蒲玉轩说漏了嘴,着急把他送回开阳宗。洛连笙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觉得叫魂识窥探十分明智。 “你赶紧回去,莫要在此地久留!”梁锦书仿佛也有些不耐烦同蒲玉轩再吵下去,“你要相信我,我是肯定要给你解毒的。至于我如何找到人,找的又是谁,这些是我需要操心的事。” 蒲玉轩道:“反正是为了解毒,我留在这里碍了你什么事!” 梁锦书越发烦躁起来:“那你说,你留在这里能帮我什么?你再待下去,难免露出马脚,万一被人察觉到你我关系,那我又怎么能让他倾心于我,甘心替你疗毒!再说……”他音量渐低,“你难道没有看出,这大悲伏魔宗何等富贵吗!” 蒲玉轩闻言神色微动,若有所思。 梁锦书再接再厉:“总之,你速速回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不管洛连笙怎么看,他都看不出梁锦书会像贺凌尘记忆中那般对蒲玉轩一心一意,以至于暗算贺凌尘去替他疗毒。但转念一想,这也难怪,要知因地宫一行,梁锦书现在身上只怕还背着大笔债务——那帮同伙损坏的法宝等物,不由梁锦书来付账才怪!因此梁锦书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下自己这名金主,替蒲玉轩解毒自然成了次要之事。 但洛连笙却也不想蒲玉轩太快离开。 他当时说那两句话,本就别有用意。要让梁锦书求而不得,总不能把他直接轰走。而要让梁锦书与蒲玉轩二人在通往怨偶的道路上奔腾,也是两人齐至才便于他下手。 第065章 .元婴宗主(十三) 因此洛连笙略一思忖,就催动灵元,驾起一道云光,径直往大悲伏魔宗的客院而去。 于梁锦书居所外落下,洛连笙只听屋内二人蓦地中止了交谈,梁锦书开门一看,见到洛连笙先是微微一惊,继而又心生喜意,上前一步道:“宗主,你来啦。” 蒲玉轩在里面眉头一皱,想避开却又按捺不住内心好奇——他来大悲伏魔宗多久,便听了多久这位宗主容貌不凡惊才绝艳的议论。接着他一见洛连笙,眼底也不禁闪过一丝惊艳,跟在梁锦书身后就步出房舍。 他等着梁锦书向他介绍对方,谁知梁锦书似乎并无此意。蒲玉轩冷眼瞧见梁锦书殷勤备至地说了好一会话,神色冷淡的元婴真人也不过三两句才回一个嗯字,视线倒是往自己这边看过来,蒲玉轩心里一动:“贺宗主,开阳宗金丹弟子蒲玉轩有礼了。” 梁锦书脸色微沉,可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将蒲玉轩的话堵回去,洛连笙却先开口了:“蒲公子有礼。”又道,“蒲公子这是第一回来本宗么?” 梁锦书终于在蒲玉轩回答以前答道:“玉轩他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出来走动,此次的确是头一回来贵宗。” 蒲玉轩心下不悦,面上却不好露出痕迹,只能含笑点头:“锦书说的不错,我甚少在外游历,只能常年待在宗门之内。不过我却是极羡慕那些能满天下游历之人,对他们的经历十分向往,可惜因为身体之故不能成行。” 洛连笙落在蒲玉轩身上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其中流出几分惋惜:“那真是可惜了。” 蒲玉轩冲他一笑,如雪一般的面颊泛起些微血色:“贺宗主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心里十分感激——” 他还想说什么,手腕却猛地一紧,似是梁锦书扣住了他。 接着梁锦书又先他一步道:“其实我每每在外游历之后,都会将其中趣事一一讲给玉轩听。” 洛连笙没有看他,仍是盯着蒲玉轩:“原来如此。” 蒲玉轩不动声色地低头睨一眼手腕,道:“是啊。”但他垂下的眼睫遮去了里面的讥诮。 梁锦书却仿佛有所察觉,心中益发忿忿。 他在大悲伏魔宗逗留许久,好不容易才叫这元婴真人对他稍有软化,能与其结伴出行,还得他说了三两句仿佛别有它意的话。却不料蒲玉轩一来,所受到的待遇就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压了下去。这一刻他忘了是为什么想要蒲玉轩离开,但一颗心全都是让蒲玉轩赶紧走的念头:“宗主,你来帮我劝劝玉轩吧,他身体不好,待在此地恐怕有些为难,可他或许是太久不曾见我,对我很是惦念,硬是不肯回宗。” 洛连笙心道那你们两个便一起滚好啦,嘴上却道:“蒲公子身体情况果真如此不妙?” 蒲玉轩忙道:“宗主多虑了,其实只是锦书不放心我罢了,其实我等身为修士,轻易也不可能有什么性命危险。” “但还是要注意才是。”洛连笙垂目思索片刻,才道,“离我住处不远有一座灵泉,乃是温泉,若蒲公子不嫌弃,不妨搬到那里,对你的身体应当很有好处。” 蒲玉轩不假思索地就想要答应下来,手腕却再一次被梁锦书狠狠扣紧。 见洛连笙正往远处看无暇顾及这边,蒲玉轩就看向梁锦书,梁锦书也正朝他看来,两人视线相交,气氛隐隐有些紧绷。然后蒲玉轩猛地甩开梁锦书的手,对重新扭过头来的洛连笙道:“宗主厚爱,玉轩岂敢嫌弃。” 洛连笙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稍后遣人来引你过去。” 蒲玉轩同他又说了几句,才目送他离开。等洛连笙刚一消失在两人视野内,梁锦书就用力将蒲玉轩拽进屋内,低声怒道:“你不是答应我要赶紧回宗,怎可应下贺凌尘的话!” 蒲玉轩冷笑一声:“我何曾答应过你?是你觉得我回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但现在看来,却是未必。” 梁锦书道:“你当然得回去!” 蒲玉轩道:“然后你便巴得上贺凌尘了?” 梁锦书道:“不然你以为你能让他俯首帖耳不成?” 蒲玉轩闻言再次冷笑道:“你果然也发现了吧,贺凌尘对你可看不出半点青睐,我看他仿佛更愿同我交好。” 这无疑戳中了梁锦书心头最担忧的一点,让他当即更加色厉内荏:“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得很。”蒲玉轩有些得意地往下说道,“你看,你才告诉我贺凌尘为人冷淡,说此人要焐热极不容易须得持之以恒,但你事到如今,也才能与他同行一两次。但以我方才所见,贺宗主可没有那般冷淡,恐怕——他只是不想应付你,对我却是不一样的。” 梁锦书厉声道:“住口!” 蒲玉轩道:“看吧,你也这样觉得,所以才不愿意我说出来。” 的确如此。 梁锦书忆起方才贺凌尘的态度,再结合之前对方的态度,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他无法不多想,但又马上安慰自己,贺凌尘绝非这等浅薄之辈,何况长了眼睛都知道论长相自己可比蒲玉轩好。一定是因他身中奇毒,显得特殊一些,贺凌尘才会出于好意挽留他,决计没有多余的意思——他明明还要自己速去速回的! 他也冷笑起来:“行了,玉轩,你以为你中了融雪,就会变成绝色美人了么,除了我,还有谁会如此看重你。” 蒲玉轩竟也并不惊讶:“这话只怕你一直藏在心里,怎么,觉得同贺凌尘一比,我压根配不上你?可贺凌尘也看不上你,其实这样也不错,不是吗?”他说着说着神色又软和了下来,大约是知道彼此还需同心协力,“贺凌尘中意我,我正好可以借助他来解毒。何况我得到了他,得到了你说的那些宝物,得到了大悲伏魔宗,不等于你也得到了吗。” 梁锦书心道那怎么能一样,但他刚才有些失言,现在总算记得谨慎开口:“仅仅一面能证明什么,往后看了再说。” 蒲玉轩道:“只要你不要从中作梗,我们各凭本事便是。” 第066章 .元婴宗主(十四) 魂识反馈的情景让洛连笙唇角微勾,果然不出他所料,贺凌尘记忆里心心相印的梁锦书与蒲玉轩二人,也并非铁板一块。这二人彼此深知对方为人性情,若贺凌尘上钩了自然不会起什么争端,但像现在这样就难免生出罅隙。 别看他二人如今已说好各凭本事,但罅隙既已存在,绝不可能消弭,只会在未来越来越大,渐至势不两立——却还非得凑在一起! 想想到那时这两人的表情,洛连笙忍不住便有些期待。 在此之前,他先安排了蒲玉轩的住处。说是在他居所附近,其实彼此恰在两座山头上!论直线距离自是不远,但中间隔了一条极深的峡谷,非本宗弟子在宗内不可随意飞遁走动,料蒲玉轩也不能时常往自己眼前凑! 接着洛连笙就施施然下山,去了文华坊市。 远远的他瞧见一名俊秀僧人正沿路缓行,垂柳随风摆动中,这僧人敲开了一户人家。洛连笙也不上前,只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得了那户主人赠予的一钵素食,俊秀僧人才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凌尘。” 刹那间又是桃花盛放,灿若云霞,洛连笙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在化缘?” 玄慧点头:“苦修便是如此,有灵石也不能轻易动用。” 洛连笙问:“那你住在哪里?” 玄慧道:“出了此地往东北走,有一座废弃的庙宇,遮风避雨已是足够。” 洛连笙哦了一声,也没有邀请玄慧去宗门做客的意思,又问:“你打算在此地停留多久?” 玄慧道:“红绫虽认我为主,但当时是你我一同发现。地宫无法分割,总要让你把红绫珍藏的那些心得全部取上一份,我才能动身往别处去。” 洛连笙又哦了一声,尾音却微微拉长,挑眉道:“想在此地多盘桓一段时日,当真没有交了我这么个好友的缘故?” 玄慧失笑道:“真该叫那些觉得你性情冰冷的人来瞧一瞧,冰在何处冷在哪里。” 知道他说的是梁锦书,洛连笙哼道:“我如何待人,自然因人而异,有些人也得先值得我倾心相待。” 玄慧早见过洛连笙丢下梁锦书的那一幕,却并不认为洛连笙做错了什么——他看洛连笙顺眼,便觉得对方做什么事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闻言他点了点头,并不多问,只做个手势:“不如同我前去,今日我们就可以开始。” 洛连笙道:“正有此意。” 玄慧道:“可惜我现在落脚之地简陋,无法好生招待你。” 洛连笙道:“无妨。” 玄慧又道:“若以后有机会,你去了我的宗门,我再好好招待你。” “行啊。”洛连笙一口答应,想了想又揶揄道,“我若饿了自会料理吃食,只要你到时候别嫌我胡吃海塞。” 玄慧道:“我虽忌口,却不会替别人擅做主张,凌尘你只管吃喝便是。”又告诉洛连笙,“其实本宗在宗门戒律上并不十分严厉,破戒也无妨,只要诚心悔过即可。若不愿悔过,就得被逐出宗门。但本宗行事一向留有余地,这类被逐出宗门的弟子,并不会洗去修为,只是想要往高深处修炼,没了对应的功法而已。”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就到了玄慧所说的废弃庙宇。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碎木和稻草,被他随意拼出了一张床榻,想来平日就睡在上面。玄慧还要整理出一块给洛连笙坐,就见洛连笙已经在一块碎木上坐了下来。 然后洛连笙道:“红绫呢?” 一个红袍小人揉着眼睛从玄慧身后钻了出来,嘟囔着:“谁在找我!”等他定睛一看是洛连笙,就瞪大眼,“啊呀,你来啦!” 洛连笙道:“是啊,我来看你。” 红绫撇嘴:“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主人的呢!” 玄慧但笑不语,洛连笙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其实……要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或许是因为留恋好不容易在这一方世界里交上了投契的好友,或许是因为玄慧有三分同卫凤石相似的长相,洛连笙连宗内事务都未处理,就匆匆赶了过来。 这事实被红绫不经意地说出,才叫洛连笙意识到自己对玄慧的确是颇有一些好感。只是这份好感,究竟是因为彼此性情相投,还是因为他长得像卫凤石,一时间洛连笙也说不上来。 发现他沉默不语,玄慧就将红绫放在地上:“凌尘此来是想要与我一同探讨你珍藏的那些修炼心得。” 洛连笙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他更不会错过同修炼有关的点滴,当即收敛了杂念,凝神静气看向红绫。 大约是成功认主的缘故,比起在地宫内半透明的样子,现在红绫的身体要清晰了几分,闻言他得意地昂起脑袋:“原来如此,那你们就等着我红绫来给你们传道授业!” 接下来,在红绫叙述前代主人修炼留下的许多心得、以及洛连笙和玄慧不时提出疑问再互相探讨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数日。其间洛连笙当真猎了几头妖兽,取了里面肉质鲜嫩肥美的部位,生火后架起来烤着吃,直弄得整座庙宇里满是肉味。 但玄慧并不阻止洛连笙的这种行为,每每只含笑在侧看着他,一副十分包容的样子。 ……糟糕。 洛连笙想:对这个人的好感仿佛又多了几分。 待此番探讨告一段落,所得的收获也需一段时日来消化,加上意识到了上面那件事,洛连笙就匆匆告辞离开,飞也似的回了大悲伏魔宗。 他才一回宗,就有几名外门弟子过来给他见礼,接着其中一名高鼻深目的弟子犹豫了一下道:“宗主,沈望有事禀报。” 洛连笙想起他就是家在坊市里开了间食铺的弟子,当时回宗后他曾吩咐长老照顾一番,见其他几人先走了,就问:“没有人来把你纳入内门?” 沈望一听便激动起来:“多谢宗主惦记,许长老同我说了,是我自己想先在外门打磨一番再堂堂正正地考进去。” 洛连笙点头道:“有志气——你要同我说什么?” 沈望道:“是关于开阳宗梁公子和后面那位蒲公子的事情,近来本宗时常有人议论……” 沈望才开口说了没几句,从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你胡说什么!” 却是不知何时梁锦书和蒲玉轩已是齐至,见沈望正对洛连笙说起近日在大悲伏魔宗内广为流传的传言,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沈望见洛连笙未置可否,心里一定,朝梁锦书看了一眼:“是不是胡说,待我禀明宗主,自有宗主分辨。”又道,“时常有人议论,他二人来本宗别有所图,居心不良。说是蒲公子身中奇毒,不得不借助本宗解毒。还说梁公子之所以要来本宗,就是为了帮蒲公子解毒。便是我,也在坊市内听见过这方面的议论。” 梁锦书正要辩白,却听洛连笙道:“原来蒲公子中了毒……”他一边说目光一边落在蒲玉轩身上,叫蒲玉轩不由就有些激动,想要上前一步,这时他又道,“不过梁公子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为好友赴汤蹈火,果真情深意重。” 沈望冷笑一声道:“宗主,他二人哪里是好友,分明早已结为双修道侣。” 蒲玉轩见洛连笙眼露震惊之色,连忙辩解道:“贺宗主,这些仅是谣言,绝不可信,我与锦书实为好友,并无暧昧关系。” 梁锦书道:“不错,宗主,这谣言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不知对方目的为何,依我之见,不如查探一番。” 沈望还要说什么,被洛连笙抬手阻止了:“沈望,你先下去吧。” 沈望有些担心,但想起在辉山坊市内的情形,他又对自家宗主有了信心,觉得他不会被蒙蔽,便告退离开,原地只剩下洛连笙三人。 梁锦书和蒲玉轩正有些忐忑,只听洛连笙道:“蒲公子,你二人当真并非道侣?” 见他第一个问的是蒲玉轩,梁锦书心头登时似被虫蚁啃噬,面皮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扭曲。但蒲玉轩却很高兴,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犹疑和难过:“我不知是何人在此造谣中伤,我的确身中奇毒,但我与锦书从小结识,关系自然亲厚非常,可是绝非道侣。” 洛连笙仿佛松了口气,道:“那谣言又是何人传出,你们可有答案?” 梁锦书与蒲玉轩对视一眼。 梁锦书道:“定是客院中居住之人。” 这一点他私下与蒲玉轩也讨论过一番,他自信自己与蒲玉轩并未露出马脚,在此地客居期间更是留意绝不露出任何亲昵神态,断无被发现的可能! 若要说真有什么疏漏…… 那便唯有在客院中谈话时,没有察觉到隔墙有耳,不甚走漏了风声这一可能!叫那些也想要得到贺凌尘青睐之人如获至宝,将这等谣言大肆传播! 他与蒲玉轩甚至还又一次起了争执,若非想起恐怕正因上回争执叫人暗中窥知隐秘,不得不按捺住心下怒火和怨愤,梁锦书真恨不得把蒲玉轩直接赶回开阳宗去——如今的蒲玉轩,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会为了自己身中融雪奇毒的蒲玉轩了,瞧贺凌尘只不过对他稍有几分青睐,他就一副毫无自知之明的样子,梁锦书又恼恨,又……嫉妒。 为什么贺凌尘看中的不是自己?除了身中融雪带来几分姿色,蒲玉轩的模样乏善可陈!从前两人的亲密无间、月下的喁喁私语、说过的山盟海誓……早在不知不觉中全被梁锦书抛在了脑后,他甚至想到,蒲玉轩身中融雪奇毒,若是不解迟早会死,到那时便再也无人能同自己争贺凌尘了! 但梁锦书马上又有些沮丧地记起,仙医谷曾说只要是修欢喜道的修士,便能替蒲玉轩吸附此毒,贺凌尘修为又高,若他来做这个疗毒之人,必定能做到仙医谷谷主说过的效果,蒲玉轩实则性命无虞。且看贺凌尘的样子,倒像是愿意做这件事的。 不、不对!那是在贺凌尘并不知晓一旦应承下来,他必会修为大降!若他知道了此事,一定不会乐意! 梁锦书心念电转间,洛连笙再次开口:“既如此,不如我将他们全部召集查探一番,你们也好自辩清白?” 梁锦书迫不及待道:“好!” 蒲玉轩也道:“宗主考虑周到,玉轩感激不尽。” 待洛连笙叫他们先回客院,又说会遣人将所有客居大悲伏魔宗之人召集起来,梁锦书二人才先行离开。看着他们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背影,洛连笙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其实梁锦书与蒲玉轩就算为了解毒而来,又是双修道侣,也谈不上什么丑闻。只不过这二人心大得很,不想叫人发觉这段关系,为的是欺骗贺凌尘,不仅想要解毒,还想要更大的好处,所以才如此急切于证明他们并非道侣。 可惜,就算梁锦书和蒲玉轩想破脑袋,恐怕也想不到,这传言并非客院客居之人传出,而是由洛连笙一手炮制。 洛连笙到客院的时候,就见一群人站作数堆。梁锦书和蒲玉轩并肩立在一处;不远处有几名修士窃窃私语,偶尔向梁锦书二人投以幸灾乐祸的目光;又有几人事不关己地站在另一处,神色有些冷漠;还有几人带着几分惊慌互相对视,洛连笙估计他们大约在流言传开的过程中出了一份力…… “贺宗主。”见洛连笙到来,所有人都走上前行礼。 洛连笙道:“诸位并非本宗弟子,不必如此客气,今次只是为了查探据蒲梁二位公子所说令他们困扰的谣言究竟从何而起,两位也想要澄清一二。” 当即有人惊讶道:“谣言?这不是事实吗?” 梁锦书狠狠瞪他一眼:“你说此事属实,那你如何证明!” 那人顿时语塞,他很乐意梁锦书和蒲玉轩二人吃瘪,见流言传播就跟看好戏一样,却委实不知此中有无内情。但他不怵梁锦书,只把脸一板,眼睛一翻:“我是没有证据,不过大家都知道。” 梁锦书哼道:“所以才说是谣言!”他对洛连笙道,“宗主,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毁谤我与玉轩,又想将我二人赶走,才放出这等谣言暗中攻讦,只望宗主千万莫要被这帮小人蒙蔽!”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道:“怎么没证据,但凡去过开阳宗的人,就知你二人早已暗通款曲!” 第067章 .元婴宗主(十五) 梁锦书想也不想就大声反驳:“口说无凭!你再胡说,宗主也会为我等主持公道!” 说话人见其他人都朝自己看了过来,似乎有些慌张,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了出来:“那我就把我知道的说出来,再让贺宗主评判!”他也不等洛连笙回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有位好友正是开阳宗弟子,关于你们二人的事情,也正是我那好友说与我听的。他说你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几年便腻歪得很。” 蒲玉轩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梁锦书没有察觉到,只道:“然而仍是他人所言。” 那人没理会他,继续道:“后来他告诉我,就是在三年前,你们二人一同出外游历的时候,蒲道友中了融雪。” 融雪二字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看向浑身雪白的蒲玉轩。 蒲玉轩忽然眼睛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梁锦书接住他,询问道:“宗主,我可否将玉轩送入屋内。” 洛连笙道:“去吧。” 梁锦书好一会儿之后才回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刚想指责那名说话人,对方却继续道:“你们游历时并非只有你们两人,还有数人在一起,其中有开阳宗弟子,亦有我迟云宗弟子,还有好些其他宗门弟子,当时你们乃是前去闯荡一座秘境。”他说到这里,忽而朝梁锦书看了过来,“梁道友,我说的对是不对?” 梁锦书很想说不对,然而那次游历的确参与者众。这个时候,梁锦书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打起鼓来,他想起当时自己与蒲玉轩的确已定下终身,又不曾想过未来蒲玉轩会中融雪,更不曾想过会有来大悲伏魔宗的一天,因此他与蒲玉轩相处时,两人实在颇为亲密。 好在也仅止于亲密罢了,他们打小一起长大,就是再亲密些也不为过。梁锦书说服了自己,便道:“不错。” 那人道:“蒲道友是为你中的毒,你也承认了?” 梁锦书真不想承认,但蒲玉轩虽然已经进了屋,可他如何不知蒲玉轩乃是装晕?他只好又道:“不错。” 那人道:“蒲道友中毒以后,你与他说过些什么话,当时身边还有什么人,你莫非都忘了吗?” 老实说,梁锦书还真是都忘了,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他哪里记得住?只是他这个时候想起了一件事,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煞白无比。 “你还记得吧。”那人有些得意地笑道,“当时在秘境内,因为几件物品难以分配,谁都担心他人占去了便宜,为了证明参与之人的情况,便有一位道友提供了他的留影法宝,并传讯于他身为化神真人的师父作证。当时梁道友说了什么,蒲道友又是什么样的表现,你二人言谈举止何等亲密,还透露出你们早已结成道侣的事情……不光在场众人一清二楚,那位化神真人亦是了如指掌,且那法宝留下的影像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份。” 他没有再往下说。 饶是洛连笙都微微吃惊,其实他的打算无非就是叫梁锦书二人与那些各怀心思的宗门弟子狗咬狗,倒是没想到在这一方世界竟然能搞出不容反驳的视频证据,以至于这一回他很有可能能达成全部的目的。 梁锦书知道那人没有说错,一时间他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时另一人道:“不光如此,你们曾去过仙医谷求医问药,当时梁道友为的是他的‘道侣’,而非什么好友,当时仙医谷内所有人都知道此事。” 接着众人纷纷道:“早在知道梁道友对贺宗主献殷勤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面有些猫腻,谁知竟是如此惊人的真相。”“我其实知道一点,但有些犹豫,梁道友还屡屡在我等面前炫耀他与贺宗主关系如何亲厚,现在看来梁道友真是毫不知耻。”“贺宗主,我也知道此事,还曾想要提醒你,但又怕你不信。”…… 大势已去,梁锦书在此事上无话可说,但听着更多人开始冷嘲热讽的时候,他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怨毒,环顾四周,瞧着那一个个放着马后炮说着风凉话的修士,他心想我此行失败,但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 当下他就冷笑一声,大声道:“汪会明,你也莫要说我,你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吗?现在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到大悲伏魔宗里想要找一个双修道侣,许多人也不知道你有什么龌蹉之事,但你曾有过数名双修道侣他们都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你敢一五一十地回答么!” “代良俊,你呢!你曾经为了一样法宝,曾对一家百余口的凡人大开杀戒,便是才有身孕的女子和几岁孩童都没有放过,为的是斩草除根,真当没有人知道么!” “马学义,你也别说我,我便是有道侣,难道你就没有么?那位道友对你是百依百顺,怎么,见对方不能让你更快修炼,便想要再找一人当踏脚石了么!” “宋振奇,你看我的热闹看得很有滋有味嘛,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你曾在南疆一带做过什么事,加入过什么组织,事后还津津乐道吹嘘得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若非后来有苦主后人修炼有成报复于你们,你现在还会夹着尾巴跑到这里来求人垂怜吗?” “还有……” 他一个人一个人的依次点明,每一个人被他叫到名字都不由面色大变。 数人之后,剩下那些如何还肯叫梁锦书把他们的阴私全给暴露出来,当下就有人催动灵元,但见一道金光倏然往梁锦书劈去! “你们。” 那金光眼看着就要击中梁锦书,却无声无息消失殆尽。 接着一个声音在众人耳边淡淡响起,叫每个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是不是忘了这是在哪里?此地是我大悲伏魔宗的地盘,岂容你等放肆!” 刚才动手的那名修士第一个被一股灵力形成的绳索牢牢缚住,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第068章 .元婴宗主(十六) 指尖灵元不断催动,将这些人饶有兴致地捆成串,觉得不大好看又换一个花式,洛连笙面上却毫无表情,冷声道:“我大悲伏魔宗留不得诸位,还请各位自行回宗,莫要再在本宗滞留。” 话音落下,只见那成串的修士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线条,接着便全部砸落在大悲伏魔宗的山门之外。 梁锦书一面庆幸自己并非那些人中的一员,一面忍不住抱有几分希望,想要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却见洛连笙朝他看了过来。 元婴真人神色淡得几乎没有,黑眸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目光冷冷落在身上,叫梁锦书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寒颤:“宗……” 话没说完,在洛连笙的注视下他重新闭上了嘴。 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势让梁锦书内心发凉,接着就听洛连笙道:“梁公子,你既与蒲公子已结为道侣,便不该试图隐瞒,还望你往后莫要三心二意,与蒲公子彼此相亲相爱,请——” 这时屋内一直关注事情发展的蒲玉轩着急地冲出屋外,却只捕捉到了洛连笙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背影:“宗主!” 他想要跟过去再使一使手段,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后倾倒,却是整个人都被狠狠抓住。 蒲玉轩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阴云密布的眼睛。 是梁锦书。 “梁锦书你放开我!待我去同贺凌尘解释,说不定还可力挽狂澜!”蒲玉轩试图挣脱梁锦书的桎梏。 梁锦书冷笑了一声:“蒲玉轩,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有认清事实吗?你以为贺凌尘还看得上已经是我道侣的你吗?” 蒲玉轩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梁锦书松开他:“那你只管去试试看好了。” 然而蒲玉轩重获自由,方才的冲动却已全盘冷却了下来,他看向梁锦书:“我们失败了?” 梁锦书道:“你说呢。” 蒲玉轩不愿相信:“怎么会失败呢……” 听到他的话,梁锦书脸色登时阴沉如山雨欲来:“你问我?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若是你没有来,那大悲伏魔宗就不会传开你我之间的传言,那贺凌尘自然也不会听到并来查探,我现在就算还没能让贺凌尘动心,至少也不会被赶出去!” 蒲玉轩闻言心头先是一跳,但旋即就针锋相对道:“你怪我?若不是你数日毫无音信,我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此?更别说我真来了这里才知道你告诉我的那些‘真相’!什么贺凌尘对你青睐有加,什么贺凌尘的态度已然松动……呵,这些我可是一点一滴都没有看出来,我只看出贺凌尘对你着实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你懂什么!”被戳中了心里最担心也最介意的部分,梁锦书脸色愈加难看,他恶狠狠地盯住蒲玉轩,“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贺凌尘他明明就是动摇了的,若不是你来了,若不是你让人知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 “真是好笑!”蒲玉轩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什么叫我让人知晓了你我的关系?别忘了是你要同我争吵!” 梁锦书道:“你若不来此,我怎会同你争吵!” 蒲玉轩道:“行了,别说的好像我们的关系并非是真的一样!梁锦书,你别忘了,你我的确是道侣。” 梁锦书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后悔自己竟同眼前这个人定下了终身,他毫不犹豫地道:“若不是你装模作样,我会看得上你?” 蒲玉轩知道梁锦书是口不择言,但他更知道就算如此,梁锦书此人可能也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那么他还有什么好留余地的呢?蒲玉轩毫不示弱:“那你就不要心安理得享受我对你的照顾,也不要心安理得地让我替你中毒!” 梁锦书道:“你是替我中了毒,但我早已悔不当初!因为你每次都拿这件事来要挟我!我已经答应了要给你疗毒,我也不辞辛苦地寻访解毒的法子,你却总嫌不够?蒲玉轩,你也未免太贪心、太得寸进尺!” “我要挟你?”蒲玉轩不怒反笑,“这话你说来不觉得有些好笑吗!行啊,既然你嫌弃我,那我们一拍两散便是!” 他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却又一次被梁锦书抓住了。 梁锦书猛地按住他的后颈,两个人的距离蓦地拉近,呼吸触手可及,仿佛下一刻就能不分彼此。 蒲玉轩道:“你要做什么。” 梁锦书冷冷勾起嘴角:“想要一拍两散再去迷惑别人么?你以为你这副中了融雪的样子真是绝色美人了?别做梦了。既然贺凌尘让你我往后相亲相爱,那我们便……”他咬牙切齿地道,“‘相亲相爱’一辈子吧。” 他可不打算放过蒲玉轩,他还清楚记得那位宗主对蒲玉轩的态度极不寻常,虽然他觉得对方不至于要捡自己穿过的破鞋,但谁知道这些元婴真人有什么特殊癖好呢!他没能讨到好,他也绝不会允许蒲玉轩还有讨到好的机会! 魂识反馈过来的景象让洛连笙满意一笑:他自然没有单独留下这两人的打算,其他人反而只是附带,梁锦书和蒲玉轩才是贺凌尘执念所在。 其实像现在这样未免还有些不够,不过要废了他们的修为,却也容易。洛连笙可是记得,当梁锦书叫破其他一些修士的阴私时,那些人里好几个都对他生出了杀心,假若梁锦书和蒲玉轩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极有可能会措不及防地遭遇那些人的伏杀。 到时候,说不得他还得去救上一救——叫他二人被宰了实在是便宜了他们,还是作为废人也必须互相埋怨地活下去,更符合洛连笙对他们的安排。 至于要让那些当初因为梁锦书的谗言对大悲伏魔宗心生贪念并下了杀手的宗门露出真面目,要让参与此事的宗门尝尝大悲伏魔宗经受的惨痛,如今将这些宗门的弟子逐离大悲伏魔宗,也只算是开了个头。 如何让他们的贪婪和虚伪为世人所知,让他们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还得洛连笙仔细筹谋。 从贪婪入手最是合适,最好能让那些宗门之间产生芥蒂,少不得需要洛连笙再往里面投进去足够牵动人心的宝物,才好叫他们争夺起来,把难看的吃相展露无遗。 宗门总算清静下来,洛连笙消化了从红绫处获取的修炼心得,数日后修为有所进步的同时,也有了梁锦书和蒲玉轩的消息。 蒲玉轩身中融雪,本想赖在大悲伏魔宗不走,好歹哄来哪个欢喜道修士替他疗毒。但梁锦书又如何愿意?现在蒲玉轩解不了毒也死不了,看到他至少能让自己心中平衡许多!因此第二天他二人就踏上了回开阳宗的路。 尚在半途,两人果然遭遇了伏击,且不止一次。 蒲玉轩因融雪实力遭到限制,但梁锦书却有几分真材实料,前两回都被他逃脱,但在第三回的时候,两人却碰上了一根硬骨头!此人对梁锦书一方实力也有所预料,便拉帮结伙找了数人一同来找他们俩的麻烦。 当时洛连笙都准备好要赶在恰当的时候去救下他们了,谁知梁锦书已经通知了他那伙债主,竟是反杀成功! 可惜接下来还有一波又一波的伏击,让梁锦书等人身心俱疲,等到达开阳宗时,他们都受了不轻的伤。虽然洛连笙有些遗憾梁锦书修为还不曾被废,但想到他此番再次大幅度增加的债务,就按捺下了追过去揍废他的念头。 反正接下去也不是没有机会,虽然这个机会还需酝酿。 结束了一夜的修炼,洛连笙再一次前往玄慧的暂居之处。到达废弃庙宇外的时候,玄慧正缓步走出,晨光斜斜照下,叫那颗光头更亮了几分,洛连笙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玄慧立即看向这边,微微一笑:“凌尘,你总算来了。” 这话说来仿佛不光是他数着日子想要前来,玄慧似乎也很盼他来此,洛连笙赞道:“玄慧,你真会说话。” “那是自然。”玄慧理所当然道,“何况对着你尤其如此。” 洛连笙:……心跳好像有点加快啊。 不过一进入探讨模式,洛连笙就恢复了镇静,偶尔还分神思索如何创造机会。 红绫说了一串话后轮到玄慧提问,他却一把收起了红绫,然后专注地看向洛连笙。 被注视了好一会洛连笙才回神,发现红绫不见踪影,疑惑道:“红绫呢?” 玄慧关切道:“凌尘,你今日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字尚在洛连笙喉间,他脑中却是灵光一闪,这段时间一直无法完善的计划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切入点。 玄慧就见洛连笙猛地盯住自己,眼神灼热,烧得他心头微颤,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洛连笙道:“玄慧,若是我因为一些原因,要透露你将地宫收入囊中一事,你待如何?” 直到洛连笙的语声传入耳中,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才被按捺住,玄慧想了想,道:“若我不允,你便不透露么?” 倘若用其他宝物,真未必能叫那些宗门都心生觊觎,且之后的安排也要洛连笙步步为营。但若是有了玄慧的地宫,从贺凌尘记忆中的情况来看,那些宗门势必趋之若鹜。且玄慧背后还有另一座极有可能是无念禅宗的宗门,便是没有洛连笙也足可让他们吃尽苦头。 所以即使玄慧不愿意……洛连笙实话实说道:“我照样会那么做。” 他也不会退缩。 只不过,从此以后,像现在这般惬意的相处,恐怕就不复存在了吧? 玄慧毫不犹豫,抬眼笑道:“好,我答应。” 洛连笙本来觉得自己同他已颇为熟悉,当初他一笑起来便桃花灼灼盛放的感觉早该淡去,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想法而非事实——像玄慧现在这般冲着自己笑,眼底纵容一览无余,没来由便让洛连笙觉得心里头有什么烧了起来。 他暗念清心法诀,但瞧着玄慧一脸我知道你在做什么的模样,洛连笙又默默停下,觉得自己实在是被这张与卫凤石有三分相似的脸孔迷惑了。 既然玄慧答应了,洛连笙自然就迅速开始安排一切。风声被放出去不久,“那实则为至宝赤绫宫的地宫遭身份不明僧人夺走”这一消息就已被传扬得人尽皆知。 不过数日,那些贪得无厌的宗门果真行动起来,先给玄慧安上了数项包括窃宝在内的罪名,接着就打足了“正义之师”的名号试图对玄慧进行围剿。 通过魂识和大悲伏魔宗的情报来源将此事了解得一清二楚,连他们给玄慧准备了哪几项罪名都知道了——始乱终弃?假僧人?洛连笙越发期待最后关头真相爆发出来的情形,因此前去提醒玄慧找他麻烦的宗门都已上路时,洛连笙神采就有些飞扬。 玄慧挑了挑眉道:“我似乎马上就有苦头要吃,你却如此高兴?” 洛连笙呆了呆,他发现自己真的有点糟糕了。 因为现在已经不光是看到玄慧笑会觉得好看了,明明他不笑的时候跟卫凤石不那么像啊。 “凌尘?” 眼前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洛连笙才发现是玄慧的手。玄慧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洛连笙估计刚才的自己可能有点傻——好在是贺凌尘的皮囊,再傻也没有什么压力:“哦!因为一些事,倒也不是高兴,而是期待。对了,玄慧,那些宗门找上你,只要你有需要,我随时准备好了为你赴汤蹈火。” 玄慧眼中笑意渐深:“多谢凌尘如此为我着想,不过不必了,因为我早已安排好了。” 闻言洛连笙倒有些好奇:“安排好了?” “嗯。”玄慧道,“别看我现在仿佛很落魄,也是背靠大树——凌尘,若有需要,你也一定要跟我说,我定会帮你。” 明知他是尽朋友之义,但语气实在诚挚,叫人觉得自己在他心里仿佛十分重要。 洛连笙心中熨帖:“若有需要,一定。” 不过他现在不怎么需要,因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好戏开锣。 那些宗门的表现并未出乎洛连笙的预料和安排,他们应该是探查过玄慧一番,查不出他有什么值得忌惮的背景,顶多发现他与大悲伏魔宗宗主稍有几分交情。对他们而言,或许这一点正中下怀。倘若有机会,定要攀扯上大悲伏魔宗,也好咬下一口肉来。 第069章 .元婴宗主(十七) 不知何时开始落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昏暗的天色从庙宇一角不断延伸,在天边却泛出一抹白来。 忽然一声惊雷,打破了此地紧绷的沉寂。 废弃庙宇外全部修士不约而同往前走了几步,因为来自各个宗门的缘故,竟造成了乌泱泱一片的效果。其中站在最前端的乃是一群金丹大圆满修士,随后是元婴修士,再往后……则是几名压阵的化神真人,神色轻松地看着这一幕。 但庙宇内自始至终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若非众人十分确定那名叫做玄慧的僧人就在其中,简直要怀疑此人是不是落荒而逃了。 可能是被吓破了胆?有人想到,被数座宗门围剿,区区一名散修能什么办法? “识相的话就赶紧出来!”一名开阳宗的元婴修士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见那庙宇内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就扭头对旁边另一座宗门的元婴修士道,“蒋道友,我们究竟在等什么?量他一介散修,便是实力再强,面对我等也是无济于事!” 蒋姓修士朝远处瞥了一眼:“你莫要忘了,此人同那贺凌尘有些交情。” 开阳宗修士一愣:“难道这种情况下,贺凌尘还会来?” 蒋姓修士在这一干元婴里年纪最长,加上一贯行事周到,所有元婴隐隐便以他为首:“便是再等等又何妨,再有一刻钟,若贺凌尘还不来,那我们就不等了。” 元婴修士都认可了他的说法。 眼看着一刻钟就要过完,开阳宗元婴修士已经迫不及待地催动灵元,手边一件网状法宝泛着红光,只等时间一到就要放出。 蒋姓修士却是眉头一皱,忽然道:“回来!” 然而他说出口时已经晚了几分,前方的金丹大圆满们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那废弃庙宇内忽然涌动的灵气竟是顷刻间就压缩到极点,接着又猛然爆裂开来! 庙宇破旧的房顶和墙壁支离破碎的同时,如浪潮一般磅礴的灵力也扑面而来! 只一瞬间,金丹大圆满们齐齐被轰开数丈远,脏腑激荡,口吐鲜血,若非一干元婴修士及时帮他们护住心脉,这一下子就能叫他们失去战力! 残垣断壁内烟尘散去,几缕极为活泼的灵力盘旋来去后,露出里面双手合十的僧人。 元婴修士们之前对他并未放在眼里,但现在却个个严阵以待,盯着玄慧不啻于盯着一个人形杀器。 玄慧微微一笑:“我出来了,然后呢?” 元婴修士们闻言就是一噎,然而此情此景同他们想象实在大相径庭——难道此人不该是吓个半死屁滚尿流爬出来求饶吗?可对方却是甫一照面就让金丹大圆满们吃了个大亏! 想到化神真人就在身后,何况此次又是数宗齐至,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变故,蒋姓修士按捺下了内心隐隐不妙的预感,喝道:“你可知罪。” 玄慧道:“什么罪?” 蒋姓修士道:“你贪欢好色,强掳他人只为满足自身*肆意糟蹋!你蒙骗同伴,对其始乱终弃!你分明不是僧人,却假扮僧人为接近他人!你伙同贼子盗走桑泉宗至宝赤绫宫!你……” 玄慧挑眉:“桑泉宗是哪座宗门?我听都没听说过。你却同我说赤绫宫是他们所有?” 远处桑泉宗的一名化神闻言脸色就是一沉,好像想要把玄慧的脑袋拧下来炮制一番,还是身边另一化神劝道:“此人自寻死路,别为了他生气,不值当。” 蒋姓修士就像没听见玄慧的反问,只道:“总之你今日已无翻身余地,倒不如束手就擒……只要桑泉宗找回至宝,说不定愿意饶你一命。” 玄慧道:“哦?若是不饶呢?” 蒋姓修士还没开口,另一名桑泉宗元婴已经一步踏出,浑身上下灵光闪耀,巨剑虚影缓缓浮现,“就杀了你,再夺回本宗至宝!”话音方落,那剑影挟着万钧之势直冲云霄,再闪电般刺向玄慧! 他一出手,其他数人也不甘落后,纷纷祭出法宝! 魂识反馈的情况让洛连笙眉头微皱,立即加快了速度。 他知道今日这些宗门要对玄慧下手,原本早就打算启程,却不料出门前宗内出了点事情拖住了他。好在之前双方一直在对峙,谁知不过数息局面就蓦地一变,一下子便剑拔弩张起来。 玄慧又是一笑,轻轻后退一步,手中一团红光乍然闪现。 所有攻击在到达他身前后,竟如投入平静水面的一滴水般,只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状,那名桑泉宗化神张大双眼,贪婪盯住玄慧手边红光,喃喃道:“赤绫宫……” 玄慧点头:“没错,就是赤绫宫。” 此时红绫并未幻形而出,他手中不过是一枚闪着红芒的印玺,但谁又猜不出此物就是那座地宫所化!光是方才扛下数名元婴修士的攻击,就足以说明其防御超绝! 见他承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了过去,贪念丛生,鼻息微重。 桑泉宗化神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前方,目光始终不曾从印玺上离开过,口中念念有词:“若有此物,若有此物……待我修为一到,便可渡劫……” 他停步时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速速献上此物,我饶你不死!” 玄慧道:“你们方才不是刚见识过它的用处?” 桑泉宗化神冷笑道:“我就不信你使用它不消耗灵力,我也不信它的防御磨不掉!” 玄慧道:“不如一试。” 桑泉宗化神早有此意:“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说话间已经酝酿出了一道攻击,属于化神的威势强横无比,只是被波及到的旁人都不由退后一步。 正面相对的玄慧却一动不动:“请。” 就在这时,他脸色倏地一变,看向不远处,但马上又柔和下来。 桑泉宗化神的一击已飞速而至。 而在玄慧第一次显露实力时被牵连的金丹大圆满中,一名刚吞下疗伤丹药调息一番,自觉恢复便睁开双眼的修士惊疑不定地盯住了另一个方向,不自觉吐出了一个名字:“贺凌尘!” 洛连笙冲玄慧使了个眼色,却没想到玄慧竟全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叫他唇角止也止不住地上扬。咳——洛连笙偏开脸,觉得倒也未必是与玄慧心有灵犀,而是事实显而易见:他当然不会傻了吧唧地冲上前,他的目标是那些元婴修士。 听到那一声“贺凌尘”,洛连笙往声源处瞥去一眼。 梁锦书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不如顺便解决掉几个金丹修士?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洛连笙难得地冲梁锦书一笑。 梁锦书先是惊艳,继而神色益发复杂,但他马上就果断斩去了心底的绮念——贺凌尘今日分明是找死,大悲伏魔宗的宝物也落不到自己手里,还是别同他产生任何牵扯的好。 元婴修士们在发觉了洛连笙后,立即分出一部分往这边围来。 玄慧的实力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贺凌尘嘛,大家都很了解。 与洛连笙修为相仿的数人互成犄角,恰到好处地堵住了他所有退路。 然而他们正要出手,眼前却是一花,洛连笙竟是先他们一步,开始了攻击! 可笑!此人也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几乎所有人都冒出这样的想法。 但下一刻,他们的表情就僵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小范围落下的冰雪并不起眼,但一旦碰到便叫他们行动变得迟缓,思维变得模糊,动作也变得不听使唤起来。 “你……”一名脑袋还残存了几分灵光的元婴修士控诉道,“竟然用了……高阶……法宝……” 洛连笙凉凉开口:“废话。” 以一敌若干,单凭自身本领单枪匹马地上,是不是傻! 因此他来此之前,特意去了贺凌尘的私库和大悲伏魔宗宝库,将里面自己用得上的宝物搜刮一空,给自己全副武装的同时,几样颇为实用的法宝也早已准备好随时动用。刚才洛连笙不过小试牛刀,结果让他很满意。 元婴修士自然没有这么不中用,只在开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就纷纷挣脱。 然而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早已等在一旁的洛连笙毫不客气地开始了第二轮攻击,这一回他选的全是耗费灵力少、攻击范围广、攻击强度大的法宝。 若非另一名压阵的化神真人见这边形势不对,及时出手,洛连笙说不定还真能一次性拿下数名同阶修士! 被化神一击逼退,感受到体内脏腑受到了几分震荡,喉头翻涌腥甜,洛连笙迅速后退,却没有忘记之前做出的决定。 他一面退,一面挥了挥手。 数道灵力刁钻地越过了化神真人的阻拦,直直冲着几名盘坐在地疗伤的金丹而去! 化神皱眉:“住手!” 见洛连笙并无停手之意,这名化神恼怒非常,朝着洛连笙再出一击。 洛连笙只好撤回灵力,他先看了眼玄慧,发现对方与化神真人竟是平分秋色,他便松了口气,接着看向盯上自己的这名化神,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 化神攻击已至,催动灵元强行挡下,洛连笙面无表情,心下却叹了口气。 化神与元婴在实力上差距实在是非常大,尤其眼前这名化神也并非初入此阶,经验丰富,轻描淡写间就让他感到了莫大压力。 像是发现洛连笙露出一丝疲软,这名化神冷笑一声,手掌抬起再按下。 虚空中顿时无数掌影袭来,令人眼花缭乱不断拍下,一击接着一击叫洛连笙越来越难以招架! 一轮攻击过去,洛连笙吞下喉间腥甜,就见化神已然再次攻来。 便在这时,他忽地感到手臂被一股力道轻轻扶住,接着一道身影直直立在眼前。 第070章 .元婴宗主(完) “玄慧?” 洛连笙下意识地叫出来人的名字,他都没发现玄慧是怎么过来的。 “嗯,是我。” 玄慧背对着他应了一声,两手结印,一边是红绫,一边则是宛如钵盂的紫金色法宝。 明明在战斗中,洛连笙却有点怔忡。 是他的错觉吗?这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竟仿佛有些熟悉,浓郁到令他生出一股想要与之亲近的感觉,又并非来自于卫凤石,而是来自童岳,来自谈无忌,来自玄慧本身…… 紧接着,除了出自红绫的红光,又有一道紫金色的光华从那紫金色钵盂上悠然荡开,形成了一圈美妙绝伦的环状光晕,不断推开那两名化神。 桑泉宗化神猛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骤然露出惊恐神色:“你!你是……你是……无念……” 他的话没能说完。 玄慧的面孔慈悲却冷漠:“你知道的太晚了。” 便是洛连笙的魂识都未曾发现,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名与玄慧造型类似的男女修士,顶着一个个光脑门,脚下祥云卷涌,居高临下地用与玄慧相似的表情看着那一干人等。 见到他们,玄慧却是转身抓住洛连笙的手,关切道:“凌尘,你还好吗?” “我无事。”洛连笙朝他笑了一下,扭头看向另一边。 大约预知到了几分危险,梁锦书竟是已快溜出这一片地域,但洛连笙又怎么会容许他跑掉?当下他催动灵元,一道灵力仿佛具备了生命一般,朝梁锦书追了过去。 数息后,远处杀猪般的嚎叫让洛连笙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才感到双腿一软,脚下一个踉跄,就被玄慧扶住了。 “你……”玄慧自然没有错过洛连笙的小动作,“废了那人?” 洛连笙点头:“嗯,此生他也别想再修炼了。”见玄慧只是看着自己,他挑了挑眉,“我不光废了他,还挑起了这些宗门来围攻你,叫他们……”他环顾四周一圈,就发现那些无念禅宗修士果然非凡,短时间内已轻轻松松将其他人一网打尽,此时他们正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却没有一个拢过来。洛连笙才继续道,“叫他们遭殃,玄慧,你对此作何感想?” 玄慧柔声道:“你并非无事生非的人,一定另有缘故,这是你的私事,你若告诉我,我便听着,若不便告知,那我只管帮你便是。” 洛连笙一时语塞,因为他心中百味陈杂,但分明又有一丝清甜细细密密地缠绕了上来。 此时一名无念禅宗修士走了过来,先好奇地看了眼洛连笙,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动作猛地一僵,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清智见过尊者,敌人已全部拿下,后续待要如何,还请尊者示下。” 玄慧不动声色地收回看向他的眼神,见洛连笙对此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就道:“随你们怎么玩。” 洛连笙发现清智闻言突然就兴奋了起来,不光是他,其他无念禅宗弟子也仿佛被传染到了这份兴奋似的,由原先的三五成群凑做一堆。 见他仿佛有些好奇,玄慧道:“平日里本宗修士游历时往往乃是苦修,并无这般酣畅淋漓收拾敌人的机会。” 洛连笙懂了,能痛痛快快教训别人当然是件愉快的事情。 这时他想起了方才清智的称呼:“尊者?” 贺凌尘予以他的记忆里并无此节,因此洛连笙也是直到现在才知玄慧竟是无念禅宗尊者。自打他知道大悲伏魔宗与无念禅宗的关系以后,就研究过一番无念禅宗,因此知道其门下尊者可不是修为到了便行,而是具备某种特殊地位。 玄慧暗暗小心地打量着他,一边道:“因为我——”他不知怎地顿住了。 洛连笙又哪里会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似笑非笑地等他继续。 “是转世重修,地位便格外高些。” 觉得玄慧停顿的这片刻有些奇怪,洛连笙却并未在意:“在你心里我心眼就这么针尖一样小吗,不过是没有明示身份而已,我犯得着气恼?” “那是当然。”玄慧忙道,“我知道凌尘你大人有大量,只是没跟你说,我自己过意不去。” 洛连笙并不在意:“那我还拖你下水借你之手解决自己宗门的仇家呢。” 玄慧道:“那是我乐意。” 洛连笙闻言心中熨帖,便忍不住翘起唇角:“行啦,咱们谁也不欠谁。” 玄慧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又道:“凌尘,你可有空随我去无念禅宗做客?” 洛连笙道:“我是大悲伏魔宗的宗主,无妨么?” “自然无妨。”玄慧不假思索道,“我早知你身份,从前本宗的确有人对此耿耿于怀,觉得是大悲伏魔宗的先祖害得本宗少了数门功法,但这么多年过去,介怀之人已是越来越少。再说……”他忽然用力捉紧了本来只是虚扶住的手臂,“有我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玄慧的手指顺着胳膊往下,落到手腕,再到手背。 肌肤与肌肤相贴,温度仿佛能彼此交融,洛连笙心里一动,迎上了玄慧专注的视线。 玄慧眼底透着三分期待三分紧张,因而面上一丝笑容也无。明明是与卫凤石毫无相似之处的模样,却叫洛连笙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他挡在自己身前时那份浓郁的熟悉。 “去么?”玄慧又问了一次。 嗓音微微有些颤抖的他实在可爱。 洛连笙笑了:“去啊。” 也许这份感情有些不够纯粹,但此时此刻作为贺凌尘的他,是的的确确动了心的。 * 睁开双眼,洛连笙结束了灵元运转。 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他却并未起身,而是继续盘坐在地,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不久前的恨海情天内。 其实一般而言他并不好奇自己离开恨海情天后,那由先天灵宝所构筑的空间内会是何种情形——是由灵宝制造一个傀儡也好,是让他所扮演的那个人死掉也罢,还是别的什么法门……总之与他并无多少干系。且为了淬炼识海,清除每次任务给识海留下的痕迹,洛连笙会任由经历模糊,压根不去回忆那些内容。 然而近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不止一次地在结束任务后生出怅然和惦念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时间离得太近,他又特意回想,那些点点滴滴便格外清晰。 自从那回借无念禅宗之势狠狠打击了一番那些贪婪宗门之后,玄慧并未马上返回无念禅宗,而是另外找了一处房舍暂居,洛连笙则趁机使出了预备已久的手段。原本那数座宗门相对大悲伏魔宗而言较为强势,但此消彼长之下,大悲伏魔宗甚至只需牵线搭桥,叫一些对其地位、资源等早有觊觎的其他宗门伺机而动,便轻而易举地叫曾经攻破大悲伏魔宗的宗门遭到了与其相似的命运。 杀声震天的那一日,洛连笙也没忘记将梁锦书和蒲玉轩悄然带出,给他们施加禁制后,迫使他们这辈子只要活着一日,便得对着彼此那张相看两厌的脸孔,彼此不屑、怨恨、咒骂……但再后悔也解脱不得! 接下来,洛连笙将宗门事务交托给长老,就与玄慧一道结伴出外游历。两人在游历中彼此探讨,加深对从红绫处获得那些经验的理解和认识,不紧不慢地提升修为。待洛连笙元婴大圆满时,玄慧再次邀他前去无念禅宗,这一回洛连笙便同他去了一趟。十数年后,得到了赤绫宫的传承,洛连笙与玄慧的修为迅猛增长,而大悲伏魔宗亦是蒸蒸日上。又是数年,两人结为道侣。 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平淡,但洛连笙却并不觉得乏味。 或许是因为对玄慧,或者说对玄慧身上那种极为熟悉、叫他忍不住亲近、会为之怦然心动的气息,洛连笙是付出了感情的。 何况对贺凌尘来说,这份平淡也才是真实,所以他的执念得到了化解,洛连笙完成任务,回到天海宗。 只是结束回忆后,洛连笙又免不了生出一丝警惕之心——这种现象,莫非与恨海情天空间内奇怪的变动有关? 此番他倒没有感知到格外极端的怨念,但数座宗门的覆灭足以融合成一股不小的情绪波动,也不知是好是坏。 连着数次来自恨海情天的反哺数量都很巨大,让洛连笙的修为再次取得了突破,距金丹大圆满越来越近。若是照此速度,他有信心在年内达到金丹大圆满,接着便可暂时压制并巩固修为,再多学些秘术在手,为虚海秘境做好准备。 打定主意以后,洛连笙才出了洞府,前去辉山坊市找东西吃。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开恨海情天的刹那间,玄慧身上忽而浮出一缕虚影。 若是洛连笙还在这里,便会发现这道虚影竟有一双极为深邃的瞳眸,仿佛能让每个人都沉溺进去无法自拔。 “贺凌尘”与“玄慧”浑然不觉,只有红绫呆呆地道:“东、东临……我以为你不在了……” 虚影“嘘”了一声,接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071章 .主世界(七) 觅食完毕,因为好友余锦墨仍在闭关,宗门里也并无大事小事发生,洛连笙百无聊赖之下,便沿着宗内山路乱晃。不知不觉中脚下道路已至尽头,他抬眼一看,却发现此地正是善功堂。 每名天海宗弟子按级别不同,或每月,或每季,或每年,都需要来此地接下宗门任务前去完成,凭此得到善功,再用善功换取更高级的修炼功法或是其他物品。 洛连笙本来并无做任务的打算,但人既然来了,他就迈步进入其中。 接待他的执事姓蒙,也与洛连笙打过数回交道,一见他就堆了一脸笑:“洛师弟来啦!正好有两个任务适合你做!一个是东南沿海一带近期似有海妖作乱,死伤了不少凡人,禀报本宗以求庇护,本宗需派一名金丹弟子前去一探究竟。一个是带领几位新入门弟子,熟悉本宗运作规矩,并领他们前去无量山中,有几人,便杀几头四品妖兽回来即可。洛师弟要接哪个?” 虽然对海妖作乱有些兴趣,但洛连笙还是选择了第二个。 因为查探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超出了洛连笙需要进入恨海情天的时限,可能会带来麻烦。 稍事准备一番,洛连笙激活了任务玉牌后径直前往山门。他需要带领的五名弟子已等候在那里,一见到他们,洛连笙眯了眯眼,因为步维真又在其中。 这五人分别介绍了自己一番,都是同一批入宗的新弟子,一共三男两女,除了步维真外,另外四人分别叫做楚晋、康元修、陆诗雨和付雪薇。 无量山离天海宗不远,便是乘坐宗门为了任务提供的低阶蹈海舟,也只需半个时辰足矣。洛连笙还特意放缓了速度,严格按照任务要求,指点他们沿途有哪些地域、地域中分布着哪些势力、宗内弟子如何修行、上升空间在哪里等等。 几个人都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提出因为自身理解而不大明白的问题。 于是等蹈海舟猛地一顿,舟内众人都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洛连笙微微一笑:“无量山到了。” 五人随洛连笙一跃而下,步维真最先占据了洛连笙身边的一个位置,问道:“洛师叔,我们此来要杀什么四品妖兽呢?” 洛连笙问:“你们接下任务以后,对无量山做过什么了解没有?”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仍然手挽着手,若非她们各自穿了身飘飘欲仙的衣裳,倒叫洛连笙想起穿越前还念书的时候,上厕所都要手挽手的女同学。 陆诗雨先啊了一声,有些羞愧:“任务说明上讲,由金丹师叔带领我们,因此我就没有查阅典籍。” 付雪薇想了想道:“我只知无量山中最常见的四品妖兽是银甲长尾猿。” 楚晋光看身材像头黑熊,可神态却偏偏跟兔子似的,他此时鼓起勇气道:“洛、洛师叔,不管是什么,我、我只管杀!” 康元修是个瘦削少年,沉默寡言,到这时才挤出一个字:“嗯。” 步维真见洛连笙不动声色,才道:“无量山妖兽众多,若是要杀银甲长尾猿这种成群结队的妖兽,恐怕我们不仅杀不掉它们,反而会被它们追杀。这任务虽是洛师叔带领我们杀四品妖兽,但显然您只需在旁指点,并不亲自出手。不然再有多少四品妖兽,都不会是洛师叔您的对手。” 被他小小地捧了一记,洛连笙又笑了笑,他虽然对步维真心存疑虑,但好话谁不爱听?此人既然能在宗门新弟子小比上独占鳌头,势必有其过人之处。只要不提那份似有若无的违和感,步维真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是个很能给人带来助力的人。 “至于其他四品妖兽,重火鸟能飞,不易击杀,且对方占据了有利地势,对我们容易形成压制。炎魔貂速度太快,身形小巧,过于灵活,也不那么好对付。赤吻蛛有不小的毒性,未达到一定修为以前稍不留神就会中毒,最好也不要选它。其他几种四品妖兽各有各的优劣之处,我觉得,我们要么去找灵岩貘,这东西虽然防御极强,但只要我们配合得当,磨也能将其磨死。或是绿纹豹,它速度虽快,但身形大些,目标明显,只要拉远了距离,反而是我们的优势。” 洛连笙听完点了点头,见其他四人若有所思,等了一会才道:“步维真对此次任务的准备很周全,他应该是在宗门内阅读了关于无量山的笔记或是典籍。我知道此次任务我要负起指点之责,也准备好要将无量山的种种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但你们得记住一件事,身为修士,指望他人并不可取。修真途中,唯有把握自己,才足以对抗一切艰难险阻,切记。” 见他说得严肃,几人连连点头,显然领会到了他的用意。 这个任务一点也不难,对洛连笙而言不过等于“带小号”,何况还有步维真这么个又有准备、又有眼色、还有实力的弟子在里面,整个任务简直又下降了一个等级的难度。 接下来,洛连笙并未插手,而是让几人自行讨论选择对付哪种妖兽,只在如何寻找妖兽、妖兽习性、妖兽的长短处等方面,在步维真说完以后做出一些补充。 花了两日功夫,五头四品妖兽——两头灵岩貘、两头绿纹豹和一只金牙虎都被五人配合着解决了。 其实第一次围杀灵岩貘时,五人根本不叫配合,时常有你打了这里我却同你错开,我攻击的路线与你重合之类的情况发生。但随着战斗深入,五人的配合逐渐变得圆融,杀死灵岩貘以后,再杀绿纹豹和金牙虎就变得轻而易举。 而洛连笙则注意到,这里面步维真所发挥的作用。 若说这五人小队就像是机械中交错咬合的齿轮,那么步维真就如同里面的润滑剂一般,能更好地整合五人的战斗。 结束任务以后,洛连笙带着五人回到天海宗,也没去交任务,就先道:“不如我请你们吃个饭,就去楼外楼。” 步维真尚未开口,其他几人就七嘴八舌地答应下来,连不太吭声的康元修都是如此,足见新弟子们日子过的的确紧巴巴,不过是去楼外楼吃一顿,都能叫他们趋之若鹜。 要知在辉山坊市的全部食铺酒楼饭庄里,楼外楼别看名称高端得很,但绝非里面首屈一指的那种,还比不上张记食铺。且楼外楼的价格比较适中,对洛连笙而言,何止是不贵,简直可以说便宜了。 更重要的是,楼外楼的糕点比别处却要美味几分,洛连笙好久没吃,甚是想念。 他轻车熟路地带了五人进去要了个顶楼的包间,这房间几乎一面墙都是窗子,朝外看去,景致极好。 也没等上菜,陆诗雨和付雪薇就跑过去看风景,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道这是哪里那是何处,一时间其他几人除了步维真也都凑了过去,好奇地看来看去。 洛连笙瞥一眼镇定自若的步维真,再看看其他四人,觉得他们才叫新弟子嘛。 而步维真…… 总觉得身上谜团重重。 其实真要说起来,卫凤石身上的秘密一点也不比步维真少,但一则卫凤石不往他身边凑,二则总要讲究一个眼缘。自我检讨了一下自己对步维真的偏见,洛连笙就叫伙计上菜了。 因为有六人用餐,今日的菜色颇为丰富。凉菜热菜都有,荤素结合到位,热腾腾的汤锅弥漫着一股灵兽肉独有的香味,叫几名难得打牙祭的新弟子顾不上还有金丹在侧,一个个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功夫,桌上的盘碟就见了底。 洛连笙不紧不慢地吃了几筷子,见状问:“要不要我再加几个菜?” “嗝——”付雪薇打了个饱嗝,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却没忘记摇头。 其他几人也连忙道:“洛师叔,不必了,我们都吃饱了。” 洛连笙含笑道:“那就好,其实虽然楼外楼的原料还算不错,不过也多是家养灵兽,并无野生的那种,在味道上还是略差了几分,若下回有缘再见,我请你们去张记食铺。” 两个小姑娘先瞪大了眼睛,楚晋和康元修也目露向往。 这时伙计又送来了几样糕点。 付雪薇欲哭无泪地看着它们,摸了摸肚子,压低嗓门同陆诗雨诉苦:“我……我都吃饱了呀……” 谁说不是呢,其他三人也有些郁闷。 但见那白生生的团子、藕荷色的软糕、金灿灿的酥饼在桌上摆了好一会,四个人才总算挤出一点肚子来。可三种里选哪一种?他们又犯了难。 洛连笙忍俊不禁,先拈了一枚白团子:“这是楼外楼特有的蜜薯团。” 乍一看并不出奇,但吃的时候就能发现外面极是软糯,待咬上一口,满嘴都是一股淡淡的甜香,接着,里面的热汽顺着破开的口子窜了出来,仿佛能直冲头顶,而后沙沙的甜意就随着内馅那些蜜薯在唇齿间弥漫,又绵软又香甜。 很多修士会嫌弃楼外楼用来制作蜜薯团的蜜薯只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但洛连笙一点也不在意。灵材珍萃自然是好,但好处多在它们本身拥有的灵力上,即便炮制来吃会觉得此味只因天上有,也常是因为浓郁灵力给修士带来的直观感受。反而像蜜薯这些普通常见的食材,往往能炮制出最极致的美味。 几个人不由自主被那股香气吸引,顾不上再纠结下去,先就一个个夹了枚白团子入口。 这时候洛连笙又拈了块软糕起来:“这也是楼外楼特有的荷花糕。” 顾名思义,此物乃是用荷花的上上下下制成,从莲子到藕再到荷花本身,糅杂在一起方才形成了此物现在这般软软糯糯的形态,吃一口仿佛能入口即化,沁人心脾。 刚吞下蜜薯团的几个人瞪着眼睛盯住荷花糕,再不由自主被洛连笙的动作牵动了视线,因为他吃下软糕后,又拿起第三个盘子里的酥饼,托在手中。 灿灿金色中透着一股芬芳,洛连笙道:“这是桂香酥饼,虽然来楼外楼吃桂香酥饼的人不如外面买红焖酥饼的多,但我觉得它的味道不比红焖酥饼差。”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桂香萦绕在鼻尖,格外浓郁,除此之外,酥饼的酥皮极薄,如蝉翼一般,一层一层叠加上去,若是当心些,还能逐层揭起。里面的馅料显然也有桂花,因为一旦咬下一口,那芬芳便更加浓了几分,却一点也不腻,只叫人觉得仿佛身处金秋时节的桂树丛中,满身心都感到惬意愉悦。 付雪薇现在是真的想哭了,早知道方才就缓着点吃了。 其他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洛连笙欣赏了一会新弟子们苦恼的表情,才道:“没事,吃不下一人拿几个带走便是。” 几人顿时如蒙大赦。 洛连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虽然余锦墨在闭关,但给自己找一点娱乐也不难嘛。 就在这个时候,洛连笙注意到左手边步维真一一品尝了这几样糕点后,对桂香酥饼格外情有独钟,吃了一个,又吃一个。 桂香酥饼个头不大,小巧玲珑地摆在盘子里,足有二十多个,步维真便是再多吃几个也不妨事,但瞧着步维真吃下后隐隐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神色,洛连笙忽然想到了上一次与步维真在那家食铺里用餐时的情景。 那家店铺的菜色实在不太合乎洛连笙的口味,但步维真却极为喜欢,尤其是里面的几样菜肴,原料比如梨笋,多是沿海一带所产。而这桂香酥饼的馅料里除了有桂花,还有中元海界与东域黎界相交一带,海中特产的胭鱼鱼籽。胭鱼鱼籽经过一番炮制,与桂花、糖霜混在一起揉成馅料,经过特殊手法的烘烤,才有了今日他们吃的这桂花酥饼。 霎时间仿佛有一道灵光在洛连笙脑中闪过,但可惜的是速度太快,他没能捕捉到。 第072章 .元婴宗主番外 云中谁寄锦书来……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如冰雪一般冷淡、如谪仙一般出尘的身影,以至于当梁锦书被一股焦糊味道唤醒的时候,他还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个身影,早就离他遥不可及。 眼前的药罐让他骂骂咧咧地端起来,发现里面的汤药早就不成样子,但梁锦书一点再重新熬制的意思都没有。他继续骂骂咧咧地拎着药罐走了出去,掀开院子里另一间房沾满了油污的布帘子,又将药罐重重放下:“蒲玉轩,还不快点滚起来喝药!别忘了你今天还要活计要做,别躺着装死!” 只能隐约看出形状的床榻上,人影动了动,一头白发满面皱纹的人缓缓转过脸来。 蒲玉轩一眼就看出了梁锦书眼中的不屑和厌烦,可是他又何尝不是?早在当初两个人因为贺凌尘闹翻的时候,彼此之间的裂痕就已经无法抹煞,何况是后来又被迫朝夕相处,每一天,蒲玉轩都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想要豁出命去把梁锦书给宰了。 但他到底下不了手,因为两人被施加了禁制,只要另一个人死了,这一个也会立马断气。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他身中奇毒,若不是体内的禁制让他尚能苟延残喘,也许他早就死了。 药罐里发出的味道一闻就叫蒲玉轩知道这药熬得根本过了头,效用自然也大打折扣,但他如今几乎没有什么气力,若不是两人身上的禁制让梁锦书也不敢轻易扔下他死掉,不得不给他熬药,便是这大打折扣的汤药,他也吃不上。 蒲玉轩叽咕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意思,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好不容易拿起了药罐,就听梁锦书道:“别再把罐子摔了,那你的活就得再翻一倍了!” 蒲玉轩道:“你自然会想办法,不是吗?” 梁锦书闻言就恨恨地盯着他,没错,他不想死,就算现在境地极为不如意,他失去了修真者的身份,他不得不与蒲玉轩捆绑在一起,但他也不想死。 蒲玉轩道:“我说错了吗?” 梁锦书大声地咒骂他起来。 蒲玉轩听了一会,才冷笑道:“梁锦书,你真该撒泡尿照照现在的自己,这么粗鲁的话,你都能毫无障碍的说出来了,你早就不再是我从前认识的梁锦书了。” 梁锦书道:“难道你就还是原来的蒲玉轩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拾荒的流浪汉还不如!” 蒲玉轩道:“但那又怎么样,你杀不了我。” “是!”梁锦书心中恨极,“我杀不了你。” 蒲玉轩露出一个笑容,因为面色惨白,皱纹遍布全脸的缘故,这个笑容实在是古怪至极,阴恻恻地仿佛会叫人做噩梦一般。 “所以……”蒲玉轩慢悠悠地道,“你还是不得不同我在一起活下去。” 梁锦书大吼一声,上前一步蓦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药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丢到了一边,有些干涸的药汁并未洒出,但药罐口部却碎了一大块。 可是两个人谁也顾不上,蒲玉轩被他掐得脑子昏昏沉沉,脸上古怪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散,艰难地挤出自己的问话。 “你……终于……舍得……死了……吗……” 梁锦书又像触电一样蓦地缩回手,抬脚想踢蒲玉轩,但想到了两人身上的禁制,他脸色阴沉,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他们谁都想要杀死对方,每天都在用尽全力地咒骂、诅咒彼此,可是谁也不敢真的杀死对方,因为他们自己总还想要活下去,想要有朝一日时来运转。 梁锦书现在跟蒲玉轩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每天他都必须做许多劳役该做的事情,今日也是一样,他骂骂咧咧地做完,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回去自己那间房,脑袋才一挨到用杂草捆成的枕头,就睡了过去。 * “凌尘,你不要怪我。” 这是梦吗? 梁锦书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但眼前被打落尘埃的元婴真人,却告诉他,或许那个难堪、难过的世界才是梦境。 没错,那才是梦,此地才是真实的。 梁锦书有些得意地看着被制住的贺凌尘,看着他对自己看过来,眼中又是吃惊又是愤恨,他更是感到了莫大的快意。 但他嘴上却永远都是冠冕堂皇的:“我只是想要你替玉轩疗毒。” 虽然贺凌尘说他不是修习欢喜道之人,可是怎么可能呢?像贺凌尘这般的人物,不修习欢喜道,那也未免太暴殄珍物了些! 然而在强迫贺凌尘替蒲玉轩疗毒失败以后,梁锦书才意识到贺凌尘可能说的是真话。他便用了魔门手段搜魂,得知贺凌尘竟是修习的无情道! 好在贺凌尘的私库情形也被他知道了,他凭借着与贺凌尘的关系,前去将那宝库一扫而光,但在给蒲玉轩解毒以前,梁锦书又犹豫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在那个梦里,他与蒲玉轩的关系每况愈下,他是否该给蒲玉轩解毒? 不过这一个蒲玉轩,着实是一个尤物,其实贺凌尘明明长得更好些,但蒲玉轩那些勾魂摄魄的手段,倒显得他才是大悲伏魔宗修欢喜道的弟子一般。 梁锦书还是给蒲玉轩解了毒。 这时大悲伏魔宗的前代宗主,贺凌尘的祖父发现不对,中断了闭关,上门讨人。 梁锦书可不会将贺凌尘还回去,虽然贺凌尘现在落魄了,可他还惦记着贺凌尘的好样貌,只是不想叫蒲玉轩察觉,免得后院起火。 至于那前代宗主?简单!他当日前去取宝就破坏了大悲伏魔宗的守山大阵,现在与其他早对那宗门觊觎的其他宗门联合起来,要灭了大悲伏魔宗,还不是小菜一碟? 梁锦书向来精明,懂得让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他看着到手的宝物,听着别人对他弃暗投明的赞颂,飘然欲仙。 没错,这才是现实,他怎么可能被贺凌尘看出破绽,怎么可能被下禁制,怎么可能被打落云端! “纳命来!”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那前代宗主竟然还没有死,反倒堕入魔道突破了! 梁锦书花言巧语地澄清着自己,推了蒲玉轩当罪魁祸首,可是对面的老人一个字也不听,浑身血腥而残暴的气息不断膨胀。 直到梁锦书感到身上一轻,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离魂,或者说已经死了,他才发现这似乎也不是现实,这是梦。 为什么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以失败结局! 而那贺凌尘! 虽然他没有去见他祖父,最后郁郁而终,但身为魂灵的梁锦书,却是看到了他被立起来的衣冠冢,看到了大悲伏魔宗重建以后,贺凌尘作为上代宗主被每名新弟子铭记在心……也看到了从远方无念禅宗而来的使者一行,在进入新建的大悲伏魔宗后,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一名尊者,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径直去了贺凌尘的衣冠冢前,看着那里被贺凌尘祖父刻下的贺凌尘小相,这位尊者像是有些痴了一般,神色温柔得令人想要流泪,在那小相前面,久坐不起。 * 可恶! 梁锦书猛地惊醒,浑身汗如雨下。 那是梦吗? 没错,那一定是梦! 可为什么现在却不是梦! 他还得跟蒲玉轩朝夕相对,看着蒲玉轩那张丑陋的老脸,尽量地让蒲玉轩不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恰在这时,蒲玉轩抬头往外面望了一眼,仿佛察觉到了梁锦书的心思一般。 尽头?永远都没有尽头。 当日那给他们下禁制的贺凌尘就曾经说过,除非他们一起死掉,不然这样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不过,死? 不,他不想死。 尤其是梁锦书没有死,他凭什么死! 何况就算是他想死,梁锦书也决计不会让他死的,因为他知道梁锦书也不想死。 哈哈哈哈……蒲玉轩无声地大笑,这才是贺凌尘的希望吧,让他们永远厌恶着彼此、又不得不一起活下去…… 第073章 .皇族替身(一) 红瓦高墙,夜幕低垂。 远处仿佛有夜枭长鸣,撕裂了一宫寂静。 端木平,哦,不,现在应该说洛连笙,在床榻上睁开双眼。如舒展层云一般重重叠叠垂落的床帐遮去了视线,但魂识还是将守在床边屋内另一个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反馈过来。 此人从衣着打扮上看是一名内监,约莫十三四岁,歪在那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大概是在打瞌睡。 洛连笙瞥了眼不远处的打着旋儿的先天灵宝和它旁边的黑雾,正要伸出手去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软底鞋踩在地面上的声响因为夜深人静而显得颇为分明,但它的主人明显一点忌惮也无,保持着这份力度来到了床边。 魂识告诉洛连笙,来人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内监,面白无须,他一来,就狠狠拍了那小内监一巴掌。 小内监立马惊醒,一认出来人,就抖抖索索地差点趴下:“方洪爷爷,您来啦!” 洛连笙原本还当这名叫方洪的内监是要训斥小内监偷懒,谁知他一点也没提及此事,只道:“今日可有异常?” 小内监道:“并无异常,皇上睡得很安稳。” 方洪哼了一声:“他倒是命好。” 洛连笙眯了眯眼,从刚才魂识所反馈来的器物、陈设以及小内监的话来看,他这回似乎是一国之君。但从方洪的态度来看,这个身份得打个折扣。 小内监应该也了解一些内情,闻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低头不语。 方洪道:“行了,你看着他点,他要做什么都别放他一个人。” 小内监忙道:“是,方洪爷爷您放心!” 接着方洪便扬长而去。 洛连笙扭头看向已经敛去光华的灵宝旁不停激荡的黑雾,伸手按住了它。 银丝相牵,没过多久洛连笙就修正了自己的认知:此番他不是国君,而是代国君,或者说,连个代字要安上也极为勉强。这偌大深宫的主人,本叫做端木英,而不是洛连笙现在的名字,端木平。 而端木平与端木英的关系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他二人乃是双生子。 二十多年前,晋朝先皇的皇后产下一对儿子,立即叫周遭人等变了脸色。皇族,尤其是跟龙椅有关系的皇族,对双生子的态度向来讳莫如深。当时皇后果断将其中一人隐藏起来,留下另一人。那另一人自然便是端木英,此后端木英被立为太子,有先皇与皇后悉心照顾教导,待先皇驾崩以后,端木英理所当然成了皇帝。 在端木英被众星捧月长大的这些年里,端木平则被皇后悄悄养在宫中,只留了一名小内监服侍,任谁也不可能相信这是一名皇子的待遇。没有人亲近,没有人教导,端木平却也算生命力极为顽强的长大了。 或许是因为两个儿子差距越来越大,起先皇后还偶尔会给端木平一点好脸色看,渐渐的,她就觉得端木平仿佛是自己的污点一般,虽说因为亲缘血脉不忍杀了端木平,但也一点没有待见他的意思。久而久之,知道皇后曾经产下双生子的那些人,也淡忘了从前的记忆。 直到太后薨逝,端木英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哥哥。 这便是端木平不甘的地方之一了,明明他才是兄长,为何皇位和那些光明正大活着的年岁却给了弟弟! 但若仅有这些,洛连笙还不至于来此。 端木英发现了端木平之后,简直如获至宝。 因为他正好想要暂时脱身去北方找回自己的小爱人。 晋朝地大物博,地理位置优越,却有北方蛮族对其虎视眈眈。先皇在世的时候,有一回北方蛮族南下侵袭,却被当时的大将军迟远狠狠打了回去,且一次性打到了蛮族的王帐之中,将蛮族打得抱头鼠窜不说,还不得不将当时才怀有身孕的蛮族汗后送来晋朝为质。 后来这名蛮族王子察纳罕生下来,一直长在晋朝都城元京。察纳罕比端木英略小几岁,两个人也不知怎么就搅和到了一起,让端木英对后宫嫔妃都失去了兴致。此事极为隐秘,只有端木英极少的几名心腹知晓。此后察纳罕与端木英不知为了什么大吵一架,独自回了北方蛮族领地,端木英对其日思夜想,是早有动身前去找他的打算。只不过白龙鱼服到底十分危险,他若提出来,朝堂上的官员也好,后宫里的嫔妃也罢,是一定会制止的。 眼下有了一个如此合适,任谁也认不出来的替身,端木英就正好可以前去北地。至于端木平会不会对皇位恋恋不舍……端木英一点也不担心,待他找回了察纳罕回京,再解决了端木平便是。 只是这个时候的端木平,虽然同端木英长得一模一样,但两人站在一起,简直犹如天上的白云与脚边的泥泞——端木英贵气十足,端木平阴沉畏缩;端木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端木平只是会写几个字罢了;端木英治国理政信手拈来,端木平连朝中有几个大臣都弄不清楚…… 端木英思来想去,先找心腹来给端木平做了一段时间的速成培训,待他只要不长篇大论就不会出太大岔子后,又给端木平用药叫他缠绵病榻,撑着病体上朝之余,根本没有精力再同他人接触。同时也在端木平身边留下了控制他的内监方洪等人,安排好了一切,才匆匆赶去北地。 只是端木英也万万没有料到,他这一走,转眼间就是数月。 端木平凭借那般顽强的生命力,硬是熬过了药物的作用,渐渐痊愈。他不是个蠢人,知道就算叫破自己的身份对自己也并无裨益,便默默地继续扮演皇帝,甚至伪装自己仍被药物控制着。 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期盼——假若端木英不能回来,自己是不是就能永远活在阳光下了?哪怕是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份也无所谓。 尤其是当他这个皇帝当的时间越来越久,再是病弱,他也与朝堂中的一些大臣逐渐有了交流,亦是显露出了一些端木英都比不上的敏锐眼光。 第074章 .皇族替身(二) 几次朝堂上的大事小事,看似仍由大臣们商议解决,但其中端木平所起的作用足以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一来二去,大将军迟玄镇不知怎么的悄然对端木平上了心。再后来,尽管端木平背负着一个莫大的秘密,但在端木英迟迟不曾归来的情况下,便是方洪都犹疑着放松了对端木平的挟制,让他有了机会与迟玄镇做更深层次的交流。 转眼间就是两年,皇帝病弱的姿态深入人心,勤政爱民亦是无人不知,甚少光顾后宫这一点更是无人不晓——于是端木平与迟玄镇互相表明了心意。 端木平想,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每日从深宫中步入前朝,就能瞧见自己倾心恋慕的那人在视线尽头微笑。哪怕此刻并无一丝一缕的光,端木平也觉得迟玄镇像是花树盛放,灿灿发光。 虽然这份感情因为种种因素不能宣告于人,虽然绝大部分时候端木平得竭尽全力地压制内心澎湃的情感以免露出马脚,虽然他与迟玄镇数日才有相会一次的机会……端木平还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上苍。 甚至感谢端木英。 他渐渐忘了曾经的不甘,忘了端木英强迫他坐上国君之位时的惶恐,忘了被错待的那二十多年漫长的人生。 那又怎么样呢,都过去了呀……端木平想,他现在已经有了迟玄镇。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过去,春去秋来,端木英离开晋朝元京已经整整三年。 从前的一切显得如此遥远,以至于端木平偶尔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忘记座下龙椅其实并不属于自己,忘记自己的身份是端木平而非端木英。 就在这个时候,北方蛮族蠢蠢欲动,闪电般攻下数个边镇,一路长驱直入,惹得晋朝北方人人自危。朝堂之上的气氛也顿时紧绷了起来,大臣们虽然一致认为北方蛮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很该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却对这个前去教训蛮族的人选久久争执不下。 当年将北方蛮族打得奄奄一息不得不割地赔款送上人质求饶的大将军迟远已告老归家,他的儿子迟玄镇虽是现任的大将军,但对敌经验远不如他父亲那般丰富。大臣门各自提出让哪位将军或哪位将军前往,却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端木平一锤定音,定下了迟玄镇领兵前去北地平定蛮族叛乱。 端木平没有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会为了这个决定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迟家是武将世家,迟玄镇虽然经验稍稍有所欠缺,却从小就得到了迟远的悉心教导,也曾在幼时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因此只在一开始吃了点亏,待到迟玄镇掌握了战场上的节奏以后,北方蛮族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端木平时常能接到来自边关的战报,看到上面或捷报或军情的内容,他又骄傲又心疼——骄傲于自己的爱人如此出色如此耀眼,别人再是不看好他,如今也不得不对他的战绩甘拜下风;心疼于自己的爱人身先士卒,加上边地苦寒,受伤是家常便饭。 待到来年,元京的春光已明媚鲜妍,护城河畔已有了青年男女们踏青游玩的身影,前去征讨北方蛮族的大军大获全胜,终于班师回朝。 一方面为了显示皇帝对于臣子的信重,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内心激荡的情意,端木平亲自前去迎接。 然而就在端木平看见迟玄镇的刹那,他的心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跟在迟玄镇身边的那个亲卫装束的人,虽然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头盔的阴影里,但端木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端木英! 端木英回来了! 端木英还是跟迟玄镇一起回来的! 端木平力持镇定地迎了上去,几乎是立刻他就感到迟玄镇也有些不对劲。若放在从前,时隔许久未见的恋人,饶是谨记必须藏住这份感情,也会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情意,不管是用灼灼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还是含笑不发一言,隐藏其中的爱意,当事人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 但今天,迟玄镇仿佛格外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端木平浑身都不由自主变得冰凉。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一切肯定同端木英有着不容忽视的关系。 他总觉得下一刻端木英就会跳出来揭穿自己的身份,他战战兢兢地检阅着归朝的大军,他小心翼翼地领着众人回宫颁布封赏……却直到迟玄镇告辞离开,迟玄镇身边的那名“亲卫”也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色。 端木平微微松了口气:难道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难道迟玄镇异于往常的表现,不过是因为彼此分离太久所造成的生疏?难道那名亲卫并不是端木英而只是个长得同他相似的人? 压抑而紧绷的情绪,在端木平努力的自我抚慰中逐渐放松。 迟玄镇带着那名“亲卫”将要离开殿门,端木平的视线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下一刻,他的瞳孔蓦地紧缩。 因为那名“亲卫”忽然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双眼,然后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微微一笑。 刹那间就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心脏一般,端木平几乎无法呼吸。 那的确是端木英,没有错! 就好像有一把利剑高悬在端木平的脑袋上,他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落下,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从锋刃上传来的森寒气息。 端木平重新回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里,他每天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就怕下一刻便是端木英推开门进来,叫破他是雀占鸠巢的那一个。可端木英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半个月过去,端木英按兵不动,端木平的精神却在每一日的煎熬中快到极限,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等端木英终于带着迟玄镇过来的时候,端木平反而松了一口气。 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大不了就是重新回到那个藏在深宫里犹如阴影一般的端木平,可至少他曾经见过阳光雨露,有过真心相待的爱人。 当身份被揭破的时候,端木平甚至有点麻木。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已经想象过无数遍了:一直将他当做端木英的迟玄镇,理所当然地站在了端木英的身边。 然而当那双眼睛一丝温度也不带地睨住他,当那张嘴里吐出“一直以来我心存恋慕的人都是陛下”,告诉他迟玄镇从来欢喜的爱人都不会是那个不为人知的端木平的时候,端木平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他好不容易才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早已经料想到的吗,因为那个同迟玄镇心心相印的人,的确是“端木英”,尽管是他扮演的端木英。 可哪怕他再如何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内心仍然涌出了深切的怨恨。 其实端木平从来都不敢有什么奢求,不管是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罢——小的时候,他只不过想要吃一块肉,随身服侍的小内监就差一点被皇后打死,从那以后端木平就清楚自己的地位可以低进尘埃里去。其实若不是端木英忽然发现了他,又强迫他来替他扮演一段时间的皇帝,端木平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一只黑暗里的老鼠一样,苟且地活一辈子。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先给了他希望,又将这丝丝缕缕的希望一点点撕碎!为什么连最后一丝幻想也不肯给他留下! 无尽的恨意与不甘犹如燎原之火般,在体内迅速流转——他端木平,明明也是尊贵的皇子,明明与端木英流着相同的血脉! 然而却好像从一出生时起,他就不被期待。 他被母亲藏在深宫,潦草而轻率地养着,他不能与除了小内监外的任何人打交道,不能被发现。 他有亲人,却就像没有一样——他从未见过父亲;他的母亲嫌弃他,不愿见到他;他的弟弟拿他就像是对待什么不值一提的玩物一般……就连他的爱人,所爱着的,也是与他躯壳相似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明明他也是一个人啊! 洛连笙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端木平的一生,实在是一个大写的悲剧。 在那之后,他被端木英关入天牢最深处,回到了从前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好在这样的时日他没有过多久,一次也不知什么人前来劫狱的时候,外面的喧哗声传入耳中的同时,早已如行尸走肉般的端木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早就不想再活下去啦,只是多遗憾啊,临死前,他也没能重新看一眼他深深眷念的那片天空。 而端木平最根深蒂固的执念,是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不是端木英,他,是端木平。 至于其他对端木平而言反倒不那么重要,无论端木英也好,迟玄镇也好,父亲母亲或者其他什么人也好,端木平甚至都不想再同他们打交道。他唯一的心愿是让那些人能自食恶果,也像自己一般,拼命追求的东西却永远也得不到。 洛连笙用魂识安抚了一番识海一角的黑雾,然后才继续感知自己目前的情况以及现在所处的这方世界。 第075章 .皇族替身(三) 现在正是端木英离开晋朝元京大约四个月的时候,在此之前,端木平一直被体内的毒素折磨着,但四个月下来,他已逐渐对此习以为常,毒素尽管会带来病痛的折磨,对他的影响却渐渐趋近于零。这倒不是说毒性已解,而是端木平从小就极为擅长忍耐,连带着洛连笙眼下也只感到了几分微微的酸麻,没有太大的痛楚。 此时距离端木英回来尚有一段足够漫长的时间,距离端木平显露出自己不凡的政治敏锐性和治国理政的天赋,也尚有一段时日,而大将军迟玄镇此时也还未曾进入端木平的视线,对于洛连笙来说,这个时间节点刚刚好。 而这一方世界则与五方世界有着极大的差异,天地间法理规则注定了这里并无修士的存在,这个世界只有武者,具体划分为练力、锻体、凝脉、内劲、先天、天人和碎虚七重境界。 不过在洛连笙看来,武者到了先天、天人和碎虚阶段,与修士好像也没有太大差别了,而且因为端木平只是在短期培训里接触过这些东西,详细情况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运的是虽然有天地法理规则的不同,洛连笙的识海仍然存在于脑中,魂识也可称得上畅通无阻。 想到这里,洛连笙首先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内视,一方面是为了查探端木平身体内毒素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具身体有点习武的天赋。 那毒素倒是并不复杂,这种毒素积累在经络之间,为的是让端木平体虚乏力、缠绵病榻,只要能达到凝脉期,甚至用不上任何解药此毒就能自然解除。 而端木平的身体…… 洛连笙探查之后,唇角微微翘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简直可以说得天独厚了! 尽管因为从小到大恶劣的环境让他体内残存有许多暗伤,但他的经络天生比旁人更畅通些,阻滞的地方也很容易重新疏通,加上洛连笙的魂识可以随时随地的内视,避免他走弯路,只要有一种还算不错的武学功法在手,洛连笙敢肯定他很快就能成为武学高手! 这样至少保证了一定条件下自身的安全,不至于端木平的执念尚未化解,就被端木英或是端木英留下的人给控制住。而且有这样一具身体在手,不用到凝脉期,洛连笙敢肯定体内的毒素就能化解,让他恢复健康! 而“还算不错的武学功法”,对洛连笙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就是数一数二的武学功法,他也知道不少。天海宗内本身就有一些武修法门流传,除此之外,洛连笙也经历过与此方世界类似的武修世界,得到过不少的功法,与修炼有关的东西,倒是与在恨海情天的经历有些不大一样,通常都不会被模糊掉。 做了决定,洛连笙一时间反倒不知该选哪一部功法来练了。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他见天色尚早,索性继续睡觉。 等到洛连笙被床边侍奉的小内监叫醒的时候,魂识告诉他,现在依然还早得很——室外的天还是黑的,只有几点星辰明灭闪烁。 他如今并非修士,且这具身体内充塞有大量毒素,多休息是必须的。再说作为一名替身皇帝,洛连笙可不认为端木平对朝堂有多么重要,因此他没有动,而是露出一脸痛苦神色,懒洋洋睁开眼看了看小内监。 大约此前也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情形,小内监并不担心,只高声朝外面道:“皇上龙体不适,今日免朝!” 这句话被外面的内监一层一层传递到了方洪处,洛连笙收回魂识,心安理得地睡回笼觉。 直到他被方洪叫醒。 目前端木平尚无武力,手中亦无人脉,可以说没有自保之力,若非明面上还有一个皇帝的身份,方洪便是想杀了他,端木英回来也只会怪他擅做主张,而不会怪他杀了端木平。洛连笙唯一可用的只有魂识,然而受限于此方世界的法理规则,他的魂识除了查探作用,修士所能用的秘法此地都不适用。也就是说,他可以像糊弄颜信臻那般暂时性迷惑住方洪,但此法可一不可再,因为要让方洪毫无异样且持续地被控制,洛连笙做不到。再者他也不清楚在这皇宫内除了方洪,暗中还有谁是端木英的人,所以除非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不能表现得不像端木平。 于是洛连笙一骨碌飞快地翻身坐起,眼底闪动了几分惶恐和惊慌:“大、大监……” 方洪一点行礼的意思也无,那股子轻慢的态度由内而外扑面而来:“还不起床?你又不是真的生病了!” 中毒比生病岂非更严重?默默吐槽一句,洛连笙忍:“……是。” 看到“皇帝”在自己的威风之下也不得不卑躬屈膝,尽管心知肚明眼前是个西贝货,面对端木英时只能奴颜媚骨的方洪顿生一股扭曲的满足感。 他拉长声音嗯了一声,道:“虽然你今日不上朝,但还得去见几个人——见了他们,怎么说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洛连笙道:“是。” 他一边回答,一边寻思着自己是要去见何人。 端木平的记忆里并无此次会面的详情,大约是出于端木平不想同那些人有所牵扯的心愿,里面甚至像是端木英、迟玄镇等许多人的面容都变得非常模糊。 洛连笙还真有些担心自己会认错人! 被方洪引着去与人会面时,洛连笙再一次思考自己要修炼什么武学功法。 最好要速成一些,因为他现在可没有足够的时间练个百八十年踏入先天一鸣惊人。但也不能留下太大隐患,毕竟速成的功法一般都会留下种种隐患,虽然对洛连笙而言隐患只要在他化解完执念后出现就没有任何问题,但他要做的事情并不安全,因此就算有隐患,也千万别是什么固定时间发作、一发作就出现各种奇葩表现诸如短暂丧失功力等等——万一当时他正跟端木英对峙,那岂不是完蛋了? 一部部不同类型的武学功法在洛连笙脑中闪过,而方洪在前方止住了脚步,看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当着不知内情的人,方洪的表现可圈可点,几乎叫人看不出他对这个“皇帝”有多看不起。他微微躬下身体:“陛下,到了。” 洛连笙也挺直了脊背,冷冷地冲方洪嗯了一声。 在方洪看来,这个端木平如今扮演皇帝倒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一时间他竟然都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了。 洛连笙迈步进入殿内,方洪跟了进来,站在他身边。 殿内原本坐着的三人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当先给洛连笙行礼,嘴上道:“臣迟远,见过陛下。” 此人分明就是已经告老的前任大将军迟远。 另外两名中年人,也都是虎将的模样,形容粗犷,个子更高些的有一把络腮胡子,说话间眉飞色舞,个子稍微矮些的有一对极为显眼的浓眉,较同伴稍微内敛几分,但嗓门也很大。 经过迟远的介绍,洛连笙知道了他们都曾是迟远的副将,此番才从外地回京述职,被迟远叫过来一起面见皇帝,为的是前不久才在元京不远处发生的匪乱。 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名高官以及他的全家老小,在离元京不过百余里的地方,竟然遇到了匪徒,以至于全部丧命! 此事一出,朝中大臣们人人自危,强烈要求赶紧解决掉匪患。迟远之所以亲自前来,是因为那名高官恰恰是与迟远交好的同乡。迟远告诉洛连笙,随这位官员一同回乡的人中,有迟远赠予他的十数名身手不凡的护卫,便是匪徒再厉害,要将他们屠杀殆尽也非常困难。 因此迟远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并将关键指向了端木英登基时一度沉匿下去的先皇最小的弟弟,端木玖。端木玖曾有过兄终弟及的想法,其勃勃野心一向未加掩饰,私下招兵买马更是毫无顾忌,在此之前,他曾重金购入不少能人异士,若说他在背后,那这位高官之死肯定与谋朝篡位扯上了关系,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不得不查个清楚。 洛连笙一时间都呆了呆。 端木平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这段啊? 就在这时,门外内监喊道:“大将军到。” 洛连笙保持着一点呆滞的表情往门口看去。 长身玉立的年轻将军龙行虎步进入殿内,身披玄色铠甲,见到他以后单膝跪下:“臣迟玄镇,见过陛下。” 洛连笙这下是彻底地呆了好一会。 此人…… 这曾经与端木平产生过情感纠葛、并表示对端木英情有独钟的大将军迟玄镇…… 怎么会长得跟玄慧那么像! 不,再仔细看,他其实与玄慧长得并不多么相似。 玄慧的容貌顶多算得上眉清目秀,但迟玄镇的样貌却棱角分明得多,修眉凤目,鼻如悬胆,极为俊美。明明是武将,却比迟远三人要白上一大截,若不是知道他是大将军,简直要以为他是饱读诗书的文臣。但不知为什么,洛连笙就是觉得他跟玄慧很像! 第076章 .皇族替身(四) 若说这是一种错觉,那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呢? 洛连笙还没有想明白,迟玄镇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尚未站起就忽然抬头朝他看过来。 青年眼中并无面见皇帝的拘谨或是畏惧,反而微含笑意——于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刹那间一路蹿升到了巅峰! “免礼。”洛连笙淡淡道。 但胸腔内陡然加快的心跳告诉他,此刻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十分平静。 迟玄镇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起身来,有那么一会儿,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触手可及,叫洛连笙不由地想起了与玄慧结伴游历时的情景。 迟玄镇不知在想什么,竟也没有立即退后,而是盯着洛连笙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怪异到近乎于暧昧的气氛只维持了不过一息,没有任何人发现,迟玄镇就已经站回到迟远身侧,洛连笙也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端坐在上。 迟远微微皱眉,因为方才迟玄镇行礼的位置离皇帝实在是太近了些,可不光是方洪并未阻拦,似乎皇帝也并无怒意,迟远就没有再纠结这件事,而是道:“玄镇,你查到了些什么,向陛下禀报吧。” 迟玄镇颔首,说出了他前去那名官员遇害之地查探的情况。 “……来人悉心掩饰了他们的身份,试图让人认为他们是一群杀人劫财的悍匪,也处心积虑地破坏了大部分尸体,但残留的一些细节依然能表明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匪徒。” 迟玄镇所查探到的情况,证实了此前迟远的猜测,杀死那名官员及其家属的,很有可能并非匪徒,而是冒用匪徒之名别有用心的另一伙人。 “臣无法肯定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但里面肯定有一人擅长用双刀,且此刀与寻常刀刃有所不同,前端微勾;另有一人擅长使鞭,一手鞭法用得出神入化,大部分护卫正是死在此人手中。” 他说到这里住了嘴,目光往洛连笙这边望过来。 若是端木英在此,会说些什么? 若是端木平呢? 洛连笙最后道:“哦。” 反正这样既不会引起方洪的戒备,也算是给了迟玄镇继续说下去的鼓励。 迟玄镇眼中又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继续讲述另外的一些情况。 遇害官员此番本是丁忧回乡,也有致仕的意思,因为他虽然较迟远小一些,但年纪也不轻了,趁着这个机会他打算好好培养家中的下一代,争取在守孝后让他们重回官场,走到比自己更高的位置。而在他回乡之前,曾与迟远共赴过一次宴请,在宴席上他避开了其他人的耳目,向迟远极为隐晦地借了一队护卫。迟远因为同他交好,索性又多给了他数人,其中很有几人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料想万无一失,孰料那一别竟成了永别。 当时迟远并无所觉,但事后想起却意识到这位好友很可能之前就预料到了某种不测,并尝试自救,可惜的是没有成功。 说是高官,他却并非那等实权特别大的,最后坐到的位置是礼部的第一把交椅,按理来说,礼部同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利害关系才对。 除非……他是遇到了什么有人一定要弄死他的事情。 洛连笙一边听迟玄镇说,一边在心中琢磨。 同礼部扯上关系,这样一看,还真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位皇叔端木玖。 待迟玄镇说完,顿了顿,又在洛连笙面前单膝跪下:“臣恳请陛下将此事交由臣来处置。” 这显然也是迟远的意思,眼角余光留意到这位老臣一脸欣慰,洛连笙朝方洪悄悄瞥去一眼。 方洪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洛连笙便道:“朕允了。” 迟玄镇眼中再一次漾起笑意:“臣,领旨。” 待目送一干人等离开,洛连笙敏锐地察觉到方洪整个人的气场产生了微妙的改变,神态和话语足以说明一切——“还不速速回去!” 洛连笙垂下脑袋:“是,大监。” 被这般颐指气使,叫洛连笙不由想到了穿越之初在北沧妖界时的经历。跟在方洪身后回宫的时候,他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将这点思绪抛了开去。 剩下的,反而是另一张人脸在脑中变得清晰。 玄慧。 笑起来如桃花盛放的样子,不笑的时候温柔包容的样子,还有其他时候洛连笙不想被旁人知道的样子…… 只不过见到了一个迟玄镇,他就发现自己实在有点想玄慧了。 或许……还不止是有点。 回到寝宫以后,洛连笙果断阻止了思维继续发散,他总有点再想下去,好像哪里会不太妙的感觉。 总的说来,今日与迟玄镇的第一次见面,有些出乎了洛连笙的意外。 在端木平的描述和记忆中,迟玄镇面貌模糊,洛连笙只知他辜负了端木平的信任和爱慕,却没有料到此人竟会是一个第一眼就叫洛连笙想到玄慧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洛连笙鼻子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动了他的眼睛,让他朝门口看去。 昨夜守在床边的那名小内监正怯怯地在那里探头探脑,手里拎了一只食盒。 洛连笙眼睛一亮,无需多问,他闻到的香气定然是从食盒里传出来的! 小内监先吓了一跳,继而就小跑进来:“陛下,该用午膳了。”他其实口齿甚是伶俐,一边将食盒放下,麻利地掀开盒盖,把里面的饭菜一碗一碗地端出来摆在洛连笙面前,一边报着每道菜的菜名,“这是吉祥如意,这是金翠万福,这是喜鹊登梅,这是沙舟踏翠,这是万寿长天。” 其实就是蒜蓉虾仁、蟹黄豆腐、烧鹅脯、油菜驼掌这四样菜和一碗大杂烩的汤。 对于皇帝的规格而言,肯定是远远不及的,便是历朝历代最为俭省的皇帝,大约都不可能只吃这么几样菜。而从这四菜一汤的原料来看,方洪也居心险恶,它们大都能加重或是延续洛连笙体内毒性。 不过洛连笙完全不在乎! 光是闻到香味,他就能肯定此地御厨手艺不错。原本他正打算用魂识探查整座皇宫,眼下美食当前,吃才是第一要务! 第077章 .皇族替身(五) 拿起筷子拈了些蒜蓉虾仁送入嘴里,洛连笙眼睛更亮了三分。虾肉紧实,蒜蓉浓香,滑润中有蒜蓉的香味一点一点渗透进去,再是知道这玩意对端木平的身体有害,洛连笙也忍不住吃了一筷子、再吃一筷子,待那一碗蒜蓉虾仁瞬时下去了一小半,他才满足地将筷子伸向另外几盘菜。 等将它们全都尝了个遍,洛连笙在心中对御厨的手艺再一次予以了极高的赞扬。 其实这几样菜肴的原料并不多么珍贵,尤其是对洛连笙这品尝过各个世界不同菜色的修士而言。但经过御厨的一番炮制,这些东西却被烹饪出了近乎于极致的滋味,将食材里最诱人的那一部分无限扩大,给人以最高境界的享受。 原本洛连笙还想着这回的任务真叫人憋闷,身无长物不说,连行动无法自如,还中了毒,但现在他果断改变了想法——此番任务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吃饱喝足,小内监有些惊讶于洛连笙今日竟将饭菜一扫而光,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拎着食盒离开,室内只剩下洛连笙一人,正好有空让他继续刚才的打算。 魂识被洛连笙放出,顷刻间便扩散到了极致,将一整片皇宫全给覆盖住。 片刻后洛连笙收回魂识,微微眯了眯眼。 若以这一方世界武者的实力和数量来划分,这皇宫内的确算得上是藏龙卧虎了——至少有五名高手隐在暗中,除了其中一人是宫女身份,其他全是内监。修为最高的恰有那名宫女与另一名内监,都达到了先天境,其余三名内监则离先天差了少许。别看似乎只相差一步之遥,但若是洛连笙没猜错的话,在此方世界中,这一步之遥恐怕是最难跨越的沟壑。 那四名内监里或许就有端木英留下制约端木平的人,因此洛连笙暂且没理会他们,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名宫女身上。那宫女似乎是一名低位嫔妃宫中的人,按理来说这名嫔妃无论如何不该有这样一位武力高强的宫女服侍才对,唯一的可能是她本身就有问题。 对洛连笙来说,有问题没关系,端看这问题能不能为他所用。 他现在势必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引来这些就算不是敌人恐怕也不是朋友的高手注意到他。但想要化解端木平的执念,实现端木平的愿望,在合适的时候把这偌大皇宫里的水搅浑,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不知道端木英留下暗棋身份的情况下,洛连笙选择习练的武学功法,首先就不能大张旗鼓地练习。加上必须速成,后遗症尽可能的小,还不能太奇葩,更要最适合端木平的身体…… 思来想去,权衡再三,洛连笙还没来得及选定武学功法,就发现体内毒素忽然发作起来,一向耐受力极佳的身体都感到了来自脏腑之内排山倒海一样的感觉。 洛连笙:……还是吃多了点。 从那小内监瞪大眼的表情就能猜到,平日里端木平决计不会吃像他怎么多的食物。端木平不是傻子,相反还很聪明,恐怕也看出了这些美食背后的不怀好意,故意做出病弱姿态装作吃不下,逃避摄入更多会激化、会加重毒性的东西。 但美食当前,洛连笙怎么可能辜负? 为了美食,忍受毒发的滋味,洛连笙自问没什么不可以。 不过要是每日都如此,甚至因为毒性不断增强,痛苦随之不断扩大,那就不是太妙了。 他正纠结的时候,一部部功法名称机械似的从脑中闪过,叫洛连笙灵机一动。 为什么一定要是寻常的武学功法呢?若是毒功,恐怕更符合要求也说不定? 想想看,一是端木平这具身体已经有了毒物的基础,他体内的毒性可是不轻;二是毒功大都速成,后遗症无非就是有朝一日控制不住毒性毒发身亡;三是毒功就算在外习练,也因为他本身就被下了毒的缘故,可以完美地隐蔽自己、蒙蔽他人! 而且这样一来,他就完全不必忌口了。 一箭数雕,多么科学! 经过又一番考量,洛连笙选定了《百草长春功》。 别看这功法的名称好像一本正经,但它其实是一套货真价实的毒功,乃是洛连笙在天海宗的时候一次接了任务前往中元海界西南沿海,解决了一处荒村的奇诡事件后,从始作俑者手里得到的功法。因为并非修真功法,那人修炼后只能在凡人中搅风搅雨,洛连笙将其带回天海宗后就没有上交宗门,而是随意地扔在了洞府里。但也正因如此,他闲来无事会翻阅此书,所以对这套功法颇为了解。 现在想来,《百草长春功》简直是给目前的端木平量身定做! 首先要修炼此功,得先吸纳毒素入体,这是打基础的部分。但对洛连笙而言,这一项根本无需他专程去做,因为他体内已经具备了足够的毒素。果然按照这套功法继续往下修炼,便是将毒素与体内经络有机地结合起来,用特殊的法门将其合二为一。端木平的身体很适合习武,习练这套毒功,最关键的地方又在于毒素与气息在经络间运行时必须不偏不倚,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这点对于有魂识帮助他内视的洛连笙来说更是正中下怀! 在小内监送来晚膳,洛连笙又饱餐了一顿以后,他就装作不舒服进了床帐内,不动声色地开始修炼这套《百草长春功》。 结果比洛连笙想到的还要好一些! 短短一夜过去,当新的一天到来时,随着小内监呼唤洛连笙起床的声音,洛连笙体会了一□□内毒功的层次,再与对这一方世界武者的评判两相对照。 他竟已达到了练力期! 照此速度,要在端木英归来以前达到先天,恐怕都不无可能!只要洛连笙吃得起这个苦,吸纳更多毒素入体!并不断增强体内毒素的毒性! 想到这里,洛连笙的心情便有些飞扬,他索性没有再装病,而是在小内监的服侍下起床、洗漱、换衣,又在方洪的带领和监控下,前去上朝。 第078章 .皇族替身(六) 龙椅下方站了两排大臣,洛连笙往那儿居高临下地一坐,便有人率领群臣齐刷刷地向他见礼。 洛连笙道:“平身。” 大臣们又齐刷刷站回原地。 察觉到仿佛有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且与其他人看过来给他的感觉格外不一样些,洛连笙就往那边看去一眼。 他又一次撞进了迟玄镇的一双眼睛里。 今日并未身披盔甲而是同其他大臣一般身着大红官袍的青年,少了几分肃杀之气,多了几分书卷气。可能是官袍的红色特别正,衬得他皮肤比那日见到时还要白一些,整个人熠熠生辉。 在发现洛连笙的视线后,他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眼波荡漾,嘴角边画出两道笑弧。 笑得格外招人。 洛连笙默默挪开了眼神。 都怪端木平给出关于迟玄镇的信息太模糊,以至于洛连笙从未想到迟玄镇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明明初看再看哪怕现在看……都叫他觉得对方与玄慧有几分相似,但玄慧才不会这般招蜂引蝶! 他偏开眼去,迟玄镇却似乎并无此意,视线反而从他身上爬到了脸部。 被灼灼的目光逼视着,而且还是来自于一个很容易叫洛连笙想起玄慧的人,加上满殿大臣的注意力全放在皇帝这边,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迟玄镇的唐突,未免让他有点烦躁。 这时迟玄镇的视线终于松了松,洛连笙在心底哼了一声,待他将那《百草长春功》练到先天境了,定要叫此人吃些苦头。 如今晋朝境内算得上四海升平,因此今日朝会上唯一的重点,就是前一天迟远前来向皇帝禀报的礼部一把手全家被杀案件。几位大臣各自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洛连笙饶有兴致地听了一段,就见方洪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所以说非修真.世界这点实在不好,还得通过眼色来判断别人的意思,而不能直接传音……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洛连笙就宣告此事已交给大将军迟玄镇处理。 然后他发现有几名大臣眼底闪过几分异色,脑子一转,洛连笙估计他们要么同真正的凶手有关系,要么同目前的嫌疑人有关系,要么自认为有关系。 “陛下!” 其中一人匆忙出列,“此事交给大将军是否有些不妥?要知此事该归刑部掌管,臣觉得还是移交给刑部处理为好。” 另一人则立即提出不同意见:“陛下,此事发生在京郊,尚未到另一地界,臣认为,这件事由元京郡守办理更加妥当。” 尽管方洪眼中闪动着几分阴霾,洛连笙还是坚持把这几人的话听完了,才道:“朕意已决。” 那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退了下去。 从这点上来看,端木英这个皇帝虽然任职时间并不很长,但当的定然不差,也有几分威慑力,不然朝臣不会如此轻易退下。 退朝后,洛连笙与方洪刚拐入一条回廊,前后都无他人,方洪就蓦地停步,也逼停了洛连笙。 洛连笙假装惶恐:“大、大监?” 方洪提脚就踹,只是洛连笙俨然十分惊慌地正好跌坐下去,以至于方洪没能踢到,反倒自己踉跄了一下。 毕竟对方在别人眼中还是皇帝,方洪方才的举动可一不可再:“不是叫你少说话吗!” 洛连笙道:“朕……我没多说啊?” 方洪见那张跟端木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上全是畏缩,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他登时有些得意,便没有再追究:“行了,快点回去。” 洛连笙目送他一摇一摆地扬长而去,眼底掠过一丝森冷。 虽然碍于种种因素他是不能轻举妄动,但也不表示他就得事事被动处处挨打! 方洪不是想要动手脚吗,他就趁势用了毒功,叫方洪沾染上了几分自己体内的毒素——就算被旁人发现,或是被他自己察觉,也只会以为是不小心沾到他给端木平下的毒,而绝不会想到此毒正是来自于端木平本人! 才回宫片刻,洛连笙又听到方洪来说迟玄镇求见。 方洪正觉得身体忽然有些不适,脑子发胀,只当早上吹了风,有些不耐烦同洛连笙打交道:“大将军所为何来,你心知肚明,莫要同他多讲。” 洛连笙忙道:“是。” 反正按端木平的意思,是笃定了要与从前那些人再不相见更不相识。比方说别的任务里,识海一角的黑雾常有各种反应,但此次任务那黑雾却几乎是一直保持死寂,一点存在感也不显,那他本就用不着与迟玄镇多说。 方洪很满意,点了几个小内监跟着洛连笙,自己回去休息了。 迟玄镇一进来,又是在离洛连笙非常近的位置推金山倒玉柱:“臣迟玄镇,见过陛下。” 虽然没有方洪在此,洛连笙也不打算同他亲近,只淡淡道:“免礼。” 迟玄镇起身,这一回两人周遭只有几名小内监,他就一点都没有退开,而是站在这个位置道:“陛下,臣来向您禀报您交给臣所办之事,目前的进展情况。” 洛连笙道:“哦。” 迟玄镇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忽然道:“陛下今日与之前仿佛有些不同。” 洛连笙道:“哦?” 迟玄镇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 礼部一把手全家被杀一案,果真牵扯上了皇亲国戚,目前的证据却并未指向煦王端木玖,而是指向了另一位皇叔安王端木琛。可满朝文武乃至元京的普通人,谁不知安王因天生有些残疾,从小就被排除在了皇位以外,最是擅长寻欢作乐,是一个典型的纨绔,指向他也得有人相信才是。 迟玄镇说到这里,道:“不知陛下如何以为?” 洛连笙道:“朕说不好。” 端木琛的确怎么看都没有可能,但身在皇家,便是残疾也未必生不出野心,洛连笙又不是真的端木平,怎么可能因为别人都不相信端木琛会觊觎皇位或是别有用心,就相信他无辜? 迟玄镇眼中微露笑意:“那臣继续往下查。” 洛连笙道:“准。” 迟玄镇道:“但为了行事方便,臣斗胆,恳请陛下赐臣一物,当做陛下亲临。” 洛连笙故意犹豫了一下,良久才摘下腰间一方龙佩:“那朕赐你此物……”接下来的话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迟玄镇接过龙佩的同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指尖恰好从他掌中擦了过去。 第079章 .皇族替身(七) 洛连笙:……端木平,快告诉我此人人设到底有没有问题! 但识海一角的黑雾仍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迟玄镇方才的举动好似真是无意为之,他此时已一本正经地将龙佩握在掌中,垂首道:“陛下隆恩,臣谨记在心。”又抬眼望住洛连笙,“只要有所进展,臣必会禀明陛下,陛下无需心急,只用在此等候臣的佳音。” 洛连笙嗯了一声。 待迟玄镇离开,他忽然意识到,迟玄镇的意思好像是接下来还会频繁地跑来面见自己? 一连几日洛连笙在用膳时都将全部食物一扫而光,特异的表现果然被小内监告诉了方洪,这天入夜后方洪便遣人送了一道汤来说是夜宵。表面上看这道汤的成分是些珍贵补药,但洛连笙稍一分辨,就知这汤里又被下了药。 洛连笙知道,方洪只怕有些疑心他身上的毒性减轻了。这也正是洛连笙近来表现得格外健康的目的所在——他要习练毒功,就得往体内吸纳毒素,毒素从何而来?自己去寻,一则麻烦,二则不便,倒不如叫下毒人送上门来。 所以今夜再次练习《百草长春功》时,洛连笙的功力又迎来了突飞猛进的契机。 借着此次契机,洛连笙顺利晋入到了锻体期。 这个速度乍看起来似乎太快了些,但实际上是洛连笙为了让自己尽快拥有自保能力,宁肯吃尽苦头,强行提速所造成的。 若是按照正常速度,他应该还在练力期用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巩固修为,将毒素润物无声般的渗透进入经络内,这也是一个缓步拓宽和强健经脉以支持下一次晋阶的过程。 但洛连笙却独辟蹊径,为了尽快练成毒功,他简单粗暴地选择了直接把体内经脉全部打碎再与毒素糅合在一起、再重塑的法子。可以说,即便以端木平比寻常人更出色的耐受力,这个过程依然是痛苦到了极点。 因此一夜过去,洛连笙起床时浑身都有些抽搐,踩在地面的瞬间脚软了一下,差点跌倒。 床上也留下了他练功时流下的汗水,一块一块在床面和被褥上散发出一股腥臭味,叫小内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去通知了方洪。 方洪倒是没有当回事,因为他知道自己才下了毒,只过来例行公事地看了看。 这也是洛连笙选择第一天就大刀阔斧地修炼的缘故,可以顺势误导方洪。 而今日迟玄镇又来面见洛连笙,才走进殿内,他看到洛连笙的时候眸光微微一闪,继而就瞅了眼站在皇帝身侧的方洪,皱眉道:“方大监,今日我来向陛下陈述案情,事涉多方隐秘,希望你能……回避一二。” 洛连笙以为方洪会拒绝,谁知这内监朝迟玄镇笑道:“迟大人的交代,我自然是要听的。” 然后竟真的走了! 洛连笙想,照此情形来看,端木平认定了迟玄镇与端木英有感情纠葛,倒也不是不可能啊。 迟玄镇见他离开就上前一步,眼里透出几分忧色:“陛下,您可是感到身体不适?” “并无此事。”洛连笙道。 迟玄镇道:“臣从小识得几分医术,不如让臣来替陛下把把脉?” 他用的是问句,动作却毫不迟疑,一把捉住了洛连笙的手腕,指尖停在腕间,竟真的把起脉来,让洛连笙的一句“放肆”堵在了喉咙里。 “从陛下的脉象上看……”迟玄镇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强劲有力,并无异状,看来是臣关心则乱了。” 洛连笙心想《百草长春功》可不是什么寻常功法,能查得出来才怪,但听到迟玄镇的下一句话,他不由就愣了愣,此人似乎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不遗余力地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和亲近。 这与端木平描述他渐渐与迟玄镇互通心意的状态……着实有些不像? 还是说端木平本人格外迟钝些? 而且光就洛连笙而言,对迟玄镇,他也时常感到矛盾。因为按照端木平的心愿,是希望避开此人,同他们不要产生联系,还希望他们自食恶果。但迟玄镇却总能让洛连笙生出几分好感和熟悉感,叫他虽然明知该离他远些,但潜意识里又不大愿意。 洛连笙抽回手,轻咳一声:“朕身体无恙,迟将军不必关注,倒是你今日来此,莫不是知道了谁是罪魁祸首?” 迟玄镇的手指动了动,好像很想将洛连笙的手抓回去,但到底没有付诸行动,顿了顿才答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他告诉洛连笙,“臣离真相又近了一步,想着陛下十分关心此事,定是想要知道进展,便连忙来告知陛下。” 不,他其实对真相可有可无……洛连笙心下暗道,面上却露出一丝微笑:“做的不错。” 迟玄镇也笑:“多谢陛下夸奖。” 他今日站位离洛连笙又近了些许,因为在方才把脉以后,他就压根没再退开。 说话时他牢牢盯准了洛连笙,叫人生出一种他眼中只有自己一人的错觉,也叫洛连笙不由回想起了与玄慧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在刚认识玄慧的时候,他与玄慧只是投契的好友,但随着时长日久,两人结伴游历,他与玄慧也变得极为亲近,有时甚至会让他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而且到了那时,虽然两人还未结成道侣,但玄慧的表现已然不大像一名僧人,变得益发鲜活生动。待到两人真正成了道侣,玄慧他…… 洛连笙心里一热,掩饰地眨了眨眼。 他决定在对待迟玄镇这方面,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弄清楚为何会在此人身上感到那般浓厚的熟悉感再说。 到了夜间,洛连笙将功法运转了几次,就睡回被子里,故意露出几分痛苦神色。 大约过了一刻钟,殿门被推开,方洪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直奔床榻边,掀开帐子就看到了床上人蜷缩成一团叫痛的模样,却错过了自己走后对方若无其事伸展身体的样子。 洛连笙在床帐内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方洪的疑心果然没那么容易消除,但饶是他狡诈似鬼,也决计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反倒让洛连笙趁着这个机会,知道了宫中端木英留下的暗棋是何许人也。 第080章 .皇族替身(八) 正如洛连笙所料,对方并不是那名目标更明显的先天境内监,而是另一名不甚起眼的内监。此人是御膳房的总管,平日里总腆着一个大肚子,慈眉善目,看上去异常和蔼可亲,不管是长相举止还是所处位置都非常符合端木英设置暗棋的用意,进可攻退可守——也难怪送到洛连笙这儿的御膳能叫他们为所欲为了。 眼下方洪正在同这位郝总管说起自己查探的结果:“……并无异状,他疼得直打滚,咱们的药没问题。” 但别以为御膳房的小内监们管郝总管一口一口郝爷爷的叫,就真以为此人如他外表一般慈和了。因为郝总管闻言就道:“大约他天赋异禀,下次再把药量涨一涨便是,我倒要看看,什么分量才能叫他吃苦。” 敢情“疼得直打滚”对郝总管而言,是一点也不算苦的。 方洪同他却是一拍即合:“那就这么说好了,接下来我要多瞧他几回,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被我疏忽了。” 对此郝总管不大赞同:“总不能是我的药出了岔子,我看是你劳累过度,不光不小心触到了我的药自己闹了次病,还产生了错觉。” 方洪欲言又止了一会,才道:“罢了,那我叫底下的孩子们多关注一二。” “这便是了。”郝总管道,“你我手里又不是没人可用,咱们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何苦劳那个心费那个力。” 确定了端木英在皇宫内留下的暗棋之一,洛连笙见再无人来骚扰他练功,就继续修炼起《百草长春功》来。 昨日他对整个体内经脉进行了一次几乎是重头来过的大改造,今日则要在此基础上让融合进去的毒素变成真正的自己所有。这个过程依然很痛苦,而洛连笙为了显示自己是真的“疼得直打滚”,也一点没忍着。 就见床帐内不时传来震颤和□□,叫立在床边守夜的小内监心惊胆战。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内监就迫不及待地又去禀报了方洪,不过方洪已经有了答案,三言两语地打发了他,叫他再有这样的情况不必来报。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一个月,其间方洪同郝总管又给皇帝用了两次药,被洛连笙趁机将功力又提升了不少,不仅彻底稳固了锻体期的修为,距离凝脉境也更近了一步。 只是连着几次的突飞猛进,这毒功固然速成,也还是遗憾地来到了一个瓶颈处。目前再吸纳类似的毒素很难取得大的进展,必须找到药性更凶猛的□□才行,这就得洛连笙想想办法了。 而迟玄镇对礼部一把手全家被杀案的跟进调查,终于进入了尾声。 现下他正在同洛连笙报告事情经过和查明的真相。 “……正因他在礼部,意外得到了一样证据,他吓得不行,并不想掺和进九五之争,正好趁着丁忧的机会告老还乡,却不料他没有这个心,别人却有这个意。那样证据也已经查到了,正同煦王有关。” 洛连笙道:“你是说,凶手是煦王所派?” 迟玄镇微微一笑:“臣并无此意,臣只是告诉陛下,死者手中的那样证据可以指证煦王。” 他话里有话,加上洛连笙也觉得这里面的水不会这么浅,闻言若有所思道:“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 迟玄镇没有卖关子:“若臣没有料错的话,此次可能是另一位的一石二鸟之计。” 洛连笙立即有了答案:“安王?” 迟玄镇眼中笑意加深几分:“陛下英明。” 洛连笙:……他只是觉得越是不可能越是有可能罢了,在这件事上他既没出工也没出力,迟玄镇的话完全是一记浑然天成的马屁嘛。 总而言之,直接伤人的那些“匪徒”已经被迟玄镇十分粗暴地解决。礼部一把手所掌握端木玖谋反的证据如今也到了迟玄镇手中,端木琛杀人嫁祸的证据一样到了迟玄镇手中。然后两份证据又被迟玄镇呈交给了洛连笙,洛连笙是要借机铲除他们也好还是要借此来谈条件也罢,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可以说,迟玄镇这是给了自己一件大礼——反正是端木英的皇位,他可犯不着替此人去铲除谋反的王爷,倒不如借机与对方做交易来得对自己有利。 可洛连笙却不由想到:迟玄镇送礼的对象在他看来,应该是端木英吧? 想到这里,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迟玄镇会与端木平互通心意,还是因为迟玄镇身上的熟悉感,洛连笙忽然就有点不大高兴。 迟玄镇敏锐地发现皇帝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却不明所以:“陛下?” “接下来就交给朕吧。”洛连笙淡淡道,“迟将军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想要让朕如何嘉奖你?” 他不高兴,对此其实就没有什么兴趣,虽然是在问迟玄镇,但心里却已经下了决定,比照旧例随便赐下些赏赐便是。 谁知迟玄镇闻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几乎一伸手就能捉住洛连笙的膝盖。 “陛下。” 洛连笙道:“说。” “臣不要什么嘉奖。”迟玄镇看着他,仿佛要看进洛连笙的双眼最深处,又像是要看进这身皮囊真实的灵魂里一样,“臣只希望,陛下别收回此物。” 听他这么一讲,洛连笙才看见他手中捧着的龙佩。 “这……” 见皇帝似在犹豫,迟玄镇一把将龙佩重新塞回袖内,十分果断地叩首道:“臣谢过陛下恩赐。” 霎时间洛连笙不禁又微微恍惚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跟玄慧一同游历的时候。 那时他已将大悲伏魔宗的许多权力分散下去,也选定了下一任宗主,确保只要自己修炼有成,宗门就能繁荣昌盛。出外游历,正是为了增进修为。待与玄慧结伴而行,洛连笙就发现有这样一名同伴,实在是各方面都很合乎心意,一则养眼,二则方便,三则对修为的提升极为有益。随着时长日久,两人日益亲密,但彼此之间的窗户纸又还未捅破。 那时的玄慧,也就跟面前的这位大将军一样,喜欢赖下他落到对方手上的小玩意。 一支用旧的灵笔、一块形状特殊的灵石、一卷翻过的书册、一枚炼坏了的玉符……洛连笙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玩意究竟有什么好收藏的,直到后来窗户纸被捅破,玄慧才说这些都算作信物。 可就算他之前没谈过恋爱,却好歹见到过谈恋爱的小情侣,拿这些玩意当信物是什么鬼! 但听玄慧那样说,洛连笙心里面却又生出一丝微甜。 此刻面对跟玄慧的行为模式亦有几分相似之处的迟玄镇,洛连笙刚才的不高兴迅速一扫而光。 罢了,这次任务又不用像大悲伏魔宗那个一样,非得找一个爱人才行,犯不着如此投入……洛连笙想着,便允了迟玄镇:“那朕便将此物赐你,不过别的赏赐该发你的,你也不必拒绝。” 迟玄镇再次谢恩。 此事告一段落,每日上朝就更清闲了几分。方洪都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紧盯着洛连笙不放的,稍微松懈了下来。洛连笙几乎是立刻就有所察觉,心念电转之间,便有了决定。 他想要获取药性更强的毒,光凭自己谋取未免有些困难,倒不如还是借端木英留下的这些忠犬出力为妙。 与此同时,他时常会想起端木平的执念和端木平告诉他的那些过往。这些日子以来,端木平一如既往地从不显露他的存在感,识海中的黑雾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但越是如此,洛连笙越是对他感到几分唏嘘和惆怅。 这是他的任务,他理所当然应该达成端木平的愿望。 只是每每看到迟玄镇,总叫洛连笙生出一丝私心,觉得难以按照端木平的愿望来做。 思来想去,洛连笙就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迟玄镇,也试探一下端木平。因为不管怎样,他觉得现在的迟玄镇,真的不太像端木平记忆里的那个迟玄镇,更不像端木平所认为的那个迟玄镇。 而通过与迟玄镇的来往,引起方洪甚至是端木英的警惕,最好能让他们将更强有力的□□用在自己身上,这便是洛连笙的目的所在了。 这天下朝后,洛连笙故意同迟玄镇一前一后走上同一条路,果然迟玄镇就拢了过来。 方洪狐疑地看了眼洛连笙,想说什么,却在迟玄镇的逼视下没有上前阻拦。 迟玄镇含笑道:“陛下,近来可好?” 洛连笙故意看向方洪那边,露出一点犹豫之色。 迟玄镇毫不犹豫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方大监虽是大监,却并无干涉朝政的权力,更无干涉陛下行事的权力。” 他果然注意到了方洪对皇帝的轻慢,洛连笙又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迟玄镇压低嗓音:“陛下无需担忧,不论怎样,臣一定站在陛下这边。” 就是不知道你是站在哪个陛下这边了,洛连笙心里说着,面上则露出一丝欣喜笑意:“嗯。” 这样一番举动之后,洛连笙看出方洪近期极有可能有所行动,而迟玄镇恐怕也会再露出些亲近的意思,却没有料到当天夜里,更深露重,他才换了一身就寝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放下床帐,床边的小内监就忽然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洛连笙眨了眨眼,却见面前立着一条颀长身影,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烛火摇曳,属于迟玄镇的那张俊美面容在视线里忽明忽暗。 洛连笙没料到迟玄镇比自己所期待的还要有行动力。 并且从他能顺顺利利闯入自己寝宫,还一点没引来皇宫高手的注意中,洛连笙猜测迟玄镇的武学修为比显露在外的还要高得多。 若他不站在端木英那边,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陛下。”迟玄镇发出一声极低的气音,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洛连笙脸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洛连笙就觉得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此人深邃的眼神给带入到莫可名状的漩涡中去。 “陛下……”迟玄镇似是叹息地叫了一声,“陛下,您如今才肯信臣,臣感到有些伤心。”说到这里他又微微一笑,“但无论如何,陛下愿意相信臣了,臣还是很高兴的。” 这时洛连笙心里忽地一动,脑中像有灵光闪电般劈过。 他猛地生出一种猜测。 在迟玄镇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觉,也许并非错觉,更不是因为玄慧和他的关系才会出现,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就像是之前与玄慧在一块的时候,也偶尔觉得那人给他几分童岳或是谈无忌的感觉。换句话说,很可能并非他们彼此之间存在什么共通之处,而是有同一样东西存在于他们体内。 这东西存在的形式,给洛连笙的感觉,就像是……在苍青魂界的时候,短暂占据了颜信臻身体的那个神秘人。 至于是不是那个神秘人,还是有第二个神秘人,洛连笙目前还无法下结论。 此番试探,洛连笙很满意,但一直安静如鸡的端木平却没有那么满意了,自从洛连笙来到这座皇宫以后,识海一角的黑雾终于轻轻翻涌,传递来端木平的情绪。 果然也达成了试探端木平的目的,洛连笙更满意了:“你觉得我的做法违背了你的愿望?” 得到了端木平的肯定回答,洛连笙又道:“可是这个迟玄镇,真的同你认识的那个一模一样吗?” 端木平沉默不语。 没能得到明确的答复,洛连笙有些郁闷,他继续道:“你真正的愿望,也未必是想真的拒他于千里之外吧,你难道就不想弄清楚真相吗?”连脑子简单至极的鬼兽,也希望求一个真相,洛连笙不相信端木平就不想知道真相,“你所认定的东西,或许是假的呢?” 端木平再次沉寂了下去。 对于他的做法,端木平这是默认了。 不过虽然没有抓住迟玄镇私闯皇帝寝宫,方洪却注意到了洛连笙与迟玄镇越来越君臣相得,立即生出几分警惕。这一警惕,他就发现这个替身皇帝又变得健康起来。方洪连忙去找了郝总管,两个人一合计,就一致认为得弄些更强的□□给洛连笙。 洛连笙轻而易举得偿所愿,趁着这股东风,在这一年的年底,他习练《百草长春功》小成,达到了凝脉期。 第081章 .皇族替身(九) 将弹动的指尖轻轻收回,洛连笙眯着眼睛盯着墙上一点,被渐渐弥漫开来的灰色雾气腐蚀,视线尽头多了几个星星点点的小洞。他对此颇为满意,《百草长春功》达到凝脉期,对上寻常武者已经不在话下。 虽然目前还不能正面解决皇宫内的高手们,可是距离能自如出入皇宫这一目标,已经又大大地缩短了距离——只要洛连笙能再上一层,达到内劲期,凭借他脑中那些轻功功法,足以在先天境的高手环伺中来去自如! 到了那个时候,洛连笙便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人脉,甚至是开疆僻壤! 临近年节,今日朝会主要商议祭天一事,本有旧例在前,除了祭天仪式的过程需要洛连笙贯穿始终,其他基本不需要他操心。 但礼部一把手前段时间丁忧又被杀,如今的一把手头上还顶了一个“代”字,便与皇族这边有了些许分歧,再加上户部得出钱,不过一件有例可循的事情,就有了扯不完的皮。另外吏部需要对官员们进行全方位的考核,兵部、刑部也各有各的事情,一时间朝会上竟是极为热闹。 洛连笙饶有兴致地置身事外,只偶尔吱个声,但一旦吱声就能叫底下的臣子们噤若寒蝉,便觉得难怪许多人对龙椅趋之若鹜。再是让人呕心沥血操劳辛苦,可这权柄也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呀! 他看得有滋有味,反倒没留意底下有个人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或者是已经习惯便不免忽略了几分。 待夜深人静,洛连笙刚察觉到殿内多了一个呼吸声,偏过头去一看,就见小内监果然又晕倒在了地上。 迟玄镇正朝自己走来,洛连笙道:“天凉,把他放到炭盆边去。” 迟玄镇道:“臣以为陛下身边并无善待陛下之人?” 洛连笙道:“若他病了,还得再换一个,用起来不顺手。” 迟玄镇便从善如流地将小内监扔了过去,然后闪电般到了洛连笙跟前。 四目相对,一时间彼此离得极近,仿佛鼻息都融在一起。 洛连笙挑眉:“你是把皇宫当自己家了啊?” 这已经不是迟玄镇第二次夜闯皇帝寝宫了,但凡是白日里皇帝休朝、表现得同往常不大一样……夜间洛连笙往往能在床边瞧见迟玄镇的身影。 迟玄镇闻言一笑:“陛下,朝会时看热闹看得心情可好?” 并不意外被他发现,洛连笙道:“还行。” 迟玄镇道:“过些天便要封印,到十五以后才能重新上朝,一想到有二十多日见不到陛下,臣心里难过。” 说的好像你不会晚上又溜过来一样……洛连笙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哦。” 迟玄镇又道:“十五前后三天元京会举办灯会,陛下想不想出去与民同乐?” 洛连笙道:“朕想倒是想,但未必能成行。” 若是真正的端木英,要出宫微服私访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但换了端木平,当皇帝不啻于等同坐牢。便是现在是他洛连笙在此,修为不够,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迟玄镇似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沉吟,道:“有臣在,陛下只需告诉臣,想还是不想。” 洛连笙坦然道:“自然是想的。” 迟玄镇仿佛得到了什么肯定,眼中再一次漾起几分笑意:“好。” 只是洛连笙本以为迟玄镇是打算联络上几名举足轻重的大臣,恳请皇帝出宫亲近百姓,谁知朝堂上并无异状。等到了十四那日,迟玄镇带了个人过来,将那人放在洛连笙的寝宫内,又扶住了洛连笙的肩膀。 洛连笙眨眨眼:“迟将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迟玄镇道:“陛下,请恕臣无礼了。” 下一刻,洛连笙便觉得整个人被迟玄镇裹在了他的披风内,接着身上一轻,与迟玄镇一同仿若一只大鸟腾空而起,深宫忽然就变得渺小起来。 ……还真是他想的那样。 不多时,两人落在地面,洛连笙扭头看迟玄镇:“迟……” 他的话被迟玄镇打断了:“到了外面,为谨慎起见,陛下唤臣阿玄如何?” 洛连笙无可无不可地道:“可以。” 迟玄镇道:“既如此,那臣便唤陛下端木,以免叫人惊扰了圣驾。” 洛连笙觉得此人着实擅长得寸进尺,不过他用的是“端木”二字而非“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此皇帝并非彼皇帝吗?就算不是,今次洛连笙也觉得是时候开诚布公地与迟玄镇谈一谈,争取能将此人真正收入麾下,也好把想做的许多事交给他。于是他便道:“阿玄,你为何要叫我端木而非别的名字?” 迟玄镇深深地凝视着他。 洛连笙也与他对视。 迟玄镇忽然将脸凑得更近了些,语带笑意:“陛下难道不是猜到了吗?” 洛连笙一边准备毒功,一边道:“阿玄是说,你知道我不是端木英?” 迟玄镇微微一笑,忽然捉住了洛连笙的手:“别这样对我,我会难过的。” 洛连笙瞳孔微微缩起,此人武学修为定然极高,不然绝不会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迟玄镇却抬起他的手,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别提防我,别戒备我,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不管你是谁。” 洛连笙狐疑地看着他:“你早知道了?” 迟玄镇道:“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了。” 洛连笙道:“那你还知道了什么?” 迟玄镇道:“看出来你被迫当这个皇帝,看出来你过得不好,看出来你努力想要脱身——我可以帮你。” 洛连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迟玄镇道:“就算不相信我,我也愿意帮你,想要真正夺得皇位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我都愿意。” 洛连笙道:“……没看出来你是乱臣贼子啊。” 迟玄镇一字一句:“因为你,我才是的。” 洛连笙猛地意识到两个人现在似乎过于亲密了一些,其实也是因为这种对话模式甚至是相处模式,都让他觉得熟悉,不知不觉就投入其中。可他似乎也并不想挣扎,哪怕此次任务并未要求他与谁产生什么感情纠葛。 “走吧,去看灯。”迟玄镇没有让洛连笙失神太久,就拉了他一把,带着他出了这一片阴影,溶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晋朝与洛连笙穿越前所知的古代相似之处非常多,包括眼前形形□□的花灯,尤其是上面绘制或雕刻出的传说或典故图形,都让洛连笙想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尚是地球上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与千千万万个年轻人一样上班下班,辛苦一天后又匆匆回家回血准备第二天重复的日子——除了取向有些与众不同,但他也没有真正对哪个同性生出过执着的感情。 他从不怨天尤人,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哪怕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喜欢的人,不得不违背父母的期望也无所谓。反正那两人各自再婚又各自有了孩子,管不到他娶不娶妻生不生子。总之,洛连笙绝不会生出轻生的念头。 他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就来了五方世界,身体也莫名其妙地缩了水,可在北沧妖界苏醒的时候,他确认过这的确是他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如惊涛骇浪一般的经历,叫洛连笙疲于奔命,也无暇再回想地球上的一切。等逃到中元海界,进入天海宗以后,头顶又悬着一个先天灵宝恨海情天,加上离家已久,他便更少会记起从前了。 可洛连笙知道自己曾经是地球人,永远也不会忘记。而这些花灯上的传说典故,不论是精卫填海、大闹天宫、武王伐纣,还是孟母三迁、岳母刻字、凿壁借光……虽然可能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总体上却几乎是一样的。 他知道恨海情天所构筑的空间其实大约在哪里真实存在着,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执念需要化解,他现在则有些怀疑,或许地球也是其中的一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洛连笙手腕一紧,却是迟玄镇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端木,看这盏灯。” 洛连笙看过去时,就见一盏比人还要高大许多的走马灯,绢纱上精妙无比地描绘有飞禽走兽,画面腾挪跌转间栩栩如生的图案简直要活过来一般,煞是好看。 周遭也围了许多人看着这盏灯。 洛连笙道:“挺好看的。” 迟玄镇不过是想要他回神,闻言便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刚才在想什么?” 洛连笙无意将这种私密的心思与他分享:“没想什么。” 迟玄镇也没有追问,只是原本捉着他手腕的手不知不觉往下滑了几分,最后硬是携着洛连笙的手一路逛完了灯市。 在此期间,能将任务暂时放下,洛连笙心里其实也很愿意。但眼看着灯市尽头已到,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这个任务里:“阿玄,我想问你一件事。” 迟玄镇含笑道:“何止一件?便是百件、千件,只要你问。” 洛连笙道:“你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先天境?” 迟玄镇道:“你只想问此事?” 洛连笙道:“先问了这件事,旁的接下来再说。” 迟玄镇便道:“不错,我在几年前出师时,就已是先天境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修为可能更高,洛连笙道:“那就好……我有几件事想交给你办。” 迟玄镇道:“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办到。” 洛连笙道:“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顶事,但目前我不能轻举妄动。再等些时日倒也不是不行,可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他顿了顿才道,“我不想夺得这个皇位,我对皇位没有想法,但我需要势力,足够的势力。你交给我两方面的证据,我的龙佩也在你手里,不如由你来出面,收拢煦王和安王手中人手。你修为高,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麻烦,直接用武力镇压想来也不难。” 迟玄镇双眼微眯:“时间不多?” 洛连笙心想此人倒真是敏锐,嘴上则道:“我可不想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皇宫里。” 迟玄镇便没有纠结于此,只道:“就算再难,我也会舍命去做。” 也不知是因为此人本身还是他身上那股要命的熟悉感,听到他这么说,洛连笙几乎是立刻就生出了几分怒意:“舍什么命?谁要你的命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人可用,你可千万不要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玩进去!” 迟玄镇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眼中波光流转,笑意愈加浓厚:“端木是在担心我?” 洛连笙很直接地道:“是又如何?” 迟玄镇道:“若是,我自然万分欢喜。” 洛连笙睨他一眼,心道若非怀疑你其实也是那个曾在玄慧体内的神秘人附身,我才懒得担心你…… 可是……洛连笙忽然又想到,若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他却跟端木平有过一段……不知怎么的,洛连笙油然就生出了一点被背叛了的感觉,此时看着迟玄镇又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了。 迟玄镇只知洛连笙脸色忽地又阴沉下来,却不知他因何喜怒不定。明明迟玄镇修为既高,身份也颇不凡,却无端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恰在这个时候,识海一角的黑雾忽然传递过来了一些信息。 洛连笙垂眸站在原地,再抬起眼,就见身旁迟玄镇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眼前的这张脸与玄慧完全没有什么共同点,可是他这样看着自己的样子,叫洛连笙又一次想到了玄慧,想到了那个与自己结为道侣的玄慧。 迟玄镇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风暴已然过去,眼前这个人的心情已经重新恢复。 他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洛连笙也悄悄松了口气,对识海中的端木平道了一声谢。 因为方才端木平告诉他,这个迟玄镇,同端木平所认识、所爱的那个迟玄镇,有很大的不一样。 相同的地方自然是有的,但不同的地方,洛连笙相信是由于自己所猜测,那个进入迟玄镇体内的“东西”所造成的,也就是说,他所看重的那一部分,与端木平并无瓜葛。 既然没有被背叛,洛连笙自然就不会生气了。 接下来直到回到寝宫,他心里却是在想,这个东西,或者说不是东西的什么,究竟是什么。而对方对自己表现的格外不一样,究竟是因为要配合自己完成任务,还是出于自己原本的心意? 但洛连笙觉得不可能完全是因为任务——若没有真心,他也不可能跟玄慧结为道侣。而若说是外界进入其中,他觉得更不大可能,那么难道…… 洛连笙想到了一种可能。 第082章 .皇族替身(十) 洛连笙刚进入天海宗时,就被先天灵宝“恨海情天”认了主。 然后便是宗主和几位长老匆忙赶至,告诉他了关于恨海情天器灵失踪、恨海情天现状等等一系列情况。从那以后,洛连笙的日子就变得有些水深火热起来——每隔一段时间便得亲自进入恨海情天所构筑的空间内,化解一个个不同的执念。 他自然会问起器灵是怎么失踪的又是为何失踪,而宗主的回答却有些模棱两可。 总之洛连笙只知:器灵失踪了,器灵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器灵的行踪无人能知,但既然他成了恨海情天的主人,找到器灵就成了他的事。 因此每每进入任务空间内,他都会采用特殊的方法呼唤器灵。 然而时至今日,器灵始终未曾给过他回应。 偶尔洛连笙也会猜测,器灵究竟去了哪里。但他从未与器灵打过交道,对器灵的了解都是从别人的描述和一些细节里推敲出来。他只琢磨着或许器灵是觉得自己常年无休,待遇也看不见增长,便闹了罢工。 这一次,他想到的可能,便是自己遍寻不获的器灵。 洛连笙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能在恨海情天构筑的任务空间内来去自如,能随意进入不同身份的人体内,并无外来大能施展秘法的迹象,最大的可能,不是器灵又是什么? 但若说此处是器灵,那也就是说器灵一直存在于恨海情天内,却又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察觉到?再者洛连笙一直觉得卫凤石仿佛同恨海情天有关系,也生出过器灵在他身上的怀疑,难道是出了错?可卫凤石的确让恨海情天出现了微妙的异状! 总不可能有两个器灵吧? 洛连笙皱眉想了一会,就将此事暂且放置在一旁,继续每日的修炼。 有了迟玄镇的暗中相助,洛连笙的《百草长春功》进展很快。他从不放松,更不惧痛苦,修为可谓突飞猛进。到春去秋来,洛连笙距离内劲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可惜就算有再多□□相助,毒功也属于较为速成的功法,但长时间的水磨工夫仍不可缺少,因此洛连笙始终未能突破。 这一日他尚未开始每晚的必修课,床帐就被人轻轻掀开,迟玄镇的双目倏然便撞入眼中。 那里面是淡淡的担忧和不认同:“陛下,臣既说了能帮你,你不必如此拼命。” 迟玄镇虽然不知洛连笙修炼何种功法,但从毒入手,不管怎么想对身体都会有些妨害。 洛连笙道:“靠人不如靠己。” 迟玄镇有点委屈:“陛下……”他伸手握住洛连笙的手,“陛下不信臣?” “并不是。”洛连笙道,他与玄慧一贯彼此坦然,如今换在了迟玄镇身上,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有些话只要说出来彼此才能交流,藏在心里反而是种阻碍,“若我不信你,我不会将煦王和安王那边交给你,也不会托你替我寻找□□。” 迟玄镇沉默片刻,忽而抬起洛连笙的手,放在唇边:“臣就是有些心疼陛下。” 洛连笙安抚地任由他在自己手上烙下轻吻,然后才道:“那你就更要助我一臂之力,叫事情快些解决。” “是。”迟玄镇顿了顿,继而又说,“陛下,臣接到消息,北方蛮族近来有些异动,几座边地重镇已经失守——明日朝会必然要讨论此事。臣虽不才,却希望能替陛下分忧。” 洛连笙比照了一下端木平的记忆,发现今次北方蛮族出兵的时间似乎要早了一些。 他虽然有些狐疑,但转念想到这边不管他还是迟玄镇都发生了变化,北方蛮族有所不同倒也不奇怪。恐怕还是他近来的表现,让端木英感到了几分威胁,才会在北地生事。 其实就算迟玄镇不说,洛连笙也会一力促成他前往北方平乱,因为只要亲眼见到迟玄镇与端木英的来往,他才能判断出真相。 没错,为了实现对端木平所说的承诺,洛连笙决定要亲自前往北地。但他并没有在此时同迟玄镇说,而只是道:“准了。” 迟玄镇露出一丝笑意:“陛下信臣,臣再开心不过。” 洛连笙道:“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不信你。” 迟玄镇像是有些意外于他说的话,闻言又凑近几分:“陛下,臣绝对不会背叛你。” 洛连笙微微一笑:“有些事情不是靠说的。” 就算他已经笃定了迟玄镇体内有同玄慧一般无二的“灵魂”,但在真正尘埃落定以前,他仍会小心翼翼地提防——让魂识始终跟在迟玄镇身后,注视着他替自己寻找□□、替自己去与端木玖和端木琛谈判、替自己收拢煦王与安王的势力、替自己弹压住两位皇叔的小动作…… 所谓的相信,一方面是建立在迟玄镇体内的“灵魂”上,一方面是建立在洛连笙从未间断过的窥视上的。 可未来…… 世事无常,谁又说得好呢?曾经在迟玄镇身上发生的事情,让洛连笙不能掉以轻心。或许他的确是偏向自己的,但谁知端木英会不会有什么控制住迟玄镇的法子? 等到了第二日朝会,果然不出迟玄镇的预料,北地边镇失守一事被十万火急地传回元京,让朝堂中的大臣们齐齐变了脸色,纷纷提出要派兵教训蛮族。 此番定下迟玄镇率兵出征,比上一回去平定匪患更加容易,若不是洛连笙紧接着就给所有人扔下一枚炸弹,朝会大约能提前结束。 就在朝臣们为出兵的后续事宜纷纷进言献策的时候,洛连笙忽然道:“朕此次打算亲自督战。” 迟玄镇闻言蓦地抬头看向洛连笙,黑眸中浮动几分复杂难辨的情绪。 洛连笙知道他在用眼神说着什么——陛下,你还是不信臣? 方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想到此次北方蛮族的动乱本就出自端木英的授意,又觉得端木平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洛连笙却没有理会他,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迟玄镇。 迟玄镇心里霎时一软。 他的陛下明明就不该被桎梏住,可到现在却摆脱不了桎梏——在皇宫里如是,在朝堂上依旧如是。 这一回陛下的决定,或许仍有些不够信赖自己,但归根结底也是想要重新找回自由吧。 这样想着,迟玄镇第一个站出来对洛连笙的决定给予了支持。 而在他掷地有声地道出那句“只要臣一口气在,定会护陛下万全!”之后,加上洛连笙摆出谁也动摇不了的架势,此事就此决定下来。 待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往晋朝北端行去。 作为主将,迟玄镇似乎并未放太多心思在此次战事上,因为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督军的皇帝身上。一路上,十次总有八次,几位副将前来找他商谈战事,却被告知大将军去了皇帝那里。 这日大军扎营以后,迟玄镇的副将常青过来找他。今次他总算放聪明了几分,径直往皇帝的营帐走。待门边内监通报了他的来意,里面传出皇帝淡淡的语声:“进来吧。” 常青掀开帘子进去,才抬起眼一看,就忍不住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 此前每次都是迟玄镇从皇帝的营帐回来后再见他,今次还是他第一回瞧见迟玄镇与皇帝相处时的情景。其实常青也说不上来有哪里逾越了,但他只觉得胸口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因为大将军何曾有过如此温情脉脉的神色,且与皇帝离得还是如此近,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搂住彼此! 常青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将军,前线战报。” 别看征北大军尚在此地,但前锋早已会合了边镇守军,开始了对北地蛮族第一轮的反击,常青刚接到战报,便拿过来告诉迟玄镇。 迟玄镇道:“拿来给陛下过目。” 常青走近几步,视线不可避免地在洛连笙和迟玄镇身上绕了个来回,呈上战报后他就忙不迭垂下双眼。 他不是傻子,何况军营里类似的事情再频繁不过,加上从前就有传言,讲道皇帝与蛮族王子之间不可说的二三事,相比之下……常青觉得如今皇帝弃了蛮族王子不顾还攻打对方,选择了大将军,实在是再明智不过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待常青步履匆匆离开,洛连笙好笑地瞥了眼迟玄镇:“你这是何意?” 明明有他人来时,迟玄镇都会同他保持距离,今日常青来此,迟玄镇却一动未动,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其实此前洛连笙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粘人,便是他自己,每每想要说点什么,却总在对上迟玄镇带了几分紧张担忧甚至是控诉的双眼时,不由将快要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再说,被人这样放在心上,他才不想往外推呢。 正如常青所想,迟玄镇当真一伸手就搂住了洛连笙:“他是个聪明人,口风也紧。”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眼前这个人上了心。 或许起初还能压抑着自己,想着只要能站在对方身边就足够。但渐渐的,见对方并无推拒之意,对自己也没有丝毫排斥,甚至还颇为鼓励自己的得寸进尺…… 久而久之,迟玄镇如何能按捺住内心的贪欲? 是人就有*,只不过有的人能克制住自己,有的人却会放纵自己;有的人对钱财美色贪婪无比,有的人却渴求着别的东西。就比如他,他全部的贪念,似乎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有着端木英的脸、他却心知肚明并不是端木英的人身上。 他在发现皇帝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后就查探过一番,通过些许蛛丝马迹他知道了端木英其实有一个同胞兄长端木平,但不知怎么的,迟玄镇却觉得这个人并不会乐意自己将他当成端木平。 “哼。” 洛连笙如何察觉不到迟玄镇灼灼的眼神,就像是曾经的玄慧,明明应该是清心寡欲的僧人,却在看见自己的时候视线乃至整个人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不过说穿了,这是他纵容的结果,倘若他不乐意,又有谁敢在他面前堂而皇之摆出这副模样呢? 战报对晋朝而言是大大的捷报,措不及防之下被夺取的边镇已经收回了两座,本朝大军气势如虹,剩下的失地想必在近期也能全部夺回。 洛连笙看完战报,指尖却在上面摩挲来去,并未立刻放开。 盯着他的手指,迟玄镇发现自己竟有些嫉妒那份战报能被他拿在手里迟迟不放。 他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洛连笙道:“并无。”对迟玄镇的神色他自然有所察觉,施施然松开手,又道:“还有几日能到?” 迟玄镇道:“不超过三日。” 洛连笙哦了一声。 不管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还是从端木平的记忆中来看,晋朝收复失地并将北地蛮族狠狠打击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端木英显然不可能真叫晋朝失去河山,只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又掺和进了蛮族多少事务。但可想而知,一旦大军压境,端木英绝不可能不来会一会他的大将军。 就是不知,到了那个时候,他在迟玄镇身边瞧见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洛连笙颇有几分期待,神色都多了些许愉悦。 迟玄镇见他唇角微翘,眸光闪动,想到了自己所探知的情报,忍不住在心里冷冷想到:一个为了追逐蛮族王子就抛下江山百姓于不顾的皇帝,凭什么叫我的陛下劳心劳力为他人作嫁! 今次那端木英若是不来便好,若是来了……他定要让他的陛下获得自由——至于陛下是不是想对那端木英做点什么?端木英既然叫他的陛下吃了苦头,那端木英岂不很该也多吃些苦头?端木英才是真正的皇帝?哼,在他心里他的陛下只有身边这一位! 转眼间三日已过,迟玄镇下令暂且按兵不动,可所有部将、军士都磨拳擦肩,只想再把这帮不老实的蛮族狠狠教训一顿。洛连笙正与迟玄镇商谈下一步如何去打,眸光却是一闪,他的魂识告诉他,营帐外有了动静。 第083章 .皇族替身(十一) 洛连笙神色只是稍一迟滞,迟玄镇就捕捉到了,掌心一翻,蓦地按在他手背上:“陛下?” “无事。”虽是这样说着,洛连笙却站起身来,似有意又似无意般走到营帐内的沙盘前,正好背对帐口。 迟玄镇若有所思片刻,就感知到了帐外有人接近。 难道陛下是因为此?那陛下比自己还要先感知到,可陛下的修为分明不如自己……忽然间迟玄镇一点应付来人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洛连笙变得愈加难以捉摸,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从掌中溜走。 但包裹住脸部的黑衣人已然闯了进来,他直直看向迟玄镇,张口就是义正辞严:“迟将军为国为民忠心一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迟玄镇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见洛连笙站定不动,一时间不知怎么的有些恼火,又有些心疼。 好一会儿他才明知故问:“你是何人?” 黑衣人露出面孔,微微一笑:“迟将军,你说朕是何人?” 迟玄镇道:“陛下?” 洛连笙不禁皱眉。 其实迟玄镇这样喊一点问题也无,但听到这两个字落在端木英身上,他没来由就觉得不悦。 端木英往前踱了几步:“看来迟将军还认得朕。”他理所当然地下命令,“既然认得,那迟将军准备准备,保护朕返回元京。” 迟玄镇道:“回京?” 端木英发现自己在此露面后迟玄镇的表现并未如他所愿,他眸光犀利地刺向迟玄镇:“迟将军,朕的话,你莫非有什么异议?” 迟玄镇似笑非笑地道:“陛下还需督战,怎可不战就先行回京?” 督战? 端木英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他长驱直入此地本以为是自己本领强横,但如今看来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再一细想,他迅速发现事态的确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竟不知皇帝前来督战! 这时,帐内另一人缓缓转身,端木英瞳孔猛地紧缩:端木平! 他心思转得极快,叫道:“竟有人敢假冒朕的身份!迟将军,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但迟玄镇没有动,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在看向洛连笙时眉梢微扬,仿佛在说“你们长得还真是像”。 洛连笙则瞪了他一眼。 端木英心知不妙,怒道:“迟玄镇,你竟敢串通贼子弄出一个假皇帝来!” 说话间,他却是双手呈爪形向洛连笙抓了过去! 先下手为强的精神端木英贯彻得果真十分彻底,也难怪曾经的端木平落到了下风。 迟玄镇见状就要上前,谁知洛连笙用眼神阻止了他,反而脚步一动,朝端木英迎了上去。 乍然见到自己一手安排的替身精气神与原先毫不相同,端木英又惊又气,眼下见他竟丝毫不避自己的锋芒,端木英更是暗恨于心,一招一式间顿时满是杀气。 “假冒皇帝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嘴里也不忘说着这些,转眼间两人已经短兵相接。 洛连笙与他甫一交锋,就知此人修为已近乎先天境,着实是一名高手。 磅礴巨力从两人相交的手臂传来,洛连笙整个人略一踉跄,倒退数步才止住颓势。 端木英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过如此!” 在他看来,这端木平的确长进不小,但假的就是假的! 端木平的一切都出自自己的安排,要让其翻不了身实在是轻而易举,倒是迟玄镇倘若真要替端木平出头就有些麻烦,不过端木英却不信迟玄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他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料那迟玄镇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洛连笙并无与他打嘴仗的意思,刚才他不过是试探,虽然端木英的实力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但《百草长春功》如今已近内劲期,加之他所拥有的顶级轻身功法……待到端木英再度攻来,这一回洛连笙就没那么容易被他击中了。 他脚步微微一错,身形如烟似雾,竟是轻描淡写避开了端木英这一招。 端木英大吃一惊,拧眉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怀疑此人究竟是不是端木平,还是迟玄镇为了谋夺皇位又造出的一名傀儡?不然短时间内,端木平怎么可能拥有这等实力! 洛连笙道:“朕是何人,你不是最清楚吗。” 这就是承认自己还是端木平了,端木英狐疑地还要说话,眸光一凝,注意到洛连笙指尖流动的淡灰色雾气。他心里一动:“毒功!”难怪修为突飞猛进,毒功速成他也是知道的,“倒是朕看轻了你!” 洛连笙微微笑道:“还要感谢你给朕下毒。” 端木英怒道:“端木平,你莫非忘了,若非朕把你放出来,你现在还像条狗一样被关着!” 洛连笙道:“所以朕谢谢你了。” 一来二去,几番交手,端木英仍是占据上风,却也并未占得多少便宜。 他再次道:“迟玄镇,你果真要背叛晋朝!” “别说的那么严重。”洛连笙截住他的话,“这个皇位,是你自己塞给朕的。”他顿了顿道,“想当初,你不就是觉得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才会如此,但如今你却没有办法再对我为所欲为了。” 端木英咬牙切齿:“好!好!好!” 他看出了迟玄镇的态度,也知现在快刀斩乱麻地解决端木平已无可能,既如此,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他才是真皇帝,有的是法子证明此事,手中也有足够力量去决定端木平的命运! 下一刻,他虚晃一招,闪身离开营帐,闪电般没了踪迹。 洛连笙还没来得及调息平复,背上就按过来一只手,暖融融的内息从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而来,让他迅速恢复元气。 “多谢。” “陛下。”不知何时,迟玄镇将下巴搁在了洛连笙肩头,微微侧着脸,吐息一五一十喷在他耳廓上,微热而潮湿,“你永远也不用向我道谢。” 洛连笙哦了一声,斜眼看他:“是你阻隔了消息?” 他并未隐瞒自己随军来此一事,但方才端木英明显十分意外,可见这个消息被很好地隐瞒了下来,只有迟玄镇能做到。 迟玄镇老老实实承认:“是臣。” 他身为主将,要做到这些再轻易不过。 只需要用上诸如避免泄露军情、避免引来刺客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让方洪等人试图传递的消息全被阻拦下来,也能让皇帝居住的营帐外表毫不起眼,便是将领军士也因迟玄镇的命令守口如瓶。 洛连笙道:“做的不错。” 迟玄镇眼前一亮:“陛下不怪臣擅做主张?” 洛连笙挑眉:“怪你,你就不做了?” 迟玄镇道:“该做还是会做。” 那不就得了……洛连笙哼一声,没再说话,而是垂下双眸瞧案上地图,良久才道:“只要你别碍我的事。” “怎么会。”迟玄镇看着近在咫尺染上几分绯色的耳朵,想要咬上一口,又担心陛下恼怒,只得遗憾地按捺住内心冲动,柔声道,“陛下想做的事,臣一定会配合陛下协助陛下。” 第084章 .皇族替身(十二) 他猜也是,从魂识反馈来看,那蛮族王子察纳罕的反应比自己计划中还要快,显然是迟玄镇在里面插了一脚。 端木英才刚回到住处,就发现屋内有人。好在他另有地方换身衣服,他便放慢了脚步,狐疑地打量四周,却听里面人道:“阿英,是我。” 是察纳罕,可察纳罕现在怎会来此! 端木英进入房间,就见察纳罕正坐在那儿,一只手把玩着桌上茶壶,听到他进来,察纳罕也没有看向他,而是问道:“阿英,你去了哪里?” 端木英道:“我去外面随便走了走。” “哦?”察纳罕在心里冷笑,他在想,端木英从前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地欺骗自己——不,端木英不是从来就如此吗?身为晋朝皇帝,却口口声声说要帮自己夺回北蛮大权!如今想来,岂不有些滑稽!什么先让北蛮攻击晋朝,什么借助晋朝力量逼迫北蛮,什么推动他坐上北蛮汗位……可他私下却与晋朝往来不断,现在晋朝大军压境,到时候晋朝真会如端木英所说?察纳罕忽然有些难以相信了。 他淡淡道:“不是去了晋朝军帐?” 端木英心头一跳,嘴上却道:“绝不可能。” 察纳罕道:“是绝不可能去晋朝军帐,还是绝不可能被人发现?” 端木英向前几步,顷刻间便到了察纳罕跟前,一手握住察纳罕的手,一手抚上他的侧脸,神情真挚,充满柔情蜜意:“察纳罕,我真的只是出去随便走了走,而且我们的计划施行得很顺利,我就算要去军营,又何必瞒你?” 察纳罕道:“因为瞒着我。”他紧紧盯住端木英,“才能将我北蛮彻底吞并啊,晋朝的皇帝陛下!” 端木英登时生出几分不悦:“察纳罕,你我不是早就说好了,你叫我阿英,我唤你察纳罕,也许你我分属晋朝和北蛮,但绝不会生出隔阂吗!” 察纳罕道:“那你为何要瞒着我去你们晋朝军帐!” 就算之前还能坦然相告,到了这个地步,端木英是真不好承认自己的确去了军营,他笃定不会被认出来,因此一口咬定地道:“察纳罕,你手下那些人看不惯我,平素对你进谗言还少了吗,你不能相信他们。” 是啊,他不能信任那些幕僚,也是因为端木英时常说幕僚们会做出阻碍他们相爱之事,可是……今次是他亲眼看到端木英从晋朝军帐里出来,虽然那人蒙了面,但他是与端木英最亲密的人,又如何会认不出那就是端木英! 察纳罕想起自己离开晋朝回北蛮,不也是因为端木英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后宫却一个接一个地接入嫔妃吗! 那时候端木英追了过来,告诉他那是为了平衡前朝势力、为了堵住朝中大臣和天下人的口,又与他亲密无间地生活了这么久,可是他怎么就忘了呢,端木英从来都想要回到晋朝去,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要他的后宫! 如今看来,端木英分明就是想要彻底吞并北蛮,成就他一统天下千古一帝的美名!而自己呢,或许只是为了达成这一计划最完美的助力! “察纳罕。”端木英并不知察纳罕这瞬间竟想了这么许多,只当像从前一样,他按捺住性子哄一哄,这小爱人就依然会臣服在自己身下,任由自己为所欲为。 然而当他吻上察纳罕的唇时,察纳罕狠狠推开了他,瞪了他好一会:“端木英,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 其实他已经想要说服自己是看错了人,但这时候他在端木英身上隐隐闻见的味道,分明就是晋朝军帐特有的灯油香味! 端木英也恼了:“察纳罕,你今天到底在闹什么!” 这蛮族王子从小长在晋朝元京,除了容貌,其他方面真与蛮族大相径庭,尤其是性情,时不时便喜欢闹一闹,好像这样才能彰显他的重要性。可今日端木英才在端木平和迟玄镇那里碰了个钉子,心中亦有几分烦闷,便愈加不耐烦起来。 察纳罕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好你个端木英,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端木英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想还是得哄好了,便伸手去拉他。 但察纳罕却毫不犹豫出拳朝他击来。 一个不防备,端木英被他揍中了左脸,又揍中了下巴…… 察纳罕还要来第三下,端木英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予以回击。 但察纳罕固然修为不如端木英,蛮族王子的身份却注定了他身边还有随从和护卫。 最后一团混战的结果,是端木英“试图谋夺北蛮”“谋害北蛮王子”的企图被宣扬得尽人皆知,不管哪个蛮族看到他都一脸敌意。 端木英倒是想去找察纳罕修好,却发现察纳罕似乎笃定了他居心不良。那不客气的态度,让端木英更加恼怒:他到底是皇帝,便真把察纳罕放在心上,又何曾像这般大失颜面? 几番下来,当晋朝大军将失地全部夺回,还将战线往北蛮腹地推进了数十里的时候,端木英与察纳罕已是彻底决裂。 达成这般效果,洛连笙十分满意,不过他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见端木英住进了最靠近蛮族的边镇,洛连笙抬臂挡住迟玄镇,目光幽深地看了端木英一会才收回来。 迟玄镇道:“为何不让臣替陛下了结此事?” 洛连笙道:“还不到时候。” 迟玄镇没有再问。 陛下的意图总仿佛有些云山雾罩,因为陛下曾亲口说过他不要皇位,但既然如此,端木英的回归对陛下而言,岂非是件好事?每每这样想着,他就觉得陛下往令他捉摸不透的方向远去了一点,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 洛连笙瞥他一眼,总觉得迟玄镇似乎又有些委屈。 他大可不必理会此事,但瞧迟玄镇这副模样,洛连笙还是道:“你也要相信我一点。” 迟玄镇的眼睛登时亮了:“相信!一定相信!陛下,臣永远都信你!” 说话间恨不得就蹭过来摇尾巴似的,洛连笙失笑地嗯一声,交代他道:“接下来几日,你别跟着我。” 迟玄镇不甘不愿地道:“臣远远跟着不行吗?” 洛连笙道:“不行,离我越远越好。” 迟玄镇道:“……好吧。” 洛连笙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为了隔离自己与迟玄镇,给端木英与迟玄镇独处创造机会,他也是操碎了心。 好在他只用顾着这边,另一边那端木英,定会自行创造机会,因为端木英势必不会放弃将迟玄镇拉过去。 不出洛连笙所料,端木英眼下正在琢磨着要如何再去见一见迟玄镇。 他可不信迟玄镇会在自己和端木平之间选择站在乏善可陈的端木平那边!开什么玩笑!与其说迟玄镇站在了端木平一边,端木英倒觉得,不如说迟玄镇野心勃勃,恐是发现了端木平有机可乘,对皇位生出了觊觎之心!不然那样一个怯懦无能的端木平,哪怕现在有了几分改变,还修炼了毒功,但要捕获迟玄镇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为其所用……端木英怎么想都不可能。 战事仍在延续,北蛮一方的损失渐渐惨重。端木英冷眼瞧着这一切,心里却在想察纳罕什么时候才肯对自己服软。只要他服软,前来道个歉,自己堂堂晋朝皇帝,也是可以对察纳罕那日的冒犯既往不咎的。何况到了那个时候,晋朝大军退不退兵,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察纳罕却像是铁了心一般,始终不曾露面,端木英索性暂且放下与察纳罕和好的事,先找迟玄镇再说。 他很快就找到了机会。 第085章 .皇族替身(完) 毕竟端木英虽然离开了元京,他手中人脉和势力却还是被他牢牢把控在手中。因此要避开端木平,单独与迟玄镇会面,对他而言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而在留意到端木英进入迟玄镇的营帐后,洛连笙也放下了手头一切事务,让魂识专注地观察他与迟玄镇的会面。 “什么人!” 一感知到气息变化,迟玄镇就蓦地抬起头来,在看清眼前是端木英以后,他眯了眯眼:“是你。” 端木英道:“看见朕来此你竟动也不动,约莫是放肆惯了——你是对朕的位子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只一句话,迟玄镇就揣测到了端木英的几分想法,他眸光闪动片刻,就顺着端木英的话说了下去:“你现在可不是皇帝,我有什么心思,用不着告诉你。” “好你个迟大将军。”端木英似赞赏似感叹地道,“从前朕只知你实力不凡,又有迟老将军悉心教授,却不知竟有如此魄力!你是何时发现那龙椅上的人不是朕的?” 迟玄镇道:“很久了。” 端木英道:“所以你就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 迟玄镇道:“有能者居之,天经地义。” 魂识反馈让洛连笙啧了一声,他万万没想到,迟玄镇与端木英的虚与委蛇分明是模棱两可,但又恰恰合乎了端木英的想法。 在端木英看来,端木平与他判若云泥,又怎么可能与迟玄镇真有情谊? 端木英道:“可惜、可惜!朕马上就会回归,恐怕迟大将军要失望了。” 迟玄镇沉吟片刻,盯住他道:“那我就先解决了你。” 他才要出手,端木英却似乎等的就是此刻,他微微一笑,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嘴里忽然吟唱起奇异而缓慢的语调。 洛连笙皱了皱眉,这是…… 用此方世界的话来说,大概应该叫做幻术?但用地球上的通俗用语来解释,这分明便是催眠! 他是一点也没想到,端木英竟然还是个催眠大师? 在端木英的施为之下,迟玄镇先是露出一丝怒意,紧接着眼神却变得茫然又混浊,最后整个人摇摇欲坠! 洛连笙却忽然明白过来,他询问道:“端木平,你最后见到的迟玄镇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识海一角的黑雾这些天就好像不存在一般,始终十分平静,现在他询问,端木平也过了很久才给予他回答。 端木平最后一次所见到的迟玄镇,确实古怪,就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不记得彼此曾经有过的柔情蜜意,冷漠得出奇。 “他眼里没有你,对吗?” 不错,那时迟玄镇的眼里完全没有端木平,他就像是随着端木英的一举一动在行动说话。 洛连笙又问:“那你被端木英擒住时,迟玄镇在场吗?” 自然是在场的,那个时候……迟玄镇告诉他,一直以来他心存恋慕的都是陛下,端木平绝望地撑住身体,他依稀看见,迟玄镇眼底闪过了怒色。但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无法看清,再然后,他就被关入了天牢,不见天日。 洛连笙沉默片刻,才道:“那你大概真的错怪了迟玄镇,就像现在这样,他被端木英控制了。” 魂识所覆盖的营帐内,迟玄镇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 “他的所作所为,他说的话,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他修为很高,所以端木英恐怕也控制得不甚牢靠。因此最后他见到你大受打击以后,很有可能挣脱了端木英的控制。我怀疑……你死前前来劫狱的人,就是迟玄镇。” 沉默了很久,端木平才道:“是或者不是,我都不在意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至少让我知道了,作为端木平,是有人看见了我,有人将我放在心上了的。” 他话里话外都是不在意,但洛连笙却从中听出了几分释然,便微微一笑,将注意力转回到迟玄镇和端木英那边。 这样一看,迟玄镇好像真的变了个人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洛连笙思忖片刻,没有出手——他不认为迟玄镇会这么容易被端木英控制,因为现在的迟玄镇,可不是端木平的那一个。 他眼中反而浮上几分笑意,期待着端木英认清事实的那一刻。 但端木英却浑然不知,只当已达成目的,下令道:“迟将军,朕命你速将那假皇帝擒来!” 迟玄镇道:“是。” 但他走出营帐时,洛连笙注意到他眼中分明有寒光倏然闪过。 待迟玄镇进入皇帐内时,就见洛连笙正懒洋洋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洛连笙看过去,只见迟玄镇正板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这板着脸的模样,倒是叫他想起了谈无忌,内心暗笑,面上则露出惊讶状:“迟将军,这么晚了你来找朕有何事?” 迟玄镇走到跟前才停步,俯下身体,几乎抵到了洛连笙面前:“陛下看出来了?” 洛连笙挑眉:“我的将军,哪里就那么容易被端木英拉拢。” 闻言迟玄镇只觉得似有一股喜悦雀跃着从脚底直窜入头顶,胸口都有些发胀,他握住洛连笙的肩:“陛下……” 洛连笙道:“嗯?” 迟玄镇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绪,将他扶起:“陛下,请恕臣无礼。” “准了。”洛连笙应道,“他应该是让你捉我过去,那走吧。”见迟玄镇不走,洛连笙伸出手去,看他一眼,“走啊。” 迟玄镇又道了声“陛下恕罪。”才轻轻钳制住了洛连笙的双手手腕,将他带向自己的营帐。 两人进来的时候,端木英正大马金刀地坐着,见洛连笙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他冷笑一声道:“端木平,朕没有说错吧——假的就是假的。” 洛连笙道:“你……你把迟将军怎么了!” 端木英的目光放肆地在迟玄镇脸上溜了一圈,哼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玄镇这般的人品,也是给你糟蹋的?”他说着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走到近前,又拍了拍迟玄镇的脸,“你的情郎,不过是把你当成了朕罢了,真以为他会看上你?玄镇,不如你来亲口告诉这假皇帝?” 迟玄镇扭头看向洛连笙,一字一句道:“我一直以来心存恋慕之人,都是陛下。” 端木英哈哈大笑:“听见了吗,要朕说,你这贼子只配像只老鼠一样,活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下!” 洛连笙暗暗皱眉。 他忽然意识到端木英或许早就恨上了端木平,而理由不过是因为端木平跟他有张一模一样的脸。也许在端木英的心里,端木平哪里配长成这样?可在洛连笙看来,端木英才是真正丑恶,配不上与端木平生就一张脸孔的人。 迟玄镇耳朵动了动,似是接收什么讯息,然后道:“住口!” 端木英一愣,心中漏跳一拍:“你没被朕控制!” 迟玄镇冷笑道:“算你还有点脑子!我知道你是端木英,但在我看来,陛下比你更得人心,更有能力,更能当一名好皇帝,而你?肆意妄为,对自己同胞兄长也无情无义,又有什么脸面继续做皇帝!” 端木英眼中满是阴霾:“迟将军!你好大狗胆,竟敢诽谤朕!来人啊!” 然而他早安排在帐外的亲信却无人响应,让他有些心慌,不由后退了一小步。 洛连笙笑眯眯道:“朕过来的时候瞧见了几只小老鼠,把他们都给处理了。”而方才迟玄镇的人,也完全控制住了帐外的局面。 端木英目眦欲裂:“你竟敢!” “朕有什么不敢的?朕还敢传位给煦王皇叔呢。”洛连笙慢条斯理地道,一边看着迟玄镇将端木英牢牢制住,看着端木英无论怎样挣扎也挣脱不开,看着他被击晕后瘫软在地…… 识海内的黑雾第一次剧烈地颤动起来,可见端木平表现得再平静,真正看到端木英遭罪还是会感到由衷的欢喜。 * “陛下,臣等列出了如上谥号,还请陛下为先帝择定。” 听到这一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在送呈上来的谥号中逡巡。 不知不觉间,他牙关咬紧,一句“混账”被他强行堵了回去,手指几乎要扣进龙椅的木料中去! 什么先帝! 他分明还坐在这里! 可是人人都当他是先帝的皇叔煦王端木玖,只因先帝病逝时并无子嗣才捡了个便宜当上的皇帝! 而镜子里的这张脸……也的确属于煦王端木玖。 有时候他都会有些恍惚,觉得当自己端木英是不是只是一个错乱的梦境,然而马上他又拼命说服自己,那是事实,他不是端木玖,他是端木英!端木英! 可就算他说出真相,谁又会信呢? 他的长相、声音、身材、每一处细枝末节…… 每个人都当他是因为先帝去世而伤心欲绝身体每况愈下的端木玖! 却不知他是被人改头换面,连身体都被切割拼凑过的端木英! 他从未觉得这个皇位坐得如此痛苦,明明那无上的权力仍掌握在他的手中,可他却不是他,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嫔妃不是他的嫔妃,他的子嗣也不是他的子嗣……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察纳罕,然而北地蛮族却在迟玄镇的大军镇压之下,往更北的蛮荒之地逃窜,察纳罕也早就失去了下落。 而且就算察纳罕还在,还愿意同他相亲相爱,但察纳罕怎么可能还相信他?正如他也绝不会相信察纳罕一样。 他恨,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安王端木琛还在对他的龙椅虎视眈眈,他根本就无暇去找寻端木平那些人…… 他也怕,端木平对他施加的手段如此狠辣又如此神奇,仿佛不管离了有多远,他也逃不出对方留下的阴影…… 而此时此刻的洛连笙,正与迟玄镇一道,航行在大海之上,看见了前方又一片陆地,他翘起唇角:“阿玄,我们到了。” 迟玄镇嗯了一声,紧紧守卫在他身侧。 船队靠岸,意味着又一片陆地即将被他们征服。 端木玖跟在两人身后下了船,虽然对洛连笙和迟玄镇的关系有些微词,可是对洛连笙的所作所为他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日子里他看着他们征服了一片又一片陆地,将这一大片陆地连接起来,建立起新的国家,虽然偶尔会回想晋朝的情况,想到那张龙椅迟早会属于端木琛,但他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后悔站在这里。 若非如此,他怎么能见识到比晋朝更广阔的天地? 端木平,没错,开创这一切的人,他叫做端木平。 第086章 .迟玄镇番外 在晋朝国土之外,有更为广阔的天地,这些被征服的土地曾经与晋朝大相径庭,但如今却隐隐约约地有了晋朝的影子。或者说,有了中原国家的影子。 房屋、家具、陈设……文字、语言、风俗…… 但也还是带上了点儿原本的特色,比如眼下这一排房屋,少了许多深宫大院的样子,修建在临着一弯海峡的悬崖上,加上那点异域风情,反倒显得更适宜居住,正是从晋朝而来的那几位首领所居住的所在。 黑暗中,浪涛拍打海岸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仿佛与心跳都融为一体,也让夜晚显得愈加静谧而安宁。 夜色笼罩下的一间宽敞的半露天居所里,忽然有了动静。 粗重的喘息声之后,一个身影蓦地坐直了身体,但气息却久久无法平静。好在他担心惊醒了身边的另一个人,强行抚平了心绪,又借助着穿窗而入的微光端详了身边人安详的睡脸好一会儿,才仿佛有了点真实感。 看着看着,他迟疑着抬起一只手来,缓缓、缓缓地向对方伸去…… 直到手掌上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直到触摸到了对方的温度,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端木平还在,还好端端地躺在自己身边,眼角眉梢仿若还残留着几分入睡以前两人胡闹带来的春意。 多好啊,他还在。 迟玄镇想着,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方才做的那个梦。 没错,那一定只是个梦。 那绝不可能是真的。 在梦里,他也是迟玄镇,晋朝的大将军。 迟家几代将门,兵权在握,其实一向都叫皇家忌惮。只不过不管是迟玄镇的父亲迟远,还是祖父、曾祖父,都是懂得急流勇退,也懂得自晦的人物,甚至像是他祖父,刻意自污名声,叫皇帝用起迟家来不至于怀有太大的敌意,也叫迟家治军不至于过于束手束脚。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迟远与迟玄镇谈过几次,终于是告老致仕,由迟玄镇当了大将军。对于坐在御座上的皇帝端木英,迟玄镇早就接受过来自父亲祖父和家人的告诫,知道该如何心怀戒惧,又如何示之以弱,让皇帝不至于对他生出什么忌惮的心思。 迟玄镇便索性让自己显得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暗地里,他却也做好了两手准备。他可不想像祖父那样自污,也不想像父亲那样一退再退小心隐忍。何况若是像先帝权势极盛,迟玄镇还要谨慎行事,像新帝登基帝位看似无恙,实则不管是安王还是煦王都虎视眈眈,端木英自己似乎觉得自己皇帝当得很到位,甚至还有几分自得,但叫迟玄镇来说,这个皇位其实有些岌岌可危。 不管怎么说,迟玄镇在暗中培养了一些人,探查着关于皇帝的一点一滴。最后果然叫他得到了皇帝的把柄,也叫迟玄镇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似乎并不排斥同性相亲。 因为他发现他知道皇帝把柄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恶心、排斥的情绪,他只是觉得挺可笑的。一个晋朝皇帝,一个北蛮质子,怎么就搅和到了一起?这两人是真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还是真不在乎彼此的身份?他们真的能互相信任?这世上真的有能完全脱离现实的爱情? 迟玄镇倒也不是怀疑,但觉得这种爱情存在于皇帝身上,就有点太滑稽太荒唐了。 不怪他对端木英的所作所为各种看不顺眼,谁叫他并无反意,端木英却总是对他极尽提防,上朝时看过来的视线简直一览无余。 迟玄镇琢磨着,这个皇帝是真的想要完全的集权,从端木英几次三番地发作大臣,尤其是先帝留下的元老就可见一斑。所以军权被分散到了大将军和其他几个将军手里,皇帝势必不满。 他不怕端木英做什么,端木英若真要动手,他对端木英也没什么效忠的心思,大不了投奔到安王或是煦王手下,帮他们夺了皇位,或是高兴的时候搞个摄政王当当…… 这种想法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迟玄镇并不在意。他要真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也不可能搞到皇帝的把柄。 之后太后薨逝,皇帝服丧,朝堂上忙忙碌碌。 再然后,迟玄镇上朝的时候发现有点意外。 今次端木英投过来的眼神,似乎少了点什么? 迟玄镇悄然观察了一番,就意识到此刻坐在御座之上的青年,绝非端木英。 他手里本就有人关注着皇帝、皇宫的一切,心中一旦生疑,迟玄镇自然找了人来了解。而从诸如人员变动、拖出来的死尸等等各方面的蛛丝马迹中,迟玄镇心里一跳,得出了一个怀疑。 二十多年前的旧人也没有死光,迟玄镇又想方设法地打听,最后这个怀疑变成了结论。 那果然不是端木英,而是端木英一母同胞的兄弟,端木平。 这个名字还是从太后没死成的一个宫人嘴里得到的。 从出生起就被抛弃的皇子,被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隐瞒下来的皇子,被太后藏在深宫不见天日的皇子…… 眼神沉静得堪比死水,但眼底深处又遍布渴望的……端木平。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前所未有的兴趣。 既然有兴趣,迟玄镇就不会压抑这份兴趣,自然也会叫手里的人去打探端木平的一点一滴。 然后迟玄镇就心疼起端木平来。 他早知道那个端木英多疑、刚愎、自视甚高、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却也从未料到,对待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端木英也能下得狠手。 当然这很正常,皇帝嘛,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区区兄弟又算得了什么?从古至今,为了一个皇位,杀父杀兄杀弟杀子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吗? 但越是了解端木平,越是知道端木平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越是看到现在的端木平吃着什么样的苦头,越是与端木平接触……这份心疼就越来越重,以至于最终从心疼变作上心,变作动心,变作更深沉的情意……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端木平是个坦率的性子,两人很容易就互通了心意。 其实在迟玄镇看来,端木平大概还是在担心端木英,大概也觉得端木英迟早会回来,所以不愿意耽误两人之间一丝一毫的亲近时光。 迟玄镇也就没有告诉端木平,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了他是端木平,自己其实会想方设法地保护他,自己其实会努力让他不再谨小慎微、让他真正能认识到自己是天潢贵胄,自己其实能解决端木英。 等端木英回来了再说吧,迟玄镇想。 因为现在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 在上朝时看到自己的爱人端坐在龙椅上,力持镇定,眼神却老是往自己这边飘,叫迟玄镇打心眼里就想要大笑出声。 在相会时看到自己的爱人又羞怯又主动,毫不扭捏,神情举止中满是对自己的爱意,更叫迟玄镇也觉得胸臆之间情意澎湃,想要将端木平揉进自己身体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只是在梦中,这样的日子却未免有些太短暂了。 北蛮突然蠢蠢欲动,挥军南下,朝堂上气氛紧绷,大臣们各执己见,端木平不得不让迟玄镇率军平乱。 梦中的他对此也不在意,他安置好了手里的人,叫他们替自己照顾好端木平,就领军去了北地。北蛮算得了什么呢?除了一开始吃了点亏,很快梦中的他就掌握了战场上的节奏,叫那些北蛮军队节节败退。 他却越来越想念留在元京的爱人,想念着爱人的一颦一笑,想念着爱人说话的声音、被迫发出的声音…… 因为太想念了,他一门心思想要快些回到打服北蛮,都无暇同爱人再通信了。 但他知道,爱人听到那些战报,一定会在脑中勾勒出自己最光辉的形象。 可是再后来呢? 迟玄镇觉得梦中的自己实在是过于轻忽了。 在捉到北蛮王子察纳罕和端木英的时候,竟然没有果断直接宰了他们两个,反而因为一时不慎,被端木英算计,施加了不知是毒还是什么秘术在身上。 后来的一切,是他,又似乎并不是他。 梦中的迟玄镇被关在身体里,想要抗拒,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端木英颠倒黑白,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被打击得失去希望,看着端木平被端木英锒铛下狱! 迟玄镇恨不得大吼出声! 梦中的他也是恨极,正因如此,他才能挣脱了端木英的控制,在得知了控制住自己的乃是何种术法又如何破解以后,梦中的他果断解决了端木英和察纳罕,再闯入天牢试图救出端木平。 接下来对迟玄镇而言是真正的噩梦。 怎么会忘了呢,端木平从出生起长到成年,就一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对端木平来说,这样的日子再次降临,他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而叫梦中的迟玄镇更加痛悔的,是他早就认识到了,给予端木平最后一击的,是自己。 若非被端木英控制的迟玄镇说出那些话,端木平怎么可能心死如灰! 那个时候他与手下站在天牢里,端木平一动不动地就在前方,他听到手下低低的声音。 “将军,皇上他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是端木平的爱人啊,他是最了解端木平的人啊! 他的爱人,其实从来就对什么皇位,什么大权没有多少渴求,哪怕他其实比端木英更适合当皇帝一千倍一万倍!他的爱人,最希望的是让每个人都知道,他其实是端木平啊! 梦中的迟玄镇悔恨莫及,哪怕将察纳罕当着端木英的面杀死,又凌迟了端木英,却让端木英吊着一口气活着,再将端木英囚禁在天牢深处,叫他体会端木平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哪怕是宣告天下皇帝是端木平,却被端木英谋朝篡位……哪怕是安王和煦王的势力都压制不住他,手下纷纷进言希望他黄袍加身…… 梦中的他最终没有当皇帝,当然他也没办法自杀,因为家中犹有父母兄弟,何况他觉得自己如果死了,那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再记得那个活灵活现的端木平了。 虽然晋朝的确改朝换代,成了迟家的天下,但终其一生,迟玄镇也只有一个身份,守在端木平墓旁,端木平的未亡人。 让迟玄镇庆幸的是,不管他再感同身受,不管他再怎么觉得那真的就像是真实而非梦境,但那的确只是梦境。 “这么晚了你坐着做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端木平还是醒了,朝他看过来。 迟玄镇伸手摸了摸爱人的侧脸:“做了一个噩梦,没事,你睡。” 端木平道:“你不睡,我怎么能放心睡?” 迟玄镇道:“那好,我们一起睡。” 触碰到了端木平,听到了端木平的身影,迟玄镇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躺下来,感到端木平朝自己这边贴了贴,他便十分自然地揽住端木平。 两个人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又齐齐睁眼。 迟玄镇有些好笑地道:“阿平,下次趁着我还在做噩梦的时候下手,成功性可能会大一点。” 端木平振振有词:“我只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想安慰你一下。” 迟玄镇微微笑道:“陛下,那就来吧。” 端木平从不在这种事情上扭捏,闻言就凑过来,吻上了迟玄镇的唇。 下一刻,唇齿相交,两个人贴近得再无距离,夜色中升腾而起的旖旎席卷了整张床榻。 第二天,端木平还没起床,就听见有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他抬眼就见迟玄镇去取了信。 端木平道:“从朝中传来的消息?” 迟玄镇嗯了一声,告诉他:“端木琛无声无息地下了手,叫端木英缠绵病榻,自己成了摄政王。” 端木平问:“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迟玄镇道:“可能是因为我们吧,何况你不觉得,叫端木英这样活着,更好吗?” 端木平无可无不可地道:“大早上的做点什么不好,关心他做什么。” 迟玄镇已经重新回到床边,低头看着他,对视良久才浮上一丝笑意:“陛下说的是,那做昨日你我还觉得不够的那件事吧。” 端木平眨眨眼:“什么事你我觉得不……唔!” 第087章 .主世界(八) 洛连笙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中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已经又一次回到了天海宗。 但他却想着不久前,正是深夜,迟玄镇在他身边醒来,忽然抱紧了他。迟玄镇用的力道是如此大,几乎要将彼此嵌入到对方的身体里去。而迟玄镇嘴里说的话,让洛连笙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就更紧地去回抱住他。 迟玄镇的声音很低很低:“陛下……我的陛下……我的……凌尘……” 然而洛连笙却没有来得及叫出一声“玄慧”,就倏然离开了那个世界。 他想到了很多,但也有更多的疑惑随之生出。不过到现在,他可以肯定,不管是玄慧还是迟玄镇体内,果然都存在一个共同的……或许能用“灵魂”来形容?不然迟玄镇最后也不可能用玄慧的身份叫出贺凌尘的名字来! 但这个“灵魂”肯定并不完整,或者说受到了一定限制,因此在之前漫长的时间里,迟玄镇并未能拥有玄慧的记忆或是经历。尽管如此,对洛连笙而言,这也已经是一个很有用处的金手指了——至少具备这部分“灵魂”的人,比如玄慧,比如迟玄镇,会天然对洛连笙就心生好感,想要靠近他,亲近他,甚至可能借此想起曾经的经历。 洛连笙回想了一番更早一段时间在恨海情天内的经历,非常模糊,但也能确定并无此事。 这种异变,似乎是从苍青魂界那次开始的。 把颜信臻排除在外,洛连笙倒是觉得,或许不止玄慧和迟玄镇两人,在谈无忌、童岳的体内,这个“灵魂”也可能存在,只不过那时候它的影响力显然要小得多,而随着时间推移,它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增大。 那么它,到底是不是器灵? 若不是的话,它为何能自如出入在恨海情天所构筑的空间内? 但若是的话,恨海情天难道还会剥除器灵的记忆? 可不是器灵,它又会是什么? 洛连笙的答案还是倾向于它就是器灵,只不知是因为器灵不愿意被恨海情天找到,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所以才使自己受到了一些特定的限制?洛连笙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解释很有道理。 那么卫凤石呢? 洛连笙不否认卫凤石的长相非常合乎他的心意,因此他时常会留意卫凤石,但说穿了,若非初次见到卫凤石的时候,恨海情天就显露出了几分微妙的动静,洛连笙也不会给予他更多的关注。 甚至一度,洛连笙都怀疑器灵是不是同卫凤石有关。为此他专程去查了卫凤石的身世背景,这少年的年纪不过十多岁,自然不如器灵失踪的时间久,但洛连笙却不会草率地因为这方面不匹配,就中断了对卫凤石的怀疑。他想过卫凤石会不会是器灵悄悄投胎或是夺舍的产物,尤其是器灵同人类肯定会有所不同,而卫凤石有时候也显得与寻常人类不大一样,给他一种更接近机器人的感觉。 可如果器灵本身就在恨海情天内,卫凤石就不大可能是器灵转生之人。 但若卫凤石同器灵无关,又怎么会让恨海情天生出异动? 还是说卫凤石只是一个幌子? 洛连笙思忖许久也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只好暂时按捺住了搞清楚这件事的念头。 一时半会他没法弄明白,再说卫凤石在天海宗内也颇受重视,许多从恨海情天内学来的手段也不好用在卫凤石身上。 享受着来自恨海情天海量灵力的反哺,洛连笙抛开这些念头,凝神静气,开始修炼。 不管怎样,自身实力才是最紧要的。 别看恨海情天也好,天海宗也罢,对他似乎没提出任何要求,但洛连笙却不会轻易相信,自己被偌大一座宗门的至宝认主,真就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了。 除开恨海情天需要自己进入其中化解执念以外,恐怕还有什么隐藏的弊端,洛连笙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再努力。 这是从北沧妖界学到的教训……念及至此,洛连笙眸色转冷。 待到天光大亮,洛连笙果断停止了修炼,奔着辉山坊市过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去吃一顿美食。 要是还不好,那就吃第二顿。 想一想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羊杂汤了,在街上转了一圈,洛连笙脚步一转,去了自己名下的食铺。 徐广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少爷来啦!” 自从自家食铺变成了洛连笙的铺子,徐广清楚地感觉到在坊市里,自己的腰板都挺直了许多。此前偶尔还会有人动点手脚找一点小茬,如今这些却是一扫而光,坊市执事魏宗山时常会路过此地,或是进来吃一碗羊杂汤,像是要表明他与洛连笙的亲近一般。 从那以后,徐广对于那一次自己的机智决定,简直是再庆幸也没有。因此他也不再叫洛连笙为洛仙师,而是叫他少爷。 不过称呼罢了,洛连笙并不在意,他探头看了看店里的生意,见客人满座,微微一笑:“徐大爷,生意还好吧。” “好!好!”徐广连连点头,“比从前还要好,少爷的名号谁不知晓!” 洛连笙失笑:“那也得是您的手艺好——给我来一锅羊杂,再炒两个小菜,还要一笼藕馅的蒸饺。” 等羊杂锅被伙计端过来,点了火,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锅里就翻滚起泡,各色羊杂混杂着一股辛辣的气味也翻滚着,接着两盘炒菜和蒸饺被送来,洛连笙拿了筷子就开始吃。 羊杂若是处理得不到位,就容易留下浓厚的膻味,有些人大约觉得吃羊肉羊杂,膻味越重才越是正宗,可洛连笙就喜欢徐广炮制羊杂锅的法子,用特殊的法子祛除了这份味道,却叫羊杂的鲜美变得愈加热烈,光吃也好,配上店里自制的拿剁碎了的鲜藕做馅的蒸饺,蘸上些许醋也好…… 果然因为想起北沧妖界而不大愉快的心情就变好了许多。 嗯,不好的心情还是有点残留……从徐大羊杂出来,洛连笙摸了摸肚子,迅速又选了一家食铺去吃第二顿了。 第088章 .鼎炉千秀(一) 这一回洛连笙才刚睁眼,还未等他与恨海情天沟通,就感觉到一股极为猛烈的情绪如浪潮般冲击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等待这股情绪平复。 然而这一波浪潮竟是近乎于疯狂,一浪猛似一浪,一时间根本没有平复的征兆,反倒像是要挣脱洛连笙的压制一般,让他有种全身乃至心神都要被攫住乃至冲垮的感受。 若非他是修士,且是在天海宗修炼多年距元婴越来越近的金丹真人,又在恨海情天构筑的许多空间内多番历练,他还真可能有几分危险。 洛连笙眸中寒光微闪,在压制住了又一波情绪冲击后,他瞥了眼不远处那团不断滚涌的黑雾,并未理会漂浮在身侧催促他的灵宝,而是垂目仔细琢磨今次的任务。 此番任务的执念显然格外深,甚至在他尚未与代表任务对象的黑雾进行沟通以前,才进入这具身体,就感受到了如此磅礴的不甘、愤懑、怨恨…… 可想而知一旦与黑雾进行沟通,这份执念会多么可怕。 他已经知道这一方世界名叫赤霞天,虽是小世界,天地间的法理规则却与五方世界几乎全然一致。因此洛连笙想到这里,就径直盘腿闭眼,运转起凝神静气的清心法诀来。 这是他的任务,就该一切都掌控在他手里,便是任务对象,也休想干涉他的行事! 待洛连笙将恨海情天收入识海,又伸手按在那团刚开始激荡不停到如今总算平静下来的黑雾上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室外天色泛白,隐隐有人声响起,还有小厮在门口高声唤道:“少爷,该起了。” 洛连笙掀唇淡淡道:“就说我今日不适。” 那小厮并未答应下来,反而犹豫道:“可是……可是……”仍试图说服他尽快起身。 洛连笙没再搭理他。 小厮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才白了室内一眼,又撇着嘴离开。 收回暗自打量此人的魂识,洛连笙冷哼一声,心想这吕千秀在家族里果然是无甚地位,以至于一介小厮也能对他堂堂嫡脉少爷的决定生出质疑。 不过纵观吕千秀的一生,便是洛连笙都觉得很是唏嘘,如今对吕千秀那般激烈而疯狂的情绪,倒是生出几分理解来。 吕千秀乃是赤霞天小世界中,数一数二的修仙世家吕家嫡脉,排行第七,前不前、后不后。前有嫡脉长女大小姐吕千姿光芒四射,后有受宠的幼子小少爷吕千祺嘴甜善于哄人,尽管吕千秀天赋极佳,也是嫡脉一员,但这一代吕家人的天赋都颇为出众,在祖父祖母和其他一干长辈眼里,吕千秀便时常被忽略。 不过他天生性情温柔和善,对此并不十分在意,甚至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洒脱。正因如此,不管是对兄弟姐妹,还是对服侍他的丫鬟小厮,吕千秀都极是宽容厚道。 然而在这一方属于修士的世界里,吕千秀这般作为不仅难以叫人赞赏,反倒使得某些人有恃无恐、得寸进尺。 譬如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堂兄弟姐妹,譬如惯于在父母面前撒娇卖痴的同胞兄长,譬如家中小厮和其他仆役…… 倘若吕千秀的亲生父母会替他考量,自然会处理了那些小厮,也会平衡吕千秀与兄弟姐妹的关系,可惜在吕千秀的父母眼中,这一个亲生骨肉,不如亲生兄弟吕千毅也就罢了,甚至不如另一个并非吕家的孩子——被吕家打婴儿起便收养的白伯然。 吕千秀并无什么争斗的心思,白伯然又父母双亡,因此对待这个收养的弟弟,他一贯也是爱护有加。哪怕父母更看重白伯然,哪怕父母有时眼中只有白伯然,哪怕父母总是叫他让着白伯然……吕千秀也不曾生出什么阴暗的心思。 至于从小到大,父母总是说着“千秀,伯然是你弟弟,你护着他些”“千秀,伯然还是孩子,顽皮些理所应当,你别怪他”“千秀,你是我吕家嫡脉,要什么什么没有,伯然却不一样,不如将这些让给他吧”诸如此类的话语,吕千秀渐渐也习惯了。 不过是退让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白伯然喜欢这个,那他就去喜欢旁的东西;白伯然看中那个,那他就将其送到白伯然面前…… 只是谁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退让的都得是吕千秀,却从不是他的同胞兄长吕千毅,也没人想过,白伯然是个孩子,跟他同岁的吕千秀难道就不是孩子了? 一贯被宠纵长大的孩子,总要任性许多,也常会招惹祸事,白伯然便是如此。 在吕千秀一次次替白伯然背锅、一次次因白伯然忍让退步、一次次在父母的要求下替白伯然擦屁股的情况下,无论是他还是白伯然都长大了。 而这一回,白伯然终是惹来了滔天祸事。 吕家在赤霞天小世界里威势赫赫,但再往上却有大世界统御若干小世界,赤霞天亦不例外。放在赤霞天里,吕家可以横着走,可到了管辖赤霞天的大世界中,吕家却能轻而易举被压制、被踩在脚下。白伯然在一次探索秘境时,得罪了大世界里纯阳宗的化神真人。要知在赤霞天,元婴真人就已是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修士,对于化神无不心生恐惧,正所谓“化神一怒,伏尸千里”,谁也不敢得罪化神。白伯然闯了祸,大惊失色之下只管逃回赤霞天吕家,又理所当然地去向养父母求助。 吕千秀自然也替白伯然着急,担心白伯然被那化神真人寻仇。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竟想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送上家中优秀子弟去当虚鬼宗化神老祖的鼎炉,以求得对方的庇护,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鼎炉……会是自己。 谁都知道鼎炉是什么玩意,像吕千秀这般天赋出众的修士,打小便想着一步一步登上修真的巅峰,何曾想过匍匐在别人身下? 可父母轮番来说服他,告诉他要维护白伯然,若他不肯,白伯然定会被虐杀至死,何况不过是当鼎炉罢了,总比让白伯然丢掉性命要好! 吕千秀哪怕性情再柔顺,当然也是不肯的。 其实吕家旁支也有一些天赋不差的子弟,并非一定要吕千秀献身,只不过送上那些子弟,寻求的庇护稍有不如罢了。差别不过一者是白伯然惹下的祸事完全消弭他往后大可继续胡闹,一者则是虽然能让那被得罪的化神投鼠忌器但白伯然却得小心行事缩手缩脚。 若换了别人,因为自己惹来祸事,又叫吕家因此背锅,还让吕家送出子弟只为庇护他,怎么也该感恩戴德不乱来了,可白伯然却非是常人。他理直气壮地就想要选择前者,理直气壮地就想要吕千秀去当鼎炉。 只是吕千秀一直不曾松口,他也去求了祖父母,加上有旁支子弟愿意出头,一来二去的,吕千秀的父母仿佛被说服了,仿佛打消了让他去当鼎炉的打算。 但一切都仅仅是仿佛而已。 吕千秀措不及防之下被父母下了药,昏昏沉沉中被献给那名虚鬼宗化神老祖,成了对方的鼎炉。 若是这样,吕千秀也不会是现下这般怨气滔天的样子,他虽然因为成了鼎炉内心不平,却实在是从小到大太习惯于父母为了白伯然让他让步让他牺牲了,甚至于这一次的行为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而到了虚鬼宗里,虽是鼎炉,却因为有化神老祖庇护,吕千秀的日子反倒比从前在吕家的时候要好过许多。他天赋极佳,性情又温柔和顺,那化神老祖对他颇为照顾,从前总也轮不到的修炼资源源源不断被送入吕千秀手中,一时间吕千秀的修为反倒突飞猛进。 这一切,却因为一次与同胞兄长吕千毅的巧遇,被吕千毅看在眼里,妒在心里。吕千毅从不是盏省油的灯,打小便知道在父母长辈面前挤兑吕千秀,发现此事,他就告知了白伯然。白伯然的嫉恨艳羡更是毫不隐瞒,再一次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要求吕千秀将手中资源让给他。 若还是在吕家也就罢了,如今吕千秀身为化神老祖的鼎炉,这些资源是对方给予自己鼎炉的,吕千秀就是再傻也不至于拱手让给他人。但一直以来对白伯然退让和照顾的习惯,也让他尽可能从手中挤下些许修炼资源送给白伯然。 可白伯然哪里会觉得够! 白伯然何等贪心,从小到大,他看中吕千秀的东西,吕千秀从来没有不让的,此次吕千秀却只给他少许,他怎么可能罢休,见状就给养父母告了状。紧接着,吕千秀的父母找上门来,要求吕千秀把修炼资源全部给白伯然,自己不许留下。 这简直是个笑话! 身为化神老祖的鼎炉,修为也颇为重要,吕千秀若是给了,自己的修炼速度降了下来,那他还能讨得了什么好? 就因他不肯相让,他父母便屡次三番地来找他,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从前他们对不住白伯然的父母,白伯然的父母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如今白伯然一点小小的要求,身为人子怎可不去完成! 吕千秀被父母闹得身心俱疲,便是咬紧了不让步,他父母也让他在虚鬼宗的日子愈加难过。 白伯然则对他更是怀恨在心,竟说出“若非是我,你凭什么当上化神老祖的鼎炉”这种话来! 若是可以,吕千秀又何曾希望成为鼎炉?他宁愿没有资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自己登上修炼的巅峰! 父母的轮番轰炸,白伯然的理直气壮,化神老祖门下的各种排挤指责,又逢化神老祖闭关,吕千秀便一咬牙,也闭了关。 谁知待到他出关,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 第089章 .鼎炉千秀(二) 也不知白伯然是怎么做到的,竟是勾结了那名本被他得罪的化神真人,在虚鬼宗这位化神老祖出关时,将其骗至大世界沉沦海处,击杀了对方,再施施然将一切推到了吕千秀身上,说其背叛虚鬼宗和化神老祖! 就这样,吕千秀为千夫所指,被化神老祖门下擒拿,要将其投入虚鬼宗万鬼噬天阵内让其不得好死。 这个时候,还多亏了那名化神老祖曾经赠予吕千秀的宝物,让他得以逃脱。在虚鬼宗的追杀之下,吕千秀凭着自己的本事和一颗坚定的心,硬是几乎要逃脱成功!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他已经逃到了赤霞天,向吕家求助。 然而吕家不管是哪个,祖父母也好,其他长辈也好,甚至是他的亲生父母……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还纷纷埋怨他这番举动会连累吕家。 吕千秀被家族子弟困在阵势里,只等虚鬼宗弟子前来就将他献上,以消除虚鬼宗的愤恨。 白伯然得意洋洋,说着诸如“若不是你不识相,我又何必费尽心机”的话。 父母也面带愤恨,口口声声都是“叫你让着些伯然,你却一点不听话!要知伯然的父母为了我们而死,是我们对不起他,你就该牺牲自己!”。 兄长吕千毅嘿嘿直笑,字字句句全在嘲笑他是个傻子。 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还多亏了嫡脉的一位堂姐吕千姿,不知是心生怜悯还是见他宁死不屈有所感触,竟是悄悄露了个破绽,让他从她那边得以突围。 可是虚鬼宗人已经来到,即便吕千秀想要自爆,却还是被虚鬼宗弟子抓了回去。 最终他遭万鬼噬心而死,死不瞑目,怨气不大才怪! 他不甘,他愤懑,他怨恨! 明明是白伯然惹出来的事情,却谁也不怪白伯然只叫他背责! 明明是他的家族,却谁也不肯帮他,哪怕只是两不相帮他也不至于落到最后的结果! 明明是他的父母自己欠了白伯然父母的情,却从不想自己去还这份债,只要他替他们还,且还得如此可笑! 凭什么! 除了堂姐吕千姿,他恨上了每一个人,恨白伯然,恨吕千毅,恨父母,恨其他长辈,恨吕家!恨与白伯然勾结的那名化神,恨不分青红皂白的虚鬼宗,也恨将他要来当鼎炉的虚鬼宗化神老祖! 可是吕千秀又很清楚,这一切怪不得虚鬼宗化神老祖,甚至他一直以来对自己是好的,他其实应该感激对方。 这一份恨与感激彼此牵扯,让他只希望再也不要与其有任何瓜葛。 而其他人,他要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这份执念是如此强烈,已在洛连笙识海一角安家的黑雾再一次剧烈翻腾起来,像是要将洛连笙整个人都吞入其中! 只不过这一回洛连笙立刻就控制住了局面,冷冷道:“若你还不停下,我便放弃此次任务。” 到那时,便是吕千秀有再大的不甘、再多的怨恨……也会无从寄托,失去全部希望! 吕千秀总算还有几分理智,黑雾激荡片刻,复又平静下来。 见他还算识相,洛连笙哼了一声,思考起另一件事。 在天海宗内,他已经推断那疑似器灵的“灵魂”,似乎随着自己不断进行任务,也会进入到任务之内,且每一次都会进入到不同身份的一些人体内。 洛连笙拿不准这“灵魂”所图为何,但从之前几次任务来看,对方总归不是为了阻碍自己——就算在苍青魂界、大荒界或是大罗灵界内,其所作所为让其他人的情绪被不断放大,可是这种行为却与洛连笙的任务并不相悖。 在他看来,让整个世界中许多人愈加偏激,很可能是为了满足对方的需求,就像是自己每每化解了恨海情天所提供的执念,得到灵力反哺一样。只要不阻碍他的任务,洛连笙对此并不在意。 而到了那次大悲伏魔宗的任务时,洛连笙就发现这“灵魂”的行为模式发生了一点改变。 对方进入玄慧体内,分明有辅助自己完成任务的意图存在——因为若非如此,洛连笙不会认为玄慧眼熟,更不会对他生出好感,不会对他上心……那么可想而知,他也不可能对玄慧心动,那也就不可能完成贺凌尘想要找一个爱人的心愿,化解他的执念了。 而在晋朝的时候,虽然洛连笙习练了《百草长春功》,若是没有迟玄镇的帮助,他亦能解决端木英。可是有迟玄镇,他办起事来,更容易达成目的,摧毁端木英的自我认知也更容易,完成最终的任务便更加轻而易举。 当然,洛连笙不会认为这是对方全部的目的。他估计其中可能一部分是为了辅助他完成任务,剩下的部分他推断不出,但应该与激化矛盾、让一些人变得偏激、让一些人的情绪更加激烈有关系。 就目前来看,这不重要。虽然希望能找到器灵,但洛连笙不会急于一时,他宁愿弄清楚了这里面的细枝末节,再一击即中。 不管如何,从这一系列的发展来看,洛连笙认为这一回任务,那疑似器灵的“灵魂”也会进入某个人的体内。他非常期待,想知道这一回那“灵魂”会进入谁的体内,何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想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但洛连笙依然没有起床。 他来到此地后,只是为了镇压住吕千秀情绪而运转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清心法诀,并未仔细检视这具身体。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找出吕千秀如今修炼的功法,尝试运转并用魂识内视一番。 然后洛连笙都忍不住有些惊叹。 吕千秀的天赋实在是好,若是在天海宗内,估计会马上被位高权重的宗门长老们看中,争执一番将其纳入门下。 可是在这一方小小的赤霞天内,他不仅不被重视,反而被偏心的父母亲人给伤得体无完肤——还说本代子弟天赋都很好?这话也就只能蒙骗从小到大习惯性被忽视的吕千秀罢了,洛连笙可不信。 一个最高修为不过元婴期的小世界内,像吕千秀这般的通明道体,可以说不论什么功法都极易领悟,一看就能上手,只要稍微不懈怠修炼速度便可媲美火箭,并且绝无产生偏差和瓶颈的可能……还有什么人能与之媲美! 而这个时候,洛连笙也有些明白,为何那虚鬼宗的化神老祖要他来当鼎炉了。 从虚鬼宗的名字、虚鬼宗的功法、虚鬼宗门人的一贯行为和那万鬼噬天阵来看,这座宗门应该属于魔修宗门。正因如此,那化神老祖虽然修为极高,却定是存在不少的隐患。要解决这些隐患,光是凭借他自己努力修炼…… 洛连笙:呵呵。 就算他才是金丹真人,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 打个比方说,这就相当于一名修士,前半生一直在某条道路上行走,虽然最终结果殊途同归,无论如何会到达终点,这条道路乍看也是平坦通达,但实际上,道路中陷阱随处可见,在到达终点前,还会有一批陷阱等在那儿,让其遭遇极为猛烈的攻击。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绕道走,要么将陷阱解决。可这名修士都已经走到了现在,前方已经看得见终点,要回头另走一条道,显然不大可能。那么只能是解决陷阱了,但陷阱又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其中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借助外力,让那些陷阱误以为他其实是另一条道上的修士,那他就自然而然安全了。 吕千秀作为鼎炉,通明道体便是这样一种存在。 难怪那化神老祖颇为重视吕千秀,吕千秀这般的天生道体,便是在大世界内也少见得很,何况他修炼踏实,天分又好,要让这通明道体的修为不断增加比起重新找一个全无修炼经验的同类鼎炉可要简单多了!何况别的通明道体,一旦被发现,又怎么可能愿意匍匐在他身下? 像是察觉到了洛连笙的所思所想,黑雾中悄然溢出一声叹息。 吕千秀从前不明所以,但后来定是明白了几分的,但他对那化神老祖的恨仍是与感激抵消了,可见一则他虽然如今满怀怨恨,本质却极为善良,一则吕家对他曾经是多么糟糕! 能将一个性情温柔和顺的老实人逼迫得如此,洛连笙对吕家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一帮子蠢货,明明有通明道体在手,随便找一个大宗归附,就足以叫那纯阳宗的化神折戟而归,却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法子! 黑雾又激荡了起来,还是洛连笙再冷哼一声,吕千秀才努力安静了下去。 这一回洛连笙没有再威胁他什么,他相信吕千秀不是蠢货,知道怎么做对他自己才是最好。 既然有通明道体在手,洛连笙自然不会眼睁睁地浪费。 吕千秀所修炼的功法实在很……普通,从他的记忆找出与其他堂兄弟姐妹和白伯然一同学习的部分后,洛连笙就看出吕千秀这门由他父母单独传授的功法,比旁人要差多了!即便如此,他的修炼进度并未被拉下,还时常有超出的迹象,真是多亏了他身怀通明道体。 而从吕千秀记忆里幼时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他之所以修炼这种功法,并非适合不适合——通明道体又有什么功法会不适合呢?反正洛连笙不知道。他父母那样说,不过因为知晓这门功法非常差,可以让吕千秀修炼放缓,不至于压住白伯然的光芒。 真是可笑至极! 洛连笙眯了眯眼,脸色愈加冰冷。 若非吕千秀十分确定就是这一对男女所生,且他后来生出怀疑时曾查探过却发现那对男女的确是他的亲生父母,洛连笙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亲人能做得出来的了! 不过这也并非个例——见识过恨海情天所构筑出的不同世界,也见识过地球上网络中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案例,洛连笙知道,有时亲人在关爱上的吝啬,可能还不如素不相识的路人所泄露出的一点温暖。 这一次,识海一角的黑雾非常安静。 洛连笙没这个工夫开解吕千秀,他自顾自挑选了一门需求极高但修炼成效显著的法诀,只运转了一遍,洛连笙就意识到通明道体的好处。 哪怕此刻是他身在其中,魂识与识海都是他洛连笙的,这门法诀由他来领悟,碍于他的资质,第一遍本来产生了极为微妙的偏差,但一旦开始修炼,这具身体就对此进行了自发的修正,最终法诀运转毫无偏差错漏,完美至极! 可想而知,不会遇到瓶颈的他修炼速度势必快若闪电,还不会留下一点隐患——多么可贵的天赋啊! 洛连笙心里一动,他是不是可以将天海宗内自己修炼或是打算修炼的法诀在这里进行尝试? 如今吕千秀的修为并不高,一方面他修炼的功法极差,跟吕家仆役修炼的法诀差不多,另一方面则是他的父母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务让他去处理。 任何一名修士,天赋再高,既无良好的引导和指点,又总没有时间修炼,修为能上得去才怪了!可明明是别人的问题,吕千秀的祖父母却因此怪罪他修炼不努力…… 洛连笙:呵呵。 眼下吕千秀修为低有修为低的好处,洛连笙轻而易举地将功法转换过来,又轻而易举地吸纳灵力,让自己的修为得以突破。 赤霞天只是小世界,虽比灵桥断绝的大罗灵界要好一些,但好得极其有限,因此最后不是洛连笙不愿继续修炼,而是周遭灵力跟不上他吸纳的速度,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第090章 .鼎炉千秀(三) 看来今后还得想办法设置聚灵阵,或是找到灵力更加充足的地方才行,洛连笙一边想着,一边又想到那些受重视的家族子弟早就被送入大世界历练,包括那白伯然也能进入大世界,可见吕千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 暂时无法继续突破,洛连笙便起身下床。他先换了身衣服,就发现这身衣服有些不合身,眉头一皱。 早知吕千秀不被重视,地位很低,但连身为嫡脉少爷的体面都被人放在脚下踩……洛连笙啧了一声,觉得光让吕家人永世不得超生多无聊啊,还得让吕家闹腾起来才有趣嘛! 就在这时,他往门外看了一眼。 魂识告诉他,一帮子不识好歹的人正往这边过来。 洛连笙推开门,果然见到吕千秀的父母冲到跟前,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拱门边,一个同眼下吕千秀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比他年长些的青年,各自露出得意神色。 “千秀!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就不知道用用功!”王玉竹一见到洛连笙,就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脑门上来。 洛连笙可没有被人戳脑门子的兴趣,见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王玉竹的手指。 本来在旁边板着脸看王玉竹教训次子的吕和青不高兴了:“你娘忠言逆耳,你怎么躲呢!还不过来!” ……真当板着脸就能跟谈无忌一样可爱吗!洛连笙暗自吐槽一句,脚下如生根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淡淡看着两人:“爹、娘,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玉竹稍微有些惊讶于次子今日不同以往温顺,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什么什么事,没有事,我这个当娘的就不能过来找你?你爹就不能教导你了?” 明明是无事生非,也叫教导? 洛连笙理想中的长辈,虽然不至于是那种曾在地球上见过的二十四孝爸妈,但就算是他那各自再婚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也是疼爱过他的!更别提还有谈无忌那样的模板在前! 吕和青道:“不错,听到你娘的话了吗!宝生过来说,你不去学里,我还当他骗我,谁知到了这里一看,你真是在偷懒!” 短短数息,洛连笙已经判断出这二人的修为也不过是筑基大圆满,比现在的他修为高,但他顷刻间也能超越他们。但魂识却告诉他在这偌大家族内,还有与元婴只一步之遥的金丹大圆满。因此他要搅乱吕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要立于不败之地,怎么也得自己的修为足够高才行。 他便暂时低头:“爹教训的是。” 吕和青十分得意,正要说话,却听洛连笙道:“但宝生看来没有对爹说实话,我跟他讲的是我身体不适。” 但即便低头,洛连笙也不打算做的像真正的吕千秀那般忍气吞声。 对那些看你不顺眼、心偏到了天边的人而言,你是忍让他还是忤逆他,他都不会拿正眼看你,也不会偏爱你哪怕一点。 既然如何,他何必事事顺从? 吕和青很是意外,这次子从小到大一贯对他们百依百顺,他板起脸道:“千秀,不可信口开河。” 洛连笙道:“我说的是实话,爹……”他张大眼睛,一脸无辜和疑惑,“你为何相信宝生,不相信我呀?” 好像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似的。 吕和青一时间竟被他看得有点惭愧,但还没等他说话,后面传来一声,“爹!” 闻言吕和青登时回头,露出慈爱笑容:“伯然回来啦!” 这对比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洛连笙注意到白伯然往自己这边投来暗含得意的一眼,大约从前对方没少拿吕和青的所作所为刺激吕千秀。虽说吕千秀并没收这个刺激,但在吕千秀心里,也更清楚了自己同白伯然在吕和青心里的地位,所以才会步步退让。 白伯然几步走过来,一边笑着点头:“是啊,爹!大世界里厉害的修士不计其数,伯然自愧弗如,自知还需努力,便回来了。” 洛连笙眯了眯眼,因为他明摆着话里有话。 果然,刚才吕和青隐隐的惭愧一扫而光,他想到白伯然如此努力进取,吕千秀却不去进学,当即不高兴地看向洛连笙:“我瞧你一点不适都没有,活蹦乱跳的,定是装病!” 洛连笙心里冷笑,他见白伯然面上下笑意盈盈,眼底却藏着几分闪烁和忧虑,已经推断出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恐怕当下正是白伯然在大世界闯了祸事,得罪了纯阳宗的化神真人,一路直奔回吕家躲灾的时候! 他也想好了要怎么做,脸色当即透出了几分惨白:“爹……我……我……” 吕和青还待要教训他几句,让他学着点白伯然,却见这次子竟是双眼一闭,软软往下倒去! 他吓了一跳,心想次子莫非当真是生病了?他上前一步赶紧接住洛连笙,谁知一揽住对方身体,他就发现次子着实有些太瘦了:“千秀?千秀?” 王玉竹也连忙凑过来:“千秀?千秀?” 白伯然暗自不悦,嘴里却满是担忧:“二哥这是怎么啦?难道去学里如此可怕?” 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要说洛连笙仍是在装病。 但洛连笙可不是真的吕千秀,吕千秀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而洛连笙则是装病也能比真的还像真的。 吕和青本来觉得白伯然的话很有道理,但一查探却发现洛连笙脉息混乱,像是真有什么不妥,见长子走过来,就叫他:“千毅,快去叫你五叔过来。” 吕千毅一直置身事外地看白伯然挑事,心里其实很满意。反正若没有白伯然,他对吕千秀也不会有什么好感,想到小时候自己年纪明明更大些,吕千秀修炼起来却轻而易举,吕千毅就满心不悦。 他好奇地瞥一眼洛连笙,心里盘算着这个弟弟是否真的病了,但也很快答应下来,将吕家一心修习医术与炼药之术的吕和安找了过来。 吕和安正沉浸在修炼中,却被吕千毅打断,本就心情不大好,而吕千毅还在一边道:“……五叔,我们也是担心千秀,他一贯身体没有什么差错,今次却忽然闹了这一出,吓了我爹我娘一大跳呢……” 吕和安先入为主地就觉得吕千秀是在装病,再加上吕千秀在家族里的名声本就不大好,人人都觉得他怯懦无能又惯爱偷懒——便是他自己想要努力,也得有时间努力,再说吕千毅和白伯然左一个右一个地抹黑,吕千秀在这方面的名声能好才怪! 而等见了洛连笙,吕和安就皱了皱眉,心想装得还挺像!待他再给洛连笙一检查,就哼道:“三哥,你这儿子真是不懂事!” 吕和青不明所以:“五弟?” 吕和安道:“我可治不好。” 吕和青大吃一惊:“莫非他生了什么大病?” 吕和安冷笑道:“是无事生非!我可治不了‘不懂事’这等病!” 吕和青毫不犹豫地信以为真,脸色一沉,朝床榻上吕千秀道:“千秀!还不赶紧给我滚起来!” 洛连笙在吕千毅去请吕和安的时候,就分了一缕魂识跟过去,自然知道吕千毅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不过这也正中他的下怀——他想要把事情闹大,一方面想要借机暴露一些真相,另一方面也想让白伯然得罪化神一事不像从前只被小范围知晓,而是人尽皆知,因此趁着这个机会做了手脚。只要吕和安来查探,他的确身体并无异状,但若是轮到吕和青,又能感知到自己次子不大妥当。 听了吕和青的话,洛连笙当然一动不动。 吕和青狐疑地再去查探一番,就发现他脉息比先前还要混乱,气息也微弱了下去,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病,他便看向吕和安:“五弟,不如你再给千秀检查一下?” 吕和安道:“三哥莫非是不信我?” 吕和青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看着千秀仿佛真有些不好。” 吕和安心道分明就没有什么,只是故意憋出几分不好的样子,但脉息一切正常,能有什么不好!他还惦记着自己的药炉,索性上前一步,狠狠拽了把洛连笙:“你这小子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他竟是把洛连笙给拽下床来,狠狠摔在地上。 这下子吕和安都有些措不及防,心想自己分明没用多大力气,这小子怎的如此不经拽! 吕和青却有些恼火了:“五弟,若你不愿意给千秀看,那便直说就是,我去禀了父亲,去请别人来看,何苦如此折腾一个孩子!” 吕和安却也不大高兴,他怎么看洛连笙都是装的,但装的却简直能以假乱真!现在可好,不仅要浪费他的时间,还害得他被吕和青一顿骂,他当即就站起身来:“你这儿子我没法管!既然你这么讲,那你去找别人,看谁能看出这小子有什么蹊跷!” 他说完转身就走。 吕和青怒道:“站住!我是你三哥,我准你走了吗?” 吕和安冷笑道:“三哥,我叫你一声三哥,你受得住吗?从前若不是你,我们吕家也不会有对着刘家不得不低头的日子!好在后来白益海他们帮了你,不然你以为你在家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吕和青眼神闪烁片刻,才道:“你不仅治不好我家千秀,还故意伤到他,你跟我一起去见父亲!” “去就去!”知道现在是暂时回去不了了,吕和安也不信洛连笙真有什么事,见吕和青扶起他让小厮驮住,就一马当先往外走,“那我们就去找父亲主持公道!” 第091章 .鼎炉千秀(四) 被吕和青等人带着往吕家如今的家主吕子义处走的时候,洛连笙在心里琢磨起吕和安的那番话。 莫非,这就是之前他没能了解到的,白伯然的父母为了吕和青夫妇而死的真相? 在吕千秀的记忆里,只知父母曾说起过他们欠了白伯然父母的命,所以理所当然叫吕千秀替白伯然牺牲,吕千秀本人却并不清楚此中具体细节。 但不管有什么前因后果,洛连笙都看不起吕千秀的父母——他们欠了命,却叫自己的儿子还,哪有这个道理!若真那么有情有义有骨气,那就自己来还这份债啊! 这时家主吕子义正坐在书房里尝试破解一个禁制,就见呼啦啦来了一帮子人,让他好不容易的清静瞬间一扫而光,他心里登时就不高兴了。再见来人里一个是当年犯过傻惹过事的,一个是一门心思扑在医术和炼药上的,都不是吕子义最看中的儿子,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出什么事了!我们是修士,有点修士的样子!” 吕和青与吕和安争先恐后地一说,吕子义便降尊屈贵地看向洛连笙:“就是这孩子?” 赤霞天小世界灵气不足,修炼巅峰便止步于元婴,与大世界相比限制颇多,但有一桩却比大世界要好。大世界修士不易有子,赤霞天修士在这一点上却与常人无异。因此吕家子孙众多,对于吕千秀这么个小透明,吕子义还真没多少印象。 白伯然道:“爷爷,快替二哥看看——爷爷对二哥不熟吧,二哥向来少去学里。” 吕子义眉头一皱,稍微有了几分印象,记起老三家有个不上进喜欢偷懒耍滑的小儿子。他眼中闪过几分嫌弃,道:“一个孩子,让老五看看便是,用得着去请人?” 吕和青解释道:“五弟没看出千秀生了什么病。” 吕子义看向吕和安:“老五?” 吕和安道:“我自然看不出来!这小子根本就没病!” 吕子义瞪向他二人:“没病?那你们是要作甚!” 吕和青忙道:“父亲,还请您替他看看。” 吕子义狐疑地打量洛连笙几眼,才伸出手去。摸了几下,他发现手中脉息极为混乱,果然不大妥当,便吩咐旁边仆从:“拿了我的名帖,去请万真人来。” 这下轮到吕和安吃惊了:“父亲?” 吕子义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古怪,老五信誓旦旦这孩子无事,但自己一上手就感知到了病症,便道:“许是什么疑难病症,你诊断不出也不奇怪。” 吕和安正思索就算真如此,那也不该自己检查不出,却轮到并不修习医术的父亲检查出来,却听吕和青冷笑道:“五弟,看来是你学艺不精,而非我家千秀装病。” 吕和安火了:“谁知是不是装病装得有了经验!方才伯然侄儿不也说了吗,他时常不去学里!” 吕子义若有所思看一眼洛连笙,才喝道:“住口!等万真人来了再说!” 不管怎样,因为这么个依稀记得天赋不错、如今修为却不高、明摆着好逸恶劳的孙子,惹得两个儿子争吵,吕子义内心对洛连笙的不满不断累积。 洛连笙虽然感知到了,却也并不在意。而在等那万真人过来的时候,他又悄悄在体内做了些手脚。 从前吕千秀的天赋无人察觉,且不管是吕和青、吕和安还是吕子义都没有发现通明道体,可见吕家对通明道体并无了解,但洛连笙可不敢保证那位万真人是不是会发现。他可不想让吕家人现在就知晓吕千秀的天赋何等不凡,不想叫这些人知道了通明道体的价值对他换上另一张脸!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万真人随着两名仆从步入此地,先与吕子义稍微寒暄一番,就着手替洛连笙检查。片刻后,他捋着胡须道:“这孩子是病了。” 这话一出,吕和青得意地看了眼吕和安,却没见他身边白伯然也好,吕千毅也好,脸色都不大好看。 在万真人的要求下,吕子义着人给洛连笙腾出一间距离最近的空房,让万真人替他治疗。 待治疗告一段落,万真人出来道:“那孩子需要静养,暂时不可挪动,老夫替他开了一服药,和水煎三次,每日服用三回即可——其实若有破障丹更好,可惜老夫这里并无此丹。” 破障丹……吕子义心里一动,问道:“万兄,我那孙子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万真人道:“他应是修炼太过刻苦,对此又十分执着,惹来几分心障,才会生了这个病。” 听到他这句话,吕子义淡淡看向三子:“和青,你不是说千秀平日总是偷懒?” 吕和青连忙喊冤:“父亲,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那就是别人说过了,吕子义好歹也是家主,几句话和周围众人的表情让他咀嚼出了几分实情。看来不是这孙子懒散,而是有人要别人对他生出这等印象。 等到了晚上,吕子义与妻子丁秀一说,丁秀也赞同他的判断,只是她话风一转,又道:“虽是如此,但这一回仍有些古怪,为何你看出来老五却口口声声无事,非得把万真人请来才水落石出?” 吕子义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照你看是怎么一回事?” 丁秀道:“还能是什么,定是那孩子心机深沉,故意为之。” 吕子义又点了点头:“不错。他若真要刻苦努力,那就多去学里提升修为,再不济,禀明了我们便是,何必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丁秀道:“正是如此。要我看,这孩子是跟着他那个娘亲,尽学些狡猾心计了!还是千毅乖巧听话,知道立身以正,不会弄什么歪门邪道。” 魂识反馈让独居一处的洛连笙脸色登时冰冷了几分。 他原本想着,若吕家有人肯替吕千秀主持公道,那在化解吕千秀执念的时候,他也用不着真那么杀气腾腾。但如今看来……平辈不友爱,长辈也不慈,还特别盛产自以为聪明的蠢货,像这种家族,早没了早好! 反正他是来做任务的,就算大开杀戒也并无压力,既然吕子义等人不想替吕千秀主持公道,那他自然更无必要去思考化解吕千秀执念的过程公不公道了。 因为万真人的吩咐,洛连笙难得地得了许多清静。离他近的吕子义和丁秀不喜欢他,不会过来看望,离他远的那些人自然更将他抛在了脑后——洛连笙很满意,无人前来骚扰,且这地方的灵气到底比吕千秀那院子要浓郁一些,正好能在这里再做突破。 那一头,白伯然将自己得罪化神真人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养父母。 吕和青与王玉竹一听便大惊失色:“化、化神?!” 白伯然道:“是啊,可我……”他露出委屈又依恋的神色,“可我分明就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得罪对方的打算。当时从那秘境出来,那化神非说有人破坏了他的计划,叫我们都赔命给他……爹、娘,您二人好不容易将我拉扯长大,我还没有好好地回报你们的恩情,哪里能将自己的性命如此草率给出!多亏我当时在外围,跑得又快,才逃得了一命。” 王玉竹松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是该跑。” 吕千毅做忧虑状:“幸亏伯然你身手敏捷,迅速判断出形势,只不知那化神真人现在如何了?” 白伯然眼神闪烁片刻,见吕千毅眼底分明有几分幸灾乐祸,他暗恨在心,面上也立时堆满忧虑:“我就是担心这一点,若他不肯善罢甘休,追来赤霞天……爹、娘,那可怎么办?” 没等吕和青回答,吕千毅又道:“是啊,不光是你怎么办,我们吕家,恐怕也承受不住化神真人的怒火。” 白伯然知道他是暗指自己惹了祸竟然还把祸水引回吕家,但他只是有些着急地暗暗打量吕和青,生怕养父母被吕千毅说动了,要将自己交出去,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白伯然没有一点愧疚。 不回吕家,他能去哪里?大世界那些修士个个盛气凌人,对自己从不客气,他逃去别的地方,一旦那化神追来,他根本没法逃脱!只有回了吕家,说不定还有点希望!他可不想死,谁又会想死呢?他不过是遵从形势,找到了唯一一条可能的活路——谁也怪不得他! 吕和青却并未想到这点,他沉声道:“玉竹,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然去死。” 王玉竹亦有同感:“和青你说得对,可那是化神真人……” 吕和青皱眉思索良久,才道:“不如我去向父亲禀明此事,求父亲帮忙?” 王玉竹知道吕子义和丁秀一向不喜欢自己,闻言连忙阻止:“不可!父亲他修为如何你我都知道,就算父亲请出家族长老,那也只是金丹大圆满,对上化神根本不是一合之力。” 白伯然悄悄松了口气,他很清楚,吕子义与丁秀可不会像他的养父母这般易于哄骗,别看那两人平日对他慈眉善目,好似很关心他的样子,白伯然却知道一旦他们知晓了自己惹出的事情,定是直接将自己捆了交出去! 好在养母的话顺利打消了养父的念头,吕和青连连点头:“说的也是,父亲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唉……” 他越说越是苦恼,与同样没有法子的王玉竹一起长吁短叹,却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 吕千毅见白伯然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就知道他定是早有了什么主意,他想了想,决定等着看白伯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反正白伯然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他也没必要把这家伙得罪得狠了,因为他心知肚明,算计自己的亲生弟弟没有什么问题,那纯粹是个傻子,什么都听父母的,却不知道忍让只会叫人更想欺负他,但白伯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正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所以吕千毅一贯跟白伯然保持着面上你好我也好的关系。 果然,白伯然在吕和青同王玉竹着急了好一会后,才欲言又止地道:“爹……我在大世界里,其实也认识了些厉害的修士,其中有一个出身虚鬼宗的,是虚鬼宗化神老祖的门人。他曾经告诉我说,那位老祖近日在挑选鼎炉。我思来想去,也许我能去求助于他?虽然会被他送去给那位化神老祖当鼎炉,但至少那老祖定会庇护我等,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 鼎炉? 吕和青先是一愣,随即就赶紧摇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伯然啊,此事还是让我们从长计议为妙!你年纪还小,不知道鼎炉是做什么的,可我等堂堂修士,一旦做了鼎炉,那就是毁掉了自己晋身的根基,伯然,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真跑去求助那位修士!” 王玉竹也道:“你爹说的对,伯然你听话,别胡思乱想,我们做爹娘的,总要护着你!” 吕千毅若有所思,他可不信白伯然真会愿意去当这个鼎炉,但白伯然也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件事,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嗯? 吕千毅心里一动,他想到了吕千秀。 别的不论,光论模样,吕千秀若是能不那么怯懦畏缩,那眉眼还当真是好看。 除此之外,吕千秀的天赋也比众人所知的要好……吕千毅眼中闪过几分嫉妒之色,他还记得在好几年前,吕千秀才刚开始修炼,明明大家都一样习练族学里教授的功法,可吕千秀的进度却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这件事不仅他注意到了,白伯然也注意到了,两个人存了一样的心思,难得在暗中齐心合力,渐渐的,家族中无人不知吕千秀虽天赋出众却无心修炼,却谁也不知吕千秀的天赋到底有多么惊人。 明明已经名声尽毁,修炼的功法也奇差无比,修炼的时间更是被压缩到了极致……可吕千毅却发现吕千秀的修为并未落下多少。 这样一个人,难怪白伯然处处针对了! 接下来,吕千毅就见白伯然一脸哀伤却大义凛然:“爹、娘!你们不用说了,那可是化神真人,我们吕家都没法子!若只需要我牺牲一二,能换来吕家的平静安宁,我……心甘情愿!就算是往后不能修炼,我也……我也……”他语声哽咽,仿佛是说不下去了。 第092章 .鼎炉千秀(五) 吕千毅在心中给白伯然的这一番作态鼓掌叫好——明明是白伯然自己惹的祸,被他这样一说,倒像是他为了吕家牺牲了。 不过……吕千禧暗暗冷笑,既然白伯然是针对的吕千秀,他就不会阻拦,因为他何尝不对吕千秀又羡又妒呢! 这个时候,吕和青与王玉竹对视了一眼,好像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吕和青道:“伯然,去做鼎炉这种话,你可万万不要再提起。你是个既有天赋又知道上进的孩子,一向争气得很,若是从此以后你修炼的路被毁了,我跟你娘都会为你痛心。再说,这样也对不住你的亲生爹娘!其实,若只是要找一个人去当那化神老祖的鼎炉的话,也未必一定要是你啊!” 王玉竹慈爱地抚摸着白伯然的头发:“伯然,你如此争气,又在家中取得了去大世界历练的名额,便是你祖父母也说你出色,你的未来决不能毁了!你爹说的对,这个鼎炉不一定是你,只要我们能再找一个合适的人去做,那化神老祖也能庇护我们吕家,庇护你啊。” 白伯然摇头道:“爹、娘,当日我认识的那修士曾说过,那虚鬼宗老祖对鼎炉要求极高,总得是清清白白的修士,天赋也得够好。我们上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人选?说不得还是由我……” 他的话被吕和青打断了:“谁说没有!” 白伯然一脸茫然状看着他,眼底却闪动着几分得逞。 吕和青道:“怎么没有,你二哥不就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吗!” 王玉竹也道:“对啊伯然,不是有你二哥吗!” 吕和青道:“你二哥天赋好,这是家族里都知道的,可他一向对修炼不怎么上心,更没有你和千毅这般上进!你们去当鼎炉,那是毁了你们的未来,但你二哥就不一样了。他反正无心此道,就算留在家里,往后也不过就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了,倒不如为了家族去当这个鼎炉。没错,叫千秀来做这件事,最是适合。” 他好像越说,就越觉得吕千秀是为了当鼎炉而生的一般,就越觉得没有人比吕千秀更合适,而且吕千秀又与白伯然关系密切,“而且千秀是你二哥,由他来当这个鼎炉……只要我们吩咐他多为你说几句话,那化神老祖肯定会多照应你几分,说不定还会恩赐你宝物呢!不错!不错!正该如此!” 魂识将他们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反馈给洛连笙,洛连笙睨了眼识海一角的黑雾,果然见黑雾又有些激荡,但吕千秀却显然牢牢记住了洛连笙之前的话,激荡片刻后就自行安静了下来。 识趣得简直不是一个身怀通明道体的修士所该有的行事风格。 在五方世界、在大部分修真的世界里,像这般小心谨慎的,从来都是天赋资质不够好的修士,而那等资质惊人的天之骄子,谁没有一点傲气?就算是如余锦墨那般任由洛连笙戏弄也不生气的修士,若换了其他人对他揶揄调侃,看余锦墨会不会狠狠教训对方一番! 哪有吕千秀这样的! 倒叫洛连笙更生出一丝唏嘘。 若非撞上这么个家族、这么对父母、这么些兄弟姐妹……只要吕千秀生在稍微正常点的修仙家族里,都必然会得到良好的教导,会拥有光辉灿烂的一生。 与此同时,对吕千秀,他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只是洛连笙又很能理解,吕千秀从小到大所接触到的都是吕家人,所接受的观念都来自于那些蠢货,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珍贵之处在何处,又怎么懂得如何反抗呢! 不过现在在吕千秀身体里的是他,他会好好地给吕千秀示范一番! 那边吕和青已经决定要把次子送给虚鬼宗化神老祖当鼎炉,正在询问白伯然如何联系上那修士,白伯然道:“爹,这事还没跟二哥说呢,万一二哥要不同意呢?” 吕和青就没把吕千秀看做一个独立的人:“有我跟他娘决定,还有什么不够的。” 白伯然劝道:“这可不成,二哥是兄长,二哥为了我牺牲,总得让二哥知道才是,再说……也许二哥不愿意呢。” “他敢不愿意!”吕和青不在意地道,“像他那样不长进,他的天赋就是白白浪费的……罢了,既然伯然你如此说,那我就去跟千秀说一声。” 等吕和青和王玉竹先出了房间,吕千毅瞥一眼白伯然:“你真有这么好心?” 白伯然微微笑道:“让二哥再一次认识到在爹娘眼里,他永远不如我,他才能乖乖的、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鼎炉啊,不然真闹出什么乱子来,还是我们吕家遭殃。” 吕千毅摇头道:“千秀总是顺从你、让着你,你也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算计他。” 白伯然冷笑一声:“说的好像他对你不好似的,他向来尊敬你这个大哥,可大哥你明明看出了我的意图,不也没阻止我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才跟上了吕和青二人的步伐。 吕和青闯进来的时候,洛连笙正坐在敞开的窗前,窗外则对着院子的拱门和回廊。 “千秀,你身体好些了吧!”一进来,吕和青先是关心了一番洛连笙的身体,但他没等洛连笙回答,就继续道,“你如今修为还没筑基吧,唉,你真是白费了你的天赋!依我看,就算你再怎么样修炼下去,也顶多筑基几层就止步了!” 洛连笙心下冷笑,他还从没听说过通明道体一旦修炼,会止步于筑基期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就不要再靠你自己修炼了。正好,伯然跟我提起,有个宗门叫做虚鬼宗的,里面化神老祖想要找个鼎炉。虽说这鼎炉吧是不大好听,但既然是化神老祖,即便手缝里漏些好处也足够你享受不尽了。千秀,不如你去将这件事应承下来,从此以后我们吕家也有了化神老祖庇护,你也是不用再把心思放在修炼上,舒舒服服快快活活,多好!” 洛连笙简直要被吕和青这番话恶心吐了。 哦,你舍不得让白伯然当鼎炉,就要告诉吕千秀当鼎炉其实是件好事了?真有这么舒服快活,你会舍得不给白伯然去做,而让吕千秀来做? 便是曾经的吕千秀,也知道去做鼎炉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他当鼎炉的日子比在吕家的确要幸福许多,但若让吕千秀再做一次选择,他也决计不会愿意匍匐在别人身下成为其鼎炉的! 所以洛连笙抬起眼看了看吕和青,一脸好奇地道:“当鼎炉真有这么好?” 吕和青道:“自然是好!” 洛连笙道:“从小你便叫我让着三弟,既然当鼎炉如此好,那我自然要让给三弟才是。” 吕和青:“……” 白伯然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倒是有些意外。 这个从来都没有脾气的二哥,好像变聪明了?就拿之前吕千秀生病那事来说,虽然在家族里他不上进的说法仍是根深蒂固,但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万真人的话,觉得可能吕千秀还是想要修炼的,只不过不得其法。要知道从前吕千秀可从来都是哑巴吃暗亏,难得有这般得以澄清的机会,莫非他是真的长进了? 不过他长进了也没有什么用处,白伯然暗自冷笑,他早就与那虚鬼宗修士说好要送吕家嫡脉前去当鼎炉,便是吕千秀自己不愿意,有养父母做主,他可不信吕千秀真能翻出这五指山去! 王玉竹比丈夫反应得要快一些:“正因如此,我们是你爹娘,也会心疼你啊,所以有这么合适的一个机会,自然要给你了。” 洛连笙做思考状,过了一会才道:“可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让着三弟。” 吕和青道:“千秀啊,这次不用你再谦让伯然。” 洛连笙道:“这是我身为兄长应该做的。” 你来我往了几番,吕和青终于忍不住了,脸色一沉:“我们叫你去,你去就是了!不要推三阻四的!” 洛连笙挑眉,直视着他:“所以这所谓的机会,原本就不是谁让给我的,对吗?其实爹娘你们直说让我去当鼎炉就是了,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 吕和青一惊,然后瞪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教给你的那些礼数呢?都忘记了?” 洛连笙淡淡道:“礼数那也得看对什么人。” 吕和青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印象中的次子从来不是能自己说一句他堵一句回来的人,仿佛是从不久前开始,次子就变得叫他有些认不得了。但他只以为是从前叫次子忍让太多才会如此,因为以前吕千秀也不是没有过突然爆发的时候。毕竟他就算习惯了忍让,可十多年下来,偶尔总有几次不愿退步的时候,而那时候吕和青的做法,往往是非打即骂。 他当即高声斥道:“住口!我看你是真的忘了礼数!还不道歉!” 洛连笙没动,也没吱声。 吕和青怒气冲冲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打过去。 洛连笙往后一退,躲开了吕和青的巴掌。 吕和青见他竟然还敢躲,更是气愤:“你给我站住!” “站住了让你打么?”洛连笙语带讥诮,“我看没人会这么傻。” 吕和青怒道:“我是你爹,教训你天经地义!” 洛连笙道:“我只是不愿当鼎炉,就要被你教训,他们两个不被你教训,莫非是因为他们愿意当鼎炉?” 吕和青道:“他们自然不会去当鼎炉!” 洛连笙眨眨眼:“那爹你很该也教训他们一顿,毕竟他们也不愿意嘛。” 被他绕进去了,吕和青皱眉顿了顿,才理所当然地道:“他们前途远大,岂是你能够比的?” 洛连笙道:“爹你平心而论,若我有他们修炼的条件,我会比他们修为差?”他眯起眼睛,神色一瞬间显得有些冷酷。 吕和青下意识地抖了抖,但定睛看时眼前分明只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次子!他一面对自己竟会害怕而感到羞恼不已,一面则愈加色厉内荏:“你在这里瞎说什么!你比得上千毅还是比得上伯然?你一个也比不上!” 洛连笙耐心地等他骂完,微微一笑,轻声道:“爹,我现在真有些怀疑,究竟我是你儿子,还是三弟是你儿子……其实三弟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 “混账东西!”吕和青大怒,“你竟敢说出这种话,你忘了什么是孝道吗!” 洛连笙道:“如若不是,那为何爹你总是让我退让,却从不叫大哥或是三弟退让?爹你嘴里总是我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唯有大哥和三弟样样都好?我叫你一声爹,但你至少该有爹的样子。” 白伯然和吕千毅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吕千秀是真的有长进了。 白伯然先开口道:“二哥,你怎么能这样忤逆爹呢,爹都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洛连笙道,“是你们,不包括我。”他魂识知道窗外正有一群人路过,便提高了音量道,“今次爹莫名其妙过来就要我去做鼎炉,且不说做鼎炉意味着什么,我们赤霞天吕家,难道已经沦落到需要嫡脉去匍匐人下了?” 大家都是修士,耳力自是不凡,果然立即有人往这边走,吕和青的大哥吕和骏一马当先:“什么鼎炉?我们吕家人怎么能去做什么鼎炉!” 洛连笙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吕和青夫妇,再看一眼不声不响的白伯然,对吕和骏道:“大伯,我爹正劝我去当鼎炉呢。” “胡闹!”吕和骏瞪了眼吕和青,“三弟,你来说清楚,怎么千秀竟然要去做鼎炉!” 吕和青支吾着道:“对千秀而言,这是好事啊,再说那可是化神老祖的鼎炉。” 洛连笙注意到他说出化神老祖以后,吕和骏的神色立马缓和了几分,倒是吕和骏身边那个有些眼熟的姑娘笑了起来:“三叔,化神老祖的鼎炉也是鼎炉,真这么好,怎么没见您让千毅或是伯然去做啊。” “千姿,跟你三叔讲话别没大没小的。”吕和骏象征性地斥责了她一句。 洛连笙对上吕千姿的笑脸——吕千秀的记忆里,也正是这姑娘悄悄帮了他……他便回她一个笑容,就见吕千姿眼睛一亮,洛连笙赶在她前面道:“爹,倒不是别的,我是怕你被骗了。不然你怎么会同化神老祖扯上关系?又突然提出鼎炉一事?” 第093章 .鼎炉千秀(六) 吕千姿恰到好处地道:“还是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三叔,侄女很好奇呢。” 吕和青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就听洛连笙道:“若爹不是被人骗了,那便是真有一位化神真人想在咱们吕家找一个鼎炉。可无缘无故的,为何会有这样一位化神真人?为何会找上咱们吕家?爹你一向在家中修炼,又怎么会认识这位化神真人?” 吕和青想说点什么:“我……” 洛连笙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爹,你应该是通过别人才能接触到这位化神才是,而赤霞天并无化神,想来应该是大世界才有吧。我大哥虽然时常去大世界,但他来来去去如此多回,爹也没提过化神,想来此事同大哥无关。倒是三弟才刚从大世界返回,也就是说,这位化神,应该是通过三弟向爹传达要找鼎炉的信息——三弟。”他微眯着眼看向白伯然,“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拉皮条的了。” 饶是白伯然心机深沉面皮也厚,被他这样一说,脸色还是变了好一会才恢复原样。 洛连笙不打算叫他有开口的机会,而是要当着越来越多的人将白伯然等人的心思暴露出来。 因此他又接着道:“不过三弟为何要爹将我送给那化神当鼎炉?” 吕和青还在试图分辩:“怎么用送这个字……” 洛连笙压根不理他,自顾自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性有三点,一是三弟瞧我在家中不顺眼,希望我消失不见;二是三弟有求于那位化神;三是以上都是。三弟,你说是哪一种呢?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罢了,虽然是最大的可能。但假若是真的,三弟究竟有什么想要求助那位化神的呢?我们吕家在赤霞天里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虽然三弟你并非吕家嫡脉,但既然爹娘收养了你,说出去你也是吕家人,便在元婴真人面前,吕家人的名头应该也有用处,唯有对上化神或是更高等阶的修士,咱们吕家才不会被放在眼里。莫非三弟你惹到了化神?所以你才要向另一位化神寻求庇护?我想三弟你应该不是会毫无因由去讨好一位化神的人——或者我猜错了,其实三弟你只不过是想要巴结上那位化神,所以才让爹将我送给对方做鼎炉?” 白伯然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因为此时其他吕家人看向他的眼色都不大好看,而洛连笙的话也将他架在了火上——白伯然万万没有料到,这位二哥还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 通过一番话,轻而易举将他与吕家人割裂开来,亮明了立场,又逐个击破,让他百口莫辩。 若说他有苦衷,那他在吕家面前隐瞒自己的苦衷,首先就显得自己与吕家有隔阂,却又要牺牲吕家人,这做法愈加显得不义。 但若说他没有苦衷……那他就是实打实的白眼狼了!而且还没骨气! 就算白伯然心知肚明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决计不想在别人眼中变成没骨气的白眼狼。 因此他心念电转,艰难开口,以至于有些哽咽地道:“我……我也不想的。” 洛连笙这时已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闻言只哦了一声。 吕千姿一直有些惊奇地看着他,见状略一思忖,眼底露出兴味神色:“伯然,有话好好说,别欲言又止,要哭不哭的,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谁还会骂你不成。” 洛连笙挑了挑眉,他发现这位堂姐真是一个妙人,虽然两人才初次见面,但合作起来却相当默契。 白伯然登时有种吃了苍蝇被噎住的感觉。 吕和骏道:“伯然,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伯然脑子转的很快,等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讲出内情时,里面已经多了许多不存在的东西。比如他并未主动得罪化神而是化神无事生非,比如他表明了身份那化神却不将吕家放在眼里,比如他为了吕家义愤填膺…… 总之被他花言巧语一番,在场众人就不容易觉得是他给吕家带来祸事,也会忽略他并非吕家人了。 吕千姿却呵呵一笑:“那就是说,是伯然你得罪了化神?” 白伯然只能道:“是。” 洛连笙笑眯眯地看着这位堂姐,发现她极善于把握关键:“那为何不是你去当鼎炉?” 没等白伯然回答,吕和青先开了口:“伯然这么好的天赋又这么上进,怎么能当鼎炉自甘堕落!” 吕和骏等人:“……” 吕千姿道:“三叔,我真怀疑,千秀是您亲生的吗。” 吕和青不满地看向吕和骏:“大哥,你也太纵容侄女了些!这是她该向叔叔说的话?千秀怎么就不是我亲儿子了!” 吕和骏道:“千姿,婉转、婉转……” 吕千姿道:“三叔您觉得做鼎炉是自甘堕落?” 吕和青:“当然!” 吕千姿道:“可三叔您却叫千秀去当鼎炉。” 吕和青:“呃……” 吕千姿道:“最奇怪的是,分明是伯然惹下的祸事,却需要千秀去做伯然不肯做的鼎炉——这个道理,请恕侄女不懂。” 吕和青张了张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到最后他瞪向洛连笙:“我是你爹,我还会不希望你好?” 洛连笙没说话,只看向吕和骏。 吕和骏其实不想插手,无奈却没能阻止吕千姿说话:“三叔,我们吕家人可不是给人做鼎炉的,千秀更是嫡脉。不如由我去禀明了祖父,到时在旁支里择一个愿意去的,又何尝不可?” 洛连笙瞥了眼眼神闪烁的白伯然,道:“恐怕我爹和我三弟都不会同意。” 吕和青果然道:“你是我儿子,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应该乖乖听话!” 吕和骏都忍不住了:“三弟,这不是小事。” 吕和青理所当然地道:“他留在家里也是一事无成的料!去当化神真人的鼎炉,对他是好事!” 吕千姿也忍不住了:“照我看,此事对伯然更是好事,既解决了化神的危机,还能让千秀离开吕家。也是,没了千秀,属于千秀的东西便都是他的咯。” 白伯然义正辞严:“千姿堂姐,你怎可这样揣测我!” 吕千姿冷笑:“还用揣测?从小到大,你抢了千秀多少东西?谁看不到?” 吕和青忙道:“那都是千秀愿意让给伯然的。” 吕和骏等人:……呵呵。 最后此事还是惊动了吕子义,一干人等都被请了过去,路上吕千姿跟洛连笙传音:“你啊,从前总是闷声不响的,明明被欺负了也不说,还一个劲退让,看着就叫人觉得不爽快!如今你总算是醒悟过来了,也不算晚!” 这位堂姐还真是吕家的一股清流,或者说其实吕家是有一些明白人,但大都各人自扫门前雪,认为没必要为了吕千秀去揽下这档子破事。洛连笙能够理解他们,但吕千秀满怀的怨气既然要化解,他也就只能对不起这些人了。 所以洛连笙现在看着吕家这些人,未免有点看死人的感觉,听到吕千姿的话,他才微微一笑:“多谢千姿堂姐。” 吕千姿又嘱咐道:“祖父他们应该会找个旁支去,你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若三叔还犯傻,你也别管,千万不可松口!只要你坚定了想法,有我帮你,不怕!” 凭这位堂姐在吕家的地位,她既说出这等话,洛连笙知道还是能做到的。 但就像吕千秀记忆中的那样,哪怕这边危机尽除,恐怕吕和青与白伯然仍会处心积虑让他去当这个鼎炉。 因此正当吕子义道“……既如此,那老大,你去询问一番,看旁支有没有哪个天赋不错的孩子愿意。”时,忽有仆役来禀报道:“虚鬼宗十死老祖来了!” 洛连笙就有点意外,事情似乎有变。 而那仆役话音未落,就有数名修士鱼贯而入,各自低眉顺眼列在两旁,中间则由数名抬了一座小巧玲珑的轿子,轿帘晃荡中,堪堪露出半张脸来。 轿边随侍的修士不卑不亢地道:“虚鬼宗十死老祖门下替老祖发话,那说好要给老祖当鼎炉的吕千秀何在?” 白伯然眼底闪过一丝喜色,而吕千姿却脸色大变,悄悄拉了拉洛连笙,示意他往后站些。 这时她就发现自己……没拉动? 待她回头一看,却见堂弟正直直注视着那顶小轿,神色显得有些古怪。 “千秀?千秀!”吕千姿传音叫他。 洛连笙好一会儿才回神:“千姿堂姐。” 吕千姿道:“你怎么啦?” 洛连笙翘起唇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吕千姿:“……?” 自从洛连笙来到这一方世界,就猜想过这一回那疑似器灵的“灵魂”又会进入何人体内,也颇为期待与其会面的那一天。 他曾琢磨着在吕家定是见不到的,恐怕至少要等他把吕家这边的烂摊子解决得差不多了才能见到对方,却没有想到,时间距离他来到赤霞天成为吕千秀也不过才过去短短十数日,那个人就先一步来到了他面前。 那座小轿内的人虽然只露出了下巴和少许侧脸,但那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几乎立刻便扑面而来,让洛连笙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与此同时他又在心里哼了一声:此人倒是命好,每次身份都比他要好太多了! 前有玄慧,后有迟玄镇,这一次更好,还成了化神老祖! 虽然虚鬼宗名声恐怕不大好,十死老祖这个名号也煞气逼人,但那也是实打实的化神老祖啊! 吕子义闻言脸色一抖,小心翼翼地看向那顶小轿,拱手行礼:“赤霞天吕氏家主吕子义,见过十死老祖。” 轿内人没有做声,轿边修士则轻言细语:“起吧,我们老祖可不会仗势欺人,尔等无需这般紧张。此番老祖前来,也只是为了接走那吕千秀!” 吕子义稍一迟疑,就朝洛连笙看过来:“他在那里。” 虽然因为来人正是洛连笙期待的那一个,所以洛连笙现在已经改了主意,但别人却不可能知道他同那十死老祖有什么关系。可对方只是询问,吕子义却毫无回护之意,更不要说吕和青早就跃跃欲试,白伯然和吕千毅则幸灾乐祸,另一些人亦悄然露出巴结之色……只除了吕千姿眉头紧锁像是要仗义执言,这偌大一个吕家,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站在吕千秀的立场上替他稍微考虑一二。 洛连笙安抚地轻轻拍了一下身边吕千姿的手臂,传音道:“千姿堂姐,别担心,别冲动。” 吕千姿咬了咬牙,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她吞了回去。 也不知怎么的,她觉得眼前的堂弟给她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感觉,好像什么棘手的事到了他面前都不是个事。 洛连笙道:“是我。” 虽是面对化神真人,但洛连笙还是试探地放出了一缕魂识。 小轿内的人似有所觉,微微抬起了头。 洛连笙迅速收回魂识。 虽然对方注定会跟他双修,且还是疑似器灵的“灵魂”目前寄身所在,但洛连笙却不敢保证这十死老祖就一定会跟迟玄镇一样,初初见面便表露出好感与善意。 不过——嗯?对方似乎笑了一下? 魂识撤离以前,洛连笙隐隐约约看到,那十死老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轿边修士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就忽然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然后道:“今次是有本门弟子进言,说是赤霞天吕家试图给老祖进献一名叫做吕千秀的鼎炉。”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了白伯然。 “那进献之人让我们老祖只管收下便是。” 白伯然的脸色忽青忽白,煞是好看。 “但我们老祖一贯善体人意,才会有我们往吕家一行,若尔等不愿意,老祖也绝不勉强。” 吕和青叫道:“愿意愿意!” 吕子义咳了一声,叫人把吕和青拉到一边,才道:“此番老祖如此大动干戈,可见对我们家千秀的厚爱,蒙老祖垂怜……”他很想直接应承下来,但到底记起了修士的矜持,“千秀,你来说吧。” 若洛连笙仍不愿意,是可以逃过一劫,但吕家因此失去了巴结化神的机会,说不定还会被化神老祖暗自责怪,就算罪魁祸首分明是白伯然,但这笔账铁定会记到洛连笙身上。 洛连笙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耳中又听到吕千姿焦急的声音:“堂弟,不可!” 洛连笙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才道:“我愿意。” 吕家众人都松了口气,吕和青更是对洛连笙道:“这对你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还不听话!你可得好好谢谢伯然!” 他待还要训斥洛连笙一番,轿边修士道:“老祖说了,吕千秀从此便不再是吕家人,而是我虚鬼宗十死老祖的人,吕家主,还请约束好你家中的人,莫要对老祖的人指手画脚。” 第094章 .鼎炉千秀(七) 他这句话针对性实在太明显,吕和青脸色登时一白,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吕子义连忙道:“老祖教训的是,千秀啊。”他同吕和青到底不一样,虽然心里对这个孙子并不喜欢,但面上却很过得去,甚至能显得极为亲切慈和,“虽然我们是你的家人,不过从今往后,你听老祖的话便是。” 洛连笙看一眼那顶小轿,唇角翘了翘:“是。” 他开始只当吕和青是真的被噎住了才说不出话来,直到他方才捕捉到了极为隐晦的灵力波动,且分明是出自那顶小轿!若非他魂识非同一般,恐怕还发现不了——显然,吕和青是真的被扼住了喉咙!轿中那人犯不着为难吕家一个小小修士,会这样做,大约是替他出气的缘故。 想到这里,洛连笙没法心情不好。 连吕家这帮人都显得没那么不堪入目了。 吕子义又道:“既如此,老祖可否让我找人去给千秀收拾收拾?” 轿边那修士看着态度很好,隐隐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闻言他顿了一下道:“不必,吕千秀需要什么,本宗自会提供。” 洛连笙瞧吕子义那样子分明是想同自己说几句话,他也猜到了吕子义要交代些什么,不过他现在心情好,便也愿意去瞧一瞧吕家这些人会玩什么把戏,就道:“家中还有我用惯了的东西。” 那修士立即改口:“那你便去收拾,老祖命我等在此等候。” 吕子义脸色一松,待到避开了十死老祖一行人,他走在洛连笙身边,语重心长:“千秀啊,虽然这一次,那位化神老祖似乎十分看重你,但身为鼎炉,还是得自己小心谨慎——无论如何,你身后有我们吕家。” 洛连笙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无非就是告诉洛连笙,就算发达了,他也是吕家人,要替吕家着想,若有什么好处可得要想着吕家! 这番话丝毫没出乎洛连笙的意料,他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祖父,我知道了,就算我同三弟一般惹来祸事,我也不用害怕,因为我身后站着赤霞天吕家嘛。” 吕子义:“……” 吕子义额角青筋动了动,大概很想揍他一顿,可惜……洛连笙清楚,吕子义不敢。 吕和青就没吕子义这般有头脑了,闻言他立即怒道:“怎么说话……” 洛连笙发现他又一次被扼住了喉咙,就一脸关心地问:“爹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吕和青的眼珠子简直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然而脖子却好像被什么挤压着,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洛连笙假装没看见,脚下走得飞快。 吕子义目视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孙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原本还想安排些东西给他带上,如今已没了这个想法——就叫吕千秀身无分文地去虚鬼宗,等他碰个头破血流就知道吕家的重要性了! 洛连笙发现实在没什么值得带走的,就随手捡了几件衣服裹了个瘦骨嶙峋的包裹。 轿边修士看了包裹一眼,正要说话,忽然面色一整,噤若寒蝉般束手而立。 “这些破烂东西……”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旋即响起。 音色极为低沉,醇厚而悦耳,音量并不高,但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好像在自己耳边响起一般。 “丢了算了。” 洛连笙眯了眯眼,就见一只手从轿内伸了出来,五指修长,白得简直像在发光。 下一刻,轿中一直不曾露面的人迈出一步,走了下来。 洛连笙依稀听到周遭有吸气声此起彼伏。 洛连笙迎上那人的双眼,发现虽然不管是同玄慧还是迟玄镇相比这双眼睛都截然不同,却是那二人无法比拟的优美形状,几乎快要能媲美卫凤石那对桃花眼了!而且只是这样看着,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愈加浓郁,打心眼里叫人欢喜。 他微微一笑:“好。” 说着,洛连笙就把手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扔。 包裹砸在地面上发出的闷响非常轻,轻的几乎叫人无法捕捉,但却不知怎么的,让吕家许多人觉得心脏都为之一震。 而白伯然则狠狠扣住了手指,眼底闪动着惊艳和几分后悔。 化神真人……不都该和那纯阳宗化神一般,虽然也算俊美,可到底垂垂老矣吗!更不要说虚鬼宗乃是魔修宗门,魔修在修士们的印象中,一贯是骨瘦如柴、阴气森森!十死老祖的名头更是一听就叫人退避三舍,怎么想都该是一个如同活死人般骷髅样的人物! 怎么会是眼前这般俊美逼人的形象! 白伯然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玩出这一手来,他忍不住想到:若是没有将吕千秀推出,而是自己投入这十死老祖门下,成为其鼎炉,既可得到庇护,也能同这般不凡的人物耳厮鬓摩。虽说现在只是鼎炉,但以自己的本事,说不定何时就能将对方的一颗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到了那个时候……吕家算什么,赤霞天算什么! 白伯然在脑中畅想一番,面上带出些许神往,在见到十死老祖竟然直接携住了洛连笙的手时,他脸色一沉,眼底掠过几分嫉恨。 于是在十死老祖带着洛连笙往轿子里走的时候,白伯然忽然开口:“二哥!” 十死老祖感到掌中那只手动了动,便停下脚步。 洛连笙回头:“三弟?” 白伯然道:“二哥,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边说边微微垂下面孔,仿佛伤心欲绝,“待我未来去了大世界,可不可以去找你?” 洛连笙正要开口,就听到耳中才听过没多久的声音道:“此人不怀好意,你放聪明些。” 见其他人并无异状,洛连笙就知道这是十死老祖单独给自己传音,他朝十死老祖看了一眼,才转头面向白伯然:“三弟,欢迎你来找我。” 白伯然是吕千秀最恨的人,让他只落到跟其他吕家人一样的下场,洛连笙会觉得太便宜他了。 永世不得超生只是结果,过程还需要他慢慢享受——让白伯然见识一番,好人狠毒起来可以有多心狠手辣,也让他知道,就算他把机关算尽,也只会是无用功——洛连笙还蛮期待到那时白伯然会是哪样一张面孔呢! 等两人走到了轿子前面,洛连笙又一次止步,对十死老祖说了什么,然后众人就见他从十死老祖手中接过一样东西,再回头扫了一眼他们,最后道:“千姿堂姐。” 吕千姿一直板着一张脸,但洛连笙可以看出,那是因为她不这样恐怕会哭出来。 偌大一个吕家,真正为了他去当鼎炉而难过,哪怕见到十死老祖是怎样的一个人仍然未改初衷的,唯有这位堂姐。 “堂姐,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洛连笙试图让吕千姿宽心,又将手中玉符塞给她,“以后若有机会,你持此物去虚鬼宗,便可见到我。” 吕千姿艰难地挤出一个嗯字,但仍带上了几分哽咽。 这一幕让白伯然眼睛都嫉妒得有些发红。 然而在吕家他可以算计吕千秀,却无法对吕千姿下手,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吕千姿收好玉符,而洛连笙与十死老祖一同登上小轿。 转瞬间轿子腾云而起,与那些突如其来的修士一道,消失在了半空中。 吕千毅从白伯然身边走过,讥笑道:“自作聪明的滋味如何?二弟恐怕并不会像你想的那样落魄。” 白伯然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反唇相讥:“那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个鼎炉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地各自离开。 进入轿中的洛连笙,发现别看这座小轿一点也不起眼,但其实须弥藏于芥子,轿中空间比从外部看起来要大得多,而且一应陈设器具皆是应有尽有,装饰极尽奢华。 十死老祖见他环顾四周,问:“如何?” “不错。”这风格叫洛连笙想起了自己身为一宗之主的时候,他很满意。 十死老祖看了他一会,忽然道:“你并不怕我。” 洛连笙微微一笑:“反正我都已经在这儿了,怕有用吗?” “但我见你……”十死老祖蓦地伸出手,拇指指尖摁在了洛连笙的下巴上,然后另一根手指稍一使力,便将那下巴抬了起来,“方才还没见到我的时候,也不怕。” 洛连笙道:“为何要怕?同他们比起来,难道老祖会对我更糟糕?” 十死老祖唇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若非洛连笙一直在观察着他,恐怕也会错过。 “算你有眼光。”他收回手,“做我的鼎炉,自有你的好处。” 洛连笙道:“是。” 十死老祖嗯了一声,闭上双目,似在小憩,但身周隐隐却有灵气流转。 洛连笙琢磨着他是在修炼,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不过他的魂识却早就放了出去,因此从外头那些修士们的对话中,洛连笙了解到了不少的情况。 白伯然的确向十死老祖门下的一名修士说了要进献鼎炉一事,只不过那名修士并不受重视,连跟随十死老祖外出也没有资格。正因如此,为了巴结老祖,那修士想方设法地找到鼎炉献给十死老祖。 而根据随侍的修士们交谈中透露出的信息来看,所有备选鼎炉都要被送到虚鬼宗任由十死老祖挑选,在此之前他对选择哪一个人来当鼎炉并未表现出丝毫倾向。 在吕千秀的那一次经历里,大约是十死老祖一见到吕千秀,就发现了他是通明道体,了解到吕千秀对其何等重要,理所当然地就选择了他来当鼎炉。 那么这一回,仿佛事情有了些许改变。 在那些修士的口中,十死老祖是莫名其妙突然下令要去观察一番鼎炉备选们的,而今日也是正巧到了吕家外面。或许是发现了通明道体,或许是其他理由,总之,十死老祖提前选定了鼎炉,已经吩咐门下不用再理会其他的鼎炉备选了——这不奇怪,再有何等奇特的体质天赋,也比不上与通明道体双修对魔修有用! 对于十死老祖的决定,他的门人自然是坚决贯彻执行,但背地里也会议论一番。 洛连笙既然能听到,那就说明十死老祖并无阻拦的意思,可见虽然十死老祖替他出了气,也选择了他,但目前的洛连笙对十死老祖而言,只是鼎炉。 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对方却只感到几分亲近之意而没有认出他来,叫洛连笙心里稍稍有点不快。 但他不至于去埋怨对方,因为从前面两次的任务经历来看,对方的记忆不完整,只有两人相处日久,才可能认出他来。 现下洛连笙只能安下心来做对方的鼎炉,并伺机而动,去收拾吕千秀的如仇人毫无二致的亲人们。 转眼间,一行人从赤霞天小世界一跃而出,进入到大世界内。 才进入大世界,洛连笙就感到了极大的不同。 此地与赤霞天相比,灵气浓郁得多,仿佛每一个呼吸都会有灵气在冲刷身体! 洛连笙见十死老祖仍双目紧闭,便也开始修炼。 没过多久,他在吕家停滞不前的修为就再一次突飞猛进,待到他们一行快要达到虚鬼宗的时候,洛连笙已经触碰到了筑基的那一层壁垒。 对于许多修士而言,若不服用筑基丹,想要筑基都千难万难,但对现在使用吕千秀这通明道体的洛连笙来说,筑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沉浸在修炼中,分离的那一缕魂识也未留在轿内,便没有看到十死老祖睁开双眼看了过来,眼底闪动几分兴味和惊异,最后又多了一丝纵容和欣赏。 待轿外修士因灵力波动而询问的时候,十死老祖道:“无事,是千秀在晋阶。” 这胡光正是当时在吕家说话的那一个,想起当时所见吕千秀的修为,他面上不由闪过几分异色,待退到一旁后,他还未说话,便听有人问道:“胡师兄,什么情况?可是老祖在给那小子灌顶?” 另一人啧啧连声:“十有八九!那小子实在好命,竟真被老祖看上了。” 胡光面色一肃:“都莫要再说了。” 那几名修士有些意外:“胡师兄?” 胡光道:“吕千秀是老祖的鼎炉,非我等能非议之人。” 有修士不在意地笑道:“鼎炉罢了。” 胡光摇了摇头,他心说你们是不知道老祖方才的语气,便是门内对老祖一片痴心的那位元婴真人,可也从未得到老祖这般唤过他的名字! 第095章 .鼎炉千秀(八) 要知门内那位真人虽说还未突破至化神,实则也是宗门内数一数二的角色。自从百多年前初见十死老祖时起,才金丹期的他就开始了对十死老祖的死缠烂打。而那时两人修为便是天差地别,一个金丹一个元婴。待那位真人以为终于有资格同十死老祖比肩的时候,却发现十死老祖又晋阶了,这一回还是更难成就的化神。尽管如此,那位真人也并无放弃的意思。 可惜,谁都知道,十死老祖待他一贯是淡淡的,就跟对待宗门内其他所有人一样。 胡光有时也忍不住觉得,其实老祖眼里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 然而刚才老祖那一声“千秀”,乍听上去仿佛也是淡淡的,胡光却隐隐从中听出了几分笑意。 更何况他见过无数从小世界进入大世界的修士,虽说大世界内灵气浓厚许多,让这些修士的修为能有所进步,但能第一时间适应灵气浓度且突破境界的,他却从未见过。 吕千秀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虽然只是从炼气晋入筑基期,但正因他修为如此之低,却又如此之快地适应了大世界的灵气,还能不借助筑基丹筑基,这份天赋,足以引起重视。 见其他修士不以为然,胡光又道:“那吕千秀颇不一般。” 方才取笑的修士道:“再不一般,也就是鼎炉啊,胡师兄,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胡光闭了嘴。 他为人向来谨慎又机灵,能从虚鬼宗区区一介外门弟子投入十死老祖门下,还成为得用的门人,凭的就是这份谨慎和机灵。目前他接触到的部分,足以让胡光感到几分不同寻常,可其他人若不信,他也犯不着多说。 想想宗门内那不知多想与老祖结缡双修的叶真人,再想想盯着鼎炉位置的更多同门……或许等腥风血雨之后,所有人就能见识到这位吕千秀的真本事了。 转瞬间,虚鬼宗山门被他们越过,小轿径直往其中最高的几座山峰之一飞去,最后落在了一团黑雾上。黑雾前方耸立着一座宫殿,外表看着也很不起眼,但洛连笙估计里面同这顶小轿一般别有洞天。 听见外面的动静,便有几名侍从围了过来。他们就像是没见到洛连笙一般,又是替十死老祖掸身上的灰尘,又是给他送上香茗,又是问这问那嘘寒问暖…… 包括胡光在内的其他人则站在较远的地方,并无上前引导洛连笙的意思。 但叫胡光再次高看了他一眼的,是这才刚筑基的小小修士,即便如此,也毫无拘束之意,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唇边隐隐噙着一抹淡笑,叫那张俊俏的脸庞都亮了起来。 胡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就忽然听到耳中蓦地响起如雷霆般的一声“哼”。 他立时汗如雨下,垂眸肃颜,不敢再看。 但胡光心中更是震惊——只不过多看了那吕千秀一眼,老祖竟然就……不高兴了? 十死老祖瞥了眼洛连笙,发现他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后,就将目光调转过来,四目相对,洛连笙唇角气定神闲的笑意不知怎么的有些刺眼。 “行了。”他冷冷道,“没见此处还有人也需要你们侍奉吗,光围着我作甚!从今以后,他是我的鼎炉,便也是你们的主人之一,谁也不许慢待了他!” 侍从们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之后洛连笙被他们带去了自己以后在虚鬼宗的住处,又有侍从捧来各色衣物任其挑选,再被带去梳洗一番。 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的灵泉,任温热的泉水在身上流淌,洛连笙借机巩固了筑基期的修为,感到大约明日就能再进一层,才起身回到住处。 他住的房间有一整面墙都空空如也,能看见云雾翻滚卷涌,看见鸟兽在山峦叠嶂中来去,看见种种奇妙的画面,但站在旁边却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跌落其中,因为前方用了某种法阵。 洛连笙收回手,一面想着这宫殿内果然是另一番风景,叫人看着就心生赞叹;一面又想到化神不愧是化神,这份通天彻地的法力叫在天海宗内还未晋入元婴的他,忍不住心生向往。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有人进入此地,转头看过去,便对上了十死老祖瞧不出情绪的双眼。 想到对方体内有疑似器灵的“灵魂”,洛连笙便绝不可能对其保持距离:“老祖。” 十死老祖皱了皱眉:“我名叫蔺华章,你叫我华章便可。” 洛连笙挑了挑眉:“作为鼎炉,应该并无直呼老祖名字的权力。” 蔺华章道:“我说你有权力,谁还敢说你没有?” 他说的好有道理,洛连笙便十分自然地道:“那我谨遵老祖的命令——哦不,是华章的命令。” 而且对蔺华章的举动洛连笙并不意外,毕竟从之前的几次经历他就判断出来,虽说被寄身的人一开始不记得他,也认不出他,但天然便会偏向于他,对他有几分好感。 蔺华章觉得这个鼎炉竟然并不受宠若惊,实在是胆大包天,可又为他这份大胆而忍不住想要另眼相看。 尤其是后面那句,对方分明带了一丝揶揄调笑的意味,叫蔺华章心中生出几分古怪情绪。 明明自己是主,对方是鼎炉,可是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对方反客为主了一般! 理智告诉他应该杀杀这初来乍到的鼎炉的气焰,虽然他才是第一次用鼎炉,可也知道鼎炉地位低下,比起侍妾之辈尚有不如,但情感上……瞧着对方如此神采奕奕的样子,蔺华章发现自己理智全无。 罢了,自己的鼎炉,自己想怎么对待便怎么对待,谁还能横加干涉? 蔺华章想到这里,就伸手摸向洛连笙的头顶。 洛连笙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摸。 蔺华章心里一动,方才古怪的情绪顿时一扫而光,只觉得如此乖顺的鼎炉定是对自己满怀信赖,那他也一定不能辜负了这份信赖才是。 良久,蔺华章松开手:“果然是通明道体。” 看来蔺华章果是看出了吕千秀的天赋——也是,洛连笙在自己身上动的手脚瞒得住赤霞天内的万真人,却万万不可能瞒得住化神真人。甚至他当时做了怎样的手脚用来遮掩,恐怕也被蔺华章看了个一清二楚。 果然蔺华章的第二句就是:“你似乎有所察觉?” 洛连笙坦然道:“是,我自己修炼起来是何种情形,我自己自然知晓。只不过……”当然他也不能将一切都袒露无疑,“何为通明道体?”不该他知道的,他一概不知。 蔺华章道:“通明道体乃是一种天生灵体,那些什么单灵根天灵根……在通明道体前面一文不值,此种灵体,不仅具备单灵根那般吸纳灵气的天赋,更是……”说着说着,他注视着洛连笙的眼神染上几许复杂,“修炼起来毫无障碍,前途无可限量,便是我都忍不住心生羡妒。” 洛连笙微微一笑:“我现在是你的鼎炉,我身具通明道体,对你而言是好事,不是吗?” 蔺华章眯了眯眼:“不错。”他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了此事,还心甘情愿当我的鼎炉?” 洛连笙道:“为何不愿?” 蔺华章道:“若非走投无路,或是存心趋炎附势,像你这般天赋的修士,不会有谁愿意当鼎炉的。” 洛连笙淡淡道:“哦。” 蔺华章忽然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不悦:“你可知你的天赋何等出众?” 洛连笙道:“原本不知,但你方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些什么单灵根天灵根在它面前一文不值。” 蔺华章道:“那你竟无不甘?” 洛连笙理所当然地道:“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既然我已答应来做鼎炉,便不会违背我的承诺。何况……你难道会允许我不当这个鼎炉?” 化神真人已是这一方世界站在顶端的修士,再往上便要触摸天人之间那一层壁垒,这等修为就算是魔修,心境和自控力也绝非寻常修士可堪媲美,早已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所谓诱惑,对他而言,真的就只是两个字罢了。 然而此时蔺华章也不知为何,被对面青年似笑非笑的眼神轻轻一扫,他心头霎时就是一热,仿佛窜起丝丝缕缕细小的热流,在体内咆哮冲撞。 他毫不犹豫道:“当然不会。” 身具通明道体的鼎炉,错过了这一个,饶是他乃化神老祖,也未必能找到第二个。 何况蔺华章心头隐隐约约似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绝不能放开对面的青年。 洛连笙道:“那不就是了。” 但这个答案却叫蔺华章又有些不满足了起来,他忽然道:“若我允许你离开,你会离开吗?”说完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话已出口,再要收回却是没了可能。 洛连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蔺华章发现自己这一刻好像压根不是化神真人,而是若干年前才刚入门的小辈。 不然心中怎么会生出几分忐忑? 洛连笙又是一笑:“不会。” 这个答案才传入耳中,蔺华章就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喜悦,他对此感到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若是换了另一个人,他或许会心生警惕,觉得被一个鼎炉牵动心神实在危险。可因为是对面的青年,蔺华章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别的心思。 甚至在听到洛连笙继续说出“我很愿意做你的鼎炉”以后,满心欢喜席卷而至。 然后洛连笙就见一贯高高在上的化神真人忽然开始从储物囊中掏东西——各色灵石、各色丹药、各色宝物…… 转瞬间他眼前就堆出一个小山包来,让他呆了呆:“华章?” 待蔺华章的举动告一段落,他轻咳一声,板着脸道:“要做我的鼎炉,也得具备足够修为,接下来你便安心在此闭关修炼,无需理会其他。” 说完蔺华章就转身离开,洛连笙眼尖地发现他耳根仿佛染上了几点红晕,他忍到蔺华章出了宫殿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这次任务里疑似器灵的灵魂寄身乃是魔修宗门的化神老祖,可果然还是那般可爱呢! 接下来,盘点一番地面上堆积的东西,洛连笙迅速制定好了下一阶段自己的修炼计划。 首先他会用极品灵石构建聚灵阵,不然以通明道体这种出类拔萃的修炼天赋,便是大世界的灵气都有些不够浓郁,唯有如此才不算浪费;其次继续修炼他选择的最适合自己的修炼功法,争取下次再见到蔺华章的时候,让自己能具备金丹期修为,毕竟他也不想做鼎炉的时候被化神真人给吸干了。 那一边蔺华章加快脚步走出宫殿,强行按捺住用神念关注那吕千秀的心思,却又不知不觉琢磨起是不是要再去找些适合低阶修士的宝物。 就在这时,半空中有宝光闪烁,便有一人现出身形,满怀情意地叫:“蔺师叔!” 蔺华章淡淡看了过去。 那是一名极为美貌的修士,说是美貌,却不带一点儿脂粉气,反倒是英气逼人——若是胡光在此,大约会感叹,难怪叶真人在虚鬼宗里人气极旺,甚至有许多人觉得十死老祖不接受他实在是眼瞎。 可胡光却清楚,到了老祖跟前……叶真人却是从未被老祖放在眼里过。 就如同此时,叶元棋分明见蔺华章朝自己看了过来,可在蔺华章的眼里他找不到自己,与从前每一次见到蔺华章的时候一模一样。叶元棋想到刚听说的那件事,问道:“蔺师叔,我听说你……找了一个鼎炉?” 蔺华章嗯了一声。 他脑子里却是想到了虚鬼宗再过数年将要开启的一座秘境,那秘境须得金丹以下的修士方可进入,正好适合吕千秀。虽说吕千秀并非本宗弟子,但既是他的鼎炉,他要一个名额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那秘境到底有几分危险,让他有些犹豫。 叶元棋哪会看不出蔺华章心不在焉,又道:“不知我是否有幸一见?” 下一刻,叶元棋心头一跳,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这还是第一次,蔺华章眼中有了自己的身影! 第096章 .鼎炉千秀(九) 这还是记忆中第一次,蔺华章眼里有了自己的身影,叫叶元棋如何能不激动! 然而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涌上了别的情绪——因为他心知,若非自己提到了那个鼎炉,蔺华章恐怕根本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也就是说,区区一个破落家族出身的鼎炉,在蔺华章心里,竟比自己这个家世不凡、天赋卓绝、容貌更万中无一的修士更加重要! 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心中啃啮,哪怕蔺华章未发一言,嫉恨也充溢在叶元棋的心底,要不是眼前就是蔺华章,叶元棋绝对要潜入那宫殿内找到那鼎炉狠狠收拾一顿! 室内洛连笙忽然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好奇地问识海一角代表吕千秀的黑雾:“吕千秀,你在虚鬼宗里有什么仇家吗?” 吕千秀:? 洛连笙理所当然:“方才我打了个喷嚏,定是有人在骂我,我初来乍到,也没惹上过什么人,定是你结下的仇家。” 吕千秀:……逻辑呢? 而这时,叶元棋再问:“蔺师叔?” 蔺华章终于回答了:“他闭关修炼,你见不到。” 叶元棋可不是这么容易退让的人,又道:“那待他出关,可否请师叔替我引见?” 蔺华章道:“你见他作甚?” 叶元棋露出几分失落惆怅,叫那一张美貌面孔益发显出几分楚楚的动人来,惹得几个正好路过此地的虚鬼宗弟子差点脚下踩空,摔落到那山崖下去。他的语声亦是叫人一听便恨不得以身代之,莫要让这么个美人再失落下去:“因是师叔的鼎炉,我……我想看看师叔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蔺华章困惑道:“喜欢?” 叶元棋道:“若非师叔喜欢,为何要挑他做鼎炉。” 蔺华章道:“挑他因为合适,跟喜欢有何干系。” 闻言叶元棋霎时间心花怒放,忍不住得意地想到:哪怕在蔺华章眼中有那鼎炉,那鼎炉也休想仗势欺人恃宠而骄,因为说到底,他又有何势又有何宠?不过只是鼎炉罢了! 洛连笙又打了一个喷嚏,当然这一回他并未同吕千秀再进行沟通,而是吸了吸鼻子,就屏气凝神,将心神全部投入修炼之中——有通明道体这般得天独厚的修炼条件,又有蔺华章提供的那许多修炼资源,若他还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晋阶金丹,洛连笙都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么优厚的条件。他不确定蔺华章会给他多久安心修炼的时间,但蔺华章既然会找鼎炉,定是对此有所需要才对。那他自然也该替蔺华章想一想,不能耽误了蔺华章的时间。 只是在叶元棋暗自得意的时候,蔺华章眼中又闪过一丝困惑。 自己一见到吕千秀就决定了鼎炉是他,一看到吕千秀被吕家人那般对待便想要替他出头,得到吕千秀就算知晓他是通明道体也不会离开的应诺以后心中欢喜…… 莫非就是喜欢么? 直到叶元棋告辞离去,蔺华章都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待他又寻摸了许多适合低阶修士使用的灵石丹药法器等物回来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属于十死老祖的宫殿内却因悬挂有许多夜明珠的缘故,显得一派灯火通明。 若按往日蔺华章的习惯,回来后他会直接回去寝殿,先梳洗继而修炼。但今日他走到一半,脚步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竟是往另一个方向跨了过去。 随侍在蔺华章身边的胡光不由地愣了一下,才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随着蔺华章不断前进,胡光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这方向,似乎是要去那吕千秀目前所在的房间? 胡光眸光闪烁片刻,没有询问蔺华章这是要去哪里,而是安安静静地跟着,直到蔺华章停下脚步。他抬眼一看,果然前方正是他猜出来的地点,而蔺华章此时正站在门口。 身为十死老祖最得力的门人、最有用的手下,胡光一向以自己要时时刻刻揣摩老祖意图、能让老祖最舒适最方便地生活、能领会老祖最细微的想法等为第一要务。因此他快走几步,悄悄打量了一下蔺华章似乎有些矛盾的表情,道:“老祖,这座宫殿属于您,这个房间自然也属于您,您若是要进去,直接进去便是。” 蔺华章嗯了一声,抬起手像是想要推门,但手指按在门上又停住了。 然后胡光就见他停了数息之后,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翘了起来?等等!胡光简直要按捺不住内心震惊! 他跟随老祖这么多年,只见过老祖笑了那么几回。便是少有的那几回,往往也是出于礼节需要。但此时此刻老祖嘴角的弧度,却绝非那种模式化的、出于外因的弧度,而是老祖真的想笑! 胡光赶紧在内心检讨了一番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调整一下对那吕千秀的态度,然后就听蔺华章道:“不必了,我在这里待一会。” 胡光连忙应道:“是。” 作为最优秀最擅察言观色的门人,他当然不能放着老祖站在这儿,而是迅速弄来桌椅,毕恭毕敬地请蔺华章坐下。 虽然对于那一门之隔的房间内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胡光心头抓耳挠腮一样好奇。但既然蔺华章都不愿推门打扰里面的人,那他就算有本事去窥探,也是不会这样做的。 没见老祖还杵在旁边吗,若他贸然做了,就算老祖善心大发不要了他的小命,但要跟从前一样信任他那也是不可能了,胡光绝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不过,说真的,里面吕千秀到底在做什么,会叫老祖发笑? 其实洛连笙只是在修炼。 他首先用蔺华章留下那堆极品灵石中的一部分,构建出了一个聚灵阵。接着在感受了一番在阵内修炼的速度后,他就没有再调整聚灵阵,而是坐入其中,开始了修炼。 蔺华章神念探入房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在由极品灵石构建成的聚灵阵内,洛连笙正双眸紧闭,纯净的灵气不断被他吸入体内,身周隐隐生出几分灵气氤氲的景象。 蔺华章自是一眼就认出了聚灵阵,他暗暗想到,自己看中的鼎炉果然有些秘密。 通明道体暂且不论,遮掩自身优秀天赋也可放下不谈,但他曾感到过类似神念一般的窥视,以及这轻描淡写架构而出的聚灵阵,足以说明一切。 倒不是说小世界就不知聚灵阵如何建,但当时蔺华章去过赤霞天吕家,知道吕家人不仅不重视吕千秀,相反,对他还多有打压。且从胡光呈给自己关于吕千秀的情况资料里,也写他从未离开过吕家。因此吕千秀身上的种种神秘之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这样的吕千秀,才是之前同自己交谈也不卑不亢、既不因自己是鼎炉而看低自己、也不因进入到了化神老祖门下飘然自得……值得叫他看重的吕千秀。 至于对方的秘密,蔺华章并不在意。 像他这等修为的修士,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本就犯不着关注,就算对方别有所图,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耍花样。 而且蔺华章下意识地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洛连笙隐隐感知到有人在窥探这一隅,他也没有在意。因为敢堂而皇之关注此处的,除了蔺华章就没有其他人了——反正他现在吃的用的住的都是蔺华章的,连他能成功摆脱吕家都要归功于对方……更重要的是,蔺华章体内有疑似器灵的灵魂,而从彼此见面之后的蛛丝马迹来看蔺华章对他也没有恶意。 他摇了摇头,驱逐出最后一丝杂念,沉入修炼之中。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一年过去…… 今日洛连笙结束修炼,一算时间都稍稍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来到虚鬼宗已经三年,却还一次都没有涉足过虚鬼宗的坊市、探索此地有没有特色美食。 洛连笙觉得大概是这段时间修炼起来万事不用操心,过得太舒服了的缘故——蔺华章派了侍从替他打点一切需要,渴了有灵泉水随时送上,饿了不仅有辟谷丹,偶尔也会送来美食让他打牙祭,什么要求都能被解决,难怪三年过去得不知不觉。 不过眼下他距离金丹期已经非常近,静极思动,洛连笙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最后对灵元进行了一番梳理,从聚灵阵中站起来。 这其实是在第一次构建的聚灵阵基础上,更换过许多次阵眼的极品灵石,并叠加了两重的阵势,因此每一次呼吸都能吸纳来海量灵气供他使用。所以起身走出聚灵阵后,洛连笙将灵石取了出来。 虽然蔺华章给了他足够用上许多年的灵石,但洛连笙还没适应这种暴发户的生活——要知道从前便是身为贺凌尘的时候,宝物固然数不胜数,也难得有这般强烈的暴发户感觉啊! 因为有魂识可用,闭关的这段时间里,洛连笙并非一直沉浸在修炼中,什么都不清楚。 他知道在虚鬼宗内,十死老祖的地位真是非同一般的高,宗门内弟子见到蔺华章个个是毕恭毕敬,除了一个长得挺美貌的元婴修士以外。 他还知道那元婴修士名叫叶元棋,明摆着就像梁锦书追求贺凌尘一样在追求蔺华章,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洛连笙反正是没看出蔺华章对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叶元棋仿佛十分善于脑补,即便蔺华章没理会他,他也能噼里啪啦讲一堆话套近乎。 可惜蔺华章还是没理他,倒是叫洛连笙从中得知了自己之前打的喷嚏都是从何而来——叶元棋分明就见都没见过他,可是已经将他当成了假想敌,有事没事跟蔺华章说话时都暗含几分诋毁之意。 洛连笙当然要多关注几分此人,就发现叶元棋果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敌人,不仅悄悄向蔺华章的门人打听自己的情况,听到自己的出身和修为还会得意许久,还悄悄安排了人盯住这边,显然是打着等洛连笙一出门就找他麻烦的主意。 可惜洛连笙也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修炼,压根没有出门的意思。从魂识的观察上来看,叶元棋如今是越来越烦躁了,大有一定要将洛连笙赶出虚鬼宗的架势。 对此洛连笙表示只要不惹到他头上,他犯不着在任务之外去做些多余的事情,但若真惹到自己头上了,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除此之外,洛连笙知道蔺华章常常前来,虽然从未推门而入,而是坐在门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俨然一副专程来此发呆的模样。 但洛连笙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这大概是属于那个灵魂所表露出来的情绪,让他只要想起,神色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这几年里,他认真思考过器灵、恨海情天、种种疑点之间错综复杂的情况。 照天海宗的官方说法,恨海情天的器灵在某一日突然消失,迄今为止再未现出踪迹。但其实对天海宗的说法,洛连笙早就怀有几分疑问。恨海情天虽是先天灵宝,离开器灵后,为何仍能自如运转,需要化解内里的那些执念?那些执念从何而来? 倘若器灵其实并未远走高飞,而是留在恨海情天内部,只不过不为人知的话,反倒可以解释的通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新的疑问:假如对方真是器灵,应该能控制恨海情天才是,为何会把自己搞的失去记忆? 除非……只有这样做,才能瞒过修士的寻找? 思来想去,洛连笙推测出了这样一个可能——恨海情天的器灵或许是因为待遇问题或者其他问题,选择了罢工。又因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选择躲在了恨海情天的空间内。再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器灵就像他的魂识一般,分出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在休眠或是其他用以躲避搜寻,剩下的那部分则贯穿在每个空间内,参与到任务里。 大概对器灵而言恨海情天化解执念也很重要,所以它才会帮助洛连笙让任务顺利进行。但正是因为休眠了一部分,所以它无法清楚地知道每个任务的一点一滴,也不能掌控住任务,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存在。 第097章 .鼎炉千秀(十) 洛连笙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他琢磨着,待此次任务快要结束时试探一番。 一边这样想着,洛连笙一边推开门。 门口的侍从木涯立即道:“公子,您这是要出关?” 洛连笙道:“是的。” 木涯道:“那您在此处稍候,待我通知老祖。” 洛连笙道:“是华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木涯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直呼老祖的名字了,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是路过附近的一名修士狠狠吃了一惊,差点被自己绊倒在地。木涯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老祖吩咐过我,一旦公子出关就通知他。” 洛连笙点头道:“那你告诉他吧。” 木涯便捏碎了一枚玉符,几点黑光一闪而过。 几乎是下一刻,洛连笙面前多了一道身影。 “出关了?”蔺华章问。 木涯一见蔺华章露面,就识趣地避了开去,待他转过拐角,迎面就见胡光朝他招手:“木涯。” 木涯走过去毕恭毕敬地见礼:“胡师叔。” 胡光朝他来的方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老祖是不是去见吕公子了?” 木涯道:“是,公子刚刚出关,我按照老祖的吩咐通知了他。” 胡光啧了一声:“难怪。” 木涯有些纳闷:“什么?” 胡光嘿嘿一笑,却并未向他解释,只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老祖这边有我。” 等木涯走远,胡光却又啧了一声。 木涯当然不清楚,但他作为十死老祖最得力的门人,对于蔺华章的作息和日程是一清二楚。今日正是十死老祖去参加宗门议事的日子,虽说除非特殊活动之类,十死老祖的身份让蔺华章压根犯不着亲力亲为,但每回他还是会待到议事结束才离开。今日议事时间分明还远远未过,胡光却见到了老祖乘坐的车驾在殿外落下。他本来还在奇怪呢,现在知道了是那位“鼎炉”出关,胡光就懂了。 实在是,自从那位来到虚鬼宗,哦不,自从他跟随老祖去了一趟赤霞天吕家,见到了那位以后,胡光就觉得自家老祖跟以前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听到蔺华章的询问,洛连笙道:“是啊,出关了。” 蔺华章抬手。 洛连笙一动不动。 蔺华章的指尖碰在他手上,那一刹那,无论是洛连笙还是蔺华章都微微一震。 只不过一个控制自己最是个中高手,一个本来又少有表情,因此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 而随着隐隐约约的灵力入体,洛连笙知道蔺华章是在探查自己的修炼情况。 其实化神真人足够一眼就看出他的修为,但蔺华章显然是出于慎重考虑,才亲自用灵力进行探视。 片刻后,蔺华章放开了他。 “筑基大圆满,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蔺华章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洛连笙将方才被松开时不知怎么生出的一丝失落给抛开,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过我修炼天赋极为出众,用了三年时间才到筑基大圆满,可不算快。” 蔺华章道:“那不一样,你是没有尽快罢了,但你基础打得极为牢固,可见你并未因自己有天赋就不知天高地厚,采取激进的修炼方式。如今三年到达筑基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结丹,已是不慢。” 洛连笙又笑道:“多谢华章夸奖。” 蔺华章顿了顿,轻咳一声道:“虽然不慢,但你还得再快些才是。” 觉得他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洛连笙的目光在蔺华章面上转了一圈,道:“都听你的。” 蔺华章这回顿的时间更久了些,好一会儿才道:“所以,再过月余,本宗幽极秘境开启,只有金丹以下才可进入,我会给你拿一个名额来,你进去以后,好生修炼,结丹不成问题。” 洛连笙道:“好。” 接下来两人四目相对,蔺华章沉默了一会,就转开脸去——直让洛连笙暗自好笑,这位疑似器灵寄身的化神老祖,完全没有上一个任务里作为迟玄镇时的镇定自若,却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爱了。 想想吕千秀经历的那一次,十死老祖就算体内没有器灵寄身,恐怕也不是个穷凶极恶之辈,还对吕千秀颇为照顾,最后却被贪心不足的白伯然勾结纯阳宗化神害死,实在是颇为冤屈。 洛连笙注视着蔺华章的视线就益发地柔和了下来,忽然道:“华章,我一直闭门不出,对于与人战斗并不擅长,可否请你教我一二?” 蔺华章闻言就想起了自己的疏忽之处,思忖片刻便道:“我会教你,还会叫他们陪你练习,你放心。” 转眼间又是数日,十死老祖这座宫殿一角,开辟出了一处空间作为演武场,此时正有十数名虚鬼宗弟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其中,由一名叫做楚天的修士领头,向着立于场内另一边的俊美青年攻击。 其实这般打斗已然持续了一段时间,若说开始时出于对老祖鼎炉的顾忌,楚天等人多有留手,现在却是打出了几分火气。 因此这一次,眼看着数道刺目光华悉数朝那青年倏地冲来,互相之间还有配合,挟着不小的声势。若是被击中了,便是金丹真人恐怕也会受伤不轻,何况是筑基大圆满。 但坐在场外的蔺华章,仍是不动声色,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可胡光一眼就看出自家老祖手指微微用力,在心里嘿嘿一笑,便在身边木涯面露焦急的时候,轻声传音道:“莫慌。” 木涯也传音道:“可……可是……”老祖既然将他给了公子当侍从,他的一切都跟公子息息相关,如今眼看着公子身处险境,叫他如何能不急? 胡光知道自己同木涯的传音不可能瞒得过蔺华章,见蔺华章不发一言,就知他默许了此事,便道:“有老祖呢。” 木涯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往蔺华章看去,却见蔺华章唇边隐隐……竟是现出一丝笑意! 而身边胡光也蓦地发出一声惊叹。 木涯连忙往场中看去,就见不知什么时候,自家公子已经换了一个位置,那些攻击全部落了个空! 但他才刚松了口气,这口气马上又被他提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楚天等人趁着洛连笙避让的时候,竟是结成了一个若有似无的阵形,牢牢将洛连笙包裹在了其中! 木涯咬了咬牙,紧张地盯着洛连笙,只想看到洛连笙要如何解开眼下危局。 但自始至终,身在其中的洛连笙都看不出一点焦急慌张,反倒显得泰然自若,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就见他眸光微闪,指尖一弹,几缕幽光一闪而过。 看到这一幕,蔺华章唇角笑意瞬时又大了几分。 这个鼎炉,果然不简单! 等到楚天诸人的攻击再一次落空,且被洛连笙的攻击接二连三击破之后场中局面颠倒过来,数人反倒被洛连笙牢牢压制,蔺华章手一挥将他们全部摄了出来。 脱离战斗后,楚天等人纷纷激动地看向洛连笙,打头的楚天尤其如此:“公子,之前你还说自己不擅打斗!我看你是太谦虚了!” 其他人全都附和:“就是就是!” 洛连笙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打了几场,这些人看自己的时候便完全没有了之前将他视作鼎炉时的优越感和看不起,反倒像是钦佩起了他来,好像全然忘记了他的身份依然是鼎炉。 蔺华章则看了一眼胡光。 胡光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你们现在知道了你们同公子的差距在哪里,往后更要努力修炼,千万莫要辜负了老祖的用心。” 楚天等人齐齐道:“是。” 待他们离开,胡光又赶紧拽了木涯躲远,原地便又只剩下洛连笙和蔺华章二人。 蔺华章道:“你的表现,出乎了我的意料。” 洛连笙道:“是吗,可见我果然天赋不凡。” 蔺华章都忍不住有些无语,可瞧着洛连笙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格外明亮的样子,又觉得心里一动。 他想起了刚才,洛连笙在场中与那些门人弟子战斗时的情形。 即使面对强敌,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洛连笙也表现得举重若轻。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有几次,洛连笙也实在是非常危急的。可即便是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他仍是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迎难而上。 那个时候,他全身都好像在发光一般,叫人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蔺华章又怎么会没有发现,那些与他战斗的门人弟子们,结束战斗后有好几个都在偷偷看洛连笙? 可想而知,那样发着光的他,不光是自己看在了眼里,其他人也没有错过。 蔺华章就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因为修为太高,叫门人弟子来与洛连笙喂招战斗,大不了就压制几分修为嘛,看样子洛连笙也不是应付不了。 因此接下来直到那幽极秘境开启以前,洛连笙都没有再同其他人交过手,而是由十死老祖亲自同他战斗。属于化神真人的经验可想而知,哪怕是蔺华章压制住了自己的修为,在一开始洛连笙也甚少能找到战胜他的机会。 但这种模式却正合了洛连笙的意——这可是真正同化神真人接触,从化神真人身上学习的好机会啊! 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倒在地,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出击。 到最后,洛连笙几乎都要淡忘了蔺华章实际上是什么身份,只一门心思地从彼此的对战中尽可能学到更多东西。 不知不觉中,幽极秘境开启的日子终于到了。 洛连笙被蔺华章送到秘境入口处时,虚鬼宗打算进入秘境的全部弟子,已经都等候在了这里。 看都不用看,魂识就告诉他其中有不少人对自己的出现表现出了排斥、鄙夷或是其他负面的情绪。这些洛连笙都不在意,值得他在意的是,其中还有数人表露出了几分杀意。 他眯了眯眼,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想要杀他? 会是何人在背后主持? 他几乎未在虚鬼宗露面,与他接触的十死老祖门人如今同他关系不错,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叶元棋了。 “公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点心,若是在里面觉得别的东西都没什么滋味,可以吃吃这些甜甜嘴。”木涯正在一个劲地给洛连笙塞东西,操着各种心。 洛连笙一看是吃的,就立刻收了下来。他可还记得自己出关的本意是为了逛一逛虚鬼宗坊市,鉴赏一番此地美食,只可惜还没等他达成心愿,就被蔺华章给截了过去,顺理成章地一直修炼到了现在。 蔺华章正目不斜视地瞧着秘境开启的位置,唇角却微微翘起了一点弧度。 秘境开启的时间眼看着越来越近,木涯还有些不放心,一个劲地想着还有什么要自家公子带上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公子被一团黑光裹了进去,然后被牵引着飞向了前方巨大的漩涡中。 “公子……”木涯讷讷地叫了一声。 蔺华章睨他一眼,转身走了。 胡光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木涯的肩膀:“木涯啊,以后当着老祖的面,别表现得对公子太关心了。” 木涯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道:“老祖派我去服侍公子,我就该好好服侍公子啊。” 胡光正要再给他分说一番,耳边却听到一声冷哼,知道这是蔺华章在警告他,他连忙闭了嘴,丢给木涯一个你自己琢磨的眼神,赶紧跟上了蔺华章。 木涯站在原地冥思苦想,有些惶恐:难道老祖其实不喜欢公子这个鼎炉?天啦那公子怎么办!公子在虚鬼宗完全是因为老祖鼎炉的身份,一旦得不到老祖的喜欢,那还能讨得了好?不行,他得劝公子要对老祖好一点、再好一点! 此时已进入秘境之中的洛连笙,因为周身包裹的那些黑光迟迟不曾散去,叫他只觉自己好像陷入到了什么密度极高的沼泽里,寸步难行。不过在此之前他从胡光那里了解到了幽极秘境的特点,知道初入秘境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里,这黑光都无法消散,且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因此他并不着急。 只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危险却是真的找上门来了。 第098章 .鼎炉千秀(十一) 因为洛连笙的魂识并未受到丝毫阻碍,因此他很快就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正有当时在秘境外感知到杀意的其中一名修士存在! 且这名修士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在数息之间就让黑光迅速散去,然后掏出了一样罗盘状的物事,分明是在找人! 洛连笙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此人在找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 这可就不大妙了。 那修士如今距离自己不会超过五里,若是双方都有黑光束缚那也就罢了,但问题是那名修士已经摆脱了黑光,而按照修士的速度,五里实在是太短了。而且那罗盘样的东西,显然是能够找人的,那么就算还需要一些时间,至少也不会多于一炷香的时间。 也就是说,对方肯定能在包裹自己的黑光散去以前找到自己并且展开攻击。 要是在此之前,他联络上了其他与他有着同样目的的修士,那洛连笙就更危险了。 好在魂识反馈之中,这修士操作那罗盘用了数息时间,定位到自己又用了数息时间,也并无通知其他人的表现,看来是不把洛连笙放在眼里,想要拔得头筹。 暂时只有他一个人,洛连笙稍稍松了口气。 便是有黑光束缚,他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坚持下来,应该也不成问题。 洛连笙环顾四周,迅速选定了一个易守难攻的位置,慢吞吞地走过去,赶在那名修士到来以前走到了目的地。 那修士一来就看到了洛连笙的情况,不由得意的哈哈一笑:“吕千秀,你就算像乌龟一样缩进去,我要宰了你也易如反掌。” 洛连笙没有回答。 在他向此地移动的过程中,他也没有让双手空着,而是拿出了符箓一一进行安排。 因此在这名修士运转灵元开始第一次攻击的时候,洛连笙激活了第一枚符箓。 那修士只觉得忽然间遇到了阻力,他有些惊讶地道:“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小聪明,知道用符箓来对付我。” 但他并不认为洛连笙就能胜过自己,要知道在进入幽极秘境的前一炷香时间内,有黑光束缚和摆脱其束缚的修士,就如同凡人与修士的区别一般。 因此他毫不在意地向前走了一步,再接再厉地继续攻向洛连笙。 谁知恰在这个时候,他脚下却有另一张符箓被激活了。 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 洛连笙这里采用的正是当初谈无忌告诉他如何设置连环符箓的法门,显然,用在这里非常合适。 因为等到此人被接二连三炸开的符箓给轰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突破出来,打算一鼓作气杀了洛连笙的时候,就发现围绕在洛连笙身上的黑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扫而光。 他倒也并不气馁,在他想来,不过区区一名鼎炉,便是化神的鼎炉又算得了什么呢,要杀了他可谓手到擒来。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似乎太过自大了。 待这名修士被洛连笙轻描淡写几下就擒住,并用禁制封禁了脉门以后丢在地下时,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惊恐地看着洛连笙:“你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要知道他可是在虚鬼宗金丹之下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虽然还谈不上金丹之下第一人,但他清楚就算是那第一人,也未必能这么快就放倒自己! 洛连笙俯视着他,问:“谁派你来的?” 这修士哪里会坦诚相告,只把头一扭,闭紧了嘴巴。 洛连笙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叶真人吧。” 就见这修士瞳孔猛地一缩,让洛连笙知道他没有猜错,会对自己下杀手的,果然是那个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的元婴真人。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似乎他派的人不止你一个。” 这名修士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不要自说自话。” 洛连笙道:“要怎么通知他们呢?” 这名修士终于露出“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来。 然后他就听到洛连笙说:“你通知他们来吧。” 他忍不住道:“你还不知道吧,今次有金丹被遮掩了修为进入秘境,你还想以一对多?” 洛连笙道:“我要怎么样是我的事,你通知就是。” 这修士冷笑一声,心想你要找死,我自然没有义务阻止你,当即十分爽快地捏碎了一枚玉符。 在此之后,他就见洛连笙以自己为圆心,开始做些奇奇怪怪的布置。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在他想来,就算洛连笙能将自己出其不意地拿下,说不得就有自己轻敌的缘故。而被自己召唤来的那些人里,有四名金丹,更有数名筑基大圆满,以众击寡,也决计不会叫洛连笙逃过。 但他看着看着,背后竟是渗出冷汗来。 他终于知道了洛连笙在做什么布置! 这个布置,实在是拿捏准了他们这些修士的心思,叫他们就算知道其中有诈,也会不顾一切地踏进来!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但又不简单的是一个陷阱,而更像是一个连环套。 但只要踏入其中,就是让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能怎么逃脱! 便是金丹,进入此陷阱以后,这修士也知道是难以力敌。可见这名鼎炉在战斗、布阵、或是其他方面的天赋,令人叹为观止! 而且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十死老祖果真十分宠爱这名鼎炉,就算他们真的能杀了他,出了秘境以后或许就是他们的死期。 唯一的生路,就是他提醒来人,叫他们不要踏入其中!并速战速决,再抹杀一切痕迹! 这修士这样一想,又觉得这个局面并非不可破。 只要他们不进来,而是选择远距离的攻击,任这鼎炉就是有再多宝物也没有办法。 他越看,就越是打定了主意。而在他的同伙们陆续到来并聚拢在一起以后,他的心情又放松了几分,既然他们知道不可轻敌,怎么说也比自己的情况要好。 但没多久,他再一次大吃一惊。 因为他听到自己认识的一名修士道:“贾云,贾云!你人在哪儿呢?” 他、他、他……他分明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啊! 贾云惊惶交加地看向洛连笙。 洛连笙冲他一笑:“一个可以隐匿踪迹的阵势,很简单的。” 又很简单? 简单到他身为虚鬼宗金丹之下筑基期的佼佼者,却一点也认不出来? 还有对方做的那种种布置,有许多他虽然依稀判断出是做何用途,却根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贾云忽然生出一个不妙的预感,这一次他们这些被叶元棋派进来务必要收拾那鼎炉的人,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下一刻,贾云不知那些修士究竟看到了什么,竟是一窝蜂地往这边涌来。 贾云心里一抖,拼命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然而他的呼唤声好像根本就没有传入其他人耳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入到了这个陷阱里。 接下来,贾云就看着修为最高的那四个金丹根本没能发挥出他们本身的优势,便被推向了不同的位置,不得不面对陷阱中层出不穷的攻击,疲于应付;而其他那些筑基大圆满的修士们,则被那鼎炉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然后被扔到了自己身边。 一见倒在此地的贾云,那些修士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就纷纷责怪起他来。 这个说“贾云!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叫我们来这里,怎么会这样!”那个喊“贾云!这是陷阱?你怎么不提醒我们一下!”…… 贾云头都大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 不过等他们见到了那些被困在阵势里的金丹修士以后,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这……”有人扭头看向贾云,“这莫非是那鼎炉做的?” 贾云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可……”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这个答案,“他不过只是一介鼎炉,如何能以寡敌众,以弱胜强?” 贾云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而不情愿地道:“那……他总归是化神老祖的鼎炉。” 众人也齐齐吞了吞口水,再也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洛连笙露面时,就看到这些人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挑了挑眉:“怎么?” 贾云道:“你——想怎么对我们?” 洛连笙道:“还没想好。” 贾云心里抖了抖,又看一眼那四名金丹:“那你——打算怎么对他们?” 洛连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正在想。” 贾云再看了看身边的同伙,鼓起勇气道:“你、你就算是困住了他们,也没法真让他们伤筋动骨,而且你若是杀了他们,也会跟他们背后的元婴甚至化神结下仇怨。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倒不如将我们都放了,我们承诺不再找你麻烦就是。” 洛连笙抬了抬下巴:“你的保证,有用?” 贾云心里自然是虚的,但还是嘴硬道:“有用!怎么没用!不信你问他们!” 他身边其他修士纷纷点头。 洛连笙道:“那你能代表得了他们吗?”他指了指还被困住的金丹修士。 贾云道:“我、我可以说服他们!” 洛连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抱歉,我不相信你,我更相信一旦我放了你们,你们转眼就会继续找我的麻烦甚至是杀了我。” 贾云连忙道:“真不会!” 洛连笙道:“会不会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地面上拎起了两个修士。 贾云叫道:“你你你!你要干嘛!” “别急,人人有份。”洛连笙道。 贾云心道我不急我就是想知道答案的时候,就见洛连笙手腕一个用力,将那两人给扔进了那阵势之中,然后是第二对、第三对……直到原地只剩下贾云一人,他才后知后觉地瞪住洛连笙道:“你……” 洛连笙道:“放心,我还想让你看戏呢。” 贾云:“……” 接下来他是真的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他看到金丹和筑基大圆满们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已经交上了手,却仿佛没有见到对方是自己人一样,互相厮杀了起来! 等到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完整的人影都见不到几个的时候,贾云已是浑身颤抖,看着洛连笙的眼底充满了惊恐:“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洛连笙道:“用了一点迷魂阵,很简单的。” 再一次听到他说简单,贾云简直想要抓住他的领口咆哮了:你的简单跟我们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洛连笙笑眯眯地告诉他:“就算是有人用回溯时光的办法或是其他法子找出真相,也只会知道他们是互相杀了对方,那个时候……你说,会不会很有趣呢?”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吞吞的说,而贾云随着他的话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你不是人……” 洛连笙哼了一声:“你们的下场怪不得我,告诉你吧,我可我可没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谁惹到我了我当场就让他知道他惹不起我——好了,你也该上路了。” 贾云胆都快吓破了:“不!我可以告诉你叶真人的事情!我是叶真人门下弟子!” “用不着。”洛连笙干脆利落地将他也往那阵势内一扔,就见强弩之末的一名金丹将贾云击中,又在贾云拼命地挣扎还击中渐渐失去生机,最后与贾云一同毙命,他才站起身来,收拾自己在此地布置的东西。 叶元棋如何他用得着自己来? 叶元棋这一回可是在打蔺华章的脸,洛连笙不认为蔺华章一旦知晓了此事,会不找叶元棋的麻烦——他可没有不告状的习惯。 没有了这些人,洛连笙在幽极秘境过得是如鱼得水。 这座秘境内的灵气极为浓郁,虽然有些偏阴,因为更适合虚鬼宗弟子,但洛连笙身上揣着蔺华章特意给他的许多宝物,又具备通明道体,根本就不用担心灵气不合用。一边探索秘境,一边修炼,一边找寻到了不少的宝物,等到秘境关闭的日期到来的时候,洛连笙的修为距离结丹已经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膜。 他刻意压制着自己暂时不晋阶,因为他打算在出了秘境之后立即晋阶。 第099章 .鼎炉千秀(十二) 洛连笙自然是有用意的。 通明道体要结丹根本没有壁障可言,所以洛连笙随时想要突破都可以。他之所以选择在出秘境后立即晋阶,倒不是因为幽极秘境限制了金丹以下修士才能进入——虽说进入条件的确须在金丹以下,但洛连笙也从胡光处得知,若是在秘境内结丹之人,秘境并不会将其排斥出去。 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展示一番自己的天赋,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告诉虚鬼宗,即使他身份乃是鼎炉,也不会比任何人差;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好的告状。 没错,告状。 看到自己一出秘境就修炼意图突破,叶元棋在没有得到他安排的那些人反馈的情况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让叶元棋的做法一五一十展露在蔺华章的眼前,岂非比自己用言语去告状,来得更有说服力吗? 在秘境出口处按落遁光,洛连笙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每名修士都显出几分激动,显然是在这幽极秘境内有了不小的收获。 注意到他的到来,一些人的眼神登时闪过几分诧异,同进来时相比,轻视鄙夷的部分明显少了许多。甚至有几人还露出忌惮之色,洛连笙立即就明白过来——他们尽管不曾参与,却恐怕对贾云等人的意图心知肚明。 他没有猜错,这几人眸光闪烁一番,交换了几个眼神。 他们不得不对洛连笙感到忌惮:就算他手中有化神老祖予以的保命之物,能从那些人手里逃过一劫,那也足够引起他们的重视了。 不、不对…… 有人立时发现了另一点异状——贾云那些人……似乎一个也未曾出现?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往下想,也万万想不到。 区区一介鼎炉,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胆量,将虚鬼宗正儿八经的门人弟子,从人数和资质上来说至少能相当于虚鬼宗一座峰头的中坚力量……给一锅端了?! 这绝不可能! 但贾云那些人,包括四名掩饰修为进入此地的金丹修士,又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秘境关闭的时间到了,出口处的漩涡缓缓出现,一股力道牵引着他们往外飞去。 出得秘境,洛连笙一脚踩实地,就先发现了远处昂首站立的蔺华章。他没有过去,而是冲蔺华章点一点头,便闭目盘腿就地坐下,任由四周灵气几乎是不要钱一般疯狂往他身上涌来。 便在这个时候,从另一边忽地传来一声大喝:“吕千秀!纳命来!” 洛连笙不为所动。 但就在那名修士的攻击眼看着就要击中洛连笙的刹那,对方只觉得眼前一黑,好似从天而降莫大压力,以至于天都黑了下来,自己的攻击再难有所寸进。 待他定睛一看,就发现一个人影牢牢挡在了洛连笙身前。 洛连笙仍是一动不动,内心却尝到了一丝淡淡甜意。 看来这疑似器灵不管是到了哪里,是身为童岳、谈无忌,还是身为玄慧、迟玄镇,又或是眼前的蔺华章,不管自己是什么情况,又是在何种局面下……对方总会护着自己。 那名修士却是分外恼怒:“蔺师叔,您这是要包庇他到底了么!” 蔺华章道:“他是我的人。” 那名修士道:“可他杀了我的弟子!” 蔺华章眉毛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洛连笙,才道:“证据呢。” 那修士张口就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弟子没能出来,叶师弟说他曾安排我那弟子去……”说到这里,他猛地住了嘴,好像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蔺华章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那修士如何敢继续再说? 看不起某个鼎炉是一回事,心照不宣地去找那鼎炉的麻烦是一回事,但当着鼎炉主人的面堂而皇之说出这番话是另一回事!何况这个主人还是虚鬼宗的化神老祖! 就在他语塞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插了过来:“我这边好几个说曾与吕千秀接触过的弟子,都不见了踪影,就算他没有本事害人,但同此事定然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蔺华章冷冷地看了说话人一眼。 胡光看看自家老祖,再看看对方,心道这位叶真人现在办的事可真叫一个蠢啊! 殊不知叶元棋现在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何尝想在这个时候出来跟蔺华章对着干?无奈这些弟子背后都各自站着他不同的师兄弟,如今这些师兄弟们纷纷找上门来,向自己要人,他只能实话实说——其实他完全可以找更合适的借口,无奈当时想的太理所当然,完全没想过会出岔子,会有失败的可能,如今…… 若洛连笙知道了他的这一番心路历程,大概要送他四个字:孽力反馈。 而此时此刻,眼见着蔺华章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一股寒意从身后缓缓爬上头顶,却叫他心中又生出了一丝自虐的快感:你不是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可你眼中现在不还是只剩我了吗! 蔺华章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看向洛连笙,一边道:“给我证据。” 叶元棋恨恨道:“我就是人证。” 蔺华章道:“不如回溯一看究竟。” 叶元棋与其他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同意。 因为在他们看来,不管洛连笙用了什么手段,但他们门人弟子的失踪、甚至可以说身死道消,肯定与洛连笙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只要回溯定然能十拿九稳地让其负责。 但蔺华章如今却摸清楚了不少洛连笙的情况,知道他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因此才直接说回溯当初情况。何况……就算真与自己的鼎炉有什么瓜葛,蔺华章满不在乎地想到——大不了将那些找麻烦的人全部弄死,保下一个人来,他身为化神可谓轻而易举。 回溯秘术在另一位化神老祖手中,当着许多虚鬼宗弟子的面缓缓施放。 然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画面,却与他们事先的预想完全不一样。 看着那一幕幕画面,好些人都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叶元棋等人。 而叶元棋身边的师兄弟们,却愤怒地看向了他。 叶元棋喉间就是一甜,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吐血的冲动,维持着自己风度翩翩的模样。 任谁都不会相信,那些没有回来的弟子,竟是互相厮杀而死! 而且大家也认出了其中有四人全是金丹! 虚鬼宗人尽皆知,幽极秘境只能是金丹以下的弟子进入其中,可眼前身处其内的,分明是四名已经金丹的修士!而且其中四人都不是那等籍籍无名之辈,因此便是叫人说一句“他们是在秘境内晋升的金丹”也是无从谈起。 所以一看到四名金丹的身影,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在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他们定然全是被叶元棋等人派去找十死老祖那名鼎炉麻烦的人。 蔺华章便又是一挑眉毛:“你们是想要暗算千秀?” 叶元棋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蔺师叔……何出此言。” 蔺华章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这般情景就算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但谁又看不出此中蹊跷? 不过……这些人突然自相残杀,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总不能是叶元棋将他们派入其中找死吧?顿时就有人想到了更多——假若那些人,那些金丹和筑基大圆满们,全是为了那名鼎炉出动的…… 一次性四名金丹和若干筑基大圆满,不可谓不重视了。 可仔细一想,即便是如此厉害的阵容,竟然不仅未将那名鼎炉怎么样,让其平安无事地出了秘境,还一出秘境就来了个突破结丹,相反,自己却没有从秘境内出来…… 那鼎炉竟有如此厉害?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光是凭借蔺华章身为化神老祖的庇护,要保住他的性命,众人还是觉得不难做到的,但反过来杀死那些弟子,用的还是这般如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寻的手段,一时间众人越是琢磨越是觉得心惊胆战,不约而同就沉默了下来。 就在此时,天上层云忽然剧烈地涌动起来,原本有些黯淡的天光也倏然亮了几分。 下一刻,在所有人目光所及之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聚集而来,如闪电一般,转瞬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几乎要覆盖整座山头的漩涡。 层云翻滚之中,隐隐似有电蛇飞舞,云层又像是被什么巨力给撕扯着一般,缤纷的色泽不断渗透而出,绚烂得叫人迷醉。 而这一切绚丽的终点,正好落在盘坐在地面一动不动的洛连笙身上——天空之中的全部华彩灵光,如同瀑布一般流泻而下,最终奔向了洛连笙。 灵气开始疯狂地往洛连笙头顶灌注,蔺华章上前一步,悄无声息地护在他身前。 “这……”有人讷讷自语,“这是结丹异象!” 所有人都能看出洛连笙是在冲击金丹,可是谁都未曾料到此人结丹竟能呈现出如此异象。 瞧那灵气聚集的情况,就知他眼下汲取的灵气量有多么庞大,他所结成的金丹有多么令人惊叹。 与此同时,天上的景象蓦地一变,在众人眼前缓缓便有一条璀璨星河铺了开来。 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仿佛被裹在了星河之中,好一会儿之后,众人对视一眼,几乎无法掩饰住内心的震惊。 除开尚且未曾结丹的那些弟子,其余金丹也好,元婴也好,自然知晓结丹时出现异象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那星河灵动至极,仿佛真是天上群星坠落其中。 “他……”又有人道,“他可只是一个鼎炉啊!” 是啊,每个人都知道洛连笙只不过是十死老祖的鼎炉,可是谁又能想得到,这鼎炉,竟然当着他们的面结丹,还闹出了如此惊人的异象,其天资卓绝,可见一斑! 再联想起方才叶元棋那件事,众人心中又是一番想法。 别看他是鼎炉,可十死老祖分明十分护短不说,其本身资质也是极为不凡,未来若是没有意外,绝对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就是蔺华章邀来的那位化神,也不禁将火热的眼神投向了洛连笙,还给蔺华章传音道:“不如我再给你找几个鼎炉,这一个就给我当徒弟怎么样?” 对此蔺华章自然是一口回绝:“他是我的人。” 那名化神颇为遗憾地多看了洛连笙好几眼,又看向叶元棋,淡淡道:“元棋,以后不要再做这等没有分寸的事情了。”说完,他失落地一挥袖子,只同蔺华章点头示意,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洛连笙,没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径直远去了。 叶元棋只觉得满口都是腥甜,倘若现在要他开口,定会是一口血喷出来! 他觉得好像人人都在同自己作对!无论是那鼎炉也好,是蔺华章也好,还是教训他的化神也好!他怎么会知道那区区鼎炉竟有如此天资,倘若知道…… 倘若知道,他定会更早、在那鼎炉完全没有反击之力的时候摁死他! 但如今却是再没有人对蔺华章的决定置喙了。 因为一名化神本就足够保下洛连笙了,何况还要加上另一名化神? 有这般天资,又是对方不轨在前,哪怕有证据证明洛连笙杀了他们,洛连笙也不会再被惩罚,何况是现在根本没有证据。 于是等洛连笙睁开双眼,就敏锐地发觉现场气氛焕然一新。 他不用亲身经历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便笑眯眯地看了叶元棋一眼,得到了叶元棋的一记冷眼以及高昂着头转身离开的背影,就是不知那背影怎么显得有几分蹒跚。 等到跟着叶元棋的魂识告诉他在叶元棋一到僻静无人之处,竟是口吐鲜血,一副受了内伤的样子,洛连笙在心中冷笑:不是想要将他当做敌人吗?那他自然要让这位叶元棋,好好感受一番与自己敌对是什么感觉! 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如今不过是暂且让叶元棋把命留着,迟早会找一个好机会,将叶元棋也一并解决了。 蔺华章这才看向他,倒是没有再查探洛连笙的体内情况,而是柔声道:“你很好。” 洛连笙微微一笑:“我知道。” 蔺华章不禁有些失笑:“不觉得你这样回答有些大言不惭?” 洛连笙道:“我是实事求是。” 蔺华章道:“好,你现在刚结丹,还需巩固一番。” 洛连笙道:“嗯。”这时他想起了什么,“华章,我记得你曾让我快些结丹,是因为只有结丹了才好拿我当鼎炉吧,如今我已经结丹成功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第100章 .鼎炉千秀(十三)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实在有些难以捉摸,又透出几分意味深长,叫蔺华章不由地顿住。 同洛连笙对视了片刻,蔺华章偏头道:“你先巩固修为,此事稍后再议。” 说完他又掏出一堆灵石之类的物品,就丢下洛连笙在原地飞快远去。 洛连笙注意到化神真人微微泛红的耳根,眯起眼睛笑了。 真是没想到,这一次的某人,竟然会害羞,实在是可爱。 接下来,在巩固金丹期修为的同时,洛连笙也开始调查吕家目前的状况。之前他一直潜心修炼,没那个功夫去搭理吕家,但吕千秀的执念他其实一直不曾放下过。 永世不得超生放在地球上那会,只是一句狠话,但是到了修真者的世界里,就不一样了。 拘禁灵魂、施加禁制,都能让人不得超生,但永世不得超生,也需要悉心准备一番,毕竟禁制要运转,需要一定的条件,现在条件自然没问题,再过个千百年呢? 今日洛连笙修炼间隙,就又思考起来,用什么样的阵法,能支持禁制运转达到几乎无限的时长。 他每次思考这些东西,并不会隐瞒吕千秀,因此识海一角的黑雾对他的一举一动是心知肚明。 不过这一次,黑雾难得地有了反应。 “用不着这么麻烦了,只要让他们吃到该吃的苦头就行。” 洛连笙挑眉:“但这跟你的心愿不符啊。” 吕千秀似乎叹了口气:“这样做就够了,那时候也是我偏执了。” 洛连笙道:“不要这样说。”如果不谈刚进入这一方世界时对方情绪激动试图反过来控制他那件事,他对吕千秀是有些同情的,“你遭了那么大的罪,会生出那样的情绪很正常,但你现在平静下来了,也可以从这些曾经束缚住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这不是很好吗?要怎么惩罚他们,就交给我好了,保证让你满意就是。” 吕千秀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又道:“谢谢你。” 洛连笙道:“谢我什么?” 吕千秀道:“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原来有很多事情可以换一种做法,让我看到了我自己其实可以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让我见识到了真正绚丽多姿的世界……谢谢你。” 黑雾最终慢慢恢复了平静。 洛连笙微微一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真要让他让吕家人和那纯阳宗化神永世不得超生,倒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从本次任务开始,他就敏锐地注意到了吕千秀、或者说这次任务的不对劲。这是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即便是遭受了多大的冤屈、有过多么可怕的经历,任务对象也从未有过像吕千秀那样的攻击性。 洛连笙就难免想得多了一点。 假若这不是意外,那么任务对象和任务空间的变化,是否同疑似器灵的身份逐渐明朗,他同对方的距离不断拉近有关系呢?那他当然得让任务对象回复,避免意外发生。 假若这是意外,那么他要化解执念,也得让任务对象将情绪平复下来才行。 说穿了,不管如何,洛连笙都不能让吕千秀一直如任务开始时那般疯狂,他得跟吕千秀摆事实、讲道理。 当然吕家他绝对不会放过,所以在收到了“吕家一如既往,白伯然、吕千毅、吕千姿等人于数月前离家并来到了大世界历练”的消息后,一方面稍微有些担心那位堂姐,另一方面,洛连笙则是知道自己的机会快要来了。 当日他被蔺华章接走的时候,白伯然就问过他能否去虚鬼宗找他。后来在他赠予玉符给吕千姿时,白伯然的妒忌更是一览无余,显然,白伯然一直打着来虚鬼宗一趟的打算。要来虚鬼宗,那么首先就得离开赤霞天小世界,前往大世界,既然数月前白伯然就来了大世界历练,算上中间可能出现岔子的时间长短,白伯然很可能会在近期找上门来。 吕千秀经历的那一次,因为白伯然,他在虚鬼宗里的日子一落千丈,其实如果吕千秀能果断一点,在一开始时,白伯然根本就不可能讨到好。如果白伯然还是把他当成从前的吕千秀玩那一套把戏,洛连笙笑眯眯地期待着,那他就会叫白伯然认清现实。 他现在的身份是吕千秀,可他绝不是吕千秀。 在吕家有人上门以前,洛连笙琢磨了一番,觉得还是要督促蔺华章赶紧地同自己双修。 当鼎炉,洛连笙很清楚,相当于彼此双修之后又献出自己,所有的好处都给了另一个人,但既然现在是他,他又曾担任过大悲伏魔宗宗主,也曾研究过一番欢喜道的法门,所以就算蔺华章一心一意地要吸干他,洛连笙也有法子阻止这件事。 何况……蔺华章会这样做吗? 从前的吕千秀都能持有十死老祖的宝物逃脱虚鬼宗对他的抓捕逃到吕家,还能想办法自爆,说明那个没有器灵寄身的十死老祖都不会简单将吕千秀当成自己晋阶突破的物品。 何况是现在这个蔺华章。 在洛连笙彻底巩固了金丹期修为,甚至还借助着强横的叠加聚灵阵,一次性把修为冲上了金丹二重天后,他才走出门,就见到蔺华章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外。 “华章?”早就知道蔺华章在这儿,洛连笙却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在等我?” 蔺华章想要否认,但嘴巴张了张,还是道:“嗯。” 洛连笙道:“找我有事吗?是上次我跟你提起的事吧?” 蔺华章道:“……是。” 他丢了一卷书册给洛连笙,又道:“你把这个学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学会了,我们再……”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再一次飞快远去。 洛连笙垂眸看向手中书册,唇角便是一勾。 他一眼就看出这分明是一种双修法门,且是对彼此双方都大有裨益的法门,再看看已经见不到人影的另一边,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声。 离了有段距离的蔺华章身为化神真人,又如何会错过这一幕,当下脚步一滞,差点没撞上前面迎过来的胡光木涯两人。 胡木二人吓了一跳,连忙过来请罪:“老祖,是我们走路不看路。” 蔺华章道:“无妨。” 他的视线却又不经意般撞上了胡光带了几分探究的双眼,被看得心里一跳,蔺华章就冷了脸道:“还不退下,跟着我作甚,千秀更需要你们。” 胡光和木涯在他走后面面相觑。 木涯比较迟钝:“老祖怎么啦?” 胡光却精明得多,嘿嘿一笑:“没什么,走吧,去把你家公子侍奉得舒服了,老祖自然就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木涯:……咦这个跟我之前的猜测好像有点不符? 洛连笙有魂识外放,自然也没有错过这边的小冲撞,笑声虽然敛了下去,但眼中笑意却是一直不曾中止过。 他万万没有料到,蔺华章竟然是这样一个蔺华章。 等胡光和木涯过来,他随意吩咐了几句,就拿着那双修功法又走了回去。 他本来就对这种法门有过研究,如今又身具通明道体,只是将那卷书册看了一遍,就学会了。 于是胡光和木涯还没在外面站多久,就见洛连笙又出来了。 木涯道:“公子,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 洛连笙道:“嗯,我要见华章……”看木涯呆了呆,胡光若有所思,他便道,“算了,不必他来,我去见他。” 胡光当即道:“是,我领着公子去。” 蔺华章还在平复心绪,就发现洛连笙已经来了,他皱了皱眉,让洛连笙近来,见他关好了门,才道:“是有什么问题?” 洛连笙道:“没有,我学会了。” 蔺华章道:“这么快?” 洛连笙微微一笑:“学没学会,华章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蔺华章:“……” 洛连笙挑眉:“还是华章你不愿意?” 蔺华章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 说完他赶紧住了嘴,盯着洛连笙看,心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知道他心中别有沟壑,绝不是一个见识浅薄又胆小怯弱之人,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才三年多的时间,此人就胆敢调戏到自己头上来了。 可是……蔺华章在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吃他这一套。 换做另一个人来做出这样的事,蔺华章保准会直接把他丢进本宗的万鬼噬天阵里去,但是眼前的这个人…… 那就不一样了。 视线在洛连笙的眼角眉梢逡巡而过,仿佛在上面一一描摹,蔺华章隐隐听到了自己胸腔内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嗯?什么时候他同自己的距离这样近了? 蔺华章恍惚中有了点如同喝醉酒一般飘飘然的感觉,等到唇间蓦地一热,眼前的面孔愈加放大,肩头多了几分重量的时候,他才凭着本能,伸手回揽住了身上的这个人。 双修法门说来神妙,其实说穿了并不复杂,作为修士,在共攀最美妙的欢愉巅峰时,分出一缕心神来不算是什么难事。借助着这一缕心神,将彼此的脉络灵元也进行一个交汇,就有些相当于建立了一个文件共享。 在这种共享的基础上,洛连笙得到来自化神真人的经验、修为的感觉等等,往往还能留下一些属于对方的灵元痕迹,让他在未来修炼起来更加畅通无阻不说,修为直接也能有所增益;而对于蔺华章,他就共享了现在属于洛连笙的通明道体,能清楚感受到通明道体的好处,让他曾经留下的隐患变得越来越明晰,让他原本带有隐患的灵元也借助着这种共享,得到了梳理和淬炼。 不过因是初次,蔺华章还是差一点就没能控制住这明明就再简单不过的局面,差一点就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他从未体验过、他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极致欢乐。 眼前的青年动人而又诱人至极,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动作,在他眼里都无一处不妥帖。 蔺华章隐隐约约地想到:承认吧,其实你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就是他了。 洛连笙其实也并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只不过相对而言,他更有经验罢了。但实际上,也不知是因每一次的经验也都来源于这个人,还是因寄身其中的器灵带来了从前的默契熟络,叫那种经验反而被跟最为契合的那个人在一起做最欢乐的事情的深刻感触给冲淡了,是仅仅只臣服于欲望所完全不能比拟的。 原本想要借助自己的经验占据上风的洛连笙,最终还是败在了蔺华章的本能之下,丢盔弃甲。 一墙之隔的外面,胡光和木涯正束手而立。 门内是什么情况,他们就算想知道也不能知道,因为蔺华章的居所有着谁都无法打破的法阵禁制。 但就算不知道,胡光也能猜到几分。 倒是木涯有些担心:“公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胡光原本当看戏一样看他,但见他越来越担忧,还是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木涯道:“可是……可是公子未经老祖召唤就主动来找老祖,这样……这样……” 胡光啧了一声:“老祖巴不得的事情,好了,公子不会有任何事情的。我告诉你,就是别人都会因为这样被老祖责备治罪,公子也是绝对不会的,懂吗?” 木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心里还有些绕不过来。 几天之后,面前的门终于开了,蔺华章和洛连笙几乎是并肩走出来。 但不同于胡光不动声色打量并含笑招呼,木涯是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拉着洛连笙上下端详,在看到洛连笙神色一如既往也没有什么萎靡的样子后,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轻轻推开。 木涯还没反应过来,洛连笙就被蔺华章携住了手,往前走去。 胡光咳了一声:“别忘了公子的身份。” 身份? 鼎炉? 木涯呆了呆,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但看着前方并肩行走的两个背影,他又忍不住想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啊?他所听说的鼎炉,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像公子一样,同主人并肩行走,就好像他们的地位从来都没有任何落差。 胡光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在途中与另一个门人交谈了一句以后,他才喊洛连笙:“公子。” 洛连笙轻轻捏了捏蔺华章的手。 蔺华章止步。 洛连笙道:“何事?” 这泰然自若的气度,就好像他是一宗之主似的,真不愧是老祖看上的人,胡光心里想着,告诉他:“有客人找您,说是您的兄弟。” 第101章 .鼎炉千秀(十四) 洛连笙微一挑眉:来了! 胡光说完就识趣地退到一边,洛连笙的魂识则飞快过去扫了一眼,反馈回来的情形让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蔺华章知道这是洛连笙的私事,之前便没有说话,这时见他皱眉才问:“出了何事?” 洛连笙道:“我那位三弟来了,还带着我堂姐。”他看了蔺华章一眼,“我现在过去,华章,你不要去了。” 蔺华章疑惑地看着他:“不用我去?” 洛连笙道:“想去给我撑腰?” 蔺华章道:“我知道你拿的住,但由我来处理岂非更好?”他现在还记得刚去吕家的时候,吕家那些人是怎么对待洛连笙的。不要告诉他现在洛连笙当了他的鼎炉,吕家人就会换一种态度,就算真的换了,那也定是因洛连笙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攫夺的东西。 不得不说,蔺华章确实是一眼就看穿了吕家人的本质。 洛连笙道:“不必,我想看看我三弟打算玩什么把戏。” 蔺华章道:“真不用?” 洛连笙道:“真的,而且……”他想了想道,“这段时间你都不要露面,我那位好三弟可是一心想要攀附上你的。” 闻言蔺华章面色登时就是一冷。 却听洛连笙继续道:“不过我知道,便是他千想万想,我的华章也是决计瞧不上他的。” 蔺华章的面色立即又柔和了下来,看着洛连笙的时候仿佛眼中都盛满了星光。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洛连笙的手,好像要把眼前的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去一般。 洛连笙道:“反正我不想叫你被他看到,我……舍不得。所以华章,你不要露面,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嗯?” 蔺华章如何会不答应他?他心想若是有了什么变故,自己再出马也不迟,便点头道:“好。” 洛连笙又道:“除此之外,你也不要对我有任何关照和特殊对待的地方。” 蔺华章又皱了皱眉:“为何?” 洛连笙道:“你把我当成鼎炉便是。” 蔺华章毫不犹豫反驳道:“你不是我的鼎炉,你是我……” 洛连笙阻止了他:“不管你我心里如何想的,但别人看来我就是鼎炉,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同,所以接下来,华章,你就当做想不起我,不要来找我,当我不存在就行。” 蔺华章迟疑了一下,才勉强答应:“好吧。” 看他仿佛有些委屈的样子,洛连笙扫了眼四周并无他人,就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 然后他还没能来得及退开,后脑便有一股轻柔力道传来,在周边被蔺华章迅疾无比布下了一个阻挡一切窥探的禁制后,洛连笙已经被蔺华章反客为主狠狠亲了个彻底。 于是等到洛连笙出现在白伯然面前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好一会。 他一进门,就见白伯然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但他眼睛时不时往周围贪婪扫视的样子,洛连笙又怎么会看不到? 在心里冷笑一声,洛连笙面上却不露声色,在白伯然看到他的时候,他才问:“三弟,你来找我?” 白伯然一眼就将洛连笙全身上下都扫了个遍,那眼神简直比洛连笙在地球上的透视仪还要有存在感! 他边看,心中边是毛焦火辣——从前在吕家最不起眼的人,如今到了虚鬼宗,竟抖了起来,还真是大翻身了! 瞧他身上穿的法衣,瞧他腰间系的玉佩,瞧他那脸色……倘若当初不是自己搞错了情况,眼前这一切,分明就应该是他的! 白伯然脱口而出:“……我的!” 洛连笙猜到几分只忍着笑做狐疑状:“三弟你在说什么?” 白伯然忙道:“哦,我是说二哥,你快来帮我看看,千姿堂姐她受了伤,却无人能弄清楚她是怎么了,我带着她求医无门,如今已是无计可施。”他边说,眼眶内边浮上泪水,显得格外焦急无助,“最后我想到了你,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洛连笙没理他,只越过他往吕千姿走:“我看看堂姐怎么样了。” 白伯然想拦住他,却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绕了开去——白伯然才蓦地意识到如今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当日在家中好欺负的二哥,对方的实力早就超过了自己! 这怎么可以! 白伯然心中更如同被虫蚁啃噬一般,他眼色暗了暗,见洛连笙俯身探查吕千姿的情况,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色道:“千姿堂姐昏睡不醒,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这肯定不是真相,但要从白伯然嘴里得知真相恐怕也轻易不可能,洛连笙就没有问,只道:“你找了什么人替堂姐检查,都说不知道怎么救?” 白伯然立即图穷匕见:“是的,其中有元婴真人,说大约化神真人可能有办法,所以我才带着堂姐来见你了。二哥,你不是化神真人的鼎炉吗?你去求见十死老祖,老祖一定愿意帮你!二哥,你同堂姐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三弟……我……”洛连笙一脸为难,“我是很想,但是,老祖是不能轻易见到的,我只是鼎炉,没有老祖传唤,若是擅做主张去找老祖,会被老祖惩罚的。” 白伯然心道就是要你被惩罚才好,不过他自然不会直接说,而是道:“二哥,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堂姐虽然不喜欢我,可她是我的堂姐啊!我是一定要救她的!” 说的好像与吕千姿交好的洛连笙不愿意施救一样,果然白伯然跟从前一样,说着说着总会给他挖坑。可惜这是在虚鬼宗十死老祖的宫殿里,洛连笙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被谁误会。 白伯然继续道:“二哥,我知道我从前对不起你,祖父的寿辰马上也要到了,本来我和堂姐是打算来请二哥你回家一趟的,谁也没有料到堂姐会受伤!二哥,求你了!” 洛连笙苦涩地道:“我只是鼎炉,我不能擅做主张,三弟你是要把我往绝路上推。” 见状白伯然不知有多开心,看样子这位二哥在虚鬼宗里也过得不怎么如意,他义正辞严:“我绝无此意。” 洛连笙想了想道:“这样吧,先将堂姐安置在我那里,接下来我再想想办法。” 白伯然应下以后,突然道:“二哥,你说,没人能不经传唤去见老祖,但我是客人,我总该可以去拜见老祖吧?就算有什么问题,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看他的样子,是一定要去见蔺华章了,洛连笙不置可否地道:“你若真想一试,那就试吧。” 白伯然嗯了一声,旋即便盘算起来。 他没有阻止自己带走吕千姿……将吕千姿带回自己的住处后,洛连笙心中反而沉了沉。 说什么吕千姿无缘无故身受重伤,说什么吕千姿同白伯然一同来接洛连笙回家替祖父祝寿……洛连笙一句也不信。而白伯然竟一点也不担心吕千姿被救醒,要么是吕千姿的伤势同他毫无关系,要么是他笃定吕千姿醒不过来。 前者绝无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后者。 在他想来,吕千姿很有可能是遭到了白伯然的暗算才会如此,那么难道吕千姿无法醒来了吗? 不,他也不信。 他立即传讯给了蔺华章。 下一刻,蔺华章出现在了洛连笙身边。 看到他眼前摆了一个气色惨白、昏睡不醒的姑娘,虽然马上就认出此人是洛连笙的堂姐,蔺华章还是上前一步,隔在了吕千姿和洛连笙之间。 对他的小动作心知肚明,洛连笙只好笑地睨他一眼,并未揭穿蔺华章的用意。 蔺华章轻咳一声,正色道:“你堂姐怎么了?” 洛连笙道:“就是因为看不出究竟,所以才找你。” 蔺华章嗯了一声,端详了吕千姿片刻后,又伸手按在了吕千姿头顶上。 良久,他摇了摇头。 洛连笙心里咯噔一下:“华章?我堂姐她情况很不好吗?” “是不大好。”蔺华章实话实说,“暗算她的人实在恶毒,用的是连魔道修士也甚少使用的一种法门,将她的三魂七魄夺去了一魂二魄不说,还用恶毒法门将她魂灯封印,又下了毒在她体内,这毒正在蚕食她的灵根。” 洛连笙:“……” 要这样对待一个人,那得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白伯然……你该死!不,光是死都不够! 蔺华章继续道:“若是不能及时解救,你这位堂姐,便是最终解了那法门,也势必会成为一个废人。若是不能解了那法门,那她就不光是一个废人,还会变成一个傻子。” 若吕千姿落得如此下场,吕家还会有她的位置吗?洛连笙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有办法吗?” 蔺华章想了想道:“一时半会我还不能确定,我得再想想。” 难怪白伯然一点也不担心,化神真人果然也几乎是束手无策,不过他相信蔺华章已经有了几分头绪,只不过不大有把握罢了。洛连笙立即点头道:“那你去想吧……哦对了,我三弟打算去拜见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蔺华章道:“我知道。” 洛连笙嗯了一声,却见蔺华章过了好一会也没有离开,他挑了挑眉道:“还有事?” 蔺华章似乎有些委屈:“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应该奖励我。” 洛连笙失笑,冲他眨了眨眼:“等此事解决了我一次性奖励你。” 蔺华章道:“就这么说定了!”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白伯然是毫无意外地被胡光手下的人给逮住了,又送到胡光面前。 胡光当日也跟着蔺华章去了吕家的,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修士不是什么善茬,不过听到他将自己的擅自做主一门心思往洛连笙身上推,还是忍不住笑了:“你的意思是,你这一趟……是吕公子让你来的?” 白伯然一派胡言的时候,却总能让自己显得很诚恳,当下就有人信了:“胡师叔,吕公子这样做似乎不好吧。” 胡光看他一眼,道:“所以?” 那人试探着道:“该禀报老祖,交给老祖处置。” 胡光心道若是告诉了老祖,自家老祖决计不会怎么样,但自己手里竟然有这样的蠢货,看来是时候进行一下人事方面的变动了,他哼了一声:“蠢货!” 那人却误会了:“是,是,一点小事,哪里用得着惊动老祖,胡师叔就能处理。师叔,我看吕公子平日里那般随便,一点也不将您放在眼里,这一次……” 胡光简直想要堵住此人的嘴,蠢可以,还想把自己也拖下水,真是又蠢又恶毒! 不过没等胡光说话,他耳边却响起了蔺华章的声音。 “先按兵不动,千秀叫我最近只当他做鼎炉。” 胡光心想自家老祖和公子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不过既然老祖有吩咐,胡光略一思忖也明白了几分,知道肯定是同那白伯然脱不了干系,就道:“吕公子那边交给我,李兵,你带这位公子去明白一下我们这里的规矩,让他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乱闯的地方!” 白伯然吓了一跳,对方说的轻描淡写,但白伯然却感觉到可能很严重,他当即道:“我可是吕千秀的三弟!” “那又如何?”胡光讥诮地看他一眼,“我虽然唤他公子,他也就是一个鼎炉罢了!” 他耳边就又响起一声冷哼。 胡光背后的冷汗登时就流了下来,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忍不住流泪:老祖啊,这不是按您的吩咐吗…… 知道白伯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洛连笙非常满意。 而让他最满意的,是蔺华章终于找到了替吕千姿解毒的方法。 若修为不够,就算知道法子也可能无济于事,但化神真人何等不凡,蔺华章又收藏颇丰、修为更是高深,再加上双修后顺利突破了瓶颈,在找到了对症下药的办法后,蔺华章很快就给吕千姿解了毒。 吕千姿虽然还未醒来,但气色已好了许多。 倒是要如何抢回一魂二魄,蔺华章有几个法子,却都有各自的缺陷。 这时洛连笙提供了几条思路,让蔺华章灵光一闪,找到了最合适的法门。 接下来,他又凭着高深修为,强行打碎封印,直接将那被禁制的一魂二魄夺了回来,在吕千姿魂灯大亮的刹那,洛连笙可以肯定那施加此法的修士定遭到了严重的反噬!而他若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很有可能便是那名纯阳宗化神! 吕千姿缓缓睁开双眼,神色变幻片刻,却见洛连笙一直含笑看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止住眼泪。猜到是洛连笙救了自己,她当即就要给洛连笙行礼:“千秀,这一回真是要多谢你!” 第102章 .鼎炉千秀(十五) 洛连笙微微一笑:“你是我堂姐,我救你是应该的。” 吕千姿很快就不再失态,她擦干眼泪,眼中冷意一闪而过:“你恐怕也猜到了几分,我在大世界历练,虽然也想过来探望你,不过担心你在虚鬼宗也不自在,便没有来。后来我遇到白伯然,对他没能足够防备,反而中了他的奸计,之后他如何做我不甚清楚,但现在我在你这儿醒来,那他定是打着我的名义来找你了。” 洛连笙道:“不错,不过说到底还是我牵连了你,若当初我没有赠那玉符给你,白伯然未必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吕千姿失笑道:“白伯然狼子野心,如何能怪得了你?便是这次他不算计我,下次他只要找到机会也会这样做,你真当他拿我当堂姐看待么?” 洛连笙又道:“他说因祖父寿辰,同你一道来找我回家。” 吕千姿想了想道:“祖父的确马上便要做寿,但我可不会同他一路。” 洛连笙就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吕千姿眯着眼睛思忖片刻,已是彻底冷静下来:“他如此对我我可不打算放过他,不过我看千秀你仿佛有什么计划了,能说给我听听吗?” 等洛连笙将自己的主意一说,吕千姿当即同意下来:“那就这样办!反正主要在你,我只用假装失忆并被废了灵根,容易得很!” 洛连笙又同她商量了一番,待到被蔺华章拎走的时候,洛连笙却有些放不下心来。 虽然吕千姿做出一副跟从前一样的姿态,但他还是看得出她有心事,只不知这心事从何而来,是不是跟吕家有关系了。 既然真是吕子义大寿,吕家人没来也就算了,吕千姿和白伯然都上了门,洛连笙自然还是得回去赤霞天一趟。 得知此事,蔺华章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我就说该早早把那白伯然给打出去!”那就没有吕家人来跟自己抢人了!他说完又盯着洛连笙看,有些委屈,“我不想同你分开。” 洛连笙定定看他一眼,弯唇一笑:“谁说你我要分开了?” 蔺华章道:“不是么?你要回去吕家。” 洛连笙道:“吕家可是龙潭虎穴,万一我一去不复返呢?你就不打算暗暗跟着我保护我么?” 蔺华章眼前登时一亮:“嗯……” 洛连笙假装没看到,继续说:“还是说你打算自己舒舒服服地待在虚鬼宗,让我一个人去吕家?” 蔺华章马上道:“当然不是,我跟你一起去!” 决定下来以后,洛连笙当即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等到白伯然狠一狠心吃了丹药养好了伤,过来找洛连笙的时候,就发现洛连笙一副什么都准备妥当了的样子,让他都不禁有些发懵。 “三弟,看来你也知道我们要回吕家的消息了。”洛连笙则单刀直入。 回吕家? 他还想再试一试跟十死老祖攀上关系呢! 白伯然忙道:“回吕家也不必急在一时吧。” 洛连笙道:“不是你说要与我一同回吕家给祖父祝寿?” 这的确是白伯然扯过的理由,白伯然不能真把自己的心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好道:“千姿堂姐还昏睡不醒,回去吕家势必没办法救她,也只有留在这里才能……要不这样,你先回吕家,千姿堂姐由我照顾,我留在这里,我再想办法去求一求老祖,说不定老祖什么时候就答应见我一面了呢。” “哦,不用。”洛连笙告诉他,“堂姐已经醒了,我们直接回去就可以了。” 白伯然先是“堂姐醒了,那真是太好了!”说到这里他终于想到了有什么不对,心头猛地咯噔一下,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边探究地看向洛连笙,“堂姐她……真的醒了?”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一看不就知道了。”洛连笙装作没看出他的异状,“她就在那边。” 他指向的方位正是自己身后,白伯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心里将那名纯阳宗化神骂了一遍又一遍,说好的这世上绝不会有化神及以下的修士能解开的法门呢! “伯然?” 然后白伯然感到肩头被什么拍了拍,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几乎要像刚离开水的鱼一样弹跳起来,就听吕千姿道:“你在做什么呢?” 白伯然敏锐地感到有什么不对,他回头一看,吕千姿正一脸憔悴黯然地站在自己身后,一边还扶着头部,过一会便发出几声呼痛的声音,但观其神色举止,并无对自己的深恶痛绝。 他反应极快:“堂姐,你没事了吧?” 吕千姿摇了摇头:“头疼得很,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我……”她说着就有些仓皇,“我的修为好像……好像……” 白伯然立即扶住她,趁机查探。 这一探,就叫他差点笑出声来。 看来那名化神没骗自己,吕千姿如今修为还不如家族里刚开始修炼的那些孩子们,而且瞧她那模样,灵根被毁恐怕也不是那化神说说而已! 哼,叫她从前看不起自己,以后就轮到她高攀不起自己了! 白伯然收回手,心中得意。 洛连笙看一眼明显是演出了兴致的吕千姿,觉得自己不能落在人后,就一脸难过地道:“这次多亏我去求了老祖,老祖虽然替千姿堂姐治疗了,可也令我自行思过,叫我莫要在他面前出现,我想倒不如先回家给祖父祝寿,顺便散散心。” 白伯然还是想留下,可胡光已经前来通知他们飞鸾已备好,他只好依依不舍地跟在洛连笙身上走了过去。 飞鸾腾空而起,白伯然回头看了看虚鬼宗,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在吕家曾惊鸿一瞥的高华身影,他暗自下定决心,先回了吕家,自然能找到机会再来虚鬼宗! 而回到吕家以后,洛连笙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吕和青与王玉竹就过来了。一个道“听说你在虚鬼宗内过的不错。”一个说“既然过得不错,那你更该照拂自家兄弟才是。”又是“不如等你回去时,把千毅和伯然都捎带上吧,他们天分既好,修炼也刻苦,不比虚鬼宗弟子差。”还有“我看你修为增长不少,定是那十死老祖给了你很多东西吧,你是不是该分润一些给自家兄弟?你可别忘了,若不是伯然,你可没有这么好的造化!”…… 总之是一点也不带缓冲地就开始找洛连笙要好处了。 洛连笙简直是要被如此无耻的两人给逗乐了。 第103章 .鼎炉千秀(十六) 说的轻巧!虽说洛连笙的确办得到,但若站在这儿的是吕千秀本人,就算未必不能拜托十死老祖,可肯定会让吕千秀陷于非常艰难的境地,不是被十死老祖厌烦就是被虚鬼宗弟子鄙夷。 然而吕千秀的父母却从未想过这些,只一个劲对他提要求。 洛连笙当然不会答应:“我只是鼎炉,没有权力带两个人进入宗门。” 吕和青立即变了脸色:“叫你做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的!你忘了若非伯然,你也进不了虚鬼宗。” “哦。”洛连笙挑眉,提议道,“那不如我回来,让他去当鼎炉如何?” 吕和青一噎,旁边王玉竹拉他一把,又道:“千秀啊,你们是兄弟,你如今发达了,照拂兄弟不是应该的吗?” 若真拿他当兄弟,他照拂一番自然没有问题,可吕千毅和白伯然有哪个是把吕千秀当兄弟来看待的?在他们眼里,恐怕吕千秀还比不上一个陌生人吧。 洛连笙冷笑一声:“我做不到。如你们所言,他们既然那么有天赋又努力,自己拜入一座宗门不行吗?” “可那些哪里比得上虚鬼宗!”吕和青脱口而出。 看来是白伯然和吕千毅目前能进入的宗门,满足不了他们贪得无厌的欲望。 洛连笙此时正用魂识观察吕千姿那边的情况,也懒得再同吕千秀的这一双父母兄弟交谈,淡淡道:“既然父亲不满意我,那便当做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 吕和青额上青筋绽露,当即就要顺着洛连笙的话说下去,却被白伯然从外面冲进来,眼含热泪地跪在他身前,一把抱住吕和青双腿给阻止了。 “爹!您不要这样对二哥,二哥并非对你不孝,而只是一时间想不过来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见势不妙,没让吕和青说完。现在他同吕千秀是兄弟,七弯八拐地也能同十死老祖扯得上关系。若吕和青同吕千秀断绝了关系,那他要去虚鬼宗就麻烦多了。 吕和青瞪了眼洛连笙:“看到没有!你三弟何等孝顺,你呢?还不跟你三弟学着点!” 洛连笙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眉毛却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另一边,吕千姿的情形也不是太好。 刚到吕家,吕千姿就被她的母亲接了过去,大约是经过了一番修养和确切诊断,知道了吕千姿灵根不复存在,修为也被废了,如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吕家人的态度就变了。 先是吕和骏的几名侍妾指桑骂槐,接着又是众多堂兄弟姐妹冷嘲热讽,过去的吕千姿有多风光,现在的她就有多落魄。 她母亲求了吕和骏几次,让他再想办法,可是曾经对吕千姿寄予厚望且十分关爱的吕和骏,现在亦是变了副脸孔,只说没有办法。 洛连笙有魂识在手,哪里不知吕和骏现在是被吹了枕头风,加上吕千姿的情况的确显得十分严重,吕和骏便将她当做了弃子,自然不再拿她当女儿看待。 吕千姿的母亲也只有她一个孩子,在吕和骏拒绝后,她仍是义无反顾地拿出积蓄,想方设法地替吕千姿诊疗,眼下她正不顾叔伯妯娌的挤兑,求到了吕子义那儿。 然而吕子义和丁秀不仅没有答应,丁秀反而责备她身为吕和骏的妻子,竟然将手中财产打水漂,让她不应该再求医问药,而是留下财产分给吕和骏的其他子女。 这般理直气壮,倒叫洛连笙认识到了吕和青原来是遗传。 最终吕千姿的母亲求助无门,失魂落魄地离开,又往吕千姿的住所走,可是还没等她走到,就发现那儿围了许多人,竟是要替吕千姿换住处,口口声声她是废人没资格住在这里。 洛连笙在心底冷哼一声。 “吕千秀!” 这一边,吕和青见他软硬不吃,又心不在焉,愈加恼怒,抬手灵元一闪,就要打过来。 洛连笙冷冷睨他一眼,脚步一动,轻而易举躲开了这一掌。 “你还敢躲!” “我为何不躲?”洛连笙慢条斯理地指出,“别忘了,我现在是十死老祖的人,不是吕家人。” 蔺华章听到这句话大概很高兴,因为洛连笙耳边响起了一声轻笑。 吕和青则做恨铁不成钢状:“你竟得意于自己鼎炉的身份,你可知耻!” 好也是他们,歹也是他们,洛连笙觉得他们的颠倒黑白的确是很容易给人洗脑,难怪曾经的吕千秀至死才明白过来。 不过他也觉得费解,吕和青这些人到底凭什么认为,一个见识过大世界风光的修士,还会将区区一个吕家、将虚伪至极的亲情,放在眼里? 洛连笙道:“关你屁事。” 吕和青大怒,给妻儿使了个眼色,就要一起教训洛连笙。 这其中白伯然虽有些迟疑,想起了在虚鬼宗时吕千秀明显高于自己的修为,但他却也不信吕千秀真能超然众人。 因此当吕和青出手时,他并无半分迟滞,击向了洛连笙。 参差不齐的攻击叫洛连笙差点没笑出声来,他甚至没用到任何法器,只催动灵元。 就见一道弧状灵光以他为圆心向外推出,轻描淡写地将吕和青一干人等给推了出去! 待吕和青等人在外面叫骂,白伯然在外面花言巧语的时候,洛连笙撇了撇嘴。 如今已是金丹修士的他,要跳出吕家的窠臼不知多容易,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呢——修真路上,实力才是根本。 蔺华章悄然出现在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千秀。” 他的语气分明带了几分心疼,估计是因为方才洛连笙与父母亲人的对决,洛连笙却满不在乎地道:“我不在意。” 蔺华章却觉得更心疼了,他嗯了一声,又告诉他:“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不出三五日,你想要引来的人,就都会到达吕家了。” “很好。”洛连笙微微一笑,“到那时候,也就是我们回去虚鬼宗的时候了。” 第104章 .鼎炉千秀(完) 在此之前,吕千姿先悄悄来找了他。 “千秀。”吕千姿的脸色非常难看,“我对不住你,我……从前的你,原来是在这样一个无人会听你说话、会替你着想的局面里,可我却没能及时帮你。” 洛连笙失笑:“这如何怪得了你?” 吕千姿摇了摇头:“也只有到了现在,我才明白,你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曾经信赖的同族,在白伯然的威逼利诱下各自背叛,才使得她落到白伯然手中……这件事她甚至没告诉洛连笙,一直藏在心底,但已经让她对自己出身的这个家族感到了几分怀疑。 而等她用另一种身份回来,所遭遇的一切,父亲的冷待,其他人的指责,亲人的放弃,都告诉她用不着再怀疑,因为她的怀疑就是真相。 “好了,堂姐,这些事情都过去就不用再说了。”洛连笙道,“反正以后,我也不打算回来了,我不会再当自己是吕家人了。” 若说此前吕千姿可能还会劝他一两句,但现在真正体会到了吕家绝大多数人的真面目,就是吕千姿自己都不想再当吕家人。她其实是一个十分果决的人,既然生出了这个念头,马上就有了决定:“既如此,那我也打算脱离吕家,想来谁都不会在乎我这个修为灵根都被废的废人。千秀,我准备同我娘一起离开,她打算去求我外祖,不过等我带她离开,我就将真相告诉她,其他便不用多说了。” 洛连笙问:“你们打算去哪?” 吕千姿傲然一笑:“去大世界,我就不信,以我的天赋人品,找不到一个宗门。” 洛连笙点头。 其实便是她不说,他也早有此意。 赶在吕家因自己的计划彻底毁灭以前,吕千姿什么都不清楚地走掉那是最好的,不然他可不敢保证,凭着吕千姿的聪明,会猜不出吕家被毁一事同自己有关。 虽然吕千姿现在同吕家也多有龃龉,但让她放任自己彻底毁掉吕家还是不一样的。 三五日的时间一晃就到,知道吕千姿和她母亲已经离开了赤霞天,洛连笙稍稍安下心来。 但他这样却叫蔺华章有些酸溜溜的:“你那位堂姐,同你很要好啊。” 洛连笙回头看他,笑道:“比不上我同你的关系。” 蔺华章像是想笑,唇角分明弯出了一点弧度,但又好像不愿意在洛连笙面前露出来,被他强行板住了脸。 洛连笙反而觉得他益发可爱,还待再逗逗他,就感知到那纯阳宗化神和叶元棋一前一后地到了吕家附近。 此次他存的就是将吕千秀希望永世不得超生的那些人,一次性集中解决的念头。 不过他不想做那等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那是把自己的水平强行拉低到跟这些人渣相提并论,虽然穿越来到五方世界以后,洛连笙早已记不清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但究竟还是不一样的。真要他一口气杀死一大家子的人,虽然洛连笙也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但总会有从前在地球生活过的痕迹让他选择更合适的方式。 他不喜欢直接下手,但推波助澜引火烧身,却十分擅长。加上有化神真人及其手下庞大的势力来帮他完善这件事,因此只不过放出去了针对那几个人的风声,后面的事情都用不着洛连笙亲力亲为,就吸引来了纯阳宗那名化神和叶元棋。 对纯阳宗化神,是让他相信白伯然勾结虚鬼宗,试图暗算他,惹得他勃然大怒,来找白伯然算账。 对叶元棋,是让他相信白伯然对洛连笙不怀好意,又让他相信蔺华章对白伯然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让他前来勾结白伯然。 蔺华章对这一说法沉默了好一会,才声明道:“除了你,我对谁都没有兴趣。” 洛连笙道:“我知道啊。” 蔺华章眸光闪了闪,叫洛连笙心里一动,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才郑重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的心意同你也是一样的。” 蔺华章的眼睛顿时又亮了几分,如玉一般的面容染上了几许绯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化神真人,倒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看得洛连笙都想扔下自己策划的大戏不看了,与蔺华章欢欢喜喜地双修去。 但吕千秀还等着亲眼见到能化解他执念的一幕呢,洛连笙最终与蔺华章一道,藏身在半空中,看完了接下来的整个过程。 先到的是纯阳宗化神,白伯然虽然吓了一跳,但凭着他舌灿莲花的功力,洛连笙瞧着那纯阳宗化神依稀已经动摇起来。 可惜恰在这个时候,蔺华章除掉了悄悄替叶元棋加上的掩饰。纯阳宗与虚鬼宗的关系本就敌对又微妙,纯阳宗化神立即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开始攻击白伯然和叶元棋。 叶元棋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化神好一通攻击,但他到底也是元婴真人,在宗门内地位颇高,手中宝物不少,一时间那纯阳宗化神倒也没有马上就击杀得了他。 可俗话说得好: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一化神一元婴在吕家上空激斗,带来的影响是极为可怕的。 整个吕家都陷入了兵荒马乱中,一座接一座的房屋不断倒塌,地面不断陷裂,不下于洛连笙在地球上曾见过大地震时的场面。忙乱的奔逃、撕心裂肺的哭嚎……在洛连笙面前持续着。 蔺华章轻声道:“千秀,可还满意?” 洛连笙的目光跟在吕千秀的父母身上,见他们惊惶交加,拼命逃窜最后与吕千毅一同死去,他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满意。”这是识海中吕千秀的答案。 他又道:“华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毒?” “狠毒?”蔺华章理所当然道,“不,你心地善良心肠柔软,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洛连笙:“……” 怎么觉得蔺华章所说的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丁点关系? 总之吕家被毁了,赤霞天其他一些修仙家族和修士,纷纷在远处观望此地,却没有一个敢于上前触碰虎须。 洛连笙含笑看向蔺华章:“准备好了吗,轮到你我上场了。” 下一刻,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吕家一角忽然多了两个人来,但叶元棋却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其中一人正是蔺华章。 他动作不自觉一顿,差点便被纯阳宗化神击中。 而他听到另一人正哀戚道:“还请老祖替我家报仇!” 叶元棋又认出此人正是洛连笙,他当即眉毛一扬,想说什么的时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蔺华章道:“好。” 无比强横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叫叶元棋和纯阳宗化神都再动弹不得! 那纯阳宗化神最先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你!你晋阶了!” 他果然认识蔺华章,那么吕千秀所知的那一次蔺华章被对方与白伯然合谋害死,大约也是有心人刻意谋划所致了。 想到这里,洛连笙眼中掠过一丝寒光。 曾经的吕千秀因为十死老祖被害失去了全部倚仗,然而如今,洛连笙不仅要让吕千秀的仇人得到报应,也会牢牢护住蔺华章! ……虽然蔺华章似乎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因为在那化神说完那句话的刹那,蔺华章淡淡道:“嗯。” 洛连笙并不意外,蔺华章的修为大概本就高过对方,不然对方不会对蔺华章一脸忌惮,而在与洛连笙双修之后,蔺华章的瓶颈早就突破,之后修为更是突飞猛进,颇得到了几分通明道体的优势。 在这种情况下,蔺华章现在修为具体如何,便是洛连笙也不甚清楚,但他十分清楚地是——蔺华章足以碾压那人。 但那化神显然不清楚,虽然知道蔺华章晋阶了,眼中多了几分惶恐,脸色也有些发白,嘴里满是苦涩地道:“蔺真人,我并无开罪你的意思。”但眼神却闪烁不停,好像在打着别的什么主意。 蔺华章道:“谅你也不敢。” 果然洛连笙就见那化神话风一转:“但你若是想要杀了我,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你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你何必因为旁人的缘故,要同我闹个你死我活呢?那样只会叫别人得意。” 蔺华章看了眼洛连笙。 洛连笙似笑非笑地冲他做了一个口型——“旁人”。 蔺华章眸光一闪,飞快偏过头去。 那化神也看了眼洛连笙,但他看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却只是那名不起眼的金丹修士微垂着脸有些怯弱的样子,他不太看得上眼,又往另一边的叶元棋看,心里就是一动。 下一刻,那化神竟是突然动手,将以为蔺华章到此有了靠山的叶元棋擒在了手里。 叶元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制住,开始时并不惊慌,只大声道:“蔺师叔,救我!” 他十分笃定,虽然有那鼎炉在哀求蔺华章给吕家报仇,而造成吕家被毁的原因是他与纯阳宗化神的激斗,但他乃是虚鬼宗的元婴修士,蔺华章自然要解救他。 孰料蔺华章并未动弹,只看了他一眼。 叶元棋心里蓦地便是一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头顶,叫他犹如浑身都浸泡在了冰水中一般——怎么就忘了呢,在蔺华章的眼中,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纯阳宗化神却像是有了倚仗,嘿嘿一笑:“蔺华章,你不是很能耐吗?现在你们宗门的叶元棋落到了我的手里,你想要我放过他,那你便让开些!只要我安……” 全字尚在他喉中未曾吐出,纯阳宗化神脸色就变得铁青,因为他感到四面八方那股起先只是隐隐压迫他的力量蓦地变大,并正在向他不断挤压! “你疯了吗!”他惊怒交加地质问,“叶元棋的命你们虚鬼宗也不要了吗!” 蔺华章淡淡道:“叶元棋的命对虚鬼宗很重要么?” 纯阳宗化神一时语塞。 接下来,没有花到一炷香的时间,蔺华章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看到那名化神和叶元棋气息奄奄地从空中坠落在地,洛连笙抬起头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叶元棋微微一笑:“当日你想要杀我的时候,想过有今天吗?” 叶元棋艰难地瞪大眼:“你、你……” 他喉间呼呼作响,完整的话没能说出,脸色就倏地涨红,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竟是飞快地断了气! 其实原本元婴真人不至于如此容易死去,可蔺华章修为实在是高,又担心洛连笙接近时遭叶元棋的反噬受伤,出手便重了三分,索性毁了叶元棋全身经络,更是一直用灵元压制着他,也难怪被洛连笙一激,叶元棋就死了。 旁边那名化神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在叶元棋断气后未过多久,因为洛连笙发现白伯然竟逃过此劫,就要追上去抓住他,蔺华章便携起洛连笙,用另一只手迅速结果了此人。 除了白伯然逃出,对于其他也逃出来的人,因为大都是旁支,且跟吕千秀此前并无瓜葛,洛连笙没有穷追不舍的打算。今次他打着为吕家报仇的名义,让蔺华章解决了纯阳宗化神和叶元棋,又在之前成功毁了吕家,已经让识海中的吕千秀十分满意。 不过白伯然,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白伯然或许也知道这一点,一抓住机会就不停飞遁,可他又怎么能逃得过蔺华章的追踪? 洛连笙故意让蔺华章不要马上追到他,让白伯然每每生出逃掉的希望再去他周围晃一晃。 几个时辰下来,洛连笙和蔺华章如闲庭信步,白伯然却是疲于奔命,几近崩溃。 然后他不跑了。 他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在对着一步一步走近的洛连笙时,白伯然咬牙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洛连笙挑眉:“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一定是你,只有你。”白伯然道,“是你引来的那两人,是你让吕家被摧毁,是你!” 洛连笙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白伯然惨然一笑:“是你我就明白了,你果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二哥。” 洛连笙冷笑:“在你们心里,从前的我不是很傻吗,现在我变聪明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到了这个时候,白伯然也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对面这个人恐怕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了,他没有再反抗,而是束手就擒。 最终,白伯然被押入蔺华章那座宫殿后山脚下的囚牢里,那里被洛连笙设下了一个小型的万鬼噬天阵,每时每刻,白伯然都被不计其数的厉鬼啃噬,永无宁日。 洛连笙告诉吕千秀:“这个阵势我会将权限给你,我也会让他想死都死不了。什么时候你觉得满意了,什么时候再结果了他便是。” 吕千秀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必了,我虽然希望他永世不得超生,但将灵气用在此人身上,我倒觉得是种浪费——顺其自然吧,且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 洛连笙不置可否,反正这是吕千秀自己的意思,他只需要让吕千秀满意就行。 第105章 .主世界(九) 洛连笙缓缓睁眼,不用环顾四周,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天海宗。 当日化解了吕千秀的执念以后,洛连笙的日子便平静了下来。尽管虚鬼宗内有人对叶元棋的死颇有微词,或许也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怀疑到了什么,但那个时候,蔺华章的修为已然彻底盖过了虚鬼宗内的所有人。因此就算真有人心存怀疑,也不会犯傻来触怒他。更不要说在此之后洛连笙的修为亦是一日千里,金丹二重天到金丹大圆满,再破丹成婴,耗时之短出人意表。且这一次又现出璀璨星河异象,覆盖面比结丹时更为广阔,星河仿佛触手可及,绚烂至极,庞大至极,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已经没有人会将他再当做十死老祖的鼎炉,在所有人眼里,他吕千秀,就是蔺华章的双修道侣! 而随着两人相处日久,果然如洛连笙所料,就像在上一个任务中一样,蔺华章逐渐想起了一些从前在其他任务里的事情,也渐渐有了认出他的迹象。 洛连笙没有忘记之前自己的打算,便趁着蔺华章的记忆有些混乱的时候,试探了一番。然后的结果便是他早有提防的,当他对蔺华章旁敲侧击恨海情天器灵相关事情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被弹出了任务空间。 而在离开任务空间的最后那个瞬间,他看到蔺华章变了。 不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蔺华章,但也定然并非吕千秀认识的那个蔺华章——对方的双眼深邃漆黑,犹如漩涡一般能将人拽入其中,分明就属于在苍青魂界的时候,洛连笙从颜信臻身上所见到的那个神秘人!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怀疑那果真就是器灵。 只不过是间接提及,就引发了对方的忌惮,被弹出任务空间,显然是这样做触及到了某种禁忌。洛连笙不认为恨海情天本身会阻止他,因为恨海情天是需要他来寻找器灵的,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器灵的主观意图了。 也不知在下一次任务里,他还能不能再有机会去印证,那器灵是否会一改这些日子里的行事风格,再也不出现了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洛连笙没有多想,而是顺势开始修炼。 这一次任务对象的通明道体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帮助,从前修炼中留下的隐患如今变得再明显不过,对于修炼他好像也有了新的感触和理解,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变得明晰清楚…… 在消化一番后,洛连笙晋阶了。 待他晋阶完毕,又感受了一番自己的修为,洛连笙满意地站起身来。 他的修为比他预想中增长得要快了许多,说起来,还多亏了恨海情天。再这样下去,洛连笙都要怀疑,等到虚海秘境开启时,自己还需不需要去分一杯羹。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件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疑似器灵的露面,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出现,又或是其他缘故,洛连笙如今做任务的时间间隔正在不断变长。从前十数日就得进入恨海情天内,之前几次则隔了月余光景,如今似乎又久了些。 这对他来说自然不无好处,一方面他能有更多时间修炼,将恨海情天反哺的灵力给消化干净,另一方面,也让洛连笙有了机会离开宗门去较远的地方历练。 但有没有坏处,洛连笙也不敢确定。 他走出洞府,迎面就飞来了数百只传讯纸鹤,劈头盖脸地朝他扑过来。 洛连笙连忙催动灵元将它们挡在一臂之外,又捞了几只纸鹤打开,看完上面的讯息,他就忍不住乐了。 原来余锦墨仍在闭关,但显然已经不大坐得住了,因此才不停地给他发传讯纸鹤,唠唠叨叨了一大堆。只可惜之前洛连笙也在洞府内闭关不出,这些传讯纸鹤并未被开启,于是乎余锦墨更加郁闷,变本加厉地又发了好些过来,也才有了方才颇为壮观的一幕。 但从余锦墨发给他的讯息里,洛连笙也捕捉到了一个让他有些在意的消息。 那就是虚海小秘境的开启。 虚海秘境乃是天海宗同中元海界四极宗共同主持的一大秘境,位于中元海界与北沧妖界之间那座沉沦海的近海。这座秘境据传是数千年前由本宗一位祖师与四极宗的另一位祖师结伴历练时发现的,当时海市蜃楼之后,叫两人觉出其中奥妙,击杀了蜃兽,夺得了秘境的密匙。其后因两人交好,两宗关系也很不错,便联合开发探索,让虚海秘境成为了供给两宗弟子到达一定修为后历练并获取相应收获的目的地。 而虚海小秘境,地点同样位于沉沦海近海,进入的位置也离得很近,据说正是由虚海秘境分割而出。 但相对虚海秘境而言,虚海小秘境要难以捉摸得多。 因为不是每一次开启虚海秘境以前,虚海小秘境都会出现,但一旦其出现,天海宗则势必会派遣弟子前去插上一脚。 若是天海宗普通弟子知道这个消息,可能只是高兴于又多了一座秘境可供寻宝。但洛连笙却从中咀嚼到了一些东西,因为他曾经为了恨海情天翻阅过几乎整个宗门的典籍记载,因此他发现只有一些特定的年代虚海小秘境才会露面。 这些特定年代,无一例外都是天才辈出、风云变幻剧烈的多事之秋。 而现在也很符合这种设定嘛——恨海情天失踪,器灵似乎有了端倪,步维真和卫凤石的诡异之处…… 洛连笙觉得自己应该提高警惕了。 因为他除了被恨海情天选中以外,并没有能比肩于许多天纵之才的才能天赋,要在这一*浪淘沙中坚持到最后,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来。 当然,除了这一点,洛连笙关注虚海小秘境还有别的原因。尽管虚海小秘境非金丹期以下弟子不得入内,洛连笙无法进入其中,但步维真和卫凤石……却是可以进去的。 * 数日之后,洛连笙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前往虚海小秘境历练的弟子里,其中一队的领队。 要知筑基期弟子尽管本事不大,但却是宗门重要的组成部分,谁都不能忽视他们,天海宗自然也不能放着筑基期弟子自行进入虚海小秘境,势必要将弟子们划分若干队伍。而每支队伍当然需要领队,对天海宗而言,要安排领队就太简单了,放出宗门任务即可,便能让宗内金丹弟子趋之若鹜。 洛连笙的这支队伍里,果真就有步维真和卫凤石。 这一点也在洛连笙的预料之内——连去坊市吃饭都会几次三番地遇到步维真,说步维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可不相信,因此领队的消息一放出去,步维真自然会拢过来,结果也正如他所料。而卫凤石假若真与恨海情天存在什么隐秘的关系,肯定也不会放过同恨海情天接近的机会,当然会加入其中。 这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的结果……让洛连笙更加确定了步维真别有企图,卫凤石的确同恨海情天存在某种瓜葛。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队里还有几个洛连笙的老熟人,比如上一次宗门任务时他曾经带过的那几名弟子:楚晋、康元修、陆诗雨和付雪薇;再比如曾经与洛连笙和余锦墨有过一赌之缘的熊灼。 在让这些筑基期弟子进入虚海小秘境以前,身为领队自然也有一些必要的事情要做。他要给弟子们介绍秘境情况、在秘境内历练的注意事项等等,既要让弟子们在虚海小秘境内尽可能地有所斩获,也要保证他们尽可能地平安归来,要考虑到他们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这些危险来自哪里等等。 之前洛连笙做了一些功课,知道要讲解明白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眼看着一行人到了位于沉沦海之滨的天海宗集合点嘉祥镇,洛连笙就带着一行人往嘉祥镇上最出名的双贝酒楼走,一边道:“距离虚海小秘境开启尚有一段时间,本宗也有许多弟子未到,我们也不必太着急。这样,我还有些东西要讲给你们听,现下也是饭点了,不如先去吃一顿,我请客。” 曾经同他打过交道的几人都是一脸雀跃,其他几个人也大着胆子道:“那洛师叔,我们就不客气啦!” “不用客气。”洛连笙微微一笑,“难道我身为师叔,还怕被你们一顿饭给吃穷了不成?” 熊灼笑道:“洛师叔肯定是不怕的,洛师叔向来豪爽。” 洛连笙道:“可不是吗,千万别给我计较,去点菜吧。” 这酒楼正矗立在海滨,面向沉沦海的那一面,因为都是低矮房屋的缘故,一旦上到三楼,眼前景象便是豁然开朗,远远看去,海面平静,色泽澄澈,极为美丽。 队伍里的几个女孩子忍不住赞叹连连,包括一些男弟子也嘀咕道:“都说沉沦海很可怕,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可怕的嘛。” 熊灼资格老一些,闻言就道:“那是你们没到沉沦海里面去,如今你们看到的只是沉沦海的表象。” 陆诗雨啊了一声,看向洛连笙:“洛师叔,真的吗?” 洛连笙点头道:“真正的沉沦海,惊涛骇浪自不必提,就你们这些小身板,全被吞了可不在话下。” 在他给众弟子刷新对沉沦海了解的时候,大家的菜点好了。这嘉祥镇既然位于沉沦海边,菜肴自然颇有当地特色,产自沉沦海的特产诸如各种鱼虾蟹贝数不胜数。 等上菜时,洛连笙见弟子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也没有扫众人兴的意思,而是含笑站在窗前,耳中听到无非是对虚海小秘境的期盼、对彼此未来的展望之类。 只有卫凤石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好像对沉沦海和虚海小秘境都没有什么兴趣。 他不理睬别人,天海宗偌大一座宗门的弟子也自有傲气,没有谁情愿热脸贴冷屁股的,其间洛连笙还听到他们悄悄嘀咕了卫凤石几句,说他看不起人。 这点小事,洛连笙当然不会插手。只不过卫凤石不同人交谈,就很难露出什么言行举止里的疏漏,要判断他的来意和身份变得困难了许多。但洛连笙也不在意,等到了虚海小秘境里,卫凤石总能漏出些信息来,他不急。 待他们点的菜被酒楼伙计一一送来,洛连笙一边讲解着弟子们进入虚海小秘境需要注意些什么东西,一边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就在这时,他心里忽地一动。 上一次步维真让他想到的东西,围在周遭的重重迷雾终于悉数散去。 洛连笙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饮食习性。 就像那大罗灵界的天外异族牧无垠一样,明明喜好肉食却迫于伪装不能摄入分毫,因此才会漏了行藏。 可以说,每个人,或者说其他族群,在饮食习惯上,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拿他自己来说,因为穿越前在地球上的生活习惯,虽然对美食多有涉猎,但他不喜欢偏甜的菜肴。而步维真,他所喜欢吃的几样食物,分明都跟海有关系。若说他是海滨人士也就罢了,但据洛连笙所知,步维真的身世来历却并无此方面的背景。 若要解释的话,洛连笙认为,这是因为步维真的身世来历是假的。 而要造假的理由,无非是其他宗门安插、其他种族安插、五方世界其他四界安插…… 其中洛连笙觉得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虽然很多天元海界的人都不大清楚,但从北沧妖界逃亡来此的洛连笙却知道,沉沦海底其实生活着一种曾经也有过辉煌,数千年来却沉寂得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种族。 海族。 他还记得,自己所躲藏的那艘大船,正是因为妖族捕捉了海族的幼崽,使得数只海族悄然露面,在深沉夜色中,将那艘大船击毁。不过对洛连笙而言,这也是因祸得福,前来追杀他的人反倒以为他丧生在了船难之中,却没有料到意志极为坚定的洛连笙即便是到了如此境地,也拼着要活下去的一口气,硬是坚持着被来自天元海界的渔船所救,最后竟成功到了天元海界,又拜入到了天海宗。 从这方面来说,他其实是应该感谢海族的,毕竟是因为这一番阴差阳错,才有了现在的洛连笙。 第106章 .主世界(十) 虽说一旦海族真的露面,其目的势必不会单纯,且步维真一出现就奔着他过来,也让洛连笙生出了几分疑心。但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暂且按下此节不表。若步维真有恶意,那么他迟早会图穷匕见,自己也会一直观察和戒备,不至于少了提防;若步维真没有恶意,又或者步维真是海族只是洛连笙的误判,这样也不至于给步维真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倒是卫凤石,有些麻烦。 像步维真,真面目已经被洛连笙窥破,就算还有什么疑点,只要洛连笙耐心观察,总有一天会得出答案。 但卫凤石却不一样。 卫凤石表露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而洛连笙的魂识一旦注意他,他仿佛又会有所察觉。 当然,对于这一点,洛连笙这次也早有准备。在讲解完探索虚海小秘境的注意事项以后,他的目光在众弟子脸上一一扫过,道:“只不过进了秘境,再要保证绝对的安全,也不容易,大家须得记住,万事小心,谨慎为上,切不可冒进,要知宝物再好,也比不过性命。” 众弟子纷纷道:“我们定当谨记洛师叔教诲。” 洛连笙侧了侧脸,又想到了什么地道:“我在外面,其实也能看一看你们在秘境里的情况,这也是宗门为了叫你们更安全些才予以我们这些领队的权力。不过须耗费些灵石,就能时时留心你们的行动——当然……”他看了眼女孩子们,“你们莫要担心,宗门交予的权限总有些限制的。只不过是叫你们知晓,你们背后有我。” 没错,洛连笙的打算便是这般正大光明的阳谋,告知卫凤石他是会关注他们的,那么卫凤石若感知到来自他的窥探,也就没办法认为他是别有意图了。 待一众弟子们与其他弟子一道进入虚海小秘境,洛连笙与其他师兄弟坐了一会,就起身回去了房间。他分了魂识附着在卫凤石和步维真周遭,要仔细观察他们,得避免被旁人察觉到蛛丝马迹。 筑基弟子在虚海小秘境内待的时间不过半月,其间如何都要靠他们自己,而洛连笙在观察了他二人一段时间以后,就发现步维真身上没什么破绽,而卫凤石身上破绽更少。 怎么看,这两人俨然都是天海宗内天纵奇才的两名弟子罢了,他们行事果断小心,实力不凡,运道亦是极佳,才在虚海小秘境待了数日,两人就分别有了十分丰富的收获。 距离秘境关闭的日子越来越近,洛连笙却并未从这一次对卫凤石的观察中看出什么蹊跷,这一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思来想去许久,洛连笙抛出若干灵石,在房间内沿着自己身周布下了一个隐匿阵势。他试了试,仍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又在这阵势上叠加了第二个隐匿法阵。 然后他激活阵势,自己坐入其中,小心翼翼地招出了天海宗先天灵宝恨海情天。 捧着八卦型至宝在手,洛连笙沉默着注视了它一会,又用心神与其进行沟通。 果然,当他将自己的心神放在卫凤石身上时,手中恨海情天就变得活泼了几分。就好像通过洛连笙的魂识作为转接,恨海情天也感知到了卫凤石的存在并为之而兴奋一样。 而当洛连笙中断自己同分出的那一缕魂识的连系以后,恨海情天又非常敏锐地沉寂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再说卫凤石跟恨海情天没有任何关系,洛连笙反正是不相信的。 究竟是恨海情天任务空间内的是真正的器灵,还是卫凤石才是真正的器灵?又或者……两者都是? 谁也没告诉他,器灵就一定是一个啊。 洛连笙试探完毕就收起了恨海情天,将隐匿阵势撤去,又回到同门身边。反正再观察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倒不如安安心心地等着秘境关闭。 这一次洛连笙带领的弟子们运气都很不错,便是如陆诗雨付雪薇都有所收获,更不要提卫凤石和步维真了。在上交了一部分收获给宗门以后,洛连笙还得将众人给安安全全地带回天海宗去。 虽然他是感觉到有几名师兄弟对于他带领的这队弟子的收获有些眼红——不过是虚海小秘境,卫凤石和步维真竟然从中取得了金丹真人也难以入手的宝物,难怪洛连笙的师兄弟会眼红了。但洛连笙并不担心他们会对自己这一方下手,毕竟此地也是天海宗的地盘,再说在场的还有其他门人,更有主持秘境开启的元婴真人。 见一众弟子大都十分兴奋,洛连笙看着他们就有些好笑,想起自己还未入宗的时候,曾经一度也跟他们一样,对未来颇多期许。只不过后来恨海情天砸在他头上,倒叫他之后成为天海宗弟子的日子,与洛连笙曾经的展望十分不符了。 眼下看到弟子们这般喜不自胜,洛连笙心一软,就没有让飞鸾径直回宗,而是特意在沿途风景秀丽的地方放缓了速度。 谁知当飞鸾行至一半,他突然心里一动,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来! 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帮助洛连笙逃出生天,他绝不敢轻忽。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让座下飞鸾加快了速度,更是催动灵元施加秘术其上,让其如长虹一般瞬间就往前飞出了百余里。 可尽管如此,那丝危机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加浓重。 洛连笙别无他法,只能尽力加快速度。 筑基弟子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全都安静下来。 远远的,天海宗山门终于出现在了视线尽头,洛连笙心里登时一松,背后却蓦地窜上一缕寒意。 “还想跑?”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他不愿回想、却从来也没有忘掉的声音的同时,飞鸾身后蓦地现出一只恐怖的掌影。 这掌影巨大无匹,仿佛能遮天蔽日,正朝着飞鸾抓来,距离不断拉近,越来越近…… 眼看着它马上就要挨到飞鸾的时候,飞鸾上忽地爆发出一阵耀眼金光,硬是将巨掌给逼退了数丈。 趁着这个机会,洛连笙毫不吝惜地催动灵元,终于驭使飞鸾进入了天海宗内! 第107章 .识人不明(一) 身边阵阵阴冷气息不断盘旋,如利刃般擦过身体表面,好在洛连笙现下已经是任务对象,此地的阴煞之气对他并无影响。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是灰蒙蒙的,倒是有……大约是太阳的东西挂在上面,但不仅能直视,且其浑身上下亦毫无灼热之气,反而叫人看一眼仿佛都要打个寒颤。 洛连笙向前走了几步,前方奔腾着的河流也与他认知中的水流有所不同,每一滴水、每一朵浪花,都透着一种诡异的绿色,但那与其说是水,倒不如说是形态相似的另一种液体。 河边生长着几株跟柳树有些相似的树木,枝干枯瘦嶙峋,洛连笙走过去摸了摸,触手仿若石块,敲击亦有类似的声响,且叶片上的幽绿色泽不断跳动。 在洛连笙正要收回手时,那树枝竟是活了过来,狠厉无比地往他抽来! 洛连笙反应极快,反手一掌就将那树枝打了回去。 一点也不疼,看来这一回任务的身体要么皮厚肉糙要么天赋异禀。 耳边依稀响起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可怖声响,周遭的阴煞之气愈加浓重,估计他用不着惧怕那树木,但在对方还想再次攻击以前,洛连笙还是暂时回到了原地。 “这里是……” 洛连笙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黑雾,没有马上拢过去,而是继续观察四周一番,又同以往一般召唤器灵,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才收了恨海情天,又伸手按在了那团黑雾上。 银丝相牵,属于任务对象的过往和执念一一浮现在洛连笙心头。 待那黑雾到了他识海一角后,洛连笙才啧了一声。 没想到,此地竟是“冥界”。 当然,此界虽然叫做冥界,却并非如洛连笙穿越前在地球上听过的传说那样,是人死了以后要去的亡者世界。不,应该说,这个冥界也同亡者扯得上一点关系,但占据其中的生物,名叫冥族,也是自己目前所属于的种族。 冥族乃是从冥界之中最为精纯的阴煞冥气里天然形成,有些像是寻常世界里的天然生灵,只不过,这些冥族的一部分在生成时,会引入一丝另一个世界亡者的灵魄,这也就是此界同亡者扯得上的那么一点关系。 这白梵,正是这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他出生时夺取的那一点灵魄,却颇为不同凡响,正是来自于与冥界几乎是双生的另一个叫做万象世界中,奇象宗的化神真人。当时奇象宗被另一座宗门暗算,设下圈套,那化神真人最终拼却性命保护宗门,然后也不知怎么的,一点灵魄被冥界阴煞冥气所夺,最终成为了后来的白梵。 前生乃是化神真人,白梵如今要修炼自然轻而易举得多。要知寻常冥族,在开启灵智以前多是浑浑噩噩,因此便会错过最佳的一段修炼时期。因此灵智越是开启得早,冥族修为往往就越高。白梵几乎是才一出生没过多久就有了灵智,几乎没有错过那段修炼时期,所以他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城之主,实力极为强横。 没错,在这冥界之内,也有国家,也有城市。最为强大的是十大冥王,统领了十座冥国。冥王之下则是冥城城主,各自管辖冥城。冥王越是强大,冥国自然也越是广阔,手中所辖冥城数量也就越多。白梵正是其中实力排在第二的那名冥王的手下,管辖着的冥城正是附近的赤殷城。而这位冥王也拥有四十座冥城,只在排行第一那冥王的四十九城之下。 冥族修炼,乃是要吸收冥界那种精纯的阴煞冥气,在丹田处凝结成冥核,使用时便用秘术激发冥核内的冥气,驱使豢养的鬼物。这些鬼物同样是冥界之中与冥族一般天然形成,只不过它们几乎没有灵智,实力也参差不齐,但冥族却能豢养并培养它们。 像是白梵,手中就培养了一头鬼将,鬼将统领有许多鬼兵,眼下到这阴冥河边,白梵正是为了寻找第二只值得培养成鬼将的鬼物。毕竟阴冥河边阴煞冥气浓郁,鬼物活动频繁且集中,比较容易出现更有天赋和资质的鬼物。 白梵曾经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有了鬼将,再培养出鬼王,最后有朝一日,他也能成就冥王。 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现在的白梵,心愿则与那时大相径庭。 因为他救错了一个人。 事情的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他在寻找合适培养的鬼怪时,救了这个人。不是冥族,而是人类,来自于万象世界的一名意外闯入冥界的修士。 白梵曾经也是万象世界的人类,自然不会贸贸然就杀死此人,何况他对现今的万象世界也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自打自己死后,自己的宗门怎么样了。因此他在救了这个名叫慕容昂的年轻修士后,还帮慕容昂隐瞒了他并非冥族的身份。 时长日久,他从慕容昂口中得知这慕容昂竟然就是自己的同门后辈,慕容昂正是白梵曾经那座宗门奇象宗的弟子!据说慕容昂乃是被小人算计,误入冥界,加上白梵知道了慕容昂是奇象宗弟子以后,对其自然更加关照。 他知道慕容昂想要离开冥界,自然也会给他寻求方便,甚至是付出了不小代价,让慕容昂有了使用跨界通道的机会。 但白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名后辈,竟然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 也怪白梵自己,因是曾经的同门竟然少有提防,将一些冥界和冥族的秘辛悉数告知了对方。当时他存的心思本是希望慕容昂不要轻易折在了冥界,却不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慕容昂在走之前,想方设法地暗算了白梵,夺取了白梵的冥核。 而在他回到了万象世界以后,又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白梵的冥核炼成了外丹。 在此之后,慕容昂一路是飞黄腾达,整个万象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当他是天纵之才,钦佩者众。 但只有外丹内残存的白梵那一点意识,才知慕容昂走上巅峰的过程,有多少无辜之人的血泪。慕容昂在背地里谋害算计了多少人,甚至包括白梵曾经的、也是慕容昂曾经的宗门奇象宗。 或许对慕容昂而言,奇象宗只不过是他的踏板,他借助别的宗门毁掉奇象宗,先一步夺得宗门宝物,再反过来站在大义上去攻击那些宗门,屠杀他们夺其宝物。 将慕容昂的经历看在眼里,白梵又痛又悔——他痛心,慕容昂尽最大可能的掠夺宗门资源,让本可有所成就的其他弟子下场惨淡;他后悔,为何当初识人不明,竟然会关照、保护这样一个毫无良心、恩将仇报的慕容昂! 只是时至今日,白梵已没有除掉慕容昂的能力,就连自行了断都做不到。后来从前收过的一个冥族徒弟闯入万象世界替他报仇,可无论实力、心机、人脉……徒弟都被慕容昂轻易碾压,但至少徒弟让白梵终于得以解脱。 白梵的心愿有三,一是希望奇象宗的发展能走上正轨,不能让他都转生了还对不起奇象宗;二是希望让慕容昂无法蒙蔽任何人,让慕容昂无路可走、不得好死;三是希望能对那名随手收的冥族弟子好一点,让他能有所成就。 相对而言,洛连笙觉得这个任务竟是意外的简单,一方面是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感情上的联系,另一方面是他进入任务的时间点对他非常有利——现在白梵还没有跟那慕容昂相遇,以慕容昂和白梵的实力差距,又是在冥界之中,从武力上要压制慕容昂再容易不过。 但洛连笙心中反而忍不住生出几分狐疑,这次任务如此简单,会不会同自己上一次试探器灵有关?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要搞清楚也不可能是这一时半会的事,恐怕得先找到这次任务里器灵寄身的那个人以后,再作一番试探,才能让答案变得稍微明晰。 不管如何,白梵已是冥界一城之主,又有主场优势,眼下慕容昂尚未出现,洛连笙索性就一边在附近找合适的鬼物,一边回想不久前回宗时遭遇的袭击。 想到那一日的情形,洛连笙就恨得牙痒痒。 因为现在不管步维真是何等身份,他都需要感念对方的一份心意了——当时挡下那巨掌的金光,正是出自步维真的法宝! 而那巨掌满含妖气和寒意,又有在洛连笙耳边响起的声音,让他立刻就知道那是来自北沧妖界的大妖王厉伏瞻。 想到这里,洛连笙眼中恨意闪烁。 在恨海情天里经历过许多不同身份的人生,见过无数种悲欢离合,洛连笙的情绪相对于常人而言要淡化许多,但只有对厉伏瞻,是就算他已逃出北沧妖界,就算他已是天元海界天海宗的金丹真人,内心恨意也从未减轻过。 那时洛连笙才从地球穿越至五方世界,落点正在厉伏瞻的属地之内。见到一个人类,其手下竟有妖族觉得奇货可居,捉住洛连笙后还想要驯服他,献给厉伏瞻。洛连笙想过种种办法逃脱,最终却仍被献给了厉伏瞻,要不是因为没有驯好,洛连笙可能早就拼命求一个了断了。可就在他忍耐谋划许久,以为终于有机会逃出生天时,却认识了一个小妖…… 这小妖待他很好,然而事后才叫洛连笙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小妖不过是奉了厉伏瞻的命令,故意拿洛连笙取乐,其间洛连笙的点点滴滴,巨细无遗地展示在大妖王和他那些宾客眼中。 再之后…… 洛连笙闭了闭眼,屈辱和折磨自不必提,一切总归已经过去。他不知厉伏瞻是如何知道他未死的,但对方竟异想天开地还想将自己抓回去,实在可笑! 他如今可是天海宗的金丹弟子,何况他手里又有恨海情天,或许对厉伏瞻而言这样更有趣味,但无论如何,天海宗都决计不会容忍一个大妖王将手伸得这么长的。 错过了那次机会,洛连笙相信厉伏瞻没有再抓住自己的可能,但他也不打算放下此事。 因为就算厉伏瞻退走,迟早有一日,他也是要杀死厉伏瞻的。 只不过彼此修为差距尚大,至少也得等洛连笙破丹成婴,才有在大妖王手里走一个来回的本事。所以他会按捺住内心恨意,等到了时候,再去对付厉伏瞻! 洛连笙几乎是立刻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的魂识感知到不远处阴煞冥气忽然剧烈地波动了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慕容昂大概要出现了。 不出洛连笙所料,在阴煞冥气波动又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那地面上果然多了一坨人形物体。 洛连笙没有马上过去,而是继续在刚经历过波动起伏的阴煞冥气内寻找合适培养的鬼物。 虽然白梵没有给出这方面的心愿,但洛连笙觉得成就冥王,可能是白梵内心深处被他自己都掩饰住了的渴望,恐怕正是本次任务的隐藏任务。 方才的阴煞冥气波动果然生成了新的鬼物,从中洛连笙很快就看上了一头格外机灵些的鬼物,回想了一下秘法将其摄了过来,成功收入囊中。 这时,躺在不远处的人形物体终于有了动静。 洛连笙慢条斯理地向他走去。 地面上的青年正在苏醒,眼皮动了动,眼看着下一刻就要睁开。 洛连笙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却是蓦地一凝。 怎么会…… 其实洛连笙一开始想过直接击毙了慕容昂,也算是不得好死,只不过这样就少了“揭穿其真面目”的过程,对慕容昂而言也太过于便宜了些。何况要让白梵前生宗门奇象宗的发展走上正轨,没有一个合适的媒介来连通奇象宗与白梵,也很麻烦。 所以洛连笙后来就打消了直接宰了他的念头,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凭着白梵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捉了慕容昂当做囚徒可谓是轻而易举,折磨一下再给他一点希望,那多有趣! 但此时此刻,洛连笙却彻底没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因为他看清了慕容昂的面孔。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慕容昂会长得那么像器灵? 不,应该说,他的面孔集合了玄慧、迟玄镇和蔺华章等等人的一些共同点,以至于洛连笙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器灵。 难道这一次器灵会在慕容昂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慕容昂睁开了双眼。 第108章 识人不明(二) 不得不说,慕容昂的皮相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那一双眼睛形状优美就不说了,睁开之后更是流光溢彩,叫洛连笙一时间都看不出他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器灵了。 而慕容昂茫然片刻后,微带一丝警惕和迷惑地看向洛连笙,吐出一个字:“你……” 他一边还往洛连笙靠近了几分,就好像不受控制地对洛连笙产生了亲近的感觉一样。 洛连笙心里一跳,心想这慕容昂不会真成了器灵吧? 若慕容昂不是器灵还好说,若是器灵……洛连笙就不能太简单粗暴了。 慕容昂问:“你是……冥族?” 洛连笙早就知道身为冥族的白梵长得什么模样,其实白梵五官英俊,只不过皮肤是灰中带了点蓝色,与普通人类差别不小,难怪一下子就被慕容昂认了出来。 既然一时半会判断不了慕容昂的身份,那就慢慢来,就算当着自己此人善于伪装,但背着自己的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候,总免不了露出马脚……洛连笙就也不是很担心:“是。” 慕容昂想了想道:“那此地是冥界?” 洛连笙道:“嗯。” 慕容昂眼神闪烁了一会,垂下眼去。 如果不提他作为慕容昂,曾经对白梵恩将仇报,那极像器灵的长相实在叫人想要多看他几眼,觉得若是这次任务器灵会出现的话,大约便是这副招人的模样。 洛连笙的目光定格在慕容昂脸上,慕容昂似乎有所察觉,睫毛动了动,最终那双眼睛蓦地抬了起来,与洛连笙对视。 这一刻,洛连笙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任慕容昂如何狡诈,看出了洛连笙的举棋不定,顷刻间就伪装得如何到位……刚才他也从慕容昂的眼底深处看出了一丝破绽。 这个人十有□□只是慕容昂,而不是器灵寄身。 只不过洛连笙还是心存了非常微小的一丝希冀,便不肯轻易下结论。 何况,假若慕容昂体内并无器灵,那么真正的器灵去了哪里?这一回慕容昂竟然这么像器灵,是不是又受到了什么影响?这种影响是器灵本身施加的,还是恨海情天所为,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洛连笙脑中转过了若干念头。 上一次的试探没有结果,显然是有什么在阻止他探究真相。虽然洛连笙不能十分确定阻止他的是谁,但他更偏向于是器灵而非恨海情天。 “前辈?”感知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一直没有变化,慕容昂终于按捺不住地喊了洛连笙一声。 洛连笙道:“有事?” 但因为对方有很大可能不是器灵,洛连笙的态度自然不会那么亲切友好。 慕容昂呆了呆,好像觉得眼下的发展同他的预料有些不一样。不过他究竟心机深沉,机变极快,闻言就点头道:“不知前辈可知万象世界?我正是来自那万象世界的人类。此番我是被人暗算,不小心被时空暗流卷走,才会到了此地,却不知该如何回到万象世界,还请前辈教我。” 他的姿态摆的极低,又有一张好皮相,让其神情举止显得颇为柔顺之余,说出口的话又显得分外坦白,若换了白梵在此,只会觉得他对自己推心置腹、又一心求教,难怪看不出慕容昂有什么问题。 就是洛连笙都不得不赞一声“好演技!”,嘴上则道:“我知道万象世界。” 慕容昂的心思果真转得极快:“前辈竟然知道万象世界?莫非前辈曾是万象世界的什么人?” 这些东西已经有些过于交浅言深了,但慕容昂只从洛连笙的一句话就对白梵的来历有所推断,可见他一则对冥界和冥族其实颇为了解,二则也懂得投其所好。 洛连笙思忖片刻,觉得既然不能直接宰了慕容昂,倒不如暂且顺着慕容昂的话往下说,看他能做到哪一步好了。 当然,洛连笙同白梵还是不一样的,他只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很了解冥族。” 慕容昂做羞涩状也微微笑了笑,眼波流转间真叫洛连笙想起了玄慧等人。 “我自然是要了解冥族的,因为我有一件急需的宝物,需要到冥界寻找,这一次也是巧了。”慕容昂看着洛连笙,“前辈,莫非您真的曾经是万象世界中人?” 洛连笙道:“算是吧。” 慕容昂十分善于打蛇随棍上,闻言就往洛连笙凑近了几分:“那前辈,您是万象世界里哪里的人?我是四泉山的人,从小就长在四泉山脚下。” 借助白梵的记忆,洛连笙知道四泉山正在奇象宗附近,他便故意说了出来:“四泉山附近有一个奇象宗。” 慕容昂又惊又喜:“前辈您莫非是奇象宗弟子?那我们竟是同门!” 洛连笙看他一眼,笑眯眯地道:“我是玄门宗的。” 玄门宗正是白梵记忆里,与奇象宗站在对立面的那个宗门。 此话一出,慕容昂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洛连笙心里忍不住给他配音。 ……好尴尬呀。 慕容昂的尴尬转瞬即逝,旋即他就泰然自若地道:“奇象玄门两家虽然在万象世界互为敌人,但是那毕竟是万象世界的事情,到了冥界自不作数。” 洛连笙才又是微微一笑:“我开玩笑的,我正是奇象宗弟子。” 慕容昂:“……” 洛连笙觉得慕容昂如果可以骂自己一顿的,肯定会破口大骂,但慕容昂的神色变幻了片刻就平复下来,只剩一派纯然的欢喜:“原来我没有想错,怪不得我一见到前辈就觉得与前辈一见如故,想要同前辈亲近一番,原来是因为前辈与我乃是同门!” 洛连笙淡淡道:“嗯。” 慕容昂:“……” 洛连笙都替对方又尴尬了起来。 但慕容昂还是迅速恢复如常,只道:“不管如何,前辈总是我的前辈。” 洛连笙在心里给他点了若干个赞,“那是自然。”他顿了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慕容昂眸光一闪,正要说话。 洛连笙先一步道:“哦,你先前就说了要在冥界寻找什么重要的宝物,那你自去寻吧。” 慕容昂瞪大了眼,彻底说不出话来。 慕容昂是真的有那么一会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 这发展不对啊! 事情发展难道不该是这冥族想到自己与他曾经同出一门,又是他的后辈,其作为前辈,心生怜惜之下,多多关照自己么? 怎么会是现在这般古怪的局面? 洛连笙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却明知故问道:“怎么?” 慕容昂试探着道:“前辈,您看,您是我的前辈……” 洛连笙道:“这件事你已经说过了,若论奇象宗的辈分,你都能叫我一声祖师爷了。” 慕容昂一脸崇敬地道:“前辈果真不凡,我对本宗祖师也是极为爱戴,因祖师一向关爱我们这些弟子。” 洛连笙笑眯眯地道:“那是自然,他还需要你们给他多上柱香呢。” 慕容昂:“……” 慕容昂用了数息才重振旗鼓:“前辈,我所需的宝物可遇而不可求,能找到自然是一大幸事,若找不到,也只能怪我同它少了些许缘分。” 洛连笙道:“此言有理。” 慕容昂终于决定不再旁敲侧击,而直截了当地道:“还请前辈助我。” 洛连笙道:“我可没本事帮你去找宝物。” 慕容昂忙道:“并非此事,而是我得回去万象世界,毕竟此地不是我能久留之处。” 洛连笙道:“我没有阻拦你不让你回去。” 慕容昂苦涩道:“但我不知该怎样回去,前辈……前辈可否看在你我同出一宗的份上,拉我一把?” 洛连笙道:“若只是此事,帮你倒不是不可以。” 慕容昂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此人也不是那么油盐不进。 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对面的冥族十分自然地道:“但你打算付出点什么让我做这件事?” 慕容昂心里忍不住咆哮了若干遍“我们可是同门啊!”,他犹豫地道:“前辈同我出自一座宗门,我们也有些香火之情……” 洛连笙道:“但你我同出一门,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再说奇象宗弟子千千万万,我也不认识你。就算你真是奇象宗弟子,谁规定奇象宗弟子就一定是好人?谁又规定我一定要关照奇象宗弟子?好了,做人爽快点,你要回去万象世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么你自己去找门路,要么你委托我去找门路——先说清楚了,你考虑好再说,可别觉得我强迫你做决定。” 什么话都被他说了,到了这个时候,慕容昂还能说什么? 最终,在付出了储物袋内一大笔灵石的“委托费用”以后,慕容昂得到了洛连笙“我会帮你找到回万象世界方法”的承诺。 只是紧接着,他随洛连笙走在赤殷城内,一边听那些与身边冥族擦肩而过的冥族们毕恭毕敬唤的“城主”,一边感受到他们投在自己身上就像看到了什么稀罕物时的眼神……慕容昂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则又气又恨。 待走完人最多的这一段路,洛连笙忽然转头看向他:“哦,差点忘了,其实我可以将你伪装成冥族。” 第109章 .识人不明(三) “……”慕容昂内心的愤恨简直达到了最高点!他恨不得将这个冥族剥皮拆骨,若不是自己有求于他! 洛连笙哪里看不出他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怨毒,他这下彻底肯定此人决计不是器灵,但他只是有些担心,器灵若是出现,会不会寄身在慕容昂身上。 虽然从前每次遇到器灵,似乎器灵一开始就在那儿了,但说到底也没有这个规定,器灵就一定比他先到此地。说不定这一次,他就是先进入任务空间,然后器灵才来呢? 但洛连笙说完这一句,并没有出手伪装慕容昂。 慕容昂疑惑片刻,就明白过来,咬了咬牙,掏出储物袋内几样炼材:“前辈,不知这些够不够让您伪装我?” 洛连笙挑剔地看了看,这几样炼材在万象世界其实不差,但到了冥界却算不上好东西,不过只要是让慕容昂出血,洛连笙就高兴。尽管如此,他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不语。直到慕容昂又多加了三次炼材,洛连笙才道:“可以了。” 慕容昂送上炼材,被洛连笙带到了附近僻静位置。他悉心记着洛连笙做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知晓对方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只知差不多半柱香的工夫以后,慕容昂再看自己,就发现自己皮肤也变得灰中泛蓝,跟此地冥族一模一样。 慕容昂言不由衷地道:“多谢前辈。” 洛连笙笑眯眯:“不客气。” 他心想若是此人一日后发现这身伪装消失无踪,恐怕就不会感谢自己了吧。 事实上,人类要伪装成冥族并不十分困难,只需要吸出一些冥石内的冥气,将其覆在身体表面,肤色自然就会呈现出与冥族大同小异的样子。 曾经的白梵甚至都没有帮忙,慕容昂自己就发现了这个诀窍。 今次洛连笙故意先一步误导了慕容昂,就算慕容昂还是能发现这一点,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洛连笙带着慕容昂先回了自己的城主府,将此人随意安置了下去后,分出一缕魂识监控住他,洛连笙就开始鼓捣那只才被自己弄到手的鬼物。这只鬼物呆头呆脑的,但在洛连笙将白梵那只鬼将召出来以后,却发现鬼将竟对那只等阶尚低的鬼物有些忌惮的样子。 他不由心里一动,寻思自己莫非这一次歪打正着,得到了什么天赋异禀的鬼物? 在鬼将的要求下,洛连笙将新得的鬼物交给它去训练,然后重新空闲了下来。 洛连笙最不满意此次任务的地方,是冥族的食物无一例外是各种冥气,一点也没有开拓创新的举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只好将心思再转回到慕容昂那边。 俗话说可一不可再,要再找到一个误入冥界的人类,洛连笙就没有指望过。所以要达成白梵的第一项心愿,恐怕还得落在慕容昂的身上。只不过此人没有良心,奇象宗对他而言不过向上爬的踏板。洛连笙更无意让慕容昂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用什么法子控制住他,再吩咐他做事。说不定这样比白梵用的虚无缥缈的情谊来,更能束缚住慕容昂。 想到这里,魂识告诉他慕容昂外出了。 慕容昂运道应该不差,洛连笙想了想,就也起身出了城主府,琢磨着去拣点漏。 谁知魂识反馈过来的情景,让他愣了愣。 那是……白梵的徒弟。 白梵给洛连笙的记忆这样告诉他。 白梵的徒弟是一个冥族,同白梵一样有着灰中泛蓝的肤色,一双略微有些细长的凤目在眼尾微微挑起,衬得那张并不多么引人注目的脸孔都多了几分动人之处。 此时他尚未被白梵收入门下,看那样子他的家境也并不怎样,因为他现在正蹲在一卷摊开的麻布旁边,上面摆着许多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他竟是一个赤殷城里几乎最底层的小摊贩。 之所以被洛连笙借助魂识瞧见,是因为慕容昂此刻正蹲在他的摊子前面,挨个打量着上面摆放的各色物品。 洛连笙记得他叫…… 隆渊。 隆渊显然并不是对主顾十分热情的摊贩,只在慕容昂拢过来的时候招呼了一声,接着就不发一语地坐在那儿,任由慕容昂眼珠子乱转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拿了一块看起来像是陨石的玩意问:“怎么卖?” 隆渊睨了一眼:“五十冥石。” 慕容昂道:“换吗?” 他这时候其实也已经逛了好几个摊子了,大概知道一点冥界的货币价值几何,也知道一些东西的价格。万象世界中十分罕见的一些材料,在冥界却一点也不值钱,万象世界随处可见的一些东西,在冥界却可以卖出高价,慕容昂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的商机。 虽然万象世界与冥界肯定不可能自由往来,但就算只做一笔,慕容昂也知道这将有何等可观的利润。 隆渊道:“不换。” 慕容昂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样材料:“这个,我换给你,就算你六十个冥石,我要我刚才指的那个,你再加一样当添头,如何?” 隆渊不为所动:“不换。” 洛连笙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心中却是感到了几分好笑——这“换吗?”“不换”的对白,上一次看到,好像还在他没穿越来五方世界的时候,在咸鱼上面。 慕容昂说尽了好话,隆渊也只道:“你拿冥石来。” 没办法,慕容昂只好先跑到别的比较灵活的摊贩那里卖掉了手里的一些材料,自觉颇为富裕了,才直奔到隆渊的摊子前面:“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和那个。” 隆渊算了算:“一百七十冥石。” 慕容昂随手捡了摊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老板,拿这个当添头好了。” 隆渊却不干:“那个是卖的,不是拿来当添头的。” 慕容昂又费了一番口舌,还是没能说动隆渊,他见旁边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人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心里暗道不好,便道:“多少,我买了!” 隆渊道:“加上它两百八。” 慕容昂道:“你坐地起价啊!就这玩意还要一百一?” 隆渊道:“嗯。” 慕容昂想放下,又不舍得,在心里算了笔账,就算用一百一的冥石,这东西待他回到万象世界,也能大赚一笔,就要开口。 谁知旁边忽然插过来一个声音:“我出五百冥石。” 接着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城主”,让慕容昂呆了呆,扭头才发现是洛连笙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 洛连笙冲他挑眉:“还要吗?” 慕容昂只好摇头:“前辈买吧,我买不起。” 洛连笙道:“不想要了?” 慕容昂道:“反正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 “好吧。”洛连笙仿佛有些遗憾地道,“还准备买来赠予你的,现在看你不要,那我便自己收藏吧。” 慕容昂:“……” 隆渊抬眼看了看洛连笙,只留下了一百一十冥石,又将剩下的冥石推了回去。 洛连笙回想了一下白梵收徒的情形,却怎么觉得白梵的徒弟比眼前这个隆渊更木讷许多,而不像这个隆渊,有点旁人难以看出的蔫坏劲儿。 他心里忽地一动,不由又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隆渊来。 但不管他怎么看,眼前的冥族并没有给他一丝一毫会让人想起器灵的迹象——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亦不是像慕容昂那般有什么熟悉的样貌。 洛连笙只能按照白梵给的剧本先走:“我给你的,你为何不收?” 隆渊道:“无功不受禄。” 洛连笙似笑非笑地道:“可我愿意多给。” 隆渊道:“不必。” 洛连笙道:“若我偏要给呢?” 隆渊顿了顿才道:“那我就收下。” 洛连笙忍不住笑了:“好!” 话音方落,围观众人就觉得眼前一花,方才你来我往的城主和那小贩以及一地的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样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慕容昂心中却在大骂洛连笙有眼无珠,像自己这般出众的同门后辈那赤殷城主不说多关照一番,却对这街上摆摊卖东西的小贩另眼相看,什么玩意! 洛连笙带着隆渊到了城主府,放开他以后定睛一看,就见隆渊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 洛连笙道:“你不怕?” 隆渊道:“我知道你是城主,所以不怕。” 洛连笙又笑了:“还是很会说话的嘛,我打算收你为徒,你意下如何?” 隆渊非常干脆地就地跪倒:“拜见师父。” “好!”洛连笙点头将他扶起,“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白梵的徒弟了。” 按照白梵的剧本演到这里,洛连笙却还是忍不住觉得隆渊有哪里不对。就好像隆渊的真面目上始终蒙着一层雾,虽然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但洛连笙总觉得这不是真的隆渊。 或者说,不是他猜到的那个人。 明明一点也不相似,但不知怎么的,洛连笙就是怀疑隆渊便是这一次器灵寄身所在。 接下来一连数日,他甚至都顾不上去理会慕容昂,只让魂识继续跟踪监视慕容昂的行踪,就将全副精力放在了隆渊身上,试图找出器灵会有的蛛丝马迹。 然而不管洛连笙如何找,也没能找出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若器灵这一次真的如此严防死守,那又是为什么? 可对方也分明没有避开自己的意思。 洛连笙决定想办法试探。 之前每次他都在任务结束后试探,这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在任务才开始的时候试探,说不定也能有什么发现。 第110章 识人不明(四) 此时洛连笙已经用白梵的身份教授隆渊好些功法秘术,也帮着隆渊得到了数只鬼物,告诉他怎样悉心培养。因此他前去找到隆渊的时候,隆渊正在城主府一角的练武场内,有板有眼地指挥着鬼物们互相战斗。 “隆渊。” 洛连笙在不远处站定,眯了眯眼,然后叫道。 隆渊立即停下,回头喊:“师父。” 洛连笙道:“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隆渊道:“是,师父。” 想想若隆渊真是器灵,这一次是器灵成了徒弟自己成了师父,同那次谈无忌与师选青的位置恰好颠倒过来了。 倒是有趣……洛连笙一边想着,一边领着隆渊往前走,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处凉亭内。 别看冥界的河水并非真正的水,而是由冥气凝聚而成的冥水,但赤殷城的城主府还是修建得很有万象世界的特色,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两人在凉亭中止步,洛连笙看着凉亭,背对着隆渊,感知到身后隆渊不动声色的样子,他觉得对方是器灵的可能性又增长了数成。 在白梵的记忆里,隆渊对自己这个师父固然十分信赖爱戴,却并没有这般八风不动的稳重气质。 “是你吧。”洛连笙轻声道。 这一次的器灵也不知是为何,是因为自己上一次任务的试探?还是因为怕被人发现?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若真是隆渊的话,却并不像之前那样与洛连笙十分亲近。明明作为徒弟的身份可以常伴洛连笙身边,他却始终与洛连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或许这才是洛连笙始终无法肯定他身份的最关键的因素。 隆渊道:“师父,您在说什么?” 洛连笙蓦地转过身来,直视着隆渊:“是你吧,我知道是你。” 隆渊神情举止丝毫不乱:“师父,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什么是我,什么您知道是我?我是隆渊,是您徒儿。” 洛连笙微微一笑:“你是恨海情天的器灵,对吗?” 这句话一出,周遭的气氛终于生出了一丝古怪。 好像什么东西被拉扯到了极限终于崩开。 隆渊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一点极为微小的变化,那让洛连笙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是你。” 这一次任务,那么像是器灵的慕容昂跟器灵扯不上丁点关系,与器灵一点也不相似,甚至不会让洛连笙感到熟悉的隆渊,却才是真正的器灵。 隆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何必一定要说破呢。” 洛连笙倒是有些惊讶:“你没有把我弹出任务空间?” 隆渊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才道:“我是可以如此,你呢,你就不怕任务没完成,就被我逐出此地?” 洛连笙道:“不怕啊。” 隆渊道:“为什么?” 洛连笙道:“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怕。” 不知为何,他打心眼里信任器灵。 也许是因为彼此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许多次的接触,也许是因为彼此之间已经极为熟悉,也许是因为在数个任务里彼此已经有了感情上的融合…… 也许……只是因为器灵本身。 隆渊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洛连笙都有些纳闷器灵到底在想什么,叫了他一声:“隆渊?” 隆渊抬起眼:“师父?” 洛连笙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这不是隆渊! 不,这是隆渊,但这却不是不久前那个隆渊。 换句话说,这才是白梵的徒儿隆渊,却不是自己的徒弟,自己想要见到的器灵所寄身的隆渊! 两个人其实真的有不小的差别:乍一看好像都不爱说话,都很木讷听话,但隆渊是真的一派纯良,在认了自己做师父以后,就什么都听师父的。但器灵与他不一样,就像洛连笙早已看出来的那样,器灵肚子里憋着坏呢。 可洛连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器灵竟然会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若是他想到了的话,他一定不会这样贸然逼问对方,他宁愿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与器灵就这样当一回师徒。 ……虽然可能会有些遗憾。 但要说为什么遗憾,洛连笙又有点不敢再往下想。 “师父?您还有何事要吩咐我做?”隆渊问。 洛连笙回过神来,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没精打采地道:“没有了,你自去修炼吧。” 隆渊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回了练武场。 洛连笙在凉亭里站了许久,怀揣着不甘去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器灵消失不见,那他如今只好先进行本次的任务了。 说起来,慕容昂虽然心术不正,但脑子真是灵活极了,刚开始洛连笙分明就带偏了他,没让他自己想到该如何伪装自己的身份上,可慕容昂只再付出了一次代价,就学会了该怎样伪装自己,再也没有来找过洛连笙。 慕容昂近来也算是如鱼得水,在赤殷城他竟是趁着洛连笙忙于授徒的工夫,借了洛连笙的势,卖了身上暂时用不到、在万象世界容易得到、在冥界却价格高昂的东西,又买入了大量冥界不值一提到了万象世界却可高价出售的物品。 不过他大概也感觉到了时候,终于过来求见洛连笙:“前辈,不知前辈何时能帮我回到万象世界?” 洛连笙看他一眼,忽然道:“收获不菲?” 慕容昂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捂储物袋,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容:“前辈过奖了。” 洛连笙自然不会做出从此人手里抢东西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他要做的,是让慕容昂乖乖送上东西。 何况现在慕容昂手里一大堆的都是冥界不值钱的货色,洛连笙拿到手也是浪费。 所以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身为前辈,犯不着动你的东西。” 慕容昂其实早已经想明白了,反倒打蛇随棍上:“前辈若是要的话,晚辈定会孝敬前辈。” 洛连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道:“我已经打听到了,在赤殷城往北去,那一条冥河的尽头,便有前往万象世界的跨界通道。只不过使用一次,须得十斤上等冥石。” 慕容昂呆了呆,十斤…… 不过他马上又放下心来,待他回去万象世界,卖了储物袋里的东西,十斤冥石又算得了什么!至于眼前,眼前他大可以先忽悠得那冥族帮他垫了再说! 洛连笙就听慕容昂有些失落地道:“前辈,我……我拿不出这许多冥石来。” 洛连笙道:“是吗。” 他自然知道慕容昂拿不出来——慕容昂全部的东西除非重要或必须之物,都给他换做了许多在冥界并不珍贵的物品,为的便是回去万象世界以后奇货可居,坐地涨价。 慕容昂继续道:“前辈,还请您再帮我一回。” 这次没等洛连笙说“我凭什么帮你”,慕容昂已经先一步道:“十斤冥石,不知可否算是我从前辈手里所借,算三分、不!五分利!如何?” 洛连笙挑眉:“你是打算借了我的冥石,再去万象世界,溜之大吉,叫我找不到人要债?” 就算慕容昂本是打的这个主意,此时也不敢承认。他在赤殷城的这些天,已经认识到了以洛连笙的修为,要杀掉他轻而易举。与此同时,洛连笙的所作所为也给了慕容昂一个错觉,就是这位同门前辈不是那等爱护后辈热心快肠之人,而是钻钱眼里去了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好处不肯动的那种人罢了。对这种人,至少只要慕容昂认为自己能给出对方想要的东西,就自认自己是安全的。而且慕容昂对这样的洛连笙,反倒不会生出像曾经对待白梵那样的心思——因为他知道洛连笙不会信任他。 所以慕容昂连忙道:“前辈可千万别误会,晚辈是想着,前辈如此神通广大,定然有办法做到既借冥石给我,也能让我跑不了,必须得还前辈这笔账。” 但这冥族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慕容昂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足为虑。或是凭借禁制,或是直接跨界来取……但到了万象世界,他大可以拿上部分钱财托大能修士替自己去掉冥族加诸己身的手段,何况冥族对人类而言并非同类,到时候只怕对方还得担心自己反杀。 洛连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才道:“如此也行。” 慕容昂道:“请前辈相信我。” 洛连笙很直接地道:“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你说你是我的同门后辈,亦是如此,所以我会在你身上施下禁制,待你还清欠款以后,我再给你解开。” 慕容昂反而放下心来:“好!” 等到洛连笙真在他身上施了禁制以后,又扔给他十斤冥石,慕容昂一面觉得这冥族再厉害也不过如此,一面有些兴奋地踏出一步,进入跨界通道。 一番天旋地转以后,慕容昂重新回到了万象世界。 “禁制?” 慕容昂检视了一番那冥族给自己施加的禁制,淡淡冥气从上面散溢而出,虽然以他的修为的确是看不出要如何祛除,但慕容昂并不担心。他琢磨着,只要他这样那样的描述一番,恐怕用不着付出什么代价,宗门师长就会替他去掉禁制。 哼,区区一个冥界城主,在冥界自然可以耀武扬威,但到了万象世界,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111章 识人不明(五) 原来在何俊杰与孔极都朝那俊美青年看去之时,对方眼中就染上了几点惶恐。 在那一双澄净得仿佛一眼见底的眼中,随着时间推移,惶恐渐趋浓重,混杂着几点晶莹水光,倒像是一张白纸上忽而被泼了墨迹。 然后他惶恐着、惶恐着……离颜信臻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一把抓住了颜信臻的手。 若是换做别的男性,做出这种动作还真叫人有些心生抗拒,但不知是否因为知道他是魂兽的缘故,又或者这青年长得实在好看,围观众人反倒并不觉得他的举动有多突兀,恰恰相反,每个人心底似乎都被勾起了一丝怜惜的情绪,觉得这魂兽真是单纯得可怜。 然后就有人瞧见了青年脖颈上的痕迹。 何俊杰面色丕变自然也源于此。 当然,荒唐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孔极虽然暗骂一声,却还是存了打圆场的心思。毕竟颜信臻这小子虽然心黑手辣,却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哪知就在这时,何俊杰开口道:“那我问了。” 他话音方落,那本就惶恐至极的青年,又倏地一下变作魂兽! 于是叫孔极也不由自主想多了的是魂兽更贴近了颜信臻几分,挨挨蹭蹭之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发现颜信臻此时竟露出一番纵欲过度的模样! 要说男子与男子之间共赴极乐,在魂师里面也不算太稀奇,但魂师与魂兽产生这样子的感情,就不是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了。更重要的是,洛连笙的一番举动,让每个人都生出了这样一种念头:颜信臻似乎是与魂兽形态的魂兽翻云覆雨! 这可超出了众人的接受限度,一时间所有人盯着颜信臻的目光都变得暧昧而古怪起来。 颜信臻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自己的魂兽有什么异状,只是这意外的变故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等到气氛变得古怪时,他就知道自己似乎要糟糕了。 何俊杰倒没有纠结在魂师与魂兽的畸形关系上,而是冷冷道:“就算你的魂兽能化形,能像人一般思考行动,也不能表示他的行为是他自主,而非出自你的授意。” 这一次,几乎所有人,包括前不久还认定了今日之事是对颜信臻的诬蔑之人,都不知不觉认同了何俊杰的话。 谁都看得出,那魂兽固然能化作人形,却对颜信臻十分依恋,哪怕真是他做了什么杀人害命的事情,背后肯定还是颜信臻。 颜信臻难得地尝到了一丝百口莫辩的滋味。 就在他试图舌灿莲花替自己洗清罪名的时候,忽然从人群外又传来一声大吼:“我这里还有证据!” 颜信臻不由朝声源处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这个跑进来的大汉手中分明又是一件能留影的器物! 洛连笙悄无声息地往前一步,摆出要护住颜信臻的姿态。 “看来还真是他,看到没有,那魂兽也知道他要有麻烦了,在忠心护主呢!”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觉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万万没有想到,颜公……颜信臻竟是这样一个人!” 颜信臻却是心生恼怒,他暗道颜信铭就算被自己契约了,也还是个蠢货! 他伸手拍向洛连笙,为的是让他别碍事。 谁知魂兽却将头一低,尖角处再次有了弧光闪烁,紧接着便是一道紫色光芒如闪电一般朝那大汉劈去! “竖子尔敢!” 何俊杰见状将脸一板,手指拂动,轻而易举地就将洛连笙给掀到一边。 洛连笙力求真实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给自己的假摔点了个赞。 何俊杰却有些纳闷地看向自己双手:虽然他与魂兽契约多年,实力高强,自身武技因为魂兽增强,但一把就能让一只能化形潜力巨大的魂兽一动不动……莫非他近来实力又有所提升? 这念头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一闪即过,何俊杰已经大声道:“颜信臻,你莫非想要毁掉证据!” 颜信臻张嘴欲言,脸色却蓦地一变,然后所有人就听到他道:“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都是你们诬陷我!好个大宗太上,竟然为了打压我而行此诬蔑之事!” 何俊杰:这小子脑壳坏了? 元魂宗地位超脱,身为此宗太上长老,地位更是不同寻常,打压区区一个百子演武崭露头角的魂师,颜信臻说得出,也得有人信啊! 事实是……没有人信。 紧接着,颜信臻又出昏招,竟试图反抗准备擒住他的何俊杰! 待颜信臻被打翻在地,洛连笙又一次听到了议论纷纷。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不成?” “但他是不是傻啊,事实摆在面前,老老实实认罪了,凭着他那三系魂兽潜力巨大,说不定还会被网开一面,就算何太上不喜,孔太上未必会放弃他,现在倒好!” “是啊,现在这样,孔太上就算想再替他说什么话,何太上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了。” “说的对,太上长老的威严,哪里是那么好触犯的!” 眼看着被何俊杰制住的颜信臻如落水狗一般蔫头耷脑,孔极摇了摇头,像是有些遗憾:“可惜了。” 何俊杰道:“孔兄觉得什么可惜?” 孔极道:“此子其实颇为适合来本宗修行,毕竟修炼之道,不可全无争斗之心。” 何俊杰不赞同道:“争斗之心可以鼓励,但心术不正却是大大的不妥!” 孔极微微笑道:“其实也只是首尾没有处理干净,不然谁管他有没有过界——唉,不过这也说明此子能力不足。”说到这里他若有所得般点了点头,“这样一想,倒也没那么可惜。” 当然不可惜——他低头看了眼颜信臻,狼狈的青年满目怨毒,倘若眼神能够杀人,恐怕自己与何俊杰都已经死了千遍万遍。这般锱铢必较、心性狠毒狭隘之人,既然对自己怀恨在心,就是其天赋再出类拔萃,孔极也绝不会放虎归山。 何俊杰与颜信臻四目相对,也皱了皱眉,将他扔给另一位元魂宗修士:“想办法把他与那魂兽的契约给解了,需要什么就找我。” 孔极道:“找我也行。” 听闻此言,颜信臻睚眦欲裂,只是喉间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每个人都认为是何俊杰所为,而何俊杰却当是颜信臻自己太过失态以至于失了声。 等颜信臻再一次找回了说话的能力时,他用更加怨毒的眼神看向洛连笙:“是你……” 第112章 识人不明(六) 他二人现在虽同处一室,但身份已是云泥之别。 一个是臭名昭著、身败名裂的阶下囚,一个是天赋异禀、未来可期的魂兽,要不是一时间元魂宗无法解除魂约,洛连笙大约根本不会再待在颜信臻身边。 但犹如一滩烂泥般的颜信臻慢慢找回了清晰的头脑。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来应有的道路。认真回想起来,好像是从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想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开始的。 脑子里仿佛有另一个声音不断盘旋,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出触怒何俊杰的话语。 身体好像也被这个声音操纵了一般,让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反抗的举动。 这些也就罢了,更叫颜信臻懊恼的是,他还对大宗太上露出了丝毫未加掩饰的真实情绪——虽然对何俊杰和孔极极致的怨愤,是他的真情实感。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那个出现在脑中的声音似乎能够控制住他的意识、他的行为,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止……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颜信臻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为什么那些人会不约而同来到百子演武的会场? 为什么明明是已经被解决掉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蹊跷的事情,仍然暴露了出来? 为什么…… 或许真要说不对劲,是从更早以前就露出端倪了的。 所有的源头,分明就出自自己的魂兽。 一旦生出这一念头,颜信臻脑中的思路便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颜信臻神色阴晴不定,有些艰难地盯住洛连笙。 洛连笙十分自如地从魂兽形态转变为人形。 颜信臻瞳孔微缩:对于这个一直以来被他视作私有物却也看不起的弟弟,他究竟还有多少不曾了解到的? 洛连笙脚步轻快地走到近前,突兀投下的阴影告诉颜信臻对方是怎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也让颜信臻心中倍感屈辱。 然后颜信臻听到对方开了口。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好不容易颜信臻才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对方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以至于听在耳中的轻言细语显得有些违和。 颜信臻挪动了一下身体,换来的是钻心般的疼痛。而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一直置身事外般看着,毫无帮忙的意图。 颜信臻的眼神就像淬了毒:“你……” 果然颜信铭有问题,到了此时此刻,颜信臻再无疑问。 洛连笙道:“嗯?” 良久,颜信臻的眼神却渐渐平静下来。 看得出来,方才此人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终于被强行压下去,可以正常交谈了,洛连笙才道:“你想说什么?” 颜信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夺舍了我的魂兽!” 洛连笙眯了眯眼,心想这果真是个聪明人,不过他并没有回答的义务,而且到了现在,颜信臻对他而言,便是虚与委蛇的必要也没有了。根据颜信铭的执念,一切进行到此刻,洛连笙敢肯定自己已经能拿到任务完成的奖励了。 他挑了挑眉:“你的魂兽?难道不是你处心积虑利用并加害的弟弟?” 颜信臻冷笑一声:“你这是在为你夺舍的蠢货打抱不平?” 他话中暗指自己“夺舍”的行为与其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洛连笙一听便知,他并不在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颜信臻的态度忽然软了下来,他看过来的眼神几乎叫人相信他是深情的、温柔的。 “铭弟,你还在,对吧?” 洛连笙又挑了挑眉,颜信臻是认为颜信铭虽然被夺舍了,但颜信铭本人的意识仍然存在? “铭弟,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而我……我对你的情意,你也看得见的,对吧?” 现在颜信臻似乎是想要唤醒颜信铭?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么瘦瘦小小的你,怯生生地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爱护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虽然此人内心戏有点多……洛连笙感知到识海一角若有似无的动静后,心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做法很聪明。 可惜颜信臻并不知晓,颜信铭就算还在,那也不是那个会全心全意信任他的颜信铭了。 “铭弟,你醒醒啊!铭弟,我好想你!” 这一句句如泣如诉的“真情告白”并未如颜信臻所愿,渐渐的他闭上了嘴。因为对面的青年自始至终看着他的平静神色,让颜信臻有种自己无所遁形的感觉。 念及至此,他心中益发怨毒,嘴上则道:“你究竟是何人!快放了我的铭弟!铭弟他爱我,信我,我也爱他,信他,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才能夺舍他!” “哦。”洛连笙道,“你爱他,信他,就是要契约他,用他当魂兽做下不能诉诸他人的阴险勾当?” 颜信臻冷笑道:“若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平安长大。我对他如此好,他既有报答我的能力,以此为报,有何不可?你不是他,凭什么替他叫屈?再说,不过是让他同我契结魂约罢了。他反正是魂兽血脉,就算不是我,旁的魂师发现他的血脉,肯定也会对他下手。倒不如由我来,他当然是愿意的。” 洛连笙问:“若他不愿意呢?” 颜信臻理所当然道:“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态度笃定,因为他知道颜信铭对他的绮思,更知道颜信铭的软弱和单纯,稍加引导,让颜信铭心甘情愿简直再容易不过。 所以从头到尾,明明是颜信铭本人的命运,却根本不能按照颜信铭的意愿进行。 见洛连笙没有做声,颜信臻只当他被说中了,愈加得意:“无话可说了?你是何时夺舍的?是我与他契约前,还是契约后?呵呵,不过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享受到那般极致欢愉的,应该是你吧。铭弟那么爱慕我,你夺舍了他的身体,怪不得对我也是无法抗拒……” 洛连笙还是一派平静。 颜信臻就越说越是露骨起来,他细细描述着那日印象中颠鸾倒凤的情形,说着说着,仿佛自己内心的欲望也被唤醒了一般。随着渐趋粗重的鼻息,明明就受了重伤又被元魂宗长老扔在此处的颜信臻,竟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势,彻彻底底的丑态毕露。 “……你最喜欢这样是不是?所以下面才那么紧地咬住我不肯放……” 洛连笙都不禁有点失笑了。 这点不干不净的语句,跟穿越前网络上的污言秽语比较起来,还真不算什么,他更关注的,是在自己识海一角的那一团黑雾,此时正随着颜信臻的字字句句,沸腾起来。